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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书籍名:《慈悲城》    作者: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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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局结束, 夏天一出酒店大堂就看见高建峰站在门口抽烟等他。
  一见此人,夏天忍不住想笑, 想了想, 又把笑意强行给憋回去了。
  酒店门口都是排队等候的出租车,俩人招手即上,车开动了, 夏天才笑着说:“护花郎当得挺敬业嘛。”
  高建峰看看他,看出他心情不错,压根没受之前那点事影响,不禁暗暗感慨此人也越来越没心没肺了,“要点脸, 乐得跟狗尾巴草似的,就差迎风招展了, 看得我都怀疑自己刚才多此一举。”
  夏天歪头端详他, 一语双关:“哪里哪里,多谢好汉搭救,好汉真有大勇!”
  高建峰白他一眼,“哎, 问你个事。”
  “说。”
  “你们……”
  “谁们?”夏天斜眼乜着他。
  “……”高建峰蹙了蹙眉,看着前方的出租车司机, 压低了声音, “就你们那圈,谁是谁不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么?”
  原来是好奇这个, 夏天笑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脸、肩、手臂、腿,淡淡回答:“差不多吧。”
  高建峰丝毫不觉异常,哦了一声,半晌又说:“那不太公平啊,你们自己人能看出来,但女的又看不出来,一片真心扑上去,结果呢,白瞎全落沟渠里了。”
  “啧,真是妇女之友,还操这份心。”夏天笑看他,“可你倒是直男了,人家女的跟你表白不也没戏,你就不伤人心?”
  好像也对,高建峰挑眉问:“直男,是指异性恋么?这也是你们圈里的术语?”
  这“也”字加的,让夏天一下子又联想起那个关于0和1的话题,他一个没忍住,先是低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刹不住了,扭过头,躺倒在座位上,直笑得浑身发颤。
  高建峰满头黑线:“……”
  他在后视镜里和同样一头雾水的司机对视了一眼,真有点想把这个发癔症的人一脚踹下车去。
  笑屁啊笑,高建峰心想,早知道这人这么散德行,刚才他就应该在里间悠哉听大戏!
  俩人都没再言语,回到家夏天洗完澡,出来见高建峰抱着笔记本卧在沙发上,他边擦头边问:“在用你的搜索引擎,查询我们圈里的术语吗?”
  高建峰抬眸,不明白他遭遇调戏之后怎么还能这么得瑟,那兴奋的感觉好像是从四肢百骸里散发出来的,恨不得顺着发梢低下的水珠滚落下来,连砸在地上的动静都显得格外轻松欢快。比平时兴奋多了,至于的么?别是因为单身太久,被人一刺激,春心萌动了吧?
  就在高建峰思考老友是否思春之际,夏天已擦干头发,把毛巾随手扔在餐厅椅背上,身子往卧室门框上一靠,双手插兜,长腿一曲一伸,搭配着柔软蓬松的短发,站出了一股慵懒缠绵的况味。
  高建峰:“……”
  情绪给的不太对,莫非说时迟那时快,春天真的要来了!?
  “你知不知道晚上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天开口问,声音和缓而低沉。
  高建峰大概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回忆片刻才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顿时,好奇心就被勾起来了,“我还想问你呢,什么叫0、1,都是什么意思啊?”
  夏天深深地看着他,良久眯了下眼:“猜猜看。”
  高建峰还真猜上了:“0嘛,”他想起那个漂亮男孩语气里充满了狐疑,于是笑眯眯说,“是不是指特别勇猛,各种姿势都行,一夜……一夜七八次那种?”
  到底谁比较不要脸啊?夏天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完全,0是指被动的那一方。”
  顿了下,他换上质朴直白的表达方式,一字一顿地说:“也就是被压在下头的那个。”
  高建峰:“……?!?!”
  一瞬间,像是有一万只乌鸦叫嚣着从他头顶飞过,齐齐发出“啊”地一声长鸣音,原来……同性恋圈是这样的一个圈,他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夏天静静欣赏某人如遭雷击的表情,虽说也就持续了两三秒而已,高建峰惯会装模作样,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但就那两三秒间流露的情绪,实在太值得玩味了,某人分明三观已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有点撑不住,夏天赶在自己笑场前气定神闲地道了声晚安,转身关门,回屋自己偷着乐去了。
  高建峰:“……”
  为什么气氛有点说不出的玄妙呢,感觉自己才像是被调戏的那一个?!
  这纯粹是因为知识不足才吃的亏,高建峰痛定思痛,认为对于某圈那点事,自己需要扫盲的点实在太多,尤其是身边还有这么一位的情况下,高建峰合上电脑,决定先去洗个澡,顺带重新排列组合一下,他已经有紊乱迹象的三观。
  刚站起身,夏天那屋的房门又开了,只见他探出个头,手里拿着一盒膏药。
  “该换了,你要么?”
  那戏谑的笑都不加掩饰啊,高建峰看在眼里,心说居然还敢来戏弄老子,他扯了扯嘴角:“要啊,现在吧,我去床上趴着,你帮我贴。”
  夏天:“……”
  这回轮到他接不上话了,其实他才不要呢,上次有多难受?后来自己在浴室折腾了那么久,睡前还辗转个没完没了,满脑子都是凹陷和挺翘……能看不能吃的活罪,他坚决不受第二回 。
  “不去吗?”高建峰扬着一边眉毛问。
  不理会激将和挑衅,夏天一扬手把盒子扔给他,“洗完澡自己贴。”
  说完脑袋缩进去,赶紧关好门,且关得是严丝合缝,而那一下往回缩,已然缩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仓促感。
  叫你撩闲,该!高建峰扳回一局,美颠颠拿着膏药盒,准备去洗漱沐浴。
  夏天终于止住了笑,却睡不着了。高建峰在恍然之后露出的一丝尴尬其实很能说明问题,那是纯出于自然的反应,很快放下,也是因为觉得那些称呼、概念都和他无关,至于方才看似挑逗的反击,也是亦然,这让他在莫可奈何之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这样的高建峰,让人毫无办法,煞是愁人。
  事实证明,他猜的一点没错。夏天随后开始验收之前布置的结果,发觉高建峰根本没看那些小黄碟,只看过毕业演出的录像,他顺势聊到这话题,之后听着高建峰兴致勃勃地,把画面中所有少男少女全埋汰了一遍。
  “够土够傻,”高建峰最后总结说,“还有你,表情奇二无比。”
  夏天嘴角一抽,心说谁2,你才2,你全家都2!那段录像他看过无数遍,自己什么模样当然一清二楚,明明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满怀深情地憧憬着自己的爱人,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2了?!
  高建峰一刀不成,不吝再补一刀:“咱学校也是难得贴心一回,居然把每个人的表演单分开剪辑,简直是不可思议。”
  夏天:“……”
  他真想掰开这位学霸的脑子看一看,是不是除了负责数理逻辑那部分,其余的全都是一团浆糊!
  夏天觉得自己完败了,可万万没想到,高建峰大条的程度还能再创新高。这天晚上,夏天接老彭出院,把人送回家顺便吃了顿饭,之前致电高建峰说了要晚点回。
  高建峰闲来无事,这阵子腰不疼了,又开始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寻思起能做点什么无氧运动才好,俯卧撑是不行了,立卧撑总可以的,虽然那是女生才做的玩意,但私下无人时,反正也没人会嘲笑他。
  在客厅扶着窗台做了五十个,腰不疼腿不抖,完全没什么感觉,倒是微微出了点汗,他想都没想,一把脱掉上衣,扔回到自己床上,继续他的健身大业。
  恰在此时,夏天回来了。一进门,他就看见这么一副画面,视觉冲击委实太突兀,那光滑修长的背脊,肩胛的线条对他而言一直意味着性感二字,他情不自禁地盯了一刻,高建峰听见动静回眸,冲他一笑,“回来这么早。”
  夏天不想说话,洗过手,去厨房切了点水果,坐在沙发上,闷头大嚼。
  高建峰不以为意,完成了既定的两百下,轻薄的汗粘在皮肤上,他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塞了一口的苹果。
  “你腰好了?”夏天问。
  高建峰点头:“好了,适当锻炼一下,不能老养着。”
  “我有话跟你说。”夏天突然转过头。
  高建峰忙做洗耳聆听状。
  夏天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喜欢男人?”
  这句是反问还是疑问,高建峰突然喉咙一紧:“嗯,知道。”
  夏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不着一物的上身徘徊缱绻,“那你觉得,在我面前这样合适么?你不觉得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性向么?”
  高建峰听得忘了咀嚼,一时有些发怔,继而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对,刚想说是无心为之,又察觉到夏天是格外严肃认真的,他那颗宽广得近乎于没边的心,蓦地里突突跳了两下。
  他以为这是很自然的状态,可难道夏天已经不这么觉得了?那就是自己疏忽了,但衣服……现在屋里,去拿的话,会不会把气氛弄得更僵?
  也不知高建峰是怎么想的,他突然快速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刷地一下挡在了自己胸前。
  夏天:“……”
  高建峰喉咙动了动,也觉得自己刚才这手速颇有几分窘,他想插科打诨,嘴里却脱口而出:“你是对男的都这样么?”
  话说完,他就知道自己二百五了,好想伸手捂住脸。
  “操,”夏天是真心在扶额,禁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你觉得可能么?”
  说完,他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以破釜沉舟的姿态张开双腿,目光示意高建峰去看他小腹下那处藏不住的隆起。
  高建峰看见了,虽然脸上依然有着标准的高氏淡定,但内心已不亚于再次遭受一万点暴击,他的好哥们儿,他的好朋友,他的兄弟,仅仅是对着他半裸的上身,就这么……硬了。
  三观似乎该重塑了,他脑子里连滚带爬出一个不成形的想法——是不是该搬出去,这样对双方都好?
  但这个想法现在不适宜提,夏天平静的表情下,总像还汹涌着一股乱流,眉尖轻轻蹙着,有一种全面摊开、甚至是剖开来给他展示内心的决绝,冲动而灭烈。
  这个时点无论如何不能伤人,高建峰按下想要挪开一点距离的念头,尽量温声地说:“那我这么问吧,如果我正常穿着,坐在这儿和你说话闲聊,是不是就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不是。”夏天笃定地粉碎他的幻想,“不管你怎样都没用,我都会对你有反应。”
  耳边滚过一道炸雷,可以口若悬河,也擅长粉饰太平的人哑口无言了,连自己什么时候换上正襟危坐的姿势都没留意,除了身前挡着个可笑的靠垫,整个人严肃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夏天适时地结束了话题,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卧室走,背影的角度,步伐的沉重,甚至于后脑勺能呈现出的孤独,他都在内心计算过了一遍,确认他走出了无法言说的寂寥,之后停在门边,回转身,半是凄然半是无畏的一笑,“如果你接受不了,做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只希望以后还是朋友。”
  然后他关上房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极其轻缓绵长的叹息。
  这一晚,注定无人能安眠,高建峰失眠得更厉害,简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趴着就更不是了,他梳理过一遍又一遍,认为这该算是表白了,那么接受么?好像又无从谈及,毕竟太突然了!
  可换个角度想,应该问问自己觉得反感么?
  并没有,甚至都没觉出被冒犯,试想换个男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不揍得对方管他叫爸那他就不姓高,所以夏天凭什么?一直以来,好像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在夏天面前,他没有在其他兄弟面前那么放肆,偏偏却又不会因此而感到拘束,只觉得放松、舒服、有共鸣、时常也有一些类似于启发式的向往。
  他从来没对夏天提起,在过去的四年间,很多时候他遇上烦恼,或是一些关卡,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夏天。譬如夏天会怎么做,那不言不语执着往前闯的家伙,应该没有能打败他的人和物了吧。思念就这样点滴汇聚,他坚持回每一封信,因为确信那些文字是言之有物的,现在想想,也依然这样觉得。
  远方有那样一个人,你知道他在关注你,也在关心你,足以令人感到窝心,就如同这个家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因为不舍得离开,于是迟迟下不了决定?当断不断的道理,他心里清楚得很,过往拒绝的话并没少说,很多都不用过脑子,现在却变得分外吞吐难言。
  所以……既然不讨厌,那么……要不要试试看?
  念头闪过,高建峰像被电击了似的跳起来,直想冲去浴室泼自己一头凉水清醒一下,又怕动静大吵醒夏天,他像拉磨的驴子,不知疲倦的一圈圈在屋里转,最后停在窗前,窗户上映照出他一张惆怅无措的脸,渐渐地,和夏天关门前看他那一眼重合在一起,那眼中的神情很沉静,沉静地表达着——你怎样都好,只要一句话,我为你做什么,哪怕粉身碎骨都行。
  高建峰站在床边,慢慢合上双眼,良久过去,沉沉地再叹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夏天听着外面像是有声音,酝酿了一会打开门,一阵扑鼻的粥香随即涌入鼻腔,高建峰正从在厨房端出一碗粥,餐桌上已摆好了一盘煮鸡蛋。
  煎蛋难度技术有点高,他知道,高某人实在来不了。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脑子里涌上不好的感觉,事出反常即为妖,夏天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高建峰昨晚没睡好,眯了两个小时,怕睡过头不敢再睡,索性起来弄点早饭,他琢磨着自己这么干不算不着调,何至于把人惊吓成这样?
  直到夏天挪着步子去洗漱,高建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天不会认为这顿是散伙饭吧?
  我天,高建峰差点尔康手让夏天留步,奈何夏天只留给了他一个黯然销魂式的背影,砰地一声关上了浴室门。
  等夏天收拾利索,双双坐下,高建峰尽量表现如常,率先拿起鸡蛋剥皮,这时才想起他忘了拿辣椒酱,他从不吃蛋黄,尤其是白煮蛋的蛋黄,除非蘸酱才能勉强下咽。
  正发了两秒呆,只见夏天忽然站起来,走去身后厨房,高建峰好奇回头,见夏天用香皂仔仔细细地洗着手,认真严谨程度就跟外科大夫准备上手术室之前似的。他一头雾水,看着夏天再坐回来,伸手拿过他碗里的鸡蛋,几下就把蛋黄和蛋白剥离开,之后把蛋白放回他碗里。
  高建峰:“………”
  都体贴成这样了,就算真的是散伙饭,也不可能、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吧……
  高建峰想着,低头轻笑了一下,夏天的嘴角似乎也扬了扬,两下里没再说话,继续吃饭。
  早餐结束,见高建峰主动收拾,夏天才问:“你还不着急走?”
  高建峰:“九点半约了人谈事,现在还早。”
  夏天看看他,心想自己再急有什么用,高建峰依然这么沉得住气,他有点烦躁地走去玄关换鞋,“我先走了。”
  “夏天,”高建峰追了两步,探出半个身子,“忘了告诉你,我决定继续当租客,暂时……不打算搬走。嗯,不过……不过……”
  他“不过”了半天还是没过去,微微一哂,神情难免带了一点局促和尴尬。
  “知道了。”夏天点点头,笑意在眼里一闪而逝,不就是要说你还没完全准备好嘛,他从容地接下去说,“以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
  然而怎么可能?裂缝已经打开了,地底的岩浆涌上来需要时间,但已是迟早的事,滚烫的熔岩最终会吞噬一切,现在不过是等待升温的过程。
  夏天走出门,垂眸笑了一笑,高建峰最大的弱点,终究还是心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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