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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茂哥儿学姐钓鱼蓉姐儿初识情-事

书籍名:《春深日暖》    作者: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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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将至,王四郎还在船上不曾到家,自秀娘接着信,便安排起屋子来,蓉姐儿院后还有一间院子,一向空锁着,预备等茂哥儿大了给他住,这回既是公爹来,想着是不是把他安排在那儿。
  蓉姐儿急急表白:“娘,叫阿公住我的院子,我住园子里去。”叫秀娘刮了一眼:“园子里亭台再好,也不过是拿来赏玩的,哪有住在这里头的。”
  蓉姐儿只觉得可惜,好好的屋子,两间玩花楼边上还起了松墙建了个院子呢,平日里绝少有人来,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收拾出来给人住,一开窗便是满园景致,不比住在平地院里要惬意的多。
  她这一提秀娘到有了注意,把王老爷安排在玩花楼里,一来离院子近,近道走过去探病方便,二来又是养病的好所在,单门独院,两边的门关上,就是有人游园,也不会误入。
  茂哥儿越大越是精神头足,他已经很能在地上走步了,牵了他两只手,一步步往后倒退,他就一步步的往前走,两只脚丫子特别有力气,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抱了他就已经不肯躺着坐着,两腿一蹬站了起来,等累了休息一会,又是一蹬。
  如今学会了走步更是没有歇息的时候,扶着桌子腿儿,摸着床沿,一步步走的很像样,只走不长,隔个五六步就要站定了歇一歇。
  茂哥儿跟他姐姐一样喜欢到园子里玩,每日一吃了饭,手就往院子里指,话还说不清楚,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这便是要了丫头抱着去园子里玩。
  若是蓉姐儿休息,那更不得了,她新近又爱上了钓鱼,前面抱了弟弟,吩咐小丫头拿了竹编鱼篓,竹子梢的钓杆儿,再到外头买些小蚯蚓,一路往荷花台去,茂哥儿扶着栏杆看鱼,累就一屁股坐到小杌子上,光是看鱼,就能老实一下午。
  他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小手捏一根细柳枝,从石栏的缝里头往外伸,落在水面上划水玩儿。池子里的鱼都叫喂蠢了,看见有东西就以为是吃的,十几二十多条大红锦鲤游过来围着柳条转,茂哥儿一只手扒着石栏杆,一只手抽来抽去的把鱼赶跑,接着又把鱼给逗回来再赶跑,嘴里咯咯不住笑。
  大白每到这时候便不睡了,轻悄悄从窝里出来,踩着步子昂着尾巴,路过花石铺路,赶一赶蝴蝶,再去抓一爪子落到地上的细碎桂花,带着一身香气来到池子边,盘了身子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鱼上勾。
  大白越来越懒了,它刚到园子里的时候没有一刻闲得住,王家最先逛遍整坐园子的不是别个,就是它了,踩着栏杆跳到石头上去拿尾巴逗鱼,仰头看着绣球花中间的大蝴蝶,身上滚了刺毛球回来就喵喵不住的撒娇求人给它梳下来。
  可好像天一凉下来,它就懒了,窝在褥子上睡得没日没夜,蓉姐儿听见它打喷嚏,还当它也生病了,想给它煎柴胡汤喝。
  药是煎出来了,大白死活不肯碰一下,只要蓉姐儿拿着那碗过来,它就机灵的跳起来藏到柜子底下去,不管怎么说好听话,就是不肯出来。
  成天懒洋洋的翻了肚皮在凉床上睡觉,连茂哥儿都学着它的样子,胳膊挨着耳朵,两只手伸过头顶,挨着窗边一面晒太阳一面打小呼噜。
  见它好容易有了精神,蓉姐儿就偷偷在鱼篓里藏一条鱼,假作是自己钓着的扔给大白,大白咪呜咪呜叫两声,低头就吃,蓉姐儿跟茂哥儿两个蹲下来看它吃鱼,茂哥儿还伸着小肥手去摸大白的背。
  等下次蓉姐儿再拿鱼的时候,茂哥儿也站着想喂给大白,可这鱼是新鲜的,尾巴还在动,他又想碰又不敢碰,最后抓着蓉姐儿的手腕扔到大白面前的盘子里,自己拍拍手,又点点胸口,就像那鱼儿是他捉上来的。
  大白喉咙里发出呼呼哧哧的声响,蓉姐儿知道这是它高兴了,它也知道红色的那些不能吃,便是蓉姐儿钓到桶里,也还要倒回池子的。吃饱了舔干净爪子,大白又翻过肚子睡觉了。
  “大白是不是生病?”蓉姐儿拿了绣花棚子,她绣的花已经很有模样了,原在来的船上收的那些个猫毛,才放在小匣子里,这回拿出来,想学着绣个屏。
  “大白是年纪大了。”玉娘也在串针,手上拿的却是一付鞋底,蓉姐儿盯着看看又垂下头,她知道,那是给算盘的。
  玉娘怎么也没答应,倒在秀娘面前说,认算盘当弟弟,两个拜下干亲,往后她也算有了一门亲戚了,还要按姐姐的样子,给算盘定一门亲。
  这话是玉娘自个儿了算盘说的,算盘赌了气,当场就喊她姐姐,让她照着模样给他寻摸一个,说完就甩了袖子走了,沉着脸好些天,外头的小厮都进来诉苦,说小王管事脾气大,有个不好就要发作,事儿办差了一点就革月钱,还有人差点儿被他赶出门去。
  秀娘把玉娘叫到身边,把丫头都遣出去,握了她的手:“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又认下来当弟弟了。”
  “我也没甚个想头,嫁,我是不愿的,我知道算盘是自小就没了娘,想寻个能照顾些他的,既是照顾,干姐姐也成,不必非得当娘子,娶亲,还是寻个清白女儿更好些。”玉娘说完再不肯开口了。
  秀娘这儿离不了玉娘,王四郎又离不开算盘,可这两个因着这桩事,却扯不干净了,宅子里的姑娘哪个不知道算盘喜欢玉娘,还有谁敢嫁给算盘。
  这真是两头都不知怎么回绝,玉娘自然不是真心想认算盘当弟弟,不过叫他断了这个念想,不成想算盘竟一口认了下来,玉娘还只在房里做做针线,帮着秀娘理理家事,秀娘还是觉着她守着一辈子不嫁太凄凉了些。
  玉娘却不觉得:“女人这辈子,由人不由己,我偏偏想当个能自己作主的。”
  这话叫蓉姐儿听了去,玉娘给她守夜,她赤了脚从床上跳下来,跳到凉床上,把脚伸进玉娘的被窝:“玉娘,你真不嫁人了?”
  玉娘背了身子,睁开眼睛,黄黄的大月亮透过窗纸映进光辉来,她也不转身,伸手给蓉姐儿捂住脚:“嗯。”
  “为甚?”蓉姐儿抱着肩膀:“因为算盘不好?”
  玉娘坐起来,乌发散在肩上,看蓉姐儿的脸在月光下映得白玉也似,眼睛也熠熠生光,摸摸她的光洁的脸蛋:“傻姑娘,你不懂,赶紧去睡。”
  蓉姐儿皱皱鼻子,缩了脚跳两步上床,盖着被子,闷声道:“我懂!”玉娘还不曾叹气,她却叹起来,觉得玉娘可怜,嘴上说不明白,又说一句:“我懂。”这回声儿更低,扯起被角盖住眼睛,吸着鼻子就要哭出来。
  第二日又去问秀娘:“娘,为甚玉娘不肯嫁?”她想问的也不是这桩事,到出口又是一样的话,秀娘点点她:“小姑娘家家问这些作甚,你少管这些事,赶紧的,把衣裳首饰捡一捡,吴家邀了咱们赏月亮呢。”
  中秋十五,十四这一日却是玩月的好时候,还是既不耽搁一家子团圆满过节,也能会旧友聚亲朋,吴家送了帖子来,请王家一家去吴家园子里头赏月游园。
  秀娘告罪一声四郎回乡接父亲去了,吴夫人便又笑:“爷们不在,咱们几个也好玩乐。”若是原先,能出去玩,蓉姐儿定高兴,如今她却只提不起劲来,闷闷做一会子针线,抬头对秀娘道:“娘,玉娘太可怜了。”
  秀娘被她这一说也跟了叹一回气,可再叹也扳不过玉娘的心思来,她这前十八年尝遍了苦楚,再不肯涉足了,又把那等蓉姐儿出阁便回去泺水,守着织机过日子的话说了一回。
  秀娘自然不肯,便是一直呆在王家又怎的,阖家都把当作真的沈家亲戚了,哪一个敢说一句嘴,可她就是不愿,秀娘知道她能守着心志从门子里跳出来,便是个坚定的人,立定了的志向,再改是不能了,叫过算盘安抚两句。
  算盘只低了头,把秀娘要给他说亲的话也给拒了,秀娘索性不再管,把这事儿扔给王四郎,只着意预备起去吴家的赏月宴来。
  吴家请的不独商户人家,还有官员的家眷们,去的路上,秀娘反复叮嘱了蓉姐儿不要同人起争执,蓉姐儿头两句应了,到第三回,眼睛都瞪圆了:“我又不蠢!”
  秀娘瞪她一言,也不再说,看她预备下的衣裳首饰都得过,点点头:“给你弟弟多带两套,尿了还能换。”
  茂哥儿已经会喊了,虽说不出是要尿还是要拉,便他嘴巴一抿,脸上涨红,蓉姐儿就知道他这是要拉了,若是玩得好好的哼哼起来,那便是要尿。
  “弟弟就跟巴儿狗似的。”石家的姐妹养了一只巴儿狗,雪白的毛,走起路来一趴一趴,也跟茂哥儿这样,蓉姐儿说这一句,吃秀娘一个毛栗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却抱着弟弟逗:“你是不是小笨瓜,是不是小狗狗。”
  茂哥儿两只手去抓蓉姐儿伸来的手指,咯咯个不住,坐在摇摇晃晃的大车上,似个大头娃娃似的坐不稳,到了地方,吴夫人早就等着,秀娘几个算是来得早了。
  吴夫人前头要迎客,看看蓉姐儿笑一笑,指了身边的丫头带她去逛园子:“趁了天还没暗下来,到木樨亭那边逛逛,那里,养了好几只雪兔子。”
  蓉姐儿抱了茂哥一道去,两个丫头预备了灯引了她一路过去,吴夫人又吩咐:“赶紧的,去把表少爷请来,就快要开席了。”
 
 
第116章 送风筝徐郎露情猜灯谜蓉姐知意

雪兔子白团团的挨在一处,茂哥儿从来没见过兔子,站在那儿往后退开两步,紧紧牵住蓉姐儿的半根食指,握得紧紧的,喉咙里“哦哦”两声,很是吃惊的模样。

连带她们来玩的丫头都掩了嘴儿笑,茂哥儿弯腰去看,小老头似的皱起脸来,蓉姐儿也不看兔子,光瞧弟弟就乐不可吱,还要安慰他:“茂哥儿不怕不怕,这兔子。”

茂哥儿晓得是在叫他,头一抬看着姐姐,紧着一张脸,嘴巴噘得老高,伸出小手点点关在竹笼里的兔子,蓉姐儿蹲下来跟他分说:“这是兔子呀。”

茂哥儿摇摇头,又点一点,蓉姐儿看看那几只总有十来斤的肥兔,恍然大悟,茂哥看它们是白的,还以为是大白呢,他果然做了个抱的动作,还拍拍自己的手,平日里蓉姐儿便是这么抱大白的。

蓉姐儿摸着他的脑袋:“这不是大白。”旁边的小丫头拿了菜叶儿,茂哥儿看看她,伸手接过来,捏在手里转了一会儿,张开嘴巴,把头往手上菜叶子上凑,小牙都要咬到了,叫蓉姐儿一把抓住。

“这是给兔子吃的。”茂哥儿看看自家被捉住的手,由姐姐握着送到笼子里去,那几只兔子俱都围过来,动了三瓣嘴,嚼起菜叶来。

茂哥儿“哦”了一声,侧过脸傻呵呵的乐,那边石道上响起脚步,两个丫头一瞧赶紧蹲身行礼:“表少爷好。”蓉姐儿勾着弟弟的肩膀,抬头一看,笑眯眯的弯了眼睛。

徐小郎不意竟在此间遇到蓉姐儿,他身后跟着的捧砚给觇笔使了个眼色,他俩早早就打听好了,特意带了走这一条路,觇笔拿袖子藏住手,在里头比了个大拇指,捧砚得意洋洋,面上去老老实实的站着。

后边这两个眼神来去,前头的徐小郎却不知该如何举动,好容易碰见一回,他自然想跟她说说话,她像又长大了些,原来是一张圆团团的脸盘,如今显出些尖来了,下巴上面一个尖尖,两边又鼓鼓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再看看旁边那个娃儿,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呢,跟她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不知道往后她的孩子是不是也长这样。

徐小郎不知想到甚样事,站住了不动,脸还红起来,幸而天色暗了,两个丫头俱没瞧见,还予他指路:“表少爷,宴摆在水阁里头。”取一个玩双月的意头,月在天心风在水面,也不落了俗。

捧砚见徐小郎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还盯着看个不住,两个丫头已经在互相交换眼色了,咳嗽一声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了。”

徐小郎一下回过神来,口里应了两声,又看看茂哥儿:“不知王家世叔可好。”在路上有过交际,当时王四郎便称是徐小郎的世叔,此时被他说出口来,也不算强攀上的关系。

这是问父亲了,蓉姐儿抱着弟弟站起来,想行礼的,无奈茂哥儿沉手,只口中应道:“家爷往泺水去了,今儿并没到场。”

既搭上了话头,便一句接一句的来了,捧砚做了个举袖子抹汗的动作,直给觇笔使眼色,徐小郎已经在说:“倒多谢世叔路途上关照,船上夜来风急,若不是一件薄袄,定不能顺利下场。”

两个书僮挑了眉毛瞪眼睛,自家少爷竟变的口齿伶俐起来,原来多说一句都嫌饶舌头,如今一句接着一句,蓉姐儿又回:“山水相逢,人在途中,不过举手之劳。”

越说越像是打官腔了,徐小郎略一踌躇,转身道:“去把那只风筝拿来,算是给王家哥儿的礼。”茂哥儿过了今日就整一周了,蓉姐儿点点徐小郎,对弟弟说:“赶紧谢谢。”

茂哥儿知道什么是谢谢,团起手拜拜,徐小郎笑一笑:“小事。”说着站等捧砚过来,两个丫头站在那儿不知是该请了蓉姐儿入席呢,还是等表少爷把风筝送给小哥儿再走,才换了眼色,捧砚已经跑回来,手上拿着一只阳江风筝。

画的荷花荷叶,是徐小郎亲自削了竹片,自家拿绵绳缠出来的,学里有个是阳江人,会做一手好风筝,放上天迎着风还会发出打哨的声音,他做好许久,才削出这一只能发声的来。

捧砚上前去把那只大风筝送到丫头手上,丫头接过去捧了,绿芽想说话,又忍住了,伸手过去:“姐儿抱得胳膊酸罢,给我罢。”

茂哥儿小人家沉得很,蓉姐儿交过去想甩甩手又忍住了,知道不能拿了别个的礼细看,道一声谢,两个一前一个往水阁里去。

吴夫人远远就瞧见外甥过来,隔得七八步,正是蓉姐儿,她几不可见的皱一皱眉头,转过脸去只作不见,嘴上还跟那些夫人搭话,说些桂花开的好,蟹也比往年肥。

这一回,说是玩月宴,实则是给徐小郎在相看媳妇了,他出了孝又中了一等廪生,这些个官眷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也都存着这个心。

吴老爷提了出来,他是怕徐家定下来的人外甥不可意,还不如他们先相看定了,徐家不管好歹总要问上一声,到时便有可意的人选拿出来,也比两眼一抹黑甚都不知要强。

不独吴夫人瞧见,柳氏也瞧见了,她起身去迎蓉姐儿,看见茂哥儿还伸手逗了两下,茂哥儿趴在绿芽身上,困的倦了起来,柳氏一瞧见他,心肝都化了,把他带到水阁后头的屋子里头,设了暖被香帐,叫绿芽看着他睡。

看见丫头捧了只风筝问道:“这东西哪里来?”

两个丫头俱是吴夫人身边跟着的,一个二等一个三等,二等的那个回道:“是表少爷送给王家哥儿玩耍的。”

柳氏心里亮堂堂的,看着蓉姐儿给弟弟盖被子,还捏他的手玩,半点也不知事的模样,笑一笑道:“表弟有心了。”说着搀起蓉姐:“咱们赶紧往前头去,就要开宴了。”

蓉姐儿跟着柳氏慢慢往敞厅里去,她一路都在说那窝雪兔子,连柳氏也叫她逗笑了,把她送到秀娘身边,自个儿回到婆婆身后站着,觑了个挟菜的空当,凑过去说:“表弟送了王家哥儿一只荷花风筝。”

两个彼此对看一眼,又各自转身招呼起来,石家自然在列,庄家姐儿跟秦家姐儿都在,邢家却不知为何没在座,庄媛姐同秦六姐两个冲蓉姐儿点头一笑,蓉姐儿也回了一笑,雁姐儿也来了,只等的远些,蓉姐儿溜了一圈寻着了她,隔得远远的还冲她笑,雁姐儿的心思哪里在这席上,还是身边的环儿告诉她,她才看过来,两个点过头,坐定了等着传菜。

先上了八样细巧果碟,糟过的鹅胗鹅掌,切成细丝的鹅肉蒸肠,鲜木樨鲊小银鱼,雏鸡脯子切丝拌秋油,鲜莲子去芯,核桃穰去皮,菱角荸荠都是剥好摆在金菊花碟子里,一桌上还配了壶葡萄酒,两只金金菊花杯。

蓉姐儿从没吃过这么细致的席面,外头楼里叫进来的,也没有这样巧,席上都在喝酒了,她也举了杯子,别个抿一抿,她一口哪里过瘾,也只好放下来,等下回再举杯子。

敞厅开了八面窗,就跟坐在水上被出水荷叶围绕着,此时已无花了,却正是摘莲蓬的时候,吴夫人搁下杯子就道:“这莲子倒是自家院子里生的。”

隔岸送来阵阵桂花香,院子里处处簇金堆银,一路走过来都是香的,此时叫风一吹,时淡时浓别有意味,王家的院子里原也有桂花,只不如吴家种的多,凑得近了才能闻见。

开了席又有新鲜的木樨菜,连蟹壳上头都缀了桂花,满满的肉跟黄,却只能拿小银勺子挑了吃,还不能多用,有吃一只的有吃半只的,还有吃了一个蟹盖儿便不肯再吃的。

蓉姐儿悄声到秀娘耳边:“娘,回去买三只给我炒年糕吃吧。”那么吃着才够味儿,秀娘笑一笑,点点头,看见她克制着没伸手去拿第二只,手浸在菊花煮的水里洗过,拿帕子擦过手,在后头睡着的茂哥儿也醒了。

绿芽抱了他出来,这么个软绵绵的娃儿,长得又好,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一出来便叫几家夫人盯上了,个个都抱过去颠了一会儿,茂哥儿不怕人,等再回来秀娘这儿的时候,他却还是哼哼了几鼻子,蓉姐儿摸他的头。

碟子撤下去,又给换上了点心碟,吴夫人单叫厨房给茂哥儿烫了一碗鸡汤银丝面来,他早就饿了,闻见香开了胃口,把一小碗俱都吃净了。

这面本就软烂,吃过一碗又喝了汤,蓉姐儿作势摸他的肚皮,他张开两只手把肚皮挺出去叫她摸,边上几个俱看乐了。

正笑作一团,隔水放起了烟火,几丈高的火树银花,罩在头上就跟那星星点点的火苗要落到头上似的,茂哥儿一面瞪大眼睛看,一面拿手抱了头,紫花红花黄花一一在头顶炸开,他仰着脖子正倒在蓉姐儿肩上,搁了会儿觉得舒服,也不抬起来,一直等烟花放完,还指指天上未烬的白烟。

“没有了。”蓉姐儿摇摇头,茂哥儿也跟着摇摇头,还摊开手掌,烟火放完,正对着敞厅的回廊上挂上了一串灯笼,原是人人都在看烟火,不知道甚个时候挂上了灯笼。

“那上头还有谜面儿的,猜中了都有彩头。”吴夫人这话一出口,几个小娘子先耐不住了,总之外男都在前头厅里,后院虽有镂花窗,也不碍什么,走月亮时还人人都上街呢。

蓉姐儿抱了弟弟去看,茂哥儿看见灯笼挂的低,便拿手去抓,蓉姐儿赶紧把他交到绿芽手里,点给他看画了花的灯面。

这道回廊却是两面都能行得人的,几家儿郎在那边吃了酒,站在回廊背面看烟火,两边俱都挂灯笼,因是错步的花窗,并不能看见人,至多只是人影闪过。

徐小郎自然也在其中,他手捏着灯笼细看谜面,半颗心却挂在回廊那一头,从这莺声燕语中辩认哪一管声音是蓉姐儿的。

隔了粉墙听不分明,今儿来的小娘子这样多,未婚没说定人家的男儿郎却只他跟石家的表弟,两个晓了事,手上拿了灯笼,眼睛却只往里头扫。

蓉姐儿正逗弟弟,雁姐儿从后头上来:“才隔得远,瞧不真,对不住你。”

“那有什么,你猜中几个了?”雁姐儿举起手上一盏灯给蓉姐儿看:“只这一个,不比姐姐多,媛姐儿也猜了两个了。”

手里头没拎着灯笼的小娘子便只有蓉姐儿一个了,她赶紧急急去看谜面,茂哥儿在后头喊,她回头把手指头立在嘴边:“嘘,姐姐给你猜灯玩。”

这一声说的响了,徐小郎就在墙那头,赶了两步到镂花窗边,一眼就看见了蓉姐儿,男子不似女儿家待这些玩乐上心,他这头只余三两个人,隔得远也瞧不见他。

这些灯笼里头有些灯谜便是他出的,多是拿原先书上看过的凑数,他怕蓉姐儿一盏灯都得不着,见她瞧过来动动嘴唇:“你随意拿一盏来,我告诉你谜底。”

蓉姐儿看看他,隔着密密的花窗格子,便只能瞧见他两只眼睛,叫火映得了泛着光,黑眼仁儿烧起来似的,蓉姐儿不知怎么就脸红起来,心口噗噗跳动,竟咬了唇儿怕人瞧出来。

徐小郎念着她这么些时候,心里又想她明白,又怕她明白,见她脸色变幻,只当她犹豫,忍不住凑过去:“别怕,哪一盏我都能猜出来。”


第117章 隔花窗徐郎传意中心事雁姐错情

熏风翻了荷叶,惹了桂子,吹得一廊灯笼摇摆出一个个氲开光圈来,蓉姐儿怯生生隔着花窗望过去,知道不该看的,却就是盯住了挪不开眼。

嚅嚅着不开口,他的声音明明低的很,又像是响在耳边,隔着墙偏好似擂在心上,他眉梢眼角透出来的这点子热切烫红了蓉姐儿的面颊。

风从水面带来的倒不是凉意,反叫她浑身都燥起来,徐小郎哪里知道他自个这般神情全落在蓉姐儿眼里,看着她竟垂了眼睛带点羞意,倏地也跟着心跳起来,他想往后退一步,却鬼使神差的往前迈去,不由自主的离她更近。

蓉姐儿脸上染了红晕,自家都觉着脸颊发烫,夜色下却瞧不出来,看他不说话,心就跳得更快,有心遮掩,随手扯了盏灯笼下来,遮却了半张脸,想借了灯谜开口,却转了一圈儿也没寻着谜面儿,竟是一盏白纸灯笼。

徐小郎盯着那双手看,粉嫩嫩的手,带着两串金镯子,银红纱条的衫子把她那几分娇艳衬足了,就似那一回,她头上簪了粉霞芍药花。

“没有嘛!”蓉姐儿平日里最是大方爽气,说起话来跟蹦豆子似的,这回说话却不知觉就软下来,娇滴滴的带着鼻音。

徐礼心头微跳,眼睛不敢再去看她,收了目光盯在那灯笼上,这却是他出的,拿细白纸糊在竹质灯笼框子上,打一味药名,谜面看着无头绪,实则最好猜的,既是白纸,那便是白芷了。

他才要开口,就听见蓉姐儿说:“是不是猜人名?没面目是不是!”她觉得自个儿猜对了,一张白纸可不就是没面目焦挺,拍了巴掌,刚才那付羞模样全然不见。

等她把灯笼往下一放,眼睛对了徐小郎,立时又不知为甚羞了起来,缩手缩脚的不敢正着脸瞧他,侧过身去,只露了半张脸给他看。

徐小郎一怔,他自然听过水浒,书院里墨刻本子流传很广,哪个不在正经圣贤书面藏两本闲书话本子来看,不意蓉姐儿竟也看过,看见她掩了口,像是失口的样子,逗她道:“一百零八将,你最喜欢哪一个。”

不论谁问,蓉姐儿只回一句,爽爽快快就是武二郎,当着他却开不出口来,少见的扭捏起来,抬眼瞬一瞬,又转过眼波去:“武二郎。”

徐小郎却没觉得蓉姐儿不规矩,倒起了谈兴,又往前一步,预备说说别个,却看见蓉姐儿背过身去,细碎碎的脚步一响,知道有人来,也往后退开两步。

却是雁姐儿,手里拎了两盏灯笼,一盏美人灯,一盏梅花灯,上前两步,言笑晏晏:“蓉姐儿,看,我又猜出来一个。”

见她模样不对,侧了头顺着她站身的地方去看,徐小郎早就躲到一边,石家三房的表弟恰巧一步赶上前来,拍他的肩膀:“你在瞧哪个。”

脸上还带了贼兮兮的笑,站得这样近,自然是在瞧园子里的人,说着也把目光投过去,蓉姐儿早早躲到实墙后边,雁姐儿因着夜色浓了,举起灯笼照在脸边借光。

她生的娇怯怯,尖巧巧的瓜子脸,风拂了额前碎发,耳边坠着的两粒米珠儿晃晃悠悠映出珠光,落在露出领口的脖子上,一荡一荡,衬得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雁姐儿一瞧竟是熟人,不似外男般拘紧,弯弯眉毛笑一笑:“三表哥好。”道完一声便拉了蓉姐儿往前:“你才一盏,等会子没彩头好拿了。”

石家老三待雁姐儿自不陌生,却从未这样近的瞧见过她,看她弱不胜衣,轻柔柔一笑,倒似响雷在脑门前炸开,竟再迈不开步子,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礼怕他瞧见蓉姐,拿手往他前眼一晃,石家老三还在发怔,嘴里喃喃:“美哉,斯人。”这句一出,徐小郎面上色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看什么看痴了。”

石家老三回过神来,不意自个儿竟怔在原地发呆,脸上飞红一片,急急咳嗽两声:“没谁,没谁。”指东说西道:“说那院子里出水荷花,倒是开得又大又艳。”

这个时节哪里还有荷花,徐礼越发疑心,强忍着拧眉,心里只觉得蓉姐儿那付模样叫别个看了去,一个“艳”字,除了说她,还有谁当得。

两个各有心思,石家老三看看前边还有花窗,扯一扯徐礼的袖子:“那几个吃酒去了,咱们猜灯谜罢。”许在那花窗间能再瞧见她,在家中石老太太屋里也常常见到,今儿却像换了一个人。

徐小郎略一踌躇,他既想再看一看蓉姐儿,又怕她让石老三看了去,迈了两步,见石家老三专往花窗前的灯笼边站,赶紧上前两步:“猜谜有甚个趣味,不如去前头喝酒。”

一个死拉着一个只不肯,两个人在墙对面比起力道来,蓉姐儿雁姐儿两个都听见争闹声,拿扇子挡了脸,只露一双眼睛,往花窗边瞧去。

雁姐儿只看见一道身影人就僵住了,不知不觉把那挡脸的扇子放了下来,有心说上两句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又是喜又是羞,一门心思只盯着徐小郎看,蓉姐儿缩在她后边,手里紧紧捏住湘妃竹的扇柄,一只手不住去绞扇坠上的流苏,半晌才开口:“咱们走罢,这有什么好瞧的。”

这只一句,徐小郎便认出她的声音来,转身望过去,眼睛略过雁姐儿,盯住她露出来的半张脸,目光炯炯,微微一笑。

雁姐儿只如三魂去了六魄,腿脚软绵绵的无力,身上却满面红晕,手都在发颤,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他竟也记着她,还对她笑。

蓉姐儿忽的抬手把一双眼睛遮住,到底舍不得,又把扇子偏一偏,露出一只眼睛来,见徐礼还盯过来,一下子打开了心窍,原来不懂的那些事,这一瞬全懂了。

回去坐在台前,蓉姐儿抱了弟弟,任他抓着胸前金锁片玩,只木呆呆的不说话,秀娘只当她灯谜没猜出来,心里头不快,也不说什么。

雁姐儿却如失了魂一般,石家两个姐妹不好叫她独个坐着没人说话,递了话头过来,她却偏偏不接,痴痴只想着那个笑,旁的全看不见,连席上的声音都听不到耳中去。

石家两个姑娘是定了亲的人,到相看那一面,男女都打过照面,不是那等盲婚哑嫁,只听媒人说合,一个扯扯另一个,使了个眼色,石婵更大一些,心里“咯噔”一下,她们俩是订了亲的,当着各家夫人的面最要紧的便是庄重,不曾往前头去玩,看雁姐儿这模样,别是让人看见了,说上话了罢。

两个有了这番猜测,回去便说给母亲听,石大夫人原就不喜这个上门亲戚,女儿这里才说完了,那边儿子院里就有小厮来报,说少爷自回了家便没怎么用过饭,日日只坐着发怔。

订了亲的女儿跟未长成的儿子,自然是儿子更要紧些,石大夫人再一细问,那小厮说的话吞吞吐吐:“哥儿回来,问了好几声,姚家姑娘。”

石大夫人一口气堵在胸中差点儿吐出不来,在家严防死守,不意到了外头出了这样的事,她身上染了风寒,八月十四那日不曾去小姑子家中,也算得是在眼皮子底下,竟敢弄这个鬼。

但凡天下母亲自家的孩儿总是好的,坏的全是别家孩子,她气得拍了桌子便要去雁姐儿院里,还是奶嬷嬷一把拉住了:“太太可不能去,这是打老太太的脸呢,先探问探问,许没这些个事儿。”

“老三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从我肚皮里爬出来就没心没肺,长大这样大,何曾看见他吃不下饭去,这事便是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了。”石大夫人白着一张脸,这个瘟神请来了便送不走,不说养到出门,及笄前定是送不走了,儿子还没定亲,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真闹了出来,难道真叫儿子娶个甚都没有的孤女!

她恨恨捶了两下桌:“把老三给我看紧了,一有什么都来报给我知道。”说着又咬牙,早知道便不相看,早早定下来,原来她倒是瞧中了一个,庄家的姐儿,想着两家走动说合一番,还没个影儿,后头王家捐了官,她便又觉着蓉姐儿不错,虽年岁小些,等一年又没甚个差别。

谁想到儿子竟糊涂了,叫个孤女迷了眼,是个母亲便容不下这等事,想到小院里只有雁姐儿跟她随身带来的丫头婆子一处,立时拨了两个小丫头过去,说是为着照顾她,实则是看紧了她,不许她的腿迈出后院去。

这边蓉姐儿到了家,摸了那只阳江风筝不放手,细细的竹骨,缠得紧紧的麻绳,她在秀娘眼里就是个空长个子没长心肝的傻妞,也不疑有它,只听她说怕茂哥儿一把抓破了,便给挂到她日常写字画画的地方。

说她明白了,回头一想又糊涂起来,统共也没见过那人几回,怎么就……越想越痴,咬了指甲在被窝里打滚,玉娘还只当蓉姐儿是小娃,看她燥的睡不着觉,日日给她炖桂花水去燥。

甜水是喝了,可还一样睡不着,竟还发起梦来,梦见那个人隔着花窗对她笑,第二日起来在纸上扒拉了天,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秀娘也觉着不对,去了屋里拿她那画纸一看,差点儿没乐出来,什么花啊果啊鸟呀都无。竟是一扇石雕的花窗,吴家院子里成套的琴棋书画。

赶情是喜欢人家的园子,转头就跟玉娘谈笑:“也不知道她甚个时候才长心眼子。”又是笑又是叹,比那起子早七早八就懂事的姑娘来,还是自家姐儿这样好,不操心。

玉娘也跟着笑:“说她不懂,不定哪一日就开了窍呢,这事儿,急不来。”

有一个急有一个不急,还有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徐小郎送的那只风筝连丫头都瞒不过去,哪里能瞒得了她的眼,想是真个上了心,可这个姐儿也太小了些。

徐礼是小月里生的,便是按月份算也要十八了,王家的姐儿才多大,刚过了十二生日,还是虚的,等到她及笄,礼哥儿都要二十二了,这年级那成婚早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他就是上了心,徐家也断不肯叫他娶王家姑娘进门,吴夫人把蓉姐儿一家子请来,打的是说给娘家的心思,原是她娘家大嫂露了这个意思,想着吴夫人与王家有交情,想托她说一说的。

她不知道外甥那意思便罢,如今知道了,怎么好再张这个口,一边是手心肉,一边是手背肉,礼哥儿的亲娘已经没了,再不疼着他,还有哪个为了他打算。

这事愁的吴夫人饭都咽不下,到是厨房那边送到徐礼屋子里的菜日日扫个干净,他脸上笑影也多了,眉间也没了郁色,原躲到吴家来过中秋,就是为着在徐家不如意,这时候怎么好戳他的心窝子。

等石大夫人风风火火的过来问,吴夫人恨不能躺在床上装病躲过去:“那家子姐儿宝贝的很呢,依我瞧着,跟老三的性子有些不相配,总要有一个稳重些的才好。”

石大夫人叹一口气:“我省得,我瞧着这姑娘教养不错,往后进了门慢慢来便是,这老三的亲事,可是断断不能再拖了。”她说的眼圈儿都红了:“儿女都债,这个儿子,也不知怎么竟看上雁姐儿!”

第118章 蓉姐成人花信至徐郎回家屋添人

茂哥儿刚过完生日,王四郎就接了王老爷到家了,王老爷上回瞧见茂哥儿还是个抱在手里只知吃睡的奶娃,这回竟会爬会走,还会团起手拜拜,喜得张手搂了过去。

他腿脚无力,手却有力气,抱起来举高了再往下,茂哥儿蹬着腿立住了,咯咯笑着流一襟口水,全擦在王老爷衣裳上。

他半点也不在意,随手抹一抹,蓉姐儿给王老爷行礼,小鸽子似的咕咕咕:“阿公,娘把最好的园落给你啦,我想住好久都不肯呢,今儿早上还摘了一大把的月季插瓶,等歇好了,抬您去。”

王老爷一条腿还是动不得,船上虽也喝药,到底不比地上方便,王四郎叫人做了个竹椅,两边插起长竹竿,抬着他走,顾了四个轿夫,一人给了一两银子。

那四个轿夫这天气还叫热得满身是汗,歇在门口不动,门房拿着大茶壶,四人咕咚咕咚喝尽了一壶,累得似刚犁了地的牛,还跟门房说:“你家这位太爷,是真太爷!”沉得直把人往地里压了,这四个还是单挑那块头大力气足的,依旧抬不动,一路走到这儿,差点趴地下。

算盘早早请好了大夫,一望面色,二闻声气,三问病灶,四切脉象,一套做全乎了,拈着须笑眯眯:“还是吃的油腻了,不独油的不能吃,糖盐更要少沾,若再不忌口,便不是肿一条腿儿,眼睛也糊腿也软,走不得道了。”

王老爷一听要瞎眼,这才急起来了,他一向只觉得是小毛病,喝了药还掉了些肉,若不是伤了腿脚不便动弹,也不会又把掉下去的肉长回来。

王四郎一听这话赶紧给大夫包了个大红封,这些话原来江州城那个大夫也说过,只没说的这般重,想是过得一年下来,没在意保养,病越发沉了。

那大夫既收了银两,又点点园子:“等脚能动弹了,往这园子里头走走,疏散疏散也是好的。”说着叫小徒弟拎了药匣子,说定了隔三日就给王老爷施一回针。

蓉姐儿躲在里头,看见王老爷那腿肿得发面馒头一般,细细长长的银针儿一根根的扎进去,搓了胳膊从后门退出来,赶紧去找秀娘,抻开两只手指比划起来:“娘,这样长的针呢,那大夫直往肉里扎,得有多疼呀。”

蓉姐儿也扎过针,扎的耳朵眼儿,是潘氏拿了绣花针给她穿的,趁了她在浅浴盆子里头玩水,拿黄豆把她两边耳垂磨得发木,眼疾手快,一针下去,洗澡水都叫血给染红了。

只扎得一个,另一边蓉姐儿死犟着不肯,扒着浴盆边就哭,一嗓子嚎出来,惊得沈老爹差点儿从摇椅上摔下来,急急问道:“你慢着洗,别把娃儿头发扯喽。”

这哪里是扯头发,简直是杀小猪呢,蓉姐儿又是挣又是逃,赤了脚从澡盆子里跳出来,潘氏满院的追她,索性年纪还小,又关着门没叫她冲出去,后来是孙兰娘抱住她,死死箍住两条胳膊,才让潘氏扎了另一边。

到现在了,她左边耳朵还比右边耳朵的孔儿大一些,便是扎针的时候她的头死活不肯扭过来,拉了一道,贴了药膏才慢慢长好的。

那一回,蓉姐儿足有一整日没理潘氏,也不理兰娘,只扑在玉娘怀里头哭,还是沈老爹带她出去买了一衣兜的糖果炒米加两个风车摇鼓,这才好了。

等大白从外头溜弯回来,蓉姐儿又抽抽哒哒,抱着大白就哭,还含含混混埋怨它没来救自个儿,惹得大白后头两日跟守着小猫儿崽子似的守着蓉姐儿,一步也不离开。

此时她看见那银针,又把小时候扎耳朵眼的事想起来,说给秀娘听,这个秀娘还是头一回听见,只晓得来接她,蓉姐儿已经穿了耳朵眼儿,能戴金打花生的耳坠子了。

潘氏一向说她舍不得女儿,越是小越是该早扎才是,偏偏生蓉姐儿的时候混忘了,这原是该在洗三的时候就扎上的,小娃儿还甚都不懂,一扎一个准,哄好了不哭时再扎一下。

秀娘听见就“哧哧”笑起来,她如今万事不操心,只为女儿儿子忙一忙,听见蓉姐儿抱怨,又说流了一院子的血,撑不住:“就这叫流血了?等你再大些,才知道呢。”

蓉姐儿眨眨眼睛,她自然明白什么叫流血,不过就是来红,身边的银叶绿芽都来了,每个月总有几日要告假的,兰针甘露两个跟她一般大,还没来红,银叶绿芽就常说她们是小孩子家家。

蓉姐儿小时候就看秀娘洗那布条子,早早就明白什么是女人病,一来告假,挥手就准了,还叫厨房备红糖水给她俩喝。

母女两个才说过这事儿,蓉姐儿夜半竟肚子疼起来,这个天气她还盖着薄被子,觉得肚皮坠坠的发凉,倦起来钻在被子里,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脱了亵衣亵裤一瞧上面斑斑驳驳的红块,床上铺的暗红绸罩,细细一看,也能瞧见一块块红斑,卷起来的被子上头也有,被面没污着,里头的白布却要拆了洗晒。

那边银叶正要叫呢,蓉姐儿自个儿轻轻“呀”了一声,既不脸红也不害羞,叫兰针端热水来,又叫银叶裁布条来,甘露去厨房吩咐红糖水。

几个丫头把事儿办了,才想起来跟秀娘报一声,秀娘赶紧扔了算盘帐册往后头来,看见几个丫头拆被子的拆被子,铺床罩的铺床罩,单蓉姐儿好好的歪在罗汉床上,背后垫了个大迎枕,手里拿一本诗集,走过去坐在床沿边,笑着摸她的头:“这才说呢,转眼你就是大人了。”

蓉姐儿倒奇一声:“娘不是早说我是大姑娘了嘛。”

秀娘叫一噎,拍了她的头:“这才是真个成了大姑娘呢。”摸着觉得不对,把她裙子盖住的那一块掀开来一看,她竟垫了张茂哥儿的尿褥子在屁股下面。

“这是做什么?”秀娘早已经习惯蓉姐儿时不时干些稀奇事,难不成,她是把那个当成了小娃娃的尿了,这才给垫一块褥子。

蓉姐儿阵阵有词:“我问过银叶绿芽啦,这东西是想下来就下来的,不得自主,不就跟茂哥儿尿尿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我给垫一垫嘛。”

几个丫头俱都抖了肩膀,铺被子的甘露差点笑倒在床上,秀娘抖了手要打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越发觉得这个姑娘还没长成,算一算又觉得她来红早了,自己那时候将要及笄了才来,潘氏提了好一阵子的心,知道她来红了才念一佛,说女人家别个窍不开不要紧,这个窍是一定要开的。

蓉姐儿才十二,丽娘算来得早了,也要十三四岁才来,心里一想,她那时候哪里如蓉姐儿吃得好,这小妮子,日日好汤好水的养着,越发娇嫩了,打眼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姐儿。

蓉姐儿又要往学里告假,秀娘预备了些说辞,蓉姐儿却挥一挥手:“哪里这么麻烦了,媛姐儿秦六姐也是一样,跟林先生告假,不必说原由的。”

秀娘这才把心放下来,原来自家女儿算是正当年,她这边不便,自然不好往王老爷那里去问安,便是秀娘也极少去,若有个婆婆在,就是继室她走动也方便,如今只好着小厮侍候着,挑了两个机灵的,叫这两个时时带了老太爷在园子中转转,又叫养娘抱了茂哥儿常去玩耍,茂哥儿正是好动的性子,为了陪孙子,王老爷也要下床走动两步。

秀娘越发觉着女儿还小,便是再留一两年相看,也还来得及,托了吴夫人的话便想婉拒了,不意吴夫人竟送了帖子来请她过门,秀娘这里丢不开手去,叫杏叶去回应几句,说是公爹来了,正在瞧病侍疾,不得空闲往她那儿去。

不成想着吴夫人竟自个儿坐了轿子来了,她原透过意思给秀娘,此时怕弄茬了,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把蓉姐儿说给石老三,便是碍着外甥也不能说这门亲。

秀娘正有这个意思:“往日里说她大了,该说亲事了,可这瞧瞧又舍不得了,还得再留个两年。”吴夫人一颗心落回肚里,也笑着:“我是没女儿的人,瞧着她那可人样儿也舍不得呢,嫁了人便不得自主了,到婆家去立规矩,不如多留她些时候。”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我们家这个还跟毛孩子似的,都大姑娘了,空长了个子。”这句大姑娘一出口,吴夫人也知晓了,她坐在软褥子上倒跟坐了针毡似的,心里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还是没开这个口中,又急急坐了轿子回去了。

秀娘还赞一声:“吴家太太,真是个菩萨性子。”

吴夫人到了家,徐小郎已经家去了,只柳氏在堂前等着她:“娘可说了?”

吴夫人长叹一声:“哪能啊,我要是张得出这个口,礼哥儿那里早就说了,王家姐儿事体都不懂,一团孩气,说的话也是孩子话,你也见过她,哪里像是知了事的模样,我怎么好开这个口。”

柳氏也暗自纳罕:“表弟这个性子,倒不成想瞧中这样的姑娘。”蓉姐儿自然不是不好,可这两个的性子差得十万八千里,一个若是冰淘,一个譬如碳盆,摆在一块怎么烧得出火来,也不知徐小郎瞧中她什么。

若说生得好,那自然是好的,可也不是头一份,那庄家的姐儿生得杏目如水腰似细柳,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了,再说性子,那般跳脱模样,只照顾弟弟倒很拿手,可家里结亲又不是寻填房要会带孩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个怎么瞧着也不合适的,怎么徐小郎就这么上心了。

看那样儿也不知道灯会是不是碰见说了话,单送人家一个风筝,就高兴的跟吃了仙丹似的,脸上不仅笑多了,话也多了,自打吴氏去了,就少有这样的时候。

吴夫人心里怜惜外甥,这才把娘家侄儿的事给推了,去了王家再去石家,石大夫人晓得王家是这个意思只觉得可惜,也没功夫去想旁的,又托相熟的夫人去探庄家的口气,打定了主意要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恨不得立时就下定,抬人进门来。

吴夫人咽了口茶道:“你知道什么,这样子才合得来呢,不然我怎么定下你。”吴夫人看看儿媳妇红了脸,又长叹一口气儿:“这事,咱们只作不知罢,这个孩子也太苦了些,事事俱不如他意。”

柳氏给婆婆递上茶,心里黯然,便觉得这不是一桩美事,不如愿说不得才是正正好,月下老儿的红绳子,也不是个个都系得准的。

这个事事俱不如意的徐小郎,才进了院门就看见守园子留下的两个小厮在门前等他,一看见他过来急急上前:“少爷,你赶紧看看,那边进了两个人过来。”

徐小郎微一拧眉头,他只当是继母塞了管事的来,早知道他这园子不得清净,却没想这样快,迈了大步甫一进门,就叫温香软玉撞了满怀,却是个生得水灵灵的婢子,穿一件青竹绸的衣裳,羞了脸退开又束着手行礼:“婢子采莲,给少爷请安。”

第119章 老太太临时起意徐小哥捏鼻咽苦

往徐礼的院子里塞两个丫头,还真不是张氏敢拿的主意,她脚跟还不曾立稳,怎么也不能把手伸到继子的后院里去。

却是徐老太太开的口,一桌子吃饭,三个儿媳妇给她立规矩,徐大夫人丈夫做到了布政司,又娶进了儿媳妇来,也一样拿了筷子站在后头。

她那儿媳妇看见婆婆立着,自家哪里敢坐满,斜签着身子,也不敢十分挟菜,私底下自然也埋怨徐老太太规矩大,都已经有第三代进了门,哪里还用站着立规矩。

徐老太太却是有意压一压她,大儿子的官越做越大,不摆出点婆婆的款来,眼里哪里还有她这个当婆母的,一个个媳妇轮着给她挟菜。

“我不吃这油腻腻的,怎的厨房尽上这些菜。”徐老夫人见舀了蟹粉豆腐,批口便教训起徐大夫人来:“这个年纪了,这些个寒凉的怎么还好多吃,大老媳妇,你也该多加保养才是。”

徐大夫人眉毛都在跳了,若不是婆婆昨儿说了句今年都不曾好好吃蟹,厨房哪里敢上这样菜,这豆腐是拿鸡蛋豆腐跟白豆腐一起烧的,只敢搁两勺子蟹酱起鲜。

她自然不能当面开口,脸上笑意一团团的:“倒是媳妇的不是,一个没盯住,下头人便懈怠起来,下回定给娘办得可心可意的端上来。”

徐二夫人挟了个面筋,做的只有樱桃大,里头塞了虾仁切碎拌的馅,一口下去清汤清水,又吊足鲜味,谁知道徐老太太还不满意:“这东西用多了咳嗽,不要。”专挑的河虾仁,哪里就咳嗽了,徐二夫人见大嫂都赔笑,自然也跟着赔笑:“娘说的是。”

到了张氏这里,她给徐老太太挟了筷炒素,绿莹莹鲜灵灵的,不咸不淡吃口正好,徐老太太嚼了半日没想出挑剔什么,忽的想起一桩事来;“咱们礼哥儿如今也出了孝了,你怎的还不他预备下房里人。”

这句话一出,张氏的脸都涨红了,心里暗骂一句老糊涂,她怎么好伸这个手,便是平日里,也不曾吐露出这个意思来,当着一家子妯娌的面说,倒似她这事办的不稳妥了。

别的尤可,这上头最不能插手,谁晓得少年人是个什么心性,连丫头都不敢调过去侍候,这才中了廪生,若是贪了那事儿,徐三老爷可不把罪过都怪到她头上来,他可就只这一根独苗。

眼看着继子到了说亲年纪了,还不知徐家给他寻摸个甚样的人家,若两个好她也没功劳,拜的还是前头那个过去的,若两个有甚不好,房里人不就是个根由了,张氏才没这样傻,给人当筏子。

她如今且没个一儿半女,往这上头使力气,不值当。可话由徐老太太说出来,便显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想的不周,哥儿年纪大了,寻个人给他开开窍,再寻常不过了。

这事儿张氏是早早就想着不去伸手的,便是疏忽也只认是自个儿大意,如今徐老太太提出来,她便不能再装聋作哑。

徐大夫人跟徐二夫人两个互看一眼,都又垂下眼睛只作听不见,这个婆婆从来无理也要搅三分的,她说你错了,你便是错了,痛痛快快认下再告两句罪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下回她夸口自家提点了你,你也得捧着她拍两下马屁。

可若你顶真了跟她分说,管你话儿说的怎么软,她都是一句不服管教,不管芝麻大的还是绿豆大的,总要记个二三十年,徐大夫人跟徐二夫人两个俱都吃过她的亏。

到如今当着小辈孙媳妇的面,还能指谪她们几个刚进门子时办差了什么事,显得自家有能耐,仁哥儿媳妇回回都跟坐了针毡似的,恨不得捂了耳朵出去,这哪里是亲近她待她好,分明就是叫婆母看她不顺眼。

轮到张氏这里,竟让她做这里外不是人的活,在座的没个人不明白,张氏心里一转,赶紧放下筷子告罪:“倒是媳妇的不是了,原心里有这主意,想着哥儿年纪大了,是该摆个屋里人,可看来看去,也没个合适的。让娘忧心这个,全是我的不是。”

她想着了,可没合适,这句话一说,徐大夫人跟徐二夫人相互看看,晓得这个妯娌也不是面上那么和顺的人,接着又听她一句:“满院子也没老太太这儿会调理人,便疼媳妇一回,给赐个好的。”

徐老太太打的主意是万事不沾手,只说你们不好,便怎么去改还是媳妇们来,她再不管,冷不丁听了这句,也还没糊涂到家:“我统共才多少人,礼哥儿给了,那智哥儿信哥儿两个还能薄

了,你们一个个惯会躲懒,罢了,慢便慢着些,挑个好的才要紧。”

婆母开了口,张氏只好照着做,回来便把带来的丫头盘了一回,想一想,跳过一等的,在二等里挑采莲,碧荷两个,凑成一双送到徐礼院子里去。

张氏身边的嬷嬷打点好了丫头的衣衫进来回:“是不是给采莲碧荷升上一等?”徐礼的院子里还没有正经的大丫头呢。

张氏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肚皮:“还是二等,老太太不敢揽这事儿,偏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我,这哥儿不说立时三刻就要出仕,也差不离了,我有那个心,还不如正正经经自己怀上一个。”说着叫丫头端了药碗上来,一气儿喝尽了:“嬷嬷也教导她们,不许调三惹四的,若有个不好,我先打折她们的腿。”

她做完这些,便光明正大的把徐三老爷从赵仙仙房里请过来,徐三老爷差点入巷,心里正是冒火的时候,听完张氏说了给儿子屋里添人的事儿,心里觉得她行事体面,自然留了下来,折腾了半夜。

徐小郎才进屋门就叫撞了,那一阵脂粉香气腻得他紧皱眉头,采莲也不是有意,她是听见外头声响,想赶出去见礼请安的。

人都进了这个门,哪里还不知道主家的意思,她跟碧荷两个算是交了大运,成了哥儿的房里人,这个哥儿还生的这样好,两个来时一样,这里头哪个先得头筹却不一定。

还想着这回占了先儿,谁知道一句话才说完,少爷半晌没说话,羞答答抬眼儿一看,少爷正满面怒容,喝道:“哪个许你叫这名儿。”

采莲一噎,怔在当场不知怎么回话,碧荷又出来请安,徐礼斜她一样,坐到上首,两个丫头倒如惊雀儿似的打抖,捧砚从外头回来往徐礼耳边一通嘀咕,徐礼的眉头拧起来又松开。

既是祖母叫送人过来,便不好送回去,便是这回送回去的,也还有下回,徐礼打心眼里觉得厌恶,母亲在世时,徐老太太便没少往三房塞人,两个伯伯都拒妾,偏只有亲爹来者不拒,一个接一个的收进房里。

他自小便没少见母亲垂泪,当着人面要强,一个个和和气气又是赏衣裳又是给首饰,可背着人,却听她叹息,房里那几个一闹,便给母亲添气,为着是老太太送来的,又发落不得,生生坐下病来。

徐礼打小这样过来,更见不得这些,看看这两个丫头,再是红粉也譬如骷髅,冷笑一声:“进了我的院子,便要守规矩,小厨房里缺人用,去给陈嫂子帮手罢。”

采莲碧荷两个面面相觑,本想着不在书房侍候,也该在房里端茶递水,若能守上夜,这事儿便成了,谁想到少爷竟把她们两个发派去了厨房。

“原来的名不许再用,到陈嫂子那儿起个新的。”徐礼说完就挥手,叫过捧砚,让他开窗子通气儿,再把他从书院带回来的荷花图挂到墙上去。

采莲碧荷两个一下懵了,她们个自然不是顶漂亮,可在正院里头也是排得上号的,采莲知道些

根底,便不是给哥儿,往后也是要给老爷收房的。

比起徐三老爷这样的,自然是年轻轻的徐礼更勾人,还想着交了大运,不成想这个哥儿是个冷面郎君,还没开窍,把两个娇滴滴的姑娘送去厨房,别说厨房里头的活计,便是院子里洒扫的活儿也不曾干过。

碧荷还要开口,采莲赶紧拉拉她的袖子,两个退了出去,乖乖往小厨房里去,碧荷涨红了一张脸:“便是主子,也没这样作践人的。”

采莲想的多一想:“哥儿是前头太太的,想是觉得咱们不牢靠,先把事儿办好了,才能再想旁的呢。”到了陈嫂子那里,她一个不识字的妇人,管她什么荷叶莲花的,正巧今儿是十五给菩萨上香的日子,点了采莲说:“你叫初一,另一个,便叫十五罢。”

两个丫头气得眼睛都红了,陈嫂子看看这两个的衣着笑一笑:“还是进去换件衣裳,穿着这不出半日就污得洗不出来了。”

陈嫂子是觇笔的娘,觇笔觑了空儿来寻她,看见灶上切好的粉蒸糕,急急拿一块吃了:“娘,那两个少爷瞧不上,该怎么使唤怎么使唤,厨房统共就您一个,别累着了。”

徐礼回来头一天,预备做一桌子菜的,灶上摆满了刮好的鱼,码着切好的姜,那两个丫头换衣裳换了快要一柱香,想是觉得厨房里头腥味重,不肯过来,陈嫂子拿围裙抹抹手,麻利的把蒸糕切了来盛在碟子上。

“少爷怎么想起改名的,我听那名字起的挺文气的。”觇笔原来可不叫觇笔,叫陈小二,因着陈嫂子一向本分才把他儿子调来当了书僮,是徐礼给起的名,书僮不比别个小厮,呆在少爷身边还有书读,往后少爷作官,书僮放出去当小吏再多不过,为了这个,陈嫂子拿吴氏当恩人看,怕这两个是进来挑唆少爷学坏的,打定主意要好好磨磨她们。

“嘿,那个荷花莲叶,可不是不能取么,这两个也配。”觇笔贼笑两声,吃了陈嫂子一个毛栗子:“死小子敢跟我弄鬼!”

觇笔哪里肯说,端了糕点出去,一阵风似的跑到书房门口,把热腾腾的糕送进去,徐礼没有心思吃,赏给他们俩,捧砚一把抓过去,在廊下冲觇笔咧嘴:“你定偷吃了,我得多一个。”

那边采莲看见了,晓得觇笔是陈嫂子的儿子,心里定下主意,卷衣袖进去:“大娘,有甚要我帮手的,洗菜切菜俱都使得。”

碧荷还磨磨蹭蹭不曾出来,见采莲殷勤了还白她一眼,拖了腿儿去井边,她哪里打过水,把水桶扔下去,回回都浮在水面上,还是洒扫的小厮看不过眼儿,帮她打了一桶水送到厨房,碧荷叉了两只手:“谢谢小哥了,实是拿不动呢。”

陈嫂子把脸一沉:“十五,既是天长日久呆在厨房的,这活计该做出来,把那菜都泡上。”

第120章 陈嫂子小计斗婢徐小郎胆大擎香

徐小郎没在家呆上几天,又回书院去了,初一十五两个知道少爷不日要走,恨不能立时在他跟前露了脸,好叫他去了书院也记着她们,可书房门叫捧砚觇笔两个守得死死的,别说红袖添香了,就是端个茶送个水也只能送到门口,再想往房门口进一步,这两个就跟门神似的,把她们当作是妖魔鬼怪。

隔了窗倒常看见少爷,越是看,越觉得不能这么耗在厨房里过日子,这样的哥儿,又年轻又俊俏,还是个秀才,照徐家这个势头应举作官就在眼前了,若是能早早近了他的身,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便是往后正头娘子进了门,也要让一头。

有了这个想头,得了空便往门前过一遭,去送水端茶的,立在门边娇滴滴的吐那一管声音,陈嫂子在厨下瞧见了,啐了一口,当着初一的面就骂:“下贱样子。”

初一却老实的很,陈嫂子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拿刀刮鱼也从来不叫苦,手上叫割了刀口子,只裹一裹又在厨下帮灶,寻常也不去院子里走动,看着十五跟没脚鸡似的乱扑腾,心里暗暗笑她。

这个院子统共就这么些人,黎叔的老婆年纪大了,便只陈嫂子一个说得上话的女人,她的儿子还在书房当差,只要这条路通了,还愁没有机会往上。

收拾了那些个绸衣绸衫,卸了钗环,抹去脂粉,一样样的重新学起来,十五见了她这模样哧一鼻子:“你倒认命,便想这辈子在厨房呆了?”她一个独木难支,若是采莲肯同她一处,不信调不开那两个小书僮。

初一便只笑一笑:“都来了,不认命还能怎的,我不比姐姐生的好,也不知太太怎么就挑中了我,既进了厨房烧火担水都是命。”

十五见她这付扶不上去的样,越发懒怠理她,只自个儿一门心思的往上爬,给过银钱卖过俏,可那两个却一眼都不瞧她。

觇笔常来小厨房看他娘,总瞧见初一在做活计,便是得了闲,也只拿个小杌子坐在门口做针线,便悄声对陈嫂子道:“倒不成想,还有个老实的。”他跟捧砚两个哪里瞧得上十五,若真个叫她进了哥儿身,那便是大罪过了。

陈嫂子冷笑一声,狠狠戳一下儿子的额头:“合着我生你,便生了个瞎货,这一个才是厉害的,那一个出乖露丑,过不得三日便要求去了。”

觇笔吐一吐舌头,再看初一那模样,便瞧出大概来了,她总不急着同他搭话,无事也不往前凑,有送吃食送茶水这样的活计全交给十五,可回回自家来时,耳朵却竖的老高,眼睛也时不时的飘过来。

看明了这一节,觇笔冲他娘比了个大指:“高!您老实在是高哇!”说的像戏台子上唱大戏的,叫陈嫂子一巴掌拍在头上:“你也跟捧砚说说,我看这娃儿心眼实,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的。”

“得令!”说着右腿一抬,做个打马的手势,踩着锣鼓点去了。

陈嫂子看看还在做针线的初一,甩甩手走过去:“死小子,又费了一双鞋子,天天跟着少爷,倒比少爷穿鞋子还要费。”

初一正等着呢,好容易能给陈嫂子做点事,急道:“嫂子若不得空,我来也是一样,虽说活计不好,也还能看得过眼呢。”

陈嫂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拿了布料子给她,叫她浆鞋底,接下来一旬日,初一再没功夫干别的,一闲下来就做鞋,浆好了鞋底还要裁鞋帮子,裁完了鞋帮子,还要绣云头纹,一双鞋做得细致精巧,底儿厚厚的,觇笔穿在脚上夸了好几声。

陈嫂子在初一面前也直夸她好,实则却是半个字也没透给儿子听,又把那烧灶的活派给十五,叫初一干些轻省活,闲下来拉了她磕两句家常,夹枪带棒把十五贬一回,没等两个把书房那道门给闯开来,自家已经先人斗了起来。

徐小郎往书院去前,又去了吴家一回,拜见过吴夫人见桌上一小匣子的金银锞子,眼儿一扫瞧见下边压了张帖子,露了个边角,上边露出个王字来,笑一笑问道:“这又不年又不节的,舅姆怎么备上这个了。”

吴夫人看他一眼,拿了茶盅儿举到嘴边,开了盖子撇撇浮沫,啜了一口,抬眼看看自家外甥,见他面上只作无事样儿,还拿一声干点心吃着,心里叹一声道:“哪儿呀,是王家哥儿过生辰,小娃娃抓周,请了我去。”

本该摆在八月十五正日子的,王四郎还不曾家来,各家的太太夫人也要预备家宴,哪得功夫来贺,便往后挪了一挪。

徐小郎听见王家就红了耳廓,这些日子把短短说过那几回话每日倒要想上百来回,越想滋味儿越浓,她一个眼神一点笑意,俱在眼前,越想便越急,若是按长久计,此时便得先定下来,等她再大些,说不定就有百家来争了。

吴夫人瞧见外甥这个样子,心里又是重重叹一口气,还有甚个瞧不明白的,他这是想要跟了去,却又不能开口,这上头还真不能松了他,瞧这模样已是衷情,往后若远着些许就丢开手去了。

吴夫人心疼外甥,偏又做不得主,知道他这性子跟自家儿子不动,那一个是没个三日火热劲头,可这一个却是认准了就不放,又不知道他喜欢了多久,若是才瞧进眼里便罢,可若是种在心上,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两个正对坐无话,吴老爷进了门,他也是刚跑船回来,徐礼赶紧起来给他问安,吴老爷自然也在应邀之列,瞧见外甥便道:“你明儿就要进书院了,今儿松快松快,跟了一道,也好见一见人。”

吴老爷不比徐家那几个兄弟,只认作官一条道,他心思更活,做官也要与人打交道,到得一处便先跟乡绅交际,开了方便门好行方便事,徐礼年纪不小,只怕他过刚易折,带他多见见多看看,跟这些个三教九流打打交道,才算是学了做人。

既是丈夫开口,吴夫人也不好驳,只把话茬开了:“赶紧下去疏散一回,在家可不清静罢。”

徐礼也没什么好瞒的:“祖母叫母亲给调了两个丫头进来,我让她们在灶下做活计了。”来的时候又没人说明这两个是干什么用的,派在哪里还不是看徐礼高兴。

吴夫人一怔,跟丈夫两个互相看看,有些话不得当面提起,差人送徐礼回他的院子,把王家的事搁在一边:“你说,那徐老太太,是个甚意思?”若不是有这么个婆母不时给吴氏添一添堵,吴氏哪里会这样早亡。

“想是觉着哥儿到了年纪罢,这上头想是没人提点他,万幸这个外甥心思正,我来提点他,亲近也不是不可,却不能叫坐下胎来,到时还有哪家肯结亲的。”吴老爷皱了眉头,想来徐三老爷这个妹夫也不会在这上头警醒儿子,若真的有了胎,女儿便罢了,是个庶长子,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本。

说到亲事,吴夫人张张嘴:“这上头倒不怕,我怕的是,礼哥儿自个相中了人。”

“哦?相中哪一家的?”吴老爷来了兴致:“若是好,咱们便给牵个头,上回办的中秋宴,可是那时候瞧中的?”

吴夫人摇摇头:“哪儿呀,再早些,这个孩子开窍倒早。”她跟柳氏两个自小就见过蓉姐儿,那时候外甥就抱了不肯撒手,还只当他是喜欢妹妹,想起吴氏那个早夭的女儿来了,这样往回一串,一条条都连了起来。

“我怕,是那王家姐儿。”吴夫人吞吞吐吐:“像是咱们礼哥儿瞧中了她,王家怕还不知,便是那姑娘也懵懵懂懂,不像是知道的意思。”想是礼哥儿跟人家搭上句话就乐成那样,当着丈夫也不瞒,叹一口气。

吴老爷倒不曾皱眉:“王家还要往上的,只这年纪不大般配。”徐家三房这个模样,还真不能讨个厉害娘子进门,若是后头这个填房再生下个儿子来,哪怕结亲的人家要先掂量掂量,大儿子哪比小儿子是心头肉,本来只这点东西,徐礼能归多少。

“我也这样想,这才不想带了他去,凭白又见一面作甚。”吴夫人只觉得这门亲事怎么也无望了,吴老爷拈拈须:“不急,说不得,礼哥儿还正是要寻这样的人家呢。”

到了日子,茂哥儿叫打扮的红包似的,红绸衣衫红绸裤,手腕上带了两串金铃铛,常屋里烧了香点了烛,金银七宝的各样事物俱都备齐了,当中那套文房却是沈家巴巴送来的。

泺水人家的规矩,文房要舅家送,这一枝金子打的笔,虽尺寸不大,沈家拿出来也还吃力,王四郎收了这个心里满意,也不去看那些个姐姐妹妹上船给的红鸡蛋,亲自把那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围成一个大圈儿。

茂哥儿再不怕生,可他还没睡醒呢,就叫人摇起来,又是折腾身子又是折腾脸,还非给他额间点了一抹红,哼哼唧唧的不乐意,趴在蓉姐儿身上不肯起来。

别个越是要抱,他越是不肯,犯了牛脾气,谁来就瞪圆一双眼睛嘴里唬唬出声,像闹别扭的小狗儿似的,只好由着蓉姐儿抱他出去。

围着茂哥儿自然吉利话不断,这个说儿女生得好,那个说王四郎有福气,只徐礼,心里头想往前些,脚步却往后挪,再想挨一挨她,也怕当着人前露了相。

看蓉姐儿也穿了一件红衫子,下边是宝蓝色镶了圈银闪缎包边的裙子,还梳的双丫髻,缀了金通草,笑起来便似喝蜜似的甜,他倏地脸上就烧起来。

在船上听见别个作那声儿,他还不懂得,如今却明白过来,哪有一日夜里睡去不火烧似的发烫,再背多少句圣贤书也无用,翻来覆去便只想着她。

那些嗤之以鼻的人约黄昏,原在他眼里俱是下贱勾当。如今却想着听怕不能对面,听一听声儿也是好的。

待茂哥儿被抱进了圈,个个都哄着他去抓官印星,福财星,他脖子里挂了一圈圈白绒线串的陌钱,只觉得脖子沉不舒服,拿手去抓了想要扯下来,别个急他不急,一屁股坐在圈在当,就是不动手。

徐小郎绕在人后走到蓉姐儿身边,往后错开一步,蓉姐儿霎归粉透了一张脸,自他进来她就瞧见了,眼角余光才瞧见他不见了,略一回头便在身后。

她咬了唇儿笑,别个都顾着看地上,她也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尖,那上头缀的珠子一颤一颤,手指头绞着帕子,羞得动都动不得了。

两个俱没明说,却又哪个不知心意,徐小郎一双眼睛钉在她身上拔不出来,把心一横,觑着茂哥儿摇摇摆摆站起来,全都盯了他看他抓甚样事物,手一伸,又稳又快的一把攥住了蓉姐儿。

第121章 见鸳鸯柳氏伤怀动红鸾徐郎求娶

茂哥儿一手抓了福财星,一手抓了官印星,两个都金灿灿的好看,最后厥着屁股往前,一只手兜住元宝官印,一只手去勾那支金笔,他拿一样便有人说一句吉利话,甚个“一生富贵,官运亨通。”等最后抓了那只金笔,又说了声“锦绣文章”,抓周才算是抓完了。

两个人一眼也不敢往对方瞧,早立开远远的,蓉姐儿只觉得腕子发烫,徐礼恋恋不舍叫她拿指甲在手心搔了一下,只觉得半边胳膊都是麻的,身子直打飘。他还只当无人瞧见,却不知早就落在旁人眼底。

吴夫人倒确是没瞧见,她立在蓉姐儿身边,一门心思只看茂哥儿,吴老爷也没瞧见,他跟这些个堂客俱沾着关系,又是招呼又是问安,再没闲的时候。

却有一个人瞧见了,徐礼才往这边凑,柳氏就瞧见了,别个看那娃娃,她为着自家进门这些年都不曾怀上,年纪越大越是着急,丈夫再在外头,每年也回来两次的,次次都不中,也不知是不是她没福。

茂哥儿胖墩墩白嫩嫩的,瞧见他便勾起柳氏心事,目光一撇这才看见徐小郎越靠越近,她还在发怔呢,那两个便牵上手了。

袖子底下那番拉扯看得柳氏面红耳赤,心里觉得徐礼恁大胆,又觉得蓉姐儿不庄重,可不知怎的,瞧了这两个便想起自家来。

原出门子前哪个闺中不盼着跟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柳氏只当这是一句好话,若夫婿是个这样的人,还有甚个不圆满的。

是以她做什么都比着那书上学的,闺学里的教的来,听了这些道理,一样样都刻在心头不敢忘,自忖自家没有行错一步,可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

如今丈夫已经是正七品的总旗了,三十不到升了总旗,哪个不夸,回了娘家也风光的很,可这里头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丈夫成亲这些年来,亲近的回数两只手都能算得过来。

也不是丈夫没那个意思,他在家既无通房又无姨娘,后院里清清爽爽,别家院里三日两头不得安宁,她却闲得只能逗廊下的鹦鹉说话,头一二回还好,越到后来越觉得睡在身边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已是相敬如宾了,又怎么跟宾客钻一个被窝里去,越是觉得远,越是受不了他亲近,他也不强迫她,每回忍不住了,就到院子里甩长枪,甩得浑身臭汗,怕是军营里那些个男人都是这么过的。

眼前这一双小儿女面热心跳,拉拉扯扯,一个涨红着脸,一个低垂了头,还只当别个瞧不见,一段眼波不知漏出几种心事。

未出阁时不懂得,如今看在眼里,才懂什么叫难得有情郎,柳氏眼光投过去又收了回来,默默站定着,两只手扶住吴夫人的胳膊,眼睛是瞧着圈里的茂哥儿了,可心却飞得远远的。

若能有个孩子,就不必再行那事了吧,柳氏咬咬唇,算着丈夫年前还有几日假,等那时候,便是忍也要忍住,等怀上个哥儿,便万事都不愁了。

抓完了周直到入席,柳氏都木呆呆一句话不说,吴夫人见儿媳妇木了一张脸,还当她是瞧见了茂哥儿又勾起心事来,她进门都多久了,别说开花结果,连点动静都无,原还能说小两口亲近的少,一年到头统共那几日假。

吴夫人算得是个开明的婆婆,只要儿子回来,她绝不霸着,恨不得叫这两个粘在一处才好,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自然着急,吴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在这儿断了香火,可不成了罪人。

心里又急又怕提了那话头伤了儿媳妇的心,儿子常年不在家,她却在跟前粥茶细点早请夜问时时周全的,跟吴老爷也提过好些回,叫他疏通了把儿子调到金陵城来,往后好日日着家,不愁生不出个孙孙来。

若等调了回来,还没有,吴夫人看看儿媳妇,到时由她自个儿挑一个丫头,生下儿子来也不必留人,发落出去便罢了,总要她把孩子当作亲生的才好。

柳氏哪里知道吴夫人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她的心思还在那明明站得远,却跟分不开似的两人身上,心里不知是叹还是悔,上上下下的不得安宁,又不知怎么开口把这事告诉婆婆,便把事情瞒在心里。

吴夫人有意提上两句,到底还是忍住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儿子调了回来,若还没有,便是天意,那时候再要个好生养的通房,她这个婆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家自大门边往里,挂了一溜红灯笼,摆开八仙桌,开了十多坛好酒,茂哥儿抓了这三样好事物,王四郎喜得在席上喝一坛子酒,他是个三杯倒的量,一个个的敬过来,竟还摇摇晃晃站着,红涨着一张脸,还摆手:“没醉没醉,喜酒哪能喝醉人。”

茂哥儿早就困了,下巴搁在蓉姐儿肩膀上,流了一襟的口水,蓉姐儿也没心思在席上玩闹,假借了换衣服的由头,抱了茂哥儿回房去了,那几家的夫人还说一句:“这个姐儿倒真是疼弟弟呢。”

抱了他在屋里,才放到床上,他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刚才睡得脸都扁了,这会儿打个哈欠又淘起来,大白知道今儿院子里头人多,老实伏在罗流床上,压了两只爪子不动,茂哥儿一来,它就立起来了。

蓉姐儿走过去逗逗弟弟,又摸摸大白,心里想着徐小郎,羞得很了,一把把大白抱到怀里,兜了它转圈圈,蓉姐儿这说喜就乐的性子,几个丫头都熟了。

大白却遭了央,在怀里喵喵直叫,蓉姐儿一停下,只看见它摇着脑袋,从怀里跃出去想蹦到床榻上,失了准备挂在褥子上,爪子使力勾住,那绸子叫勾出六道花来。

蓉姐儿吐吐舌头,赶紧躲到帐子里头换衣裳,上衫一脱便看见手腕上露了痕迹,红衫儿上的珍珠扣怎么都扣不上,甘露瞧着笑一声:“姐儿是抱哥儿抱得累了,我来罢。”

只蓉姐儿知道,她那腕子上头有道红印子,急急拿袖遮了去,想着徐小郎又皱眉头又抿嘴儿,原来他看着清清瘦瘦的,力气倒大,她怎么挣,他都不放手,还拿手指头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块只觉得又软又烫,跟别处俱不相干似的,独这一块碰不得,一碰就烫在心上,蓉姐儿换了外罩衣裳,下边自然也要换一条银条纱的裙子,抿过头发,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又住席上去。

男席女席隔开两边,都是对着水摆的,请了一班小戏唱曲儿,咿咿呀呀唱甚姹紫嫣红开遍,徐小郎隔了水还在寻蓉姐儿的影子,一片倒影红绿黄紫,他看那抹正红立起来转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料得她是去换衫子,有意站起来装作更衣往院子里去。

隔了院儿走到角门,两个在那酴醚架子下遇着了,蓉姐儿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想说话也不能,她一双眼儿直睨着徐小郎,眼睛碰一碰,想到手腕上的红印子,嗔了他一眼,又各自移开去。

徐礼吃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恼了,在那花架子下来来回回几趟,怔怔坐在凉石墩上头发呆,还巴着能见一见她,一声声唱词隐约飘进耳里,莺声呖呖溜的圆,耳边听着烟丝醉软,只觉得歌声哪有她嘴边那一点点笑意醉人,真个是牡丹再好,也占不得先。

那一眼,又喜人又磨人,徐礼一路骑在马上还只当自个儿在发梦,沿街两旁的红灯笼红的糊成一片,他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只觉得红红火火,像那手掌手上那一点点痒意,从皮到骨,顺着筋往上爬,越是攥着手想抓住着痒,就越是往骨头里钻,从掌心一直痒到心口。

初时她慌得动都不敢动一下,连眼睛都不敢看过来,有一点声响就急着把手抽回去,是他稳稳的握着,一点也不放松。

等在他掌手里呆久了,她也敢看他了,还敢拿指甲勾他的手心,又软又细,腕子上约是擦了茉莉粉,染得他袖子上也沾上香气,熏得的晕晕的,像喝了酒。

如今才知道陶然是个什么滋味,陶然有了,逍遥却还不及,若能把她娶回家里,不独握了手,还能搂了肩,抱了腰,才真个是逍遥呢。

有几舍房屋,开半亩方塘,种一池荷花,闻三秋桂子,便同那日一般,这回不隔着窗不隔着墙,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身上,看着娇娇的,定跟小猫儿似的闹。

就是她看水浒,也没甚不好,小镇子里却没那许多规矩,往后还能带她去茶楼听说书,到戏台子下边看戏,给她买糖豆子吃,她那个性子,怕是不爱那些个西厢牡丹,那就带了她看金猴降妖。

徐小郎一路走一路笑,嘴角就没抚平过,既知道她也有意,下了马就跟着吴老爷去了书房,吴大舅正猜测这个外甥要说甚,就看见他深深作了个揖:“舅舅,我想娶王家姐儿。”

第122章 徐小郎谋心算嫁吴老爷请君入瓮

吴老爷不意外甥会来寻他,也没料到他竟是打定了主意,吃了一惊,看看外甥袖手直立,抬头望他,一双眼睛不避不让的瞧过来,心头感慨,自己那个儿子在外头晃晃荡荡且还未成人的模样,妹妹的儿子倒长成了。

他抻开袍子坐到椅上,小厮上了盅茶,也不急着答他,拿起来喝了一口,才笑一笑道:“哦?王家同徐家,不说云泥天壤,也隔得不近,你的婚事,由你父亲作主也还罢了,他那双耳朵有什么办不成,既是你祖父作主,你说想娶王家姐儿,又有几分把握?”

“若舅舅点头,便有九分。”徐礼想的却别个都不相同,祖母与祖父当日怎么定下亲娘吴氏给

徐三老爷的,今日就会为他定下蓉姐儿。

娶亲娘进门不过为着徐三老爷在徐家最是势弱,便是往后分家,归到他头上的东西除了祖母的私房能多得一些,还有甚个事物,若再娶那小官家女儿,还要赖两个哥哥提携才得过活。

父母总想一碗水端得平,大儿二儿官场得意,可小儿子靠着两个哥哥才坐到五品官,还多少年都不曾往上动一动。

知子莫若父,徐老太爷知道小儿子这性子是扳不回来了,跟着一班酸儒能做得什么大官,只会空谈些风花雪月,实干一点也无,便是疏通上去了,也做不长久。

徐老太爷这才给小儿子定下吴氏,便是他一辈子只做到五六品的官儿,只在清水衙门里头要混也不打紧。家财丰厚,田地富饶,还有甚过不下去的。

一个五品官的年俸才只多少,徐三老爷又是个慕名士谈风流的人,一针一线沾个“古”字都肯掷千金,一瓶好酒不论,酒器倒比酒贵出几倍,什么白玉杯金酒樽在他眼里俱是俗物,越是古的越肯花钱。再有那扇子,分什么紫竹骨的,玉骨的,扇面又分花鸟山水,什么骨配什么面,便是扇子家里都收了一匣子。

徐三老爷又无田舍又无房产,拿着月俸银俩再加公中给的银子还不够花,只要缺了钱,就伸手跟吴氏要。

伸手日子过惯了,自家铜钱不沾手不知柴米贵,哪里知道吴氏支撑一门有多艰辛,那些个嫁妆单子上罗列着,却寻不回来的事物,有一多半是用在徐三老爷身上。

徐礼知道,吴氏走了,祖父跟祖母两个却比父亲要更痛惜,嫁妆还了回去不说,还得为了小儿子再谋一门亲事。

这回讨进门的张氏,父家不过是散官,名头好听,实权半点也无,又没个得力的兄弟帮衬,嫁妆箱子勉勉强强才有个十二抬,里头一多半是葛布,往后还要生儿育女,迎娶出嫁多的是花钱的地方。

父亲房里那些妾比大房二房加起来都多,日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这些吃的用的,没了吴氏讨腰包,不是从公中出,便是由当家的徐大夫人贴补出来,年深日久,生些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父母在时,不能分家,可徐老太爷跟徐老太太两个就能活百岁不成?便是徐大老爷徐二老爷两个当哥哥的愿意养活弟弟一家,两个伯母难道不为自家打算。

还有张氏,她嫁妆单子堪堪列满三张纸,不说跟吴氏比,便是跟两个妯娌相比也太薄,没有铺子田地,手上花用的都是死钱,只会一日比一日少,哪会还多出来。

单是新纳进门的赵仙仙,便比张氏还要花费的甚,这次徐礼回家,徐三老爷又纳了一个进来,却是朋友相赠,两个女人不知好歹,攀比起吃穿来,便是张氏不撵了干净,两个伯母也要出手。

若是舅家开口捎带提一句,肯让外甥娶一个带财的姑娘进门,两个伯母连同张氏怕没有不愿意的,祖父祖母心里再不舒服,也得想着三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吴老爷看着外甥面上带笑,知他说这九分是确有其数的,搁下茶盏卷起袖子来,笑眯眯的问:“哪九分?”

徐礼深深作了个揖:“舅舅若肯相帮,家中如今还未曾有人提过亲事,舅舅只须上门跟祖父商讨一二,此事便有一分。”祖父既有这个意思,自然要跟徐老太太商量,大伯母二伯母便不会不知。

“若有舅姆相帮,此事便有二分。”请吴夫人开个宴,徐石两家俱在应邀之列,这回便只请官家小娘子来,蓉姐儿自是当中最富贵的一个。

到时自有大伯母会跟祖母开口,张氏也绝不会有异议,再是继儿媳妇,也是儿媳妇,进了门总要孝敬她,这边两个想要抛开三房,那边一个又想着借势蓉姐儿,蓉姐儿只怕比那些官家小娘子吃香的多。

“宴成了,这事便有五分。”只把这饼画的圆些,大些,大伯母二伯母两个能在祖父祖母面前把这五分做到七分,再有三分,便是王家。

“若王家肯了,这事便有九分。”九分实是他说得少了,还有一分,便是蓉姐儿,很该寻个机会,问她愿不愿意,徐礼想着她那娇俏俏的一嗔,耳廓又红起来,哪里还有半分侃侃而谈的样子。

吴老爷自个儿的儿子是个没脸没皮的,到了外甥这里实是拿他当儿子看的,见他面上飞红,有心逗一逗:“天下好女子这样多,你怎知往后没有比王家姐儿更好的?”

“自然没有再好的。”徐礼想也未想,冲口而出,骤然抬头,才知是舅舅逗他,咳嗽一声又作个揖:“还请舅舅,请舅舅……”那后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上来了。

这法子说来也容易,不过是踩着人心,大房二房自家都有两个儿子要出仕,哪管徐礼往后做什么官,只把眼前的事混过去便罢,那徐老太爷老太太两个也不过想着先把小儿子一家扶起来,倒真跟外甥算的一样,这事看着难,细论一论也有八九分。

吴老爷点点头,正色道:“你可明白,王家仕途上却与你无益。”吴老爷言中未尽之意,便是叫外甥不要后悔。

徐礼神色一黯:“舅舅是怕,我重蹈父亲的覆辙。”吴氏初进门时,好花好稻争如天作之合,他缺银子,而吴氏最多的就是银子,可后来,他知道家里金银满仓了,便嫌弃起妻子不会写诗作画了。

“今日开口,便没有这个往后了。”徐礼说完又作一揖,他拿蓉姐儿的家财算人心,却从未曾想过要叫她拿出来贴补家用,等她进了门,便带了她去任上。

吴老爷摆摆手:“你既定了主意,我自然帮衬,明儿,就往你祖爷跟前起一遭。”

吴老爷烫了脚上床,心里还在算盘着怎么开口,吴夫人通过头发坐在床沿:“礼哥儿寻你说了这么会子话,说了些甚?”

“他想求娶王家姐儿。”吴老爷一句话,吴夫人差点儿把脚盆踢翻,丫头急急进来收拾,她只扭了身问:“他真个这样说了?”她知道徐礼的脾气,又加了一句:“你应了?”

“我再不答应,他那腰只要怕要折了。”吴老爷长长出了一口气:“咱们那个儿子长他多少岁,也没礼哥儿半分有主意。”说着翻过身来,把徐礼的主意分说一回:“这个孩子,看着不声不响,却看得这样清楚,桩桩件件都打算好了,我再不伸这个手,往后要怎么见他娘。”

吴夫人蹙了眉:“既应了,那家的姐儿也没甚个不好的,他心里肯,这两个才作得一双,罢了,我预备着摆宴吧。”

秀娘才歇下几日,就接着了吴家的帖子,蓉姐儿下了学回来,一进门就瞧见了,看见是吴家送来的,扫了一眼,伸手从碟子里拿了石榴,剖开两半把里头的籽剥到碟子里。

剥了半个才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吴家又要开宴了?这回做甚,又吃螃蟹么?”说着把小碟子送到秀娘手边,眨巴了一双眼儿看着秀娘。

“说是重阳节,请咱们去吃花糕,这回子去的全是官家,咱们还没去过全是官家的宴呢。”便是这才不好推,王四郎那里也说不过去,她去了不过是敬陪末座的,那些个官太太说话,她就接上两句,若是抹牌便输上两把。

横竖是个陪客,可这个陪客也不是那样好当的,秀娘不喜抹牌,可只要上了桌,她定是最大的赢家,有意送钱去的,却是怎么抹都一把好牌,想输也难。

她哪里有这个脑筋跟人算计牌面儿,胡乱打出些去,也一样是赢,回回带了一袋子钱去的,又带了一袋子钱回来,比去时还更重些。

“去嘛,重阳节就要簪菊花,插艾草,既是官家都去,庄家定也要去的,我们两个一道玩。”蓉姐儿磨了秀娘:“我想去呢,他家院子好有意思。”

吴家有个假山石林,里头弯弯绕绕便似捉迷藏一般,上回子去因是晚上只远远看过,这回是白日里去的,往园子里逛一逛,若是他也在,碰见了,看一眼也好。

“小缠人精,你往后出了门子,跟你婆婆也这么磨不成?”女儿大了,却还跟小娃儿似的痴缠,秀娘又喜又忧,点了她的脑袋:“等去了规矩着些,这回可不独是商户了。”

王四郎回来知道了笑一笑:“怕个甚,咱们总是捐来的官儿,难不成还有谁不知道,你尽管撒银子去,家里旁的没有,只钱多的是,咱们姐儿的姻缘说不得就落在这上头了。”

王家比别个商户多一个官身,又比当官的家里,多一份家业,既有这般好处自该露给人看,这时候不怕露富,只怕藏富,觑着还有两日才到日子,到质铺里头淘换了一匣子宝石头面:“你戴这翠的珠子的,叫女儿戴那宝石的。”

第123章 敞花厅徐家相人假山洞蓉姐应嫁

徐家三个妯娌一辆车出来,张氏笑盈盈的奉承两个嫂嫂:“倒借了两个嫂嫂的光,坐上官车了。”徐三老爷赋闲在家,算是留职停薪,一应俸禄俱都停了,除了一身官服还在,官车官轿都不得用。

徐大夫人喜她会说话,看看她贴脸过来比吴氏不知会做人多少倍,便笑一声:“一家亲骨肉,这还有甚好说道的。”

她前几日已经收着了风声,知道是徐礼的舅舅上了门,说外甥也已经守完了孝,又中了秀才,不日就要考举的,男儿郎大了,也该说下亲事,他这个当舅舅的心里着急呢。

从上到下徐家哪里不是她的人,也不须她去探问,那些个婆子自家就来通报,一日捏着管家的权,一日就是徐家当家作主的人,觑着张氏还不知晓,跟徐二夫人两个对看一眼。

徐二夫人知道机关,她拿帕子遮了口:“三弟妹,却不是做姐姐的不提点你,那头可来提了礼哥儿的婚事呢。”

张氏倏地明白过来,面上却不变色,半晌才“呀”了一声,又做出慌张模样:“这却是我的不是,叫礼哥儿的大舅过来说,爹娘可不以为我又疏忽。”

她才十七八岁的人,年轻轻便当了继母填房,若摆在别家,有个不到也看一眼揭过去,偏徐老太太不是那等善性的婆婆,揪住媳妇错处便不放手,恨不能叫她们这一个个都伏到地上认错才好。

徐二夫人戚氏拍拍张氏的手:“莫急,不过才有那个意思,我看呐,这回请咱们饮宴,便是叫咱们看看席上的小娘子。”

张氏哪里会不知道,她自家就是这么被选中的,说起来张氏在家时便晓得自个儿没多少嫁妆,

父亲在外头又没多少交际,同他一道的俱是散官,说不上什么好亲事。徐家递了帖子来,她便明白是要挑媳妇,只不知道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

她已过笄年,来提亲的不是乡绅便是同父亲一样的散官人家,再想往上高嫁,却只当填房这一条路了,张氏心里明白,知道孙媳妇是无望了,本想推了病不去,却架不住亲娘劝她:“你爹这光景是再指望不上的,如今还有个好名头,那家再是填房,也是五品,家里又只得一个儿子,你进了门三年怀俩,还有什么坐不稳的。”

张氏这才去了,到了徐家她是身家最不显的姑娘,便只能往小意温存上头去,几个姑娘一处玩乐,就是看性子如何,她既不出挑也不冒尖儿,作个和事佬。

不意徐老太太便只挑中了她,才家来没几日,那边就使了媒人来说亲,爹娘只觉得天大的福分落到头上了,她却不喜反忧,只一日就知徐家水深的很。

嫁进来果然如此,徐家大房势大,二房虽看着合顺,又怎不想着往上去,只徐三老爷既不会当官又不会作人,两个嫂嫂看他,便如看着嫌猫癞狗,只恨如今不便分家,等徐老太爷两口子百年了,三房还不被一脚踹开。

张氏心里又怎么不急,她摸摸肚皮,有一个月没来月信了,也不知是不是怀上,生个姐儿就要办嫁妆,生个哥儿又要读书,她看了这些日子,明白的很,徐礼若不是靠着自家往上挣,这个爹是一事都派不上用场的。

说到儿媳妇,张氏心里便如电转,娶个高门大户的她弹压不住,反叫儿媳妇看轻了去,往后还不软着骨头作人,已是在奉承两个嫂嫂了,难不成往还要奉承儿媳妇。

心里转念面上却笑:“我哪里怎么挑媳妇儿,大嫂二嫂都有儿媳妇进门,教教我,哪一样的娶进门来才好?”

徐大夫人看她不似作伪,心里早已经想回一回,便是跟徐二夫人两个也一处喝过茶,闲聊时分透了底儿,这回娶进门,每一门户不能高,第二又要得着实惠。

徐二夫人看看张氏:“挑个和顺些的,总没错儿,到了那儿瞧一瞧,大嫂看一个,我看一个,你再定一个,等回来坐车的时候咱们比比哪个好些。”

门户高的拿捏不住,好容易给自家儿子说定了亲事,再给三房定个高门媳妇作甚,进了门还不跟自家儿媳妇别苗头。得着实惠却是却糊徐老太太老太爷的眼睛的,总得看一头,哪头都不如人,还不叫徐老太太啐回来。

似吴氏这样最好,家里也算有官身,最要紧的是有一注钱财,她人一死,三房样样开销报上来,徐大夫人的眉心倒好夹死蚊子了,失了这个大财主,各处都少了贴补,原吴氏是个花钱买清净的人,这回却要再定个大方些的才好。

等到了地方,徐家三位夫人已经算是来迟了,一屋子莺莺燕燕,三个人甫一进去,拿眼儿一扫,只把眼儿定在当中一人身上,吴夫人赶紧迎上来,她觑着脸色心道糟糕,那一个却不是庄家姐儿,先挡了目光,再请她们入座,脸上笑团团的:“只等着入座呢,”又伸手叫过丫头:“去,吩咐上菜了。”

等徐家三个太太入座了,蓉姐儿才从花园子里回来,走得急了面上飞红,这样多人看她也不燥,各处行个礼,轻巧巧往秀娘身边去。

王家的位子自然是在最后边了,徐大夫人却看着席上小娘子一举一动,蓉姐儿一进来,她就瞧见了,装作不经意问一声:“那一家倒是眼生的很,是做什么的?”

蓉姐儿今天穿了一双高底鞋,人看着比庄家姐儿还要高些,穿了件大红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里头是一抹色裹了闪缎包边的宝蓝色暗纹绸裙,往那儿一站便在这些个小娘子里头显了出来。

“那一家原是茶农,南来北往的通了商路,举家迁来了,亲太太总该听过白茶的名头,咱们金陵城里头卖的白茶,俱是她家出的。”吴太太便等着这一问,早早就预备下了说辞:“春日里才捐下的官儿,想是还没在宴上碰上罢。”

徐大夫人识得秀娘左近的娘子,晓得那一家是个从七品,也是捐来的官儿,那这一家子便是比从七品还要更底些。

她拿起杯子抿一口茶水,一进门就先定下圈子,这一排后座五个里头挑捡一回,既来了蓉姐儿,便有六个了。

蓉姐儿心口噗噗跳,她才去院子里头逛了一圈,花圃池塘来回一路也没看见徐礼,踩着高底鞋子还不曾走惯,脚上觉得麻,挨在石墩子上刚坐一会儿,丫头给她拿茶去,她觑着没人侧了身子揉脚,就听见山石洞里头有声响。

蓉姐儿胆子大,别是猫儿在里头打架罢,王家院子里就有好些野猫,大白一下子觉得自个的地盘叫人占了,天天都要跑出去寻一回,有一次便在假山洞里头打起架来,还是花匠拎了长竹竿才把那几只野猫赶跑,大白伤了腿,在褥子上安分了好几天。

她才一进去,就叫人抱了腰,蓉姐儿一巴掌且要挥过去了,手叫人一把攥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是我。”

蓉姐儿的脸腾的红起来,原是徐小郎瞧见她往这边来了,急急闪身躲进山洞,借了石漏窗户往外瞧,看见丫头走了,正要唤她的,不意她自个儿往里头钻,撞在身上怕她跌倒,才一把搂住了腰。

眼见那头丫头就要过来了,徐礼两只手抱蓉姐儿,把她往里带,缩身在石坳中,手指立在唇上:“嘘”蓉姐儿又羞又急,知道这事不能叫人知道,点点头乖乖立着不动。

徐礼恐人瞧见衣角袍边的露的形迹,抱着细腰叫蓉姐儿站在他脚上,两个贴得更紧,一低头就能瞧见蓉姐儿额心的美人尖,心里痒痒着想碰一碰,鼻子先凑了上去。

蓉姐儿只觉得额上发痒,她最怕痒的,一点儿都受不得,咬了唇儿身子打颤,这一下哪还了得,徐礼本就知了人事,这些夜里日日想她,好容易入了怀,正是心驰神摇之际,她竟抖着身子晃起来。

徐礼低头看她,蓉姐儿也正抬头瞧他,咬着嘴唇,眼睛水润润的透着光,声音压得低低,一片温香喷在他脸上:“别碰,我痒。”

几个字说得徐礼哧哧气喘,手心鼻尖都沁出汗来,两只手箍住她的腰,忍得辛苦,等听见外头脚步往远处去了,急道:“妞妞,别动。”

那边丫头叫了几声,想钻进山洞里看看,觑着黑漆漆的却又不敢,唤了两声没人应,转身往九曲桥去,忽的听见里头要响动,大着声音就要进来。

蓉姐儿急的扒着徐礼胸前衣襟,忽的开口,学了一声猫儿打架的叫声,她跟大白呆在一处这样久了,学两声猫叫再像不过的,连大白都叫她骗了去,晒着太阳就抬头四处寻找,还当是有猫儿进它屋子里来了。

丫头听得这一声,知道里头猫儿打架,又转头看看那边的丹桂园,急步过了九曲桥,一路去往那边寻人。

人已是走的远了,可徐礼却不把蓉姐儿放下来,她才不觉得,此时看见半个身子贴住了,羞得脸颊通红,高底鞋子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叫他扶着腰,一只手撑在他胸膛上才站稳了。

拿出帕子挡着脸,只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徐礼笑看着她,心里酥软软的,拿手去碰她的额头,顺着鬓发捏住了耳垂,肉肉的,软软的,麻到了心尖尖上。

蓉姐儿一惊,说不明白心中甚样滋味儿,一双眼睛眨巴着,皱了眉头看他,只听见徐礼说:“不出十日,便有人去你家提亲,妞妞,你肯不肯嫁给我?”

私下相会还私定终身,简直胆大包天,那些个列女传女四书里,都够沉塘上吊百来回了,可她就是觉得心上颤颤的,连骂他一句都不行,涨得两颊发烫,也不拿帕子遮着脸了,两只手捂住脸颊,咬着嘴唇,从鼻子里应出一声:“嗯!”

她发烫,徐礼却发凉,说这一句话,倒似把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他取了个巧,先告诉她有人提亲,再问她愿不愿嫁,看看她手里捏的银纱条帕子,从她手心里抽出来,给她盖在脸上,遮住口鼻,倾身过去,隔着帕儿,在她嘴上轻轻一碰。

蓉姐儿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他,只知道他越凑越近,浓眉长眉看的分明,还不知出了甚事,只觉得隔着帕子濡湿濡湿的。

她一把把帕子扯下来,徐礼已经把她从脚上放了下来,手指又捏捏耳垂:“妞妞,你往后,就是我的妻子啦。”

一路往回走,蓉姐儿都觉得身子在打飘,知道这不规矩,可心里却跟灌了整罐头百花蜜似的,遇见那个去寻她的丫头,指指九曲桥另一边,那丫头急得汗都出来了,一路把她带到敞厅里去。

她一进来就瞧见上首坐着三人,只当是哪一家的官太太,来的时候知道是相看,原来就不愿意,此时又想起徐礼十日就来提亲的话,心里蜜滋滋的,也不似席上小娘子知道是相看就扭扭捏捏,照常吃菜喝水酒,还不时与秀娘说话,只如寻常作客一般。

徐大夫人从头看去,心里有了数,又看花厅里已经架起了牌桌,吃喝毕了便道:“花园子也疏散过了,不如便抹两把牌,只当消遣。”

第124章 春深日暖

“你们且看,哪一个更好些。”徐大夫人临上桌前同两个弟妹密语两句,见着她们点了头,才净手喝茶,一面抹牌一面直觑着那几家的姑娘。

徐大夫人一上桌哪里有失手的时候,便是徐二夫人跟张氏两个也是赢面比输面大,一间花厅架起四张桌子,抹骨牌的声音一响,再矜持的小娘子,一圈下来也露了原型。

徐大夫人瞧中的那几个被安排在一张桌上,庄媛姐跟蓉姐儿两个一处摸牌,蓉姐儿有了心事,便不十分起劲,打起来懒懒散散马马虎虎,叫捉着好几回,一桌子只赢她一个的钱。

看着输了那许多,脸上却一点恼色也没有,照样舒着眉头,笑盈盈的,拉了抽格撒大钱,一把抓着也不论多少的掷出去,那三家小娘子,庄家姐儿因同蓉姐儿相熟,便给她使眼色,怕她再放冲,另两家子,却还脱不得商户气,一把抓着就往自家荷包袋里塞,再一个还差身边的丫头细细点数。

点数跟塞钱的两个,刹时便跟徐大夫人剔了出去,这样精明已是显得小家气了,到时候一个子儿沾不着,便是进了门也不好拿捏。

几个换换眼色,便只剩下庄家的跟王家的两个,庄家姐儿是个持得住的,赢了不见多开怀,输了也只略皱皱眉头,合稀泥一般两边打茬,应对得体,进退有度。

那王家的姐儿却要跳脱得多,嘴巴倒是甜,笑起来圆团团的讨人喜欢,最要紧的却是手松,她那亲娘看着不似个精明相的,手却紧得很,一坐到桌上就把那三个赢了个底朝天。

换了座位调过风水也是一样,好容易等到她起身更衣,叫女儿来帮着打两圈,那三个立时便把输出去的赢回来一多半儿。

徐大夫人出去更一回衣,再回来的时候往另两边的桌子边走地一圈,回到桌上再抹上两付,倒起身说累了要告辞。

吴夫人一直送到了门边,她们三个一走,其余几家子也都跟着散了,秀娘上了车还在捶腰:“这活计真比在家还累些。”说着抬手揉起额头来,蓉姐儿给她揉肩:“也不知道弟弟醒了没,回去他定要闹了。”

她们俩出来便是是瞒了茂哥儿的,他已经很会走了,还会说单字儿,爹娘姐这三个字说的最顺溜,嘴里咕咕咕的说着旁个听不懂的话,一刻都不肯离人,只一抬头不见了秀娘就要叫。

今儿出门便是叫丫头抱了他到花园子里头玩耍才脱的身,茂哥儿精灵的很,看看她们没换衣裳才肯去,若是换过出客衣服,那是怎么都不肯放手的。

等到了家,茂哥儿已经睡了,秀娘在前边院子里歇息,蓉姐儿换上家常衣裳,穿了银纱条的裙子坐在罗汉床上,拿了绣花绷有一针没有一针的扎在绸上。

那别是个梦吧,进了秋日一场场的落雨,难得今儿是个大晴天,太阳照在九曲桥上的红栏杆照得好似飞虹,水面荡了一层层的波光,锦鲤甩了红绸似的尾巴,滟滟泛上来吐泡。

她是不是遇着了,还是在石墩子上坐着发了场梦,帕子上小小晕开一个湿濡的圈儿,单边儿还沾着她嘴上的胭脂,真香,她听见他呢喃,又好像没说。

恍惚惚的走出来,一路都觉得他在背后盯着她看,还有那一问,问她肯不肯嫁给他。蓉姐儿也不知道肯是怎么样,不肯又怎么样,只晓得看见他的眼睛,就好像还在灯会那一日,他隔了雾气灯火瞧过来,她的心跳的像是戏台子上的锣鼓点儿。

捂住耳朵发懵,那烫热的目光,怪吓人的,她是懵住了,还是真个答应了?这要紧的当口,竟糊涂起来,漫不经心的扎了指尖儿,一缩抬起来看看没破皮。

指尖上那一点点细细的疼又把她扯了回来,她刚才一直荡在天上,这回落了地,心里闷闷的,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烦起来把绣花棚子一扔,坐到床上去踢掉鞋子,拉起帐子。

甘露也正打瞌睡,今儿太阳太好了,气又凉爽,微风一阵阵的吹进来,窗台前摆了一小银匣子的茉莉花粉,吹得屋子里一阵阵香风,针也懒了线也怠了,等回了神,看见姐儿已经睡到床上,进两步走到边上:“姐儿解了衣裳再睡。”

里头已经没了声息,甘露自个儿也趴在凉床上去,蓉姐儿看看帐子上头的顶的花,眼睛不知怎的湿了一圈,不知从哪儿升起来的委屈,这才一天都没过呢,真个要等上十天那样久。

大白从纱帐外头钻了进来,蓉姐儿一看见它更想哭,伸手一张,大白甩甩尾巴从她胳膊底下钻过去,蓉姐儿掀开薄被子,大白绻起来睡在蓉姐儿身边,湿湿的鼻子尖尖碰在蓉姐儿手上,就跟小时候她想爹娘时抱了它睡一样。

大白洗得干干净净,身上还扑了香粉,爪子搭在蓉姐儿手上,没一儿呼噜起来,外头的太阳直直射在房里,拉起了密帐子,还氲着一块块光斑,照得绣了缠枝八宝花的绣帐子一圈一圈,蓉姐儿枕着软枕,心里想了一回徐礼,又想了一回假山洞,大白的肚皮压在她手上一起一伏,很

快她也睁不开眼了,两眼一眯睡了过去。

徐大夫人在车上便没忍住,问两个妯娌:“二弟妹跟三弟妹,看着哪个更好些?”

徐二夫人知道她的心意:“我看庄家的跟王家的,这两个姑娘算是出挑的。”若真论及好拿捏,怕是王家这个姐儿更容易些,瞧着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亲娘还疼上,桌上一圈输了那么些个,也一句都不说她,还笑盈盈的。

再看她伸出来的两只手,便是内眷也不过这样打扮,才时新起来的三五个绞金镯子戴法,她一手就三个,抹起牌来只她那一桌子最热闹,叮叮当当俱是金器的声儿,还有头上的插戴,那一幅金镶玉蟹荷叶的首饰,前前后后插戴起来总有十好几件,还没及笄便疼宠成这模样,往后嫁妆怎么会少了。

徐大夫人又看看张氏:“三弟妹,总是你的儿媳妇,得要你来挑。”

张氏想想自家肚皮里那个,把心一横:“我倒觉着,王家姐儿天真烂漫,喜欢她那性子呢。”她早已经细细问过,庄家姐儿比王家的姐儿大一岁,说是一岁,若按着出生来算,及笄便要早上一年又八个月。

她肚皮里这个是男是女且不知道,媳妇若早早进了门有了身子,她肚里这个小的又要往哪里搁。庄家的姐儿看着精明了些,讨一个憨憨的儿媳妇回来,才容易拢络,家里总要有个人向着她才好。

徐大夫人徐二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彼此眼光碰一碰,徐大夫人便道:“我也爱王家姐儿那个性子,是该乐着些,咱们礼哥儿自小就是个老八股,说话作事跟小老头儿似的,该给他定个活泼些的娘子,也好往娘那儿说两句好听的。”

几个女人有了默契,回去便往徐老太太耳边吹风,起的由头也是现成的:“娘亲疼小叔子,更该心疼礼哥儿才是,给他定个实惠些的娘子,往后三房日子也好过呢。”

徐老太太一口差点啐上儿媳妇的头顶心:“你便这样做伯母?那是个什么,商户!”她气得直喘,徐大夫人却知道这里头有一半是假的,跟这个婆婆斗智那么些年,早明白她到这一招了,便是没辙要撒泼了,却不明白婆婆有甚个不满意的。

“娘!礼哥儿的亲娘是个什么样咱们且不说,如今三弟妹家不过从六品,若是娶一个高门大户的来,小叔子一家岂不要看着脸色过日子了,面子有什么打紧的,再高还能高过我们老爷去,里子才最紧呢,日子是过出来的,真讨个厉害媳妇来,不说三弟妹,礼哥儿岂不平白矮了一头。”徐大夫人说了这一些,徐老太太便只咳嗽不喘气了。

徐二夫人给婆婆揉心口:“大嫂说的很是呢,进来个不服管的,到时少不得要娘来调教,咱们不过是隔房的伯娘,难道还能叫侄媳妇立规矩不成?娘却是正经祖母,只有您好撑这个腰。”

徐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有理,张氏是个扶不住,也就是因着她软和这才聘进门来,若真娶个高门儿媳妇,先一个张氏就弹压不住,礼哥儿再怎么不亲,也是她的孙子,叫个外头来的压住了,到时候还要把她抬出来教规矩。

“再者说了,怎么是商户了,这家子是农户捐的官儿。”说是农户倒是真的,王老爷出来当官儿,家里还有田有地,年年都不出产多少粮食,族里便没收王四郎家的米粮。

上回子王四郎回去给亲娘修坟,一并补了上去,请族长里正两个吃了顿酒,再送两些布匹绸缎,又给活动开了,王家一门如今却是板上钉钉的农户。

徐老太太听见这一句也不咳嗽了,看看两个儿媳妇通力说合,再看张氏立在后头不则声,点点她:“你来,这总归是你儿媳妇,你若说好,便使了媒人去提亲。”

她一只眼儿睨了张氏,便是想叫她不点这个头,一个个过来求她,她再抬抬手放过,谁知道张氏一开口便向着两个儿媳妇:“大嫂二嫂说的都是正理,她们都是有了儿媳妇的人,个中道理比我懂的,自然听她们的。”

徐老太太这回是真个发脾气了,她捶了床板,恨气道:“我不管了,问你们爹去,老头子点了头,也没甚别的好说。”

谁料这回三个没一个哄了她回转,也不似平日那样叨叨个不住,一车车的好话往她耳朵里头灌,徐大夫人给两个妯娌使了眼色,自个儿拿了徐大老爷的信送去给公爹。

先是看了家书,再把王家姐儿的事一提,徐老太爷正自个儿跟自个儿打棋谱,落到黑子,抬眼看看大儿媳妇,嘴里应一声:“那就遣了媒人去罢。”

这一对老两口,便没把这个孙子摆在心上,只要不差,大面儿上瞧得过去便是,同徐仁结亲时那付事无巨细样样过问的样子比起来,这个倒不似亲生的。

徐大夫人心里更是熨帖不过,转身便去寻了官媒,挑吉日往王家去提亲,官媒早早侯着,知道徐家只两个哥儿还未定亲了,一听说是三房的,又知道是去王家,换上黄衣紫褙,定在五日后的吉时进了门。

秀娘听说有官媒上门,倒猜着是哪一家看中了蓉姐儿,才坐定了,那官媒婆就堆了满脸的笑:“请太太安,太太大喜,老身来是给徐家哥儿提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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