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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路(中) ...

书籍名:《布蓝登堡之舞》    作者:猫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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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可爱的孩子。”
  他说,这是我唯一看见他笑着说出来的话,他对我大哥说,“你有一个可爱的兄弟。”语气客套而疏离。
  善良的大哥却笑得亲切诚恳:“哪里,如果你也有一个弟弟就会明白该有多头疼了。”
  安迪洛尔点头:“很可惜,我没有弟弟。”
  “不过我倒希望有个哥哥。”他说这句话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竟然被他那碧绿森冷的眼睛给刺伤了,他的目光好似寒光闪闪的匕首一样充满了莫名的敌意,然而一瞬间又变得十分温柔,我吓得够戗,而我那温和的大哥却一直毫无察觉,直到安迪洛尔收回了那种令人害怕的眼神。
  我好不委屈地躲在大哥背后,然后听见安迪洛尔用仿佛漫不经心的声音问道:“是不是所有相似的兄弟都会相亲相爱?”
  “你说什么?”
  我那迟钝的大哥,先是被问得一愣,然后他还居然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兴高采烈地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他对安迪洛尔说:“我认识的几家兄弟。还有我和亚伦,你看,”他把我从身后拉出来,笑得春光灿烂,“他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
  安迪洛尔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看了诚恳的大哥一眼,然后冷淡地告辞,大哥被莫名其妙地浇了一头冷水,还不明真相地自我检讨了好久。
  
  也许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这样一个荒唐又幽默的年代,像我大哥这样一个诚实善良的好人,居然还是个情报员,特工。而更加让我觉得神奇的是,我竟然还沿着他那糟糕的人生轨迹走了下去,把青春年少的宝贵时光贡献给了这个世界上各种毫无意义的、可笑的阴谋与斗争。
  二战结束前夕,我母亲病逝,我大哥在德国失踪了。人间蒸发的那种,从此鸟无音讯。
  我记得1945年的冬天伦敦一直下雨,我每天都站在落地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街道,生怕错过了大哥回来的身影。街上撑着黑伞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停下走进来。雨水布满了窗子玻璃,在上面蜿蜒流淌,渐渐地我的眼睛也开始流出泪水。
  那一年我十岁。
  窗外,是战争过后满目疮痍的雾都。
  
  1956年大学毕业后我正式开始为MI5工作,作为一名最初等的在第一线工作的谍报人员。
  1958年我第一次来到柏林,遇到了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研究员,我们结了婚。
  我们住在东柏林的一间公寓里,窗台上养着茜草和夜来香,傍晚的时候可以看见夕阳在远处的屋顶上缓缓落下。
  我的妻子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她喜欢涂蓝色的指甲油。
  那种晶莹艳丽的颜色,就好像涂抹在指尖的毒药一样,每一次我看到,心头都不知名地微微作痛。
  1961年初,我将我的妻子送往美国,8月,柏林墙包围了西柏林。
  我每个星期更换着不同的身份来往于东西柏林之间,每次穿过柏林墙的关卡时,我总要抬头望一望天空,灰色的天空,偶尔有一群鸽子飞过去,扑翅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寒冷。
  
  1961年12月,有人通知我一个情报分析专家从美国回到了西德,指派我在西柏林与他见面。
  在柏林墙边。我站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他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翻领长大衣,一只手插在衣袋里,另一只手扶着墙面。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一动不动地,蒙蒙的灰色中带着一点点蓝色的天空。
  我立即想起了他是谁。
  我快步向他走去,不知为何,我的心情有些激动。
  “你好。”
  我摘下帽子,向他伸出手。明明已经是个26岁的成年人,在他的面前却依旧像个胆小的男孩,紧张略微害怕,手指微微弯曲。
  他和我握手:“我是安迪洛尔·多米尼克·塞廷。”深绿色的眼睛稍稍分辨了一下,他便点头说:“我想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我不禁惊叹,他居然能记得我。
  MI5的人传说他能过目不忘,但是近二十年之后,他还能辨认出当年的我,我不免感慨万千:“你居然能认出我。是的,我是亚伦·菲特。”
  “我并不是认得你,我记得你的哥哥。” 安迪洛尔淡然地说:“你连握手的样子都和他很像。”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有一瞬间的耳鸣。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一个高个子的成年男人,忽然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已经十几年了。
  二战结束已经十几年了,从未听到有人当面提起我的哥哥,他的模样像是一个沉殁的影子,如同当年,在窗上蜿蜒的雨水,雨季之后,便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几年的岁月过去了,就好像只是夜间的一声叹息。
  那一年伦敦的冷雨重新落回了我的心头。我看着安迪洛尔,不明白他如何能这样轻易地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他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像当年一样,露出冷淡而冷漠的神情,径自顺柏林墙一路走去,安静地,偶尔会停下来。
  
  “你有没有试着去找你的哥哥?”
  当他漫不经心地问我时,随手点起了一支烟,夹在指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燃烧。
  我不得不说他有点冷血残酷,好似翻检我的旧伤是他聊以取乐的消遣,我不再保持礼貌,童年时期对他形成的畏惧也被扔到了一遍,我硬声回答他:“你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吗?”
  他冷冽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在手心按灭了那只香烟,“你有没有想过,或者你大哥并没有死……”
  “请住口,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皱起眉打断他的话,语气已经糟得不能再糟,“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我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他:“我感到你对我有很强的敌意。而我和你素昧平生,何况我当时牙都没长齐,你对一个小孩子产生的敌意一直延续到现在?这实在是非常没有道理。并且幼稚可笑。”
  “敌意?”他意外地扬了一下眉梢,然后轻轻地嗤笑一声:“好吧,我并不想说是你误解了。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敌意……”
  说完他抬起头四顾,然后问:“附近没有什么酒吧或者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我记得有。我们不妨喝一杯。”
  我被他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很漠视的态度搞得有些窝火。
  他无视我生气的眼神,似乎比我还熟悉这一带的建筑,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家带花玻璃旋转门的咖啡厅。
  
  我们走进那家咖啡厅。
  屋里放着旧式的唱片,黑色的盘子就在门边旋转,门上的小铃发出明亮的叮铃叮铃声,落地的玻璃窗一尘不染,穿着灰色短裙的女侍端着盘子从我面前经过,我愣在门边半天,场景相似得差点没以为时光倒流。
  “这位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莱茵蓝’。”
  女侍者再看向我,我没多想就说:“冰牛奶。”
  毕竟是在那个年代的西德,女侍者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安迪洛尔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愤怒地问:“怎么了?”
  他瞟了我一眼,疑惑地:“你真的在那里工作了七年吗?”我知道他指的是MI5,于是反问他:“你是想说我很幼稚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女侍者把他的酒端了上来,他的瞳孔仍旧映着杯中的蓝色液体,二十年前同一款的蓝酒,不知道还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他的神情再一次变得温柔,所有的冷漠一瞬间消失无形。
  忽然之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我忽然有些了解,这二十年来,每每我看到那种明媚的蓝色,心中一闪而过的刺痛,是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是用那样温柔而甜蜜的目光凝视着杯中的蓝。
  就好像要落泪一样啊……
  
  抿了一口酒,安迪洛尔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和你哥哥一样,根本不是做这一行的料,而且你不喜欢。”
  我低着头,大口喝着冰牛奶,默认了他的评价。
  骨子里我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式英国人,和我大哥一样,我自己很清楚。安迪洛尔又说:“既然是为了你大哥,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尝试去找他?”
  杯子里的牛奶只剩下了晶莹的大颗冰块,我摇了摇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解嘲地一笑:“也许是因为胆怯。”
  “再怎么说,他失踪也已经十七年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平静地说了出来,开口就道,“我心里有个微弱的感应,总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大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想找又不敢找,怕最后那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杯子里的冰块折射着奶黄色的灯光,暖和而清冷,带着童话一般的色泽,说出这一番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坐在对面的他慢慢地喝着那杯蓝橙酒,用喝红茶的方式,对我的话仿若未闻。
  就在那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然后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大哥在什么地方?”
  他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合拢,握着那只透明的玻璃杯,往后靠向椅背。他刻意剩在杯底的那一点蓝色的液体把整个杯子洇成一种连续的、清澈的纯蓝,映在他的瞳孔里,就像蓝色的苍穹。
  
  安迪洛尔点头说:“不然你认为,我专程见你这么不专业的情报员要做什么。”
  我想想也是,心里却反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MI5里再找不到比我更差劲的特工了。我把手里的冰块摇出轻快的响声,向女侍者示意加杯,然后笑了笑对他说:“看来我还是有点用处的,你的条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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