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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于尘埃[VIP]

书籍名:《东厢记(女尊)》    作者:七色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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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如同被骤然抽去了支撑,邵家家主邵文蓝颓然长俯于地,素白的衣带隐在绿茵的草丛间,划出一道垂死挣扎的弧度,“邵文蓝有罪,求将军看在雨儿的薄面上,给邵某一次解释的机会。”
  “将军恕罪!”邵家一众人等纷纷惊惶而跪,齐声求饶,瑟瑟可怜的姿态如同一群凄惶无助的绵羊,随时等候着裁决。
  舒妙烟没有动,她微微仰着头,细凉的雨顺着脸庞滑下,神色莫测难辨。欺瞒之罪,公了还是私了,全在她一念之间——
  沉默——不过的须臾片刻,却难堪得令人窒息。
  ‘叮’的一声,玉石相撞的声音,于这凝滞的静默中份外的醒耳,一颗青色的玉珠顺着滴露的青草滚到了她的脚边,舒妙烟眸光一动,脸色瞬间变得寒凉。
  缓缓松开沈玠的手,她弯身捡起那颗青珠。微动的晨风里,那玉珠折出一道几近透明的莹色光芒,华丽而炫目。
  沈玠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她将那颗青珠拈到了掌心,指尖对中一握,顷刻间一团青色的粉末自指缝里流泻而下,随风而逝,隐入尘埃,再无痕迹。
  “既如此,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舒妙烟的声音有些微的暗哑,一向清雅含笑的脸庞此时正含着几许淡讽,几许嘲弄,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苦涩。
  邵含雨,既然在这里,为何不敢出来相见?既然不见,又为何要放出这颗青珠?
  这青珠是前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一向如珠如宝,随身而带,那么,他的意思是要她念在旧情放过他母亲?
  可是,他如此一次次的戏弄于她,真真假假,蛊毒杀咒,以死相挟,甚至还要瞒天过海以棉棠之死来讨要侧君名份,又将她置于何种境地?
  当着沈玠,沈绯等沈家人的面,他又要她颜面何存?一次次的要她相信他,一次次的说他爱的人是她,可是这桩桩件件事情,又有哪件是真当她是爱人?
  沈玠眼里的不赞同,沈绯神色中的叹息,还有虞米的侧目愤恨——邵含雨啊邵含雨,你可都看到了?
  如此境地,你居然用了这颗青珠,那便给你母亲一次解释的机会,那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相欠了。你我之间的一切,情也好,爱也好,恨也好,都如此青珠——
  湮于尘埃。
  一步步,每一声脚步都像是踏在心底的弦上,沈玠闭着眼,清晰地感觉到她一点点的远离。
  那颗青珠——她还是选择了给邵家解释的机会。
  他感觉到腿下有些虚软,那种毫不可控的无力感,又一次从四肢百骸内蔓延了开来,是蛊毒要发作了吗?可是……天色尚早,并没到两个时辰。
  这种虚无的乏力感熟悉得像是原本就埋在身体里一般,让他忍不住低头深深吸了口气——以藉此来冲淡那种酸疼,令人麻木的酸疼。
  两年前,当听到她在沧城与邵含雨相恋时,这种感觉便一直在与日俱增,每一天,每个时辰,随着与她相关的每个消息,渐渐在血液里一寸寸滋长,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沈绯心有不忍,大步迈到他身旁,刻意放暖了声音,柔声道,“玠儿,你这几日蛊毒在身,不如先去马车内休息一下。”
  沈玠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他眼光在匍伏的邵家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终而在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穿着麻衣的白衣女子身上顿住,那人的手指纤长嫩白,搁在葱翠的绿草间突兀的亮眼。
  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那人微微扬起了头,蜡黄无神的眼里蓦然绽出一抹绝艳的笑,那抹笑稍纵即逝,几乎无人注意,沈玠却明显感觉到了两个字——得意。
  是的,得意,那人明显是得意和喜悦的,那看似卑微的姿态甚至暗含了对他的嘲弄和不屑,这一点成功地激怒了他,令他不由自主握紧了袖下的双拳。
  摒息了许久,他淡淡睨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人,又看向正紧抿着唇缓步而行的舒妙烟,忽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为何要被那人左右?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事实,而此时,他是应该给舒妙烟一点信心的——也许,她此时所做的,正是和那人之间的一个了结呢?她那样的人,有什么道理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制于人?
  舒妙烟走到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身后步步紧随的邵家家主连忙跟了上去,俯身低头不知在说着什么。
  不远的距离,却听不到邵家家主的半点话语——甚至于用上内力也不行,沈玠眼角的余光正撞上沈绯明显不愉的神色,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果然,那邵家家主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连沈绯都听不到,可想其武功之深了。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舒妙烟的表情,却能看到她负在身后的双手,正在紧紧地握起,那发白的骨节,掌心的血痕,无一不说明她处于盛怒之中。至于怒的是什么——
  沈玠笑了。淡而孤傲的笑。
  她们怎么也不会猜到,他是会读唇语的,为了能与她携手并肩——他学了太多太多原本并不感兴趣的东西。
  没有放过邵家家主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他将她的话一点点收纳于心:
  “将军,也许你已经猜到雨儿的身份,不错,他爹正是当年六国质子之一。可惜一直到爹离世,我都不知道他是哪国的质子。在他爹离世之前,我一直只有他一个夫郎,直至他生病去世——我才另纳了几名侧室,但是,也一直给他爹留着正室的名分。”
  “小雨自小身体不好,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向皇上上表,希望能给他寻得一门安稳的亲事,不求对方大富大贵,但求能一心一意待他。”
  舒妙烟的身形顿了一下,不知她说了句什么话,邵家家主的脸色有些讪然,停顿了一会,又道,“皇上对此事一直没有明确答复,直至他十一岁那年,我去沛国会友,顺道也带上了他同行,也不知怎么,他居然被沛国的怀王看中,那怀王趁我不注意就将他带走了,整整三天之后才将人放了回来,回来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我曾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他却一直也不肯告诉我。”
  “直到三年前,他忽然生了场重病危在旦夕。那时沛国虽然已经消亡,那怀王却并没有死,悄悄赶来看望雨儿,甚至带了许多齐国皇室珍药,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自那之后,怀王便多次与我相求,说她要娶雨儿,但是,她也知道雨儿是质子身份,不可能嫁到齐国,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雨儿假死,而她帮他安排好新的身份,此后——她便会带着他隐居于林,不问世事。”
  舒妙烟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微微仰起了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雨儿待那怀王是否有意我并不清楚,但我却知道,自从两年前他与将军相识,便一直把将军放在了心上,若不是真的在乎将军,他又怎会宁死不愿出嫁,甚至只是个假的葬仪,他也希望通过棉棠之身来得到侧君之位,我一直在担心,他是否真的要与那怀王在一起,或者根本存了必死之心,因为他知道那怀王与将军是有过节的,或许不过是想利用他来对付将军……”
  也许是舒妙烟的态度渐渐沉静,又或许是她的眼光过于锐利,邵家家主惶恐不安地低下了头,“那棉棠是怀王安排在雨儿身边的人,将军应该看到,棉棠死于蛊虫破体,雨儿前几日也将那贱人加害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我,这件事与雨儿没有半点关系,肯定是那怀王借刀杀人,还望将军明察!”
  ——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将邵含雨洗刷得干干净净,沈玠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绽出一抹凉薄的微笑。
  还真是面面俱到的解释。
  可是,邵家真以为可以这样将舒妙烟玩于股掌之间?编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又有多少说服力?舒妙烟——
  她是属狐狸的,但是,她绝不是只吃素的狐狸。
  舒妙烟的身形在那一刻定住了没有动。好一会,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沈玠的神情竟带着些浅淡似水的的笑意,那一抹笑,清似泉水,雅如灈莲。
  沈玠微微有些怔神,她该不会相信邵家家主那些鬼话罢?虽说大半是真的,但她真的对邵含雨痴迷到了如此地步吗?真的相信他是全然无辜,不过是受制于人?
  “子瑜——”柔似水的声音,带了些不着痕迹的亲呢。
  沈玠心头一跳,一时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你说,欺瞒之罪,用侍婢来骗娶睿王侧君的身份,该当何罪呢?”像是在商量一件极为简单的家务事,她问得极为随意,眼神却深邃如海。
  “请问将军,论公论私?”沈玠微微扬起了唇角,笑得淡漠无温。他知道,这是她对他第一次的考验,以一个妻主的身份。
  舒妙烟淡淡瞥他一眼,又睥向一旁摒声静气等候答案的邵家家主,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私。”
  私了?沈玠眼角微挑,那他还真得好好考虑才是——这次沛城之行,目标就是怀王,她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动邵家的……打草惊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如此——”见远处的邵家家主明显松了一口气,正紧张地看向他,他不由低低一叹,斟酌了好一会,淡道,“一个仆婢,想要与我同侍一妻,身为邵氏家主却故意纵容为之,明显是没将我沈家放在眼里,我若是就此放过——”
  “想来祖母定会怪罪于我,”他转头瞥了眼沈绯,对方正怒冲冲地摆了个绝不同意的表情,当下只得勉强地轻咳一声,肃正地敛起了神色,温温道,“这一点还请将军为我做主。至于从将军的立场而言,邵家虽说骗的是将军,伤的也将军,但我以将军未来正君的身份,自然是要讨个公道的。不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伤了将军,我也不至于滥荼无辜,这笔帐我沈玠已经记下了,将来——”
  “总有我找他讨回公道的时候!”他的眼里涌动着一些摸不透的情绪,像是暗不可见的湖底隐流,令邵家家主的脸色瞬间便灰白一片。
  舒妙烟但笑不语,她稳稳地走向沈玠,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走罢,还有要事需办,别为这些无足轻重之事费神,”她的掌心恢复了暖暖的温度,说出的话语却叫他心口一冷,一瞬的挣扎后,她的手却握得更紧,而身后,突然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
  “对我舒妙烟的人出言不逊,这便是代价!邵文蓝,管好你的人,从现在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血色的腥红密密地溅上了白色的灵幡,那漫天的海棠花海里,浩瀚的素麻丧色被染上了几分狰狞绝艳的色彩。
  那是几个——先前对他口出不敬的人,此时已安静地闭上了眼,再无呼吸。
  沈玠眉头一动,紧紧地咬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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