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要回柏林。”
我放回窗上的帘子,已经出城了。
“你说什么?”安东尼克完全没听懂我说的话。
我忽然诡笑了一下,“你可以把我送到勒芒,但是我不会再去港口了。我要回柏林。”
安东尼克不置可否:“说说看,你回柏林是要干什么呢?”
“啥都不干。”我摊手。
安东尼克翻了个白眼,“你别想。”
我噎了一下,想了想又问他,“安东尼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阿德里安的?”
他从镜子里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十九,我和将军同年。”
“那么早?”我心思切切地怂恿他,“喂,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安东尼克哼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神情却不像是那么一回事,有些飘渺,也许是勾起了他的回忆,过了一会儿安东尼克轻轻地开始说,语气有点像自言自语。
“那一年将军刚刚成为军部里最年轻的上尉,而且还顶着一个‘雅利安人的代表’的金灿灿的光环,华丽得像个摆设。我被指派到他那里工作的时候,听闻我朋友的说法,还觉得特别沮丧。”
“要知道那时候都说将军是什么‘被选中的漂亮男孩’——这话多少是有点难听的,不过后来只过了一个星期我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整整七天只睡了不足20个小时,搞得我几乎怀疑他是在故意整我了……他工作起来非常可怕,和他共事要有非常人的心理素质,据说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得了精神方面疾病的军官住院去了……”
说到这里安东尼克忽然笑了一下,“那一年真是够呛。”
我好奇地问:“后来呢?”
安东尼克奇怪道:“什么后来呢?”
“后来也是这样啊,将军每隔一天都会亲自面见元首,地位非常特殊,虽然那时候元首还不是帝国领袖。三年之后他直升中校,一堆人都红了眼,然后恨得咬牙切齿,很多话传到我这里我就派人压下了,还要说什么的话……哼,将军是从来没有什么朋友的。”
我苍茫地“哦”了一声,“真是值得怀念的过去。”
安东尼克只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我淡淡道:“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回到柏林之后呢?你没有为他想过吗?如果元首不再信任他……”
安东尼克沉默了一下,他说:“那也是将军自己的选择。”
“那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和他的视线在镜中相遇,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想你应该不想看到的。”
安东尼克别开眼睛,他象征性地咳了一下。
“我听说,约德尔家族继承人的位置一直空悬着,伯爵从一开始就反对将军进入军队。”
“嗯?”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安东尼克说:“我会送你到布雷斯特出港,至于你最后是去了哪里……反正少尉阁下一向神通广大,我也只能以为是去往美洲或者其他地方……你要去哪里呢?”
我一听,随即了然,眯起眼睛笑了笑:“那就美洲吧。”
巴黎郊外一条种着柏树的笔直的路,两旁是茫茫的野草,天空蔚蓝开阔,我想了想笑着说:“美洲真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安东尼克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我在布雷斯特港口附近逗留了一天,挣扎了好久才联
系上奥尔良那边,法国的情况很糟,但是胜在人员受损不大,我心里安慰。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阴暗的预感一直缠绕着我,这种感觉在联
系过程中一直存在,总觉得气氛很诡异。
爱德蒙只字未提。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了从英国往北海返回德国的路线,虽然曲折了一点,但是以前我就是这么走的,从中立区折返毕竟安全得多。
我变得保守,实际是时间上由不得我选择。
这次只过了一个昼夜,我就顺利到达了南安普顿,下了巴士,我直接往猫耳洞小区去找查柯尔?汉密尔顿的公寓。
我想起那时候,恩斯特病歪歪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门牌。
我把钥匙牌交给开门的男孩子,这时房东老太太听见声音跑了出来,她扶了扶眼镜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殷勤地打招呼:“汉密尔顿先生!”
我冲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要知道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老妇人却像是知道我要回来一样,兴高采烈地招呼着说:“我刚刚给您打扫了房间。”
“也烧好了水。”
我讶异地看着她。
她又说:“有您的朋友给您送来了包裹。”
我惊奇地接过,牛皮纸包着,上面签了一个华丽的姓氏,高调又张扬。
——兰登格尔。
我忽然感到了一阵心神不宁的忧虑,那种不好的预感又突突地冒了上来。
仔细检查了一下包裹,是法国瑟堡特产的那种防水纸张。
令我不由得联想起了很久之前,在瑟堡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我在手术室门外等待着,心焦而又痛苦地度过了三个小时。
包裹里面躺着一把中指刀,一个纸袋和一封信。
我认出了那把特制的薄刃小刀,心里猛地一跳。原本想去拿那个纸袋的手忽然就不敢动了。
我走过去确认了一下门,反锁,又把窗子也锁上,拉上窗帘,做完这些之后我像个焦虑症患者一样在房间里来来回
回走了好几圈才终于能镇定的坐下来。
望着那个打开的盒子发了好久的呆,我伸手打开了那封信。
字迹冷漠又疏离,下笔却颇为认真:
“多米尼克先生,您好。
想必收到这封信让您非常吃惊,因为之前我们并无多少交情。
但是出于对您的朋友的口头承诺,我需转交几样私人物品给您,全数随信一同寄来。
至此我已经履行了对您的朋友的全部责任与义务。至于您的朋友,我感到非常遗憾,他伤势过重,我没有能够挽救他的生命。出于您对他的了解,恩斯特?罗姆是一个性格洒脱的人,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痛苦,并且始终保持着乐观与清醒。他最后希望我转交给您的话是,‘英格兰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愿您能够为他感到平和与释然,这也是他的愿望。
天父与您同在。
您的,马克西米利安?兰登格尔”
“英格兰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放屁!
我刺啦一声把信纸撕成两半。激动不过又猛地拉开指刀,几下子把信纸划得粉碎。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上了我的心脏,我忽然就痛得呼吸困难,眼睛也模糊了。
我感到怨气难平,浑身发抖——
恩斯特?你好啊你……我还没问你怎么就忽然失约了,你倒好,让人给我带句话说什么英格兰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什么意思?我不懂,完全不懂。
我只知道记住你了……惹到我你完了……
我握着手心里薄薄的刀刃,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在突突直跳,不知道是拿那把刀来捅死他的还是捅死我自己。
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很庆幸,一开始在还有理智的时候我关好了门窗。
在一片空白的状态过去之后,我终于木然地把手伸向了那个纸袋,刚一打开就有两个沉甸甸的东西滑进了我的手心,冰凉冰凉的。
我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滴接着一滴,越来越多。
太假了,真是一点也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