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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伤嗓二郎转性

书籍名:《春深日暖》    作者: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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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娘子一走,王老爷一句话不说,召手叫桃姐儿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朱氏扑过去拉过女儿,桃姐儿跌坐在地下大哭,刚刚划伤的嗓子扯皮带肉的痛。
  王老爷不能打老婆也不能骂儿媳妇,杀了鸡给猴儿瞧:“这些些年纪,心思恁的歹,她这么点大的娃娃,是你的侄女!”
  骂得面皮紫涨,喉咙口堵了痰吐不出来,朱氏知道他恨得狠了,跪在地上哭:“桃姐儿才多大,她自个儿还是娃儿呢,我只晓得养不教父之过,你若要打杀她,怎的不问问自己教她甚!”
  王老爷一口气儿提不上来,张了鼻孔吸气,口里呼呼喝喝的吐气,苏氏早早抱了宝妞躲到屋里,不去惹这一身的骚。
  桃姐儿叫得满院子都听的着,帮厨的妇人缩在帘子后头听,跟另一个洒扫的拿筷子去肉碗里头翻菜,趁着苏氏朱氏没功夫打理她们,拿起馒头包了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一个还跟另一个摇头挤眼,把这家子的事当大戏看,嗖嗖几筷子就把肉吃尽了,留了一瓯汤汁儿,那个扫洒的妇人快手要倒,帮厨的赶紧拦住了:“留了这个,明儿她还下面吃呢。”说着冲苏氏的屋子挤眼睛。
  苏氏的小气她们也只能背后嚼一回舌头根,买进来一块肉,要做三个菜,先把肉放水里焯过,这水加了瓜菜进去就是个荤汤,再切了段烧了坛子肉,剩下点的汤汁肉碎,用来煨千张百叶,若还有剩便给她们当面的浇头。
  等她们议论完,书房里也闹得差不多了,朱氏还只哭:“我不过是灯草拐杖,哪能做得主,家里家外,全是老人一说了算了,多少活计要做,一个不凑眼人没了,原是不该,可老爷也不能拿个小孩子撒气。”
  又是哭又是闹,王老爷倒没声儿了,他看着老婆女儿一个跪在地上一个捂了嗓子,叹一口长气:“明儿,我就去央了李家,等桃姐儿好了,送她去上女私塾。”这个女儿是再不能放在家里教了,整个镇子只有李家立了女私塾,舍了银子,不图别的,能读个《女四书》《女论语》也是好的,再呆下去,好好的苗子也坏了。
  桃姐儿听见要给她作规矩收骨头,眼巴巴的看了朱氏,想求了不去,可这事儿朱氏倒是愿意的,去李家进女塾,镇子上好人家女儿都在里头读书,桃姐儿要是去了,认识几个手帕交也是好的。
  架不住她自己不愿意,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苏氏朱氏两个合力才把桃姐儿抬到床上去,她还踢了脚捶床,把木头床敲得“邦邦”响。
  这一回是实打实的伤了嗓子,里头伤口没长好,被她又是喊又是叫拉伤了软肉,第二日起来再想说话便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漏风。
  桃姐儿这回才知道怕,捂着脖子不肯再说话,想哭又给忍住了,朱氏心疼的不行,特意寻了大夫配了几付药,煎了端到她床前。
  桃姐儿嫌弃药苦,趁着朱氏去拿果子蜜饯开了窗倒出去,等朱氏回来只剩个碗底儿,喜得她把一匣子点心都留下来给她,桃姐儿昨儿就没好好吃饭,酥油泡螺一个接一个,奶油糊住嗓子眼儿,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进,张了嘴直哭。
  哭也哭不出声儿,哑了声儿跟套了麻袋打狗似的,朱氏慌得伸手去抠,长指甲一伸进去就碰到了伤口,桃姐儿一口咬下去,朱氏也跟着痛叫,好容易吐出来了,嗓子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这回是伤上加伤,朱氏赶紧把药又煎一副,看着桃姐儿喝尽了,也不许她再吃点心,含一小口蜜水,还叫她全数吐出来,桃姐儿要哭也不许她哭,万事不让她做,只许呆在屋子里发闷。
  桃姐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是嗓子不好又不是断手断脚,想着病好了还要去读书,有气儿没处撒,摔打了几回东西,见没人理只好闷在屋里睡觉,白日睡多了,夜里就开了窗子发怔,趴在窗子边睡着了,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飘进来的雨丝儿打湿了衣裳,第二日便觉得头昏眼花,躺倒在床上起不了身。
  朱氏又是煎药又是熬粥,等伤寒好了,桃姐儿的嗓子也误了,一管声音又哑又涩再好不转了。原来桃姐儿声音尖脆,如今一张口比外河里的鸭子叫的还要难听,她也知道伤了喉咙好不了了,连话都不肯说,再不肯去什么女私塾。
  朱氏无法,王老爷看她受了这样的罪,也不好再骂,只把她拘在屋里学针线,拿绣活磨她的性子,桃姐儿一日比一日阴沉,初时宝妞寻她,她还能给个笑脸儿,后来越发听不得别人清亮的声儿,听见宝妞叫她,只拿眼珠子去瞪。
  一回两回苏氏没瞧见,等瞧见了便不许宝妞再去,桃姐儿一个人在屋子里头生闷气,旁的人她不能欺负,单只折腾梅姐儿,一会要茶一会儿要汤,指使的梅姐儿团团转。
  王家不消停,沈家也消停不下来,为着蓉姐儿差点走丢,潘氏差点打上王家来,秀娘是儿媳妇不好说话,她却是正经的亲家,非骂得朱氏从此抬不起头才好。
  她跟那些卖珠儿的婆子们一并挎了篮子出去,到一处便说,朱氏的名声本就臭了,这回更是落进泥沟沟里,她本不是故意,也叫潘氏说得似是成心。
  阖家都晓得蓉姐儿受了委屈,刚从乡下回来的桂娘带着萝姐儿拎了米面油上门来看蓉姐儿,她搂了蓉姐又是一长串的阿弥陀佛,似她这样好性儿的人也忍不住说了两句:“真个是个不积德的。”
  她去了一趟乡下,回来了倒精神的多,纪二郎的差事叫王老爷给撸了,从衙门的捕头成了个白身,还叫他搬出衙后街,到街上赁房子住去。
  纪二郎赶紧回乡去讨救兵,还没进门,就看见乡下的弟媳妇跷了腿儿磕瓜子儿,自己的老婆穿得像个乡下蠢妇般的拿了棍儿烧火,他当下就砸了门。
  把亲娘张氏从炕头上唬得滚下了地,弟媳妇一看他发脾气也怕,站起来拍拍裙子,脸上还笑:“大哥怎么家来了?”
  纪二郎虎了脸过去,把桂娘手上的烧火棍子一扔,差点儿砸着了小张氏,小张氏咧了嘴就要拍大腿,张氏从里头出来了,看见是大儿子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你怎的来了。”
  纪二郎头一回在亲娘面前护着妻女,萝姐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来这几日连肉都没怎么吃过,到吃晚饭了,纪二郎一筷子把鸡腿儿挟到她碗里。
  纪家大郎生下来就夭折了,纪二郎就是老大,弟弟一家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小张氏一向仗了自己生了儿子在桂娘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瞧见纪二郎把鸡腿儿给了萝姐儿,啧了一声:“女孩子家家的要吃个甚的肉,胖了显得蠢笨。”说着筷子就要动过去,挟那肉到自己儿子碗里。
  纪二郎把一台面的菜都掀了,汤汤水水一整桌都洒在小张氏身上,他来的时候带了烧鸡肥鸭子,从油纸包里拿出来给女儿,叫她自家撕了吃。
  张氏吃了这一下瞪大了眼儿:“二郎,你这是怎的了?”
  纪二郎自然不会说是岳父把他的职位卸了,横眉毛竖眼睛:“去镇子里的同乡带了信来,说天天瞧见桂娘烧火做饭,起夜看蚕。”点一点弟弟纪三郎:“你媳妇是吃干饭的!”
  桂娘脸上晕红一片,抖了手儿不敢认这话竟是纪二郎说出来,就连小小的萝姐儿都不信,她捧了那只鸡咽口水,就是不敢咬下去,她在乡下从未吃过肉的,连糖也无,她晓得爹只喜欢弟弟,往常回来,就是带些什么好吃的,最后也全是进了弟弟的肚皮。
  纪二郎当放就要带了桂娘回去,张氏回身拿了藤条往小张氏身上一顿抽,抽得她嚎个不住,一家子靠犁地一年能有多少赚头,若不是靠了纪二郎在镇子上当捕快,时常贴补家里,哪里能盖得起屋。
  桂娘性子最软,这么些年两个张氏早把她摸清楚了,这顿打一挨,桂娘也就留下了,张氏慢慢把儿子的话套了出来,晓得王老爷竟把他捕头的差事卸了,跳起来就要进屋去打桂娘。
  纪二郎赶紧拦了,母子两个说了半宿的话,第二日桂娘早早起来要做早饭,小张氏已经做得了,鸡蛋烙饼,专给加了个蛋,摆在萝姐儿碗里,自己的亲儿子生哥儿那张饼都只加了一个蛋。
  夜里纪二郎搂了桂娘赌咒发誓,说他原来怎么怎么混,她离了家门才知道少她一日,他一刻舒适日子也无,又抱了萝姐儿,头回把她顶在肩头上,带她去看乡下人家采茶,集市上头那种花花黎黎无甚用的花球子布老虎买了一小筐。
  母女两个从未过过这样的好日子,萝姐儿脸上的笑影儿都多了,跟蓉姐两个蹲下身去摸猫咪的白毛,猫儿乖的很,伏着身子任她们摸,蓉姐儿还捏捏它的小肉垫,咪咪软绵绵叫一声“喵呜”,躺着一动不动的任她捏。
  潘氏从灶下出来,满口不住的夸:“这麻油又香又滑,比铺子里打的不知强了多少。”桂娘也只是笑,她是难得在亲戚间争了回脸,回来的时候装了满满一车东西,各家都有送去了米面麻油。
  秀娘见她眉头也开了,眼角都往上翘,便把话瞒在心里不说,她是知道的,纪二郎叫王老爷一通狠骂,跪在门口苦求也没叫他进门去,这一回哪里是转了性子,还是拿桂娘母女作了筏子,好叫王老爷给他把捕头的职位拿回来。
  潘氏也晓得其中关窍,等桂娘领了萝姐儿去槿娘家,她送出去老远,折回来就叹:“上辈子没积德呢,竟寻个这样的人家。”
  秀娘默了声儿不开口,蓉姐儿抱了白猫儿,把脸贴了它背上的毛磨蹭,院子里的梧桐树树荫把她遮的密密实实,日日去得兴楼买得冰来给她贴脸,远看已经瞧不出脸上晒伤过。
  秀娘把牙一咬,往后就是她再脱不开手,也不能把蓉姐儿放到王家。
  
  
第33章 王四郎风雪归家

秋去冬来,秀娘在娘家住了整一岁,王四郎时常捎回钱来,秀娘便同嫂嫂两个多置几张绸机,单赁了个院落,也不要井也不要棚,只要屋子结实新盖的,不漏风漏雨,能存得下丝就成。

两人加起来一共有五张绸机了,倒有四张是秀娘置下的,她跟着兰娘去南山卖绸一笔得了三十两银子,两人都尝到了甜点,知道这个生意做得,自家存的丝织完了,就去收别人家蚕茧缫出来的丝,慢慢淘换下来,不但把王四郎走时欠的那些个帐都还清了,还寻思着要把原来的院子卖掉,典个新院子来住。

秀娘自家织不得绸,便雇了人来织,绸机天天不断,每月都有进项,屋子里还置了纺机,单雇了老妇人来纺纱,不过一季的春秋,连秀娘都不成想日子还有这样好过的时候。

蓉姐儿穿了新花袄,裙角儿上系了小荷包,里头装得满满的,玫瑰松子糖,果馅儿的蒸糖酥,别家自在贴红联儿,她抱了小手炉子去拍陈家的门。

“咚,咚,咚”三声一响,那边安哥儿就开了门,搓了手嗞着牙:“宁丫头在屋里呢,她不肯出来应门。”天阴阴眼看又是一场雪,宁姐儿怕冷,正团着身子挨在炕上,推了哥哥出去应门,看见蓉姐进来直冲她招手。

几个娃娃单占了一间屋,炭盆子里还放了花生,烘得壳儿炸开,安哥儿就拿铁钳子夹出来,吹掉红皮递到妹妹手上。

屋里烧得热热的,蓉姐儿一把摘掉头上裹了白兔子毛的观音兜,拉开荷包的丝绳,把里头的糖果蒸酥全倒在漆盒子里,推到宁姐儿面前,喜滋滋的团了手:“我爹要回来了,他说给我带瓷娃娃回来。”

秀娘日日都盼着,指望着他贩完了布就回来,既去了四川,除了盐,王四郎还贩起了蜀绣,全是凭了陈仁义的名头先賖的帐。

盐布两样陈仁义都有销路,他自家也收了几船货跟着一处走,贩完了货,又回去四川把帐结清。既起了这个头,便不是小打小闹的,一样样都要学起来,帐房先生,管带,掌事,伙计,跑腿儿的小厮一样都不能少。

王四郎如今的本钱还备不下这么些人来,陈仁义摆了手说要送他几房人家,叫王四郎给拒了,已是靠着他起的家,如何还好意思又要东西又要人,就是这些个本金,等他翻了本,也是要还的。

一年到头出的这些货里盐跟绸是大头,其余的茶米进的少,卖的也不多,王四郎还是想回来,回乡贩茶。跟陈仁义先借了人把货都出清了,帐全结齐,到回去那天,身边就只带了盘算一个,还是使得顺了手,一时离不了才带回来的。

秀娘自接了他要回来的信,就日复一日的念叨,她一向住在娘家,自家的屋子蚕季过了就再赁不出去,得了信儿赶紧家去清理,里里外外都要洒扫,到外头雇了人把掉粉的墙重又粉过一回,搭了个小小的卷棚,灶台都推了重砌个新的,连井台盖上的木板盖儿都重打了一个。

屋子里外整得雪洞也似,当初能卖的都卖了,如今全要一件件重置起来,除了大件没换,屋子里全都换上了新的,床幔褥子踏脚靠垫,还跟沈大郎说定了,等典了房子,也不便宜别家,只在他这里打家具。

沈大郎给桌椅板凳全上了遍桐油,屋子里到处都是新的,泛着桐花香,镜台衣架全换过一回,铜盆铜壶亮闪闪的晃人眼。

蓉姐儿兴兴头头的跑进跑出,屋前屋后都绕过一圈,她还记得梅姐呢,在院子里转上几圈,看过卷棚井台,折回来扒了门问:“姑呢?”

“等你爹回来,咱们再去接她。”秀娘把衣裳一件件理进柜里,为着蓉姐儿差点儿走失,她们娘儿俩好些时候都没上门去,端午中秋,也都只送了节礼,连汤饭也不曾吃过。

她见一回就给梅姐儿塞一回钱,许是晓得秀娘没办法把她带回家,梅姐儿初时一见秀娘就眼泪涟涟,后头便不再哭了,只拿眼儿巴巴的望着,秀娘也是无法,屋子虽空了出来,可人人都晓得王四郎发达了,娘仨个更不能守了独院过活。

蓉姐儿一听点点头,转身就去翻大白的肚皮,她把大白猫儿也抱来了,原一家子都咪咪咪咪的叫这只白猫儿,还是蓉姐儿给它起了名儿叫大白。

今年冬天泺水少见的下了场大雪,积雪没过脚脖子去,蓉姐儿穿了羊皮造的小靴子在外头玩雪,脸颊手指都叫冻得红透红透。看对面几个娃娃隔了河道打雪仗,他们把雪团得孩儿脸那样大,扔到半途就掉到河里,还有那扔到船只上的,惹得船家探头出来一气儿的骂。

她一回来就给大白改名字,非要叫她雪团子,可白猫儿就是不理,叫它大白,它就“喵”一声转了头,拿一黄一蓝两只眼儿看你,要是叫雪团,只作听不见。

蓉姐儿天天叫它,硬是不认,她小人儿家家的还跟大白置起气来,潘氏造饭缺了生姜葱蒜,只消喊上一声,它就衔了跳到灶台上递到潘氏手里,怎么连改个名儿都听不懂了,大白哪有雪团儿好听。

可大白不认,她也没法子,小鱼干儿馋它也试过,不理它也试过,就是改不过来,蓉姐儿挠着大白的耳朵问秀娘:“它是不是听不懂雪团两个字?”大白的耳朵微微的抽动,秀娘笑起来,贼精怪的猫儿,哪会听不懂,笑一笑便丢开去。

蓉姐儿这回有新屋,隔了厅堂,就在西厢房里,把大白的褥子也按在自己屋里,她蹲了身摸雪球的毛,凑到猫咪的耳朵边:“这回你能同我睡一床啦。”

王四郎是坐了船从四川回来的,帐结得慢,他有心赶在冬至回来,一拖二拖都快过了腊八,一开始还能坐船,后来河面封冻,船家再把多些的钱也不肯走了,只好顾了车慢慢行回来。

秀娘早早接了信,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两百两银的交子,秀娘把钱兑些出来,一半存在票号里,一半儿按着王四郎信上写的,送了五十两去给了王老爷。

他走的时候欠的帐,已经全叫秀娘还上了,只差乡里的茶叶钱,余下这些,秀娘买了新布,紧赶慢赶的做了成套的衣裳,箱子里的布鞋子都已经攒满了,蓉姐儿做皮靴的时候给他也做了一双。

家里备下色-色齐全的年货,今年不叫王老爷买肉买羊了,早早定下来,王老爷家是一整只羊二十斤肉,其余各家全是半腔。

苦了这些年,到今儿才过了富裕日子,秀娘长吁一口气,搂了蓉姐儿挨在炭炉边烘年糕吃,白白的年糕烘软了沾上红糖,大白绕了圈子直叫,蓉姐儿一张手它就跳到膝上,仰头叼住了年糕,小舌头把糖粉舔个干净。

腊八这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雪,秀娘邀了徐娘子过来,两个挨在一处说话,徐娘子拍了她的手看她新做的紫丁香雁衔芦花的对襟袄,嘴里啧啧出声:“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你家这个可真是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你在家守这些时候。”

秀娘抿了嘴儿笑:“我只求着平平安安便是福分了,哪里敢想着还有如今的日子。”她算了算日子:“再有个两日便要到家了,等年初一还能一家子去庆元寺上个香,蓉姐儿去年掣得的签,还真是准呢。”

因是新年两个人也烫了一壶酒,拿茉莉花骨朵儿浸的,又香又甜,蓉姐儿闹了要吃,徐娘子自家是个有量的,这甜水似的酒于她不过润润喉咙,拿了一钟凑到蓉姐儿嘴边,就了她的手喝完了。

两个妇人倒有好几个下酒菜,全是秀娘预备下给王四郎的,切的肚丝,拌了木耳,炒的花生,还有鲊过的小鱼,说说笑笑,下去了一多半儿。

蓉姐儿吃了钟酒,头晕晕的,脸蛋通红,她本来就细白,脸上一红就跟年画上两团红晕的福娃娃一般,怎的也不肯上床,犟起来抱着猫儿不肯放。

秀娘笑的跌脚:“这是撒起酒疯来了。”又推徐娘子:“你怎生给她喝这样多,拿了筷子沾些甜味儿给她尝尝便罢了。”

一错眼儿不见她,她自家爬到了床上,旧年还上去的床板,今年踩着脚踏爬上去,把床上叠起来的锦被儿拉下来围成一圈,团在这个小圈子里睡了,大白知道不能上秀娘的床,蹲在脚踏上陪她。

夜里又下起雪来,指甲大的雪片直往下落,徐娘子告辞回去,秀娘拿门栓插上门,搓了手正在关上房门,外头的大门“啪啪”直响,结在门背上的霜花扑簌簌的往下落。

秀娘扰了扰锦袄,走到门边问了声:“谁?”

门外头是王四郎的声儿:“秀娘,开门!”他声音里满是欢喜,秀娘一听顾不得路滑奔出去开门,王四郎裹了一身的皮袄子,戴了毡帽,只露两只眼睛,看见她就乐呵呵的笑,看见她穿是薄,赶紧叫她进去。

往后喊上一声:“算盘,赶紧把箱子搬进来。”

秀娘在站屋里看着东西一箱箱搬进来,她原想叫王四郎摆到梅姐儿屋子里,王四郎却摆了手叫搬到堂屋,统共四只箱笼,还有皮包,连人带东西整三车。

东西卸完了,算盘支了银两,几个赶车的往大车店去,盘算站在外头吱吱唔唔,王四郎这才一拍脑门,挥了挥手。

算盘到门外头领了个人进来,那人走到院儿里,秀娘才瞧见,是个细条条的纤巧女子,见了秀娘就是一福,头压得低低的,王四郎指了她:“这个,是玉娘。”


第34章 承身世玉娘垂泪

秀娘再没想到丈夫会带一个回来,她站在门边,身子还靠着王四郎,指尖不住打颤,原听那起子闲妇绕舌头,嘴嘴舌舌的也听了许多风话,甚么贩货客商发了财的都在外头讨小;甚么还有那娶了一房两边瞒住置上两个家的;什么正头娘子丢脑后外头带的倒是心肝宝。

这些个秀娘全没放在心上,丈夫是个甚样的人她肚里明白,回回捎信来都夹着银钱,又给她跟女儿两个置下这许多东西,闲话只当耳边风吹,还要笑一笑那起人见不得别个好。

算盘头一抬又缩回去不敢说话,秀娘哑了半晌才开口:“屋子浅,你便西首那屋吧,梅姐儿在爹那里,我还想着过几日去接她呢。”

心里的欢喜褪的干干净净,也不拿正眼看那立在阶下的女人,转了头给王四郎脱掉大衣裳,一颗心像给黄连汁浸透了,恁般的苦也要安排酒菜饭食,刚给四郎挂上衣裳,扭了身问他:“赶得这样急,怕是没用饭罢,我去治两个菜,蓉姐儿在里头睡了。”

这个叫贞娘的女子赶紧上前一步:“太太吩咐奴就是了,奴也造得汤水的。”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似叫风一吹便给吹化了,又扭了身子行礼,秀娘打眼儿一扫便知道不是个好出身的。

算盘咽了口唾沫跪在外头给秀娘磕头:“小的算盘,太太有甚事吩咐小的做。”

秀娘被这一茬惊着了,王四郎摘了帽子拍掉上头的雪花儿,瞧见桌上还摆着几个小菜,拿手拈着吃了,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这拌菜做得好,外头且没这味儿,让他们去做,你来跟我说说话儿。”

算盘得了这声儿把头一张就看见了厨房,打开门烧起火来,跟玉娘两个先暖了暖身子,玉娘瞧见灶上排得齐齐整整的腊肉腊鸭子,灶里头有一碗蒸过的风鸡,柴米各色都是摆的齐全,知道秀娘是个精细的人儿,有心显一显本事,从冷水碗里捞了块豆腐出来。

算盘正挨在窗边,开了道细缝去看堂屋里的光亮,他拿眼儿睨了下玉娘,知道里头一定好不了,又想着老爷是个恁精的人,怎的这上头看不破,不尽早儿把玉娘的身世合盘托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秀娘给王四郎烫了壶酒儿,炉子就在堂前,把热汤又滚了滚,给王四郎添了一碗,王四郎喝了两钟儿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气,秀娘把牙一咬,问道:“那两个是怎么个章程。”

王四郎往嘴里抛着花生米,把香菜豆干挟到一边儿,专捡肚丝儿吃,嚼了满满一口才道:“那个是陈大哥给的小厮,用着顺手给带了回来。”

秀娘咬了唇儿不作声,想来那个玉娘也是陈客商给的,就不知是不是也有用着顺手带回来一说。王四郎抬头看见秀娘脸色不好,哈哈一笑:“那一个倒也是他送的。”

做生意一半儿在酒场上,一半儿在粉头房里,这个玉娘便是那弹唱的,王四郎几个才坐下,她也不往别人身上挨,只坐在他下首,给他挟菜添酒,到得众人酒都多了,扶着粉头就要进房,王四郎尴尬坐着,她才跪下来哭求。

一进门她就听见王四郎是江州府人,被一管乡音触动了心肠,千请万托的求王四郎给泺水送信,她五岁多上头叫人拐了,这家暗门子里呆几年,那家娼院又呆几年,一路转卖到了四川。

当时年小本不记得家乡何处,卖到门子里先在灶下烧火,又学弹唱,七八岁上下就穿红着绿的托了盘儿上菜,有回给客人端酒,说了两句,那客人便道这丫头还是个泺水人啊。

从此记得牢牢的,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年纪一日日的长,老鸨哪里会放着个摇钱树只叫她开花不结果,学的一身吹弹唱打,朝迎暮送浑浑过了两三年,为着陈客商席上一声戏言,说王四郎看中那个就给赎了身叫他带回泺水去,这才又勾动心事。

王四郎本只欲给她捎个信,托了人寻一寻,出来这些年,家也不知道在哪儿,姓甚名谁俱不记得,又没甚记认,大海里头捞针,实属不易,能不能寻得着还看她命里有没有这个福份。

谁知叫陈客商听了满耳,他是个多事儿的,自家脱不得个色字,只以为旁人也是一样,玉娘在行院里就不得宠爱,只因不肯与人过份调笑,来找乐子的爷们哪个不欲寻个千灵百巧的,她不奉承自有人奉承,妈妈听见有人愿给玉娘赎身,不好也将她夸个满口,用了八十两银子,赎了她出来。

走的时候扣了她这些年体己钱,如今带来的这点子行李还是领回去叫陈大姐办的,为着这个,陈大姐派身边的管事老妈妈把玉娘叫过去教了四五日的规矩。

“怎的,你莫不是当她是我买来给你倒洗脚水的?”王四郎原就不会吃酒,出去了也不曾长进,几杯酒一吃就满脸通红,不等玉娘算盘两个把菜治上来,就掀了帘子要进屋去。

秀娘听见这番话倒不作声,思想一回若是自己的女儿被人拐了去,不定怎么样的苦呢,走上前去想把蓉姐儿抱起来想把她带到西厢里去睡,王四郎却拿两根手指头捏牢蓉姐儿的鼻子,把她闹醒了。

蓉姐儿醒了也不曾哭,迷迷蒙蒙的瞧了王四郎,他比原来黑壮得多了,蓉姐儿又是一年没见他了,乍看之下竟不出声儿。

秀娘把她抱起来颠一颠,指了王四郎问:“这是谁呀?”

蓉姐儿两只手搂住秀娘的脖子,把头贴在她肩上,压低了头,一半儿藏在秀娘怀里,露了一只眼睛睨着王四郎,娇娇的喊声儿:“爹。”

王四郎把她抱过去往上抛了两下,一家子人乐成一团,大白以为王四郎要把蓉姐儿扔下来,绕着他的脚拿爪子去扒拉,蹲身跳起来,一爪子拍在王四郎腰上,若不是穿的厚,定要给抓出血来。

“大白,不许闹!”蓉姐儿伸了指头教训它,她给王四郎一闹人又精神起来,穿了鞋子往堂前跑,爬到椅子上摸了鲊小鱼儿给大白吃。

大白歪着头咬鱼干,一个吃尽了又要另一个,蓉姐儿把小手指头伸过去骗它,它只闻一闻,伸了舌头舔舔她,一人一猫玩成一团。

等玉娘把端了一碗火腿儿干丝进来的时候,王四郎已经倒在床上睡了,秀娘跪在踏脚上给他脱鞋子,蓉姐儿不识得玉娘,她还没进屋来呢,蓉姐儿就立在椅子上站直了,平视着玉娘,伸手点住她,虎着脸说:“你是谁!怎的在我家!”连大白都立住了,弓起背喉咙口里“呼呼”出声。

玉娘正觉尴尬,秀娘自里头出来,阖上帘儿摸摸蓉姐的头:“这是玉娘,是你爹从四川带回来寻亲的。”说着冲她笑一笑,玉娘眼圈一红,就要淌下泪来。

她自家也知道,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来,若是遇上个狠心的主家婆,少不得要讨一顿打的,不成想秀娘竟好声好气儿的同她说话。

她手里端了碗,一摆上桌就跪下来,哭得痛人肝肠:“奴并没甚个指望,从那地界挣脱出来就是不易,太太只拿我当个佣人使唤便是,烧灶浆洗织布绣花奴都使得的。”

秀娘把她拉扯起来,看见算盘在外头立着不敢进来,打量了回还真没他睡的地方,西首的屋子打通了租出去的,又不能叫这两人睡在一个屋,只好叫他睡在厅堂里。

秀娘先叫玉娘止了哭声,招招手儿把算盘叫进来,到西厢房抱了被子铺盖:“委屈你打个地铺儿,把门关严了烧着炭盆儿,明儿再叫人来隔屋子。”

算盘立在外头冻得耳朵都红了,吸一吸鼻子道:“太太慈悲。”两手合什了作拜,抱了铺盖在墙角铺上,知道她们要说私房话,待要拢了耳朵不听,秀娘又道:“你随我来,我带你瞧瞧你的屋子。”

说着抱了蓉姐儿,带着玉娘去了院里的西首的屋子,算盘赶紧跟上去在屋子里点了个炭盆,新粉过的屋子刚上了桐油的家具,玉娘再没想着自己还能住这样好的屋子,她在陈府是跟下人住在一处的。

秀娘看她穿的戴都寻常,知道是陈大姐办的,倒佩服她的手段,笑一回说:“这是我小姑子的屋儿,去了公爹家过年,没几日就要回来的,你且住着,明儿寻人买张现成的床来。”

玉娘赶紧摆了手:“奴睡地下就成,太太好性儿,奴更不能拿捏了,等姑小姐来了,奴给她守夜。”她一路跟着回来都怕王四郎家里是个母老虎,身契儿在她手里捏着,这回若再被卖了,又不知道流落何处。

她睨眼瞧着秀娘良善咬了唇儿开口:“奴自小被卖,鸨妈也不知打断了多少藤条儿,只有回家一个想头,若能成全了,奴后半辈子只给太太念佛。”

“你如今多少春秋了?”秀娘见她面嫩得很,问一声果然只道才一十八岁,只不过比秀娘小上两岁,便在外头辗转了十几个寒暑,原来的家人模样儿俱不记得了,说要找又从哪里下手。

“奴记得门前有一棵玉兰花树,春日里开花抬眼密密麻麻全是花盏,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奴的娘亲还捡了花瓣儿裹面炸给奴吃。邻居里头有个脸上长痦子的,常抱了我在河边玩儿,其余的就不记着了。”玉娘绞了衣带又要哭:“若能叫我再见娘一面,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的。”

进了行院的女孩儿,似玉娘这样被拐的,倒一直记着要回家,若是那被亲爹娘卖掉的,反倒安心实意的做了粉头,玉娘与那些个全处不来,几家行院转手卖,这么些年都一意儿要寻亲回家。

说得秀娘眼圈也跟着红了,倒陪出几两眼泪去,抚了她的手掌:“你既是一门心思走正途的,我便托了亲戚帮你问,都十多年过去了,山海不变,树也不知留不留得住,就今年看灯花的时候,石桥还塌过一回呢。”

玉娘这回磕在地上再不肯起来:“若寻得着,我给太太吃长斋,若寻不着,太太只当我是十两银子买来的下人待。”

秀娘安抚住她,回了屋看见桌上摆的大汤碗,那豆腐切得发丝一般细,底下衬着火腿蒸出来的,拿筷子挑了一根,冷透了还带足了鲜味。她一时发愁,再可怜她也不能留她在家里,还是明儿去见了潘氏再讨主意。



第35章 算旧帐四郎显富

王四郎第二日就带了算盘去泺水乡下王家塘,秀娘劝他:“哪里就急这两三日的,眼看着要年关了,你这些日子不着家,还不赶紧歇歇,爹那里也还是要去一回的。”

“正是拖了一年才不能再拖,旧帐拖过年不吉利,没的叫人大年初一就念叨我欠帐不还。”他又穿上皮袄子,把一个荷包儿塞给秀娘:“那箱子里的东西你清一清,有给各家的礼。”

昨儿夜里回来的晚,几只箱子都摆在堂前,还没来得及开箱子,秀娘打开荷包取了一串儿钥匙,一个个的捅开锁眼儿。

四只箱子里除开一只专摆了绸布,其余三只都是王四郎带回来要卖的货,黑乎乎直呛鼻子,也不知道是药材还是香料。秀娘一匹匹看验绸段,翻开几匹才瞧见下面还压着一只小箱子,试了几回没有一把钥匙对的上的,摇一摇叮当作响,知道里头是金银,还是拿绸压上了,一个个重又落了锁,直等王四郎回来再分东西。

玉娘早早起来烧灶,治了一桌子小菜,把昨天秀娘煮的腊八粥添水热过了端上来,看见王四郎起身就缩身躲到厨下,要论看眉眼儿高低再比不过行院里出身的,秀娘能收容她本就不易,但触了人眼将她卖了,就全完指望了。

王四郎走了,玉娘才出来,秀娘有意问问陈家的情形,叫她一处吃饭,玉娘怎么也不肯:“奴给太太捧碗。”

“我这儿不兴这个,你也瞧见了,我们原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没那些个调三作死的规矩,你站着我且吃不下呢。”听秀娘这样说了,玉娘才敢坐了小半边椅子,垂了头捧着碗喝粥。

“陈家是个怎样的情状,多赖他家的提携,不然四郎也做不成生意。”昨儿匆忙,也没细看,如今打眼瞧过去,玉娘的长相未多出彩,还比不得丽娘的相貌,不过胜在意态可怜,自家觉得低人一等,不敢正眼儿瞧人,低了头斜签着身子,自有一股子风致。

玉娘垂了头:“回太太的话,陈家倒是有规矩的人家,门风顶严的,我瞧着好几个如我一般出身的姨娘,全都叫大姑娘看得牢牢的,平日里什么时候出花园子,哪些人能去哪些不能去,都是有定例的。”

陈大姐的手段,玉娘头一日就见识过了,她才进门就被几个管事妈妈叫过去,站在廊下讲规矩,王四郎跟着陈仁义出门贩盐绸,一出半年多,她就学了半年多的规矩,同丫环一起行坐起卧,人也黑了,皮也粗了。

蓉姐儿在里间叫娘,玉娘赶紧摆了碗去端热水来,她这侍候人的功夫是专学过的,秀娘才给蓉姐儿穿上袄子,她已经端了水来,细声细气的说:“水都试过了,不烫的。”在陈家专学一套怎么侍候人的功夫,梳头描眉穿衣脱鞋,连端上来的热汤要兑凉水也要用烧滚了晾凉的,不能叫姐儿太太们碰生水。

秀娘见她殷勤小心,心里那点郁气也散了,街她和善一笑,蓉姐儿眨巴着大眼,把脚伸过去,玉娘从袖里掏出双大红绸的新鞋子,她在来的路上就做得了,估摸着小女孩儿的脚寸,上头还绣了鹦鹉扣樱桃,虽比不得王四郎专找绣娘做的强,也很能看了,怪道说自己绣花也来得。

蓉姐儿“咦”一声,抬了腿儿看着新鞋子,暖暖和和,穿在脚上正好,她抬头皱了小鼻子笑,大白听见她的声音从外头跑进来,三步一跳蹲在柜上“喵呜喵呜”的叫。

趁着天色还早,秀娘带着蓉姐儿玉娘一起回了娘家,潘氏开了门抱过蓉姐儿香一口,才要笑就见玉娘立在秀娘身后,她把眼儿一睨,迎了她们进来,玉娘自到灶下帮着兰娘烧柴,潘氏一把扯了女儿的袖子:“这是哪个?瞧着可不似正经人家出身。”

“还是娘老道,这一个,是四郎带家来的。”秀娘蹙了眉毛不知如何开口,潘氏抽一口气就要骂:“混帐王八羔子,你守得这样苦,他发达了就讨小,看我啐上他的脑门心!”说着撸袖子就要出门。

秀娘拦了她,拉到小屋中把玉娘的身世说了:“叫人骨肉团圆也总是一场功德,待托了人寻一寻她的家人。”

潘氏跌足大叹,伸了指头点上秀娘的脑门:“怎的嫁了人倒蠢顿起来,初初来时想着家,若是住久了不想走怎办,行院里头哪一个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精托生,眼睛里头倒着长钩子,等两人做下事来,你不容也得容,这会儿便不能叫她进门!”

秀娘心中我隐忧全叫潘氏说中了,她咬了唇儿作难:“这怎生好,都已经家来了,难道还能赶出去不成,她一心想着要回家,都已经到了泺水,再把她卖了,心里不定怎么恨呢,也是可怜见儿的。”

这个玉娘还真没处搁了,潘氏嘬嘬嘴儿把眼一眯:“既是这样,不若就给她正经出身,就叫她在这儿住下,说是你爹在灈州来投奔的亲戚,若寻得找呢,咱们就痛痛快快的把人送回去,也结个善缘,若是寻不着,我作主将她配了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她就是个猢狲也别想翻天!”

秀娘一听蹙着的眉心就开了:“到底是娘主意多,我愁了一晚上呢。”

“我吃了几年盐,你吃了几年盐,不怕,今儿就把她留下,住你这个屋里,等明儿我就到外头去说,是本家的亲戚,家里人死得绝了,来投靠的。”

秀娘又把玉娘叫到屋里:“也是为着你着想,你那个出身总不好到处宣扬的。”玉娘跪下来冲着潘氏磕了几个头,哭得满脸是泪:“苦了这十多年,天幸叫奴碰上好人家。”

潘氏一把将她拉起来:“我年岁长你这些个,受你的头也不过份,我且有话说呢,你这张口闭口可不能再奴啊奴的,到外头只说你年轻新寡,没儿女也没傍身的才来投亲,正了眼儿瞧人,立稳喽!”

玉娘一听满面通红,她在陈家学了这么长时间的规矩,各处都差得八九不离十,只有神态还改不过来,瞧着就弱。

她晓得自家这样不正气,可十多年学的就是这个,怎样看人,怎样递酒,怎么掏汗巾子,又怎么抹泪儿撒娇,全是几家的假母一项项拿着藤条儿教下来的,歌乐好学,形神难摹,学了这些年,一时半会的要改并不容易。

玉娘低声应了,她也知道这是潘氏防着她呢,低眉顺眼的立起来,潘氏拍了大腿就把辈份定下来:“你往后就叫我婶娘,跟我这几个儿女全是平辈儿,我儿子是打大件的木匠,走街串巷的探问起来也便宜。”

等王四郎回来,秀娘治了饭端出来,知道他馋她做的小菜儿,专做了一笼裹肉馅的小饺儿,肉馅调得嫩嫩的,等他家来将将蒸熟,王四郎一闻见味儿就进了厨房,拿筷子挟了塞进嘴里,一边呼热情一边嚼了往下咽。

“也不怕烫掉了舌头!”秀娘又是笑又是恼,挟起一个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儿,王四郎就了半碟子醋吃了个干净,蓉姐儿捧着小碗出来再要一个,看见一笼都空了,瞪大眼儿脆叫一声:“爹!”

王四郎叫一声:“算盘,赶紧把包子拿出来。”他回来这一路上正巧看见曹婆婆包子铺挂的幡子,猛得想起年初抱了蓉姐儿站在桥边,答应给她买鸭脯子肉包吃,捡那刚出笼的买了四只,个个都有拳头大,蓉姐儿捧上一个半张脸都不见了。

小手捏了包子直啃,大白绕了她团团转,蓉姐儿知道沈氏不许,悄悄走到廊下,从里头挖了块肉给大白吃。

秀娘把两个摆到蒸笼里,拿一个给算盘:“你也饿了罢,先吃起来,再有一会子才开饭呢。”算盘受宠若惊,他跟了王四郎后,一直老爷老爷的叫,王四郎待他没这么些个规矩,此时秀娘又待他亲厚,眼轮儿一红,捧了包子到廊下去。

蓉姐儿没见过算盘,走到他面前仰脸看他:“你是谁呀?”

算盘赶紧蹲了身,满脸堆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皮鼓来,他知道老爷太太只有姑娘一个,看那置东西的劲头儿是当眼睛珠子看呢,心思一活动自家摸出钱来买了皮鼓给蓉姐儿:“大姑娘,我是算盘。”

“拨珠子那个么?你也不圆呀。”

“帐都清了?”秀娘看看外头算盘正逗蓉姐儿玩,给王四郎抻了抻衣裳,见他点了头才道:“我把玉娘留在娘家了,只说是本家来的投亲的,她好容易挣出来,再说是行院里的,往后难嫁呢,我可探问过了,她的意思是寻不着亲人,就要嫁人的。”

王四郎摆了摆手:“要个甚都随她,原就是陈大哥赎来的,身契儿你先收了,若能寻着自然好,寻不着,出门子的时候再还给她。”说完这句就丢到脑后:“等明儿,你跟我一处去下爹那儿。”

秀娘说起来就生气:“咱们家蓉姐儿,差点叫那边两个给弄丢了,要不是徐家娘子,说不得也要被拐。”每回想起来都觉着后怕:“说是不把她糖吃,那两个都有,单少了她的。找回来还吃一句说嘴,说她小人家家气性太大,爹还说呢,这把脾气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四郎冷笑一声:“也罢,既着这么,明儿倒要刺瞎她的眼!”说着进屋开了箱子,从绸缎下头翻出毛衣裳来:“这件猞猁皮是给你的,还有一块整料子,你给蓉姐儿做了毛衣裳穿,这小匣子里是头面,我预备着过了年典间新屋,买几房人家,咱们不说五进的院落,三进还是置得着的。”

秀娘结巴一声:“你给我透个底儿,这回,到底带家来多少?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王四郎坐在椅上长腿一伸,伸了个巴掌出来,秀娘抽一口气,抖了声儿问:“五百?”

“啧,小家子气儿,再加一个!”王四郎得意洋洋,秀娘一口气抽的接不上,捂了心口顺了两回才道:“五,五千?”见着丈夫点了下巴,往后一跌坐在椅上,半日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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