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禁城 20
“妈妈，我出去遛狗。”
“多穿点，今天降温了。”
“知道，要我捎东西回来吗？”
“不用，小心车。”
“好。”
丁月华拎着狗绳走出门外，在寒冷的空气中吐出一团团白雾，小混立刻兴奋地小声哼哼，换好狗绳，丁月华牵着小混走上步行道，转过街角，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停在那儿，小混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如果狗也有表情的话，展昭打开车门，招呼丁月华说：“上来。”
“哥哥——”丁月华扯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白玉堂从展昭背后露出脸，小混立刻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噜”声，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丁月华抱起挣扎的小混坐进车里，展昭递给她几张打印纸，解释说：“这是你同事整理上次起获失窃管藏品的清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丁月华浏览了一遍清单，眼神里有点讶异，又翻看了一遍，然后疑惑地抬头问展昭：“没有天鼎？”
“天鼎？”
“就是我们最开始在拍卖会图鉴上发现的那尊青铜鼎，它的名字叫天鼎，因为鼎腹中有一个字的铭文：天，你只看过正面照所以不知道。”
“就是说，仍然有流失的馆藏品，这次找回来的只是一部分，是不是？”
“……对。”丁月华的眼睛没离开那份清单，来来回回地翻看，“这名单很奇怪，每件藏品我都有印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白玉堂问。
“海量的馆藏品里，我们平时能接触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这份名单，我绝对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丁月华苦恼地晃晃脑袋，好像要努力看清某个模糊的细节。
“别着急。”能有这样的收获，展昭很意外。
“不是最近，但也不会太久，肯定是今年，可9月份之后，我都在做那个发掘项目，之前……”丁月华顺序回忆自己电脑里几个主要文件夹的内容，突然睁开眼睛，一击掌说，“想起来了！”
展昭白玉堂都精神一振。
“今年年初，长安市举办城市双年展的时候，故宫博物馆(注)向宋博借展了大批和长安市有关的藏品，如果我没记错，这份名单上的全部都是当时出借过的。”
警方早就怀疑如此大规模抵换馆藏品的事件不是在日常状态下进行的，正好和丁月华的发现不谋而合。藏品出借到故宫博物院，对方肯定有验收，而且展出的过程中也没出乱子，基本可以认定，藏品是在从长安回汴梁的过程中被调的包，等回到宋博，检验入库都由钟雄一手安排，整件事就这么水到渠成了。理顺了过程，汴梁警局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当时运送展品的汴河码头。
展昭颇费了一点功夫，终于申请到一张政府数据系统的空白授权书，拿着这张授权书、保密协议和装着政府数据系统端口密钥的U盘，总算有稍微踏实一点的感觉，有了这个，至少暂时，白玉堂的那些跑到别人家数据库里溜达的行为就合法了。
之后他把信息端口的密钥交给白玉堂，白玉堂再次滑入虚拟的数据流世界，黑暗像温水一样包围着他，找到政府的数据库端口，输入密钥，周围的黑暗像溶化掉一样被一间图书馆取代，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所有信息按千字文排序，真是乏味简陋啊，白玉堂心想。但是开始碰触那些书脊的时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个小小的在月光下闪着水银般光芒的湖泊，潜下去却深不见底，裹挟着巨大力量的潜流横冲直撞，而更深更深的地方，白玉堂感觉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政府数据库权限对自己这样的人放开，背后没有全程死盯才不正常呢。
如果说以前对庞家的调查就像黑夜里不惊动一个人的潜入，那么这次就像大白天人群中的隐形人，放过那些正常事务的数据流，白玉堂开始梳理庞府的数据库和防务系统的架构和细节，他上次通过陷空岛系统找到过一份来自给庞家架设整个数据系统的信息公司的文件，明显是被内部的人偷出来想卖个好价钱，但是老实说那份资料缺乏细节，一个大纲在实践上没什么使用价值，让白玉堂感兴趣的是，写出这个系统的人，绝对是个不亚于自己的高手，因为在系统中有个不易发觉的小异常，白玉堂猜那是个后门，现在，白玉堂想找出它。
片刻后，白玉堂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的数据流，这时，虚拟系统发出“嘟嘟”的提示声，白玉堂分神看了一眼，是手机在响，他直接把信号切进来，展昭在那头提醒说：“退出来，已经四个小时了。”虚拟系统对大脑的负担很重，四个小时对白玉堂来说不算极限，不过也不轻松。
“多事，我快好了。”白玉堂磨了一下牙。
“就现在，有事要你帮忙。”
白玉堂退出虚拟系统，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最近案头工作太久，运动量不够，全身关节都僵了，去洗了把脸换身衣服，白玉堂出了展昭家，连蹦带跳地下楼，跑步到小区门外，远远就看到展昭的警车开过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白玉堂上车以后问。
“庞府。”
白玉堂眼睛一亮，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展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省省，我们是去登门拜访。”
白玉堂重新换上白板表情，泄气地往椅背上一靠，说：“无聊，这种事还用我亲自跑一趟啊。”
“后座上有包东西，你看一下。”
白玉堂伸手从后座上拽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倒出来一叠纸张，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主角他倒是认识，正是庞安，看背景，应该是在汴河码头。
“这老头不是被逮捕了吗？”
“后来因病保释。”
“因病？我看他身体比你还好呢。”
“庞安一直受庞吉指使行事，对庞艳斯阳奉阴违，我希望庞艳斯能想明白，主动交出庞安，她如果坚持庇护庞安，我们事倍功半。”
“呵呵，与虎谋皮，我打赌不会有什么效果。”
“总得试试。”
车子从主干道转入坊道，眼看庞府传统式样的大门在望了。
白玉堂看过的那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条案上的梅瓶旁边，向晚的光线开始有些昏暗了，但是室内还没有燃灯，两个人面对面跪坐着，一边炭炉上炖的水沸腾发出仿佛鱼吐泡泡的有趣声音，庞艳斯在研茶，孙荣用一把团扇轻轻地扇着炭炉的风口。
“今年除夕打算怎么过？”
“怎么过，大概去给爹磕个头，然后回潜园，反正这边也一个人都没有。”
“那我能去潜园过年吗？”
“……你不用回老宅吗？”
“这是不欢迎吗？”
庞艳斯笑了笑，不说话了。
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来人走到门扉旁，没有露脸，轻声禀告说：“已经查实了，都是真的。”
庞艳斯维持着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带着微微的叹息说：“年纪都一把了，安叔这是何苦呢，害我想善始善终也做不到。”
“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庞艳斯沉吟了一下，“让他过完这个年吧。”
虚拟世界里的白玉堂正站在一个奇异的多面体跟前，他终于找到那个后门了。实体化的这段程序是个排球大的多面体，确切地说有二十六面体，十八个正方，八个正三角，非常巧地和独孤信印的外形一模一样。基调是白色，但是二十六个面上不停地从中心开始放射状对称地变幻色块，就像不停地有花朵盛放，然后又被另一朵从它中心盛放的花朵所替代。白玉堂知道，这是系统在不停地变换密钥，这么重要的模块防护之严可想而知，可惜碰到了白玉堂。
夜已经深了，孙荣向庞艳斯告辞，庞艳斯破天荒地一直送他走出正门，坊间的街上，只有路灯寂静地亮着，仆人把孙荣的车开了过来，孙荣刚要离开，前方街角突然出现了大片车灯，随着机动车的轰鸣，以两列摩托车前导，一辆老式轿车慢慢驶来，稳稳停在庞府门前，庞艳斯脸色凝重，她认出车牌是宫内的，可是这么晚了，宫里来人干什么？
警卫打开车门，一位老大臣身着正装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庞艳斯和孙荣上前行礼，老大臣笑眯眯地说：“庞家女公子，有旨意。”
庞艳斯毕恭毕敬地把老大臣请进正堂，垂手恭听。
“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
这种听开头就知道结尾的官样文章，在庞艳斯耳朵里不啻一声惊雷，她非常失礼地抬头盯着念得不温不火的老大臣，但是从头听到尾，旨意的意思也无非就是那两个字：封后。
注 宋朝说故宫，当然指唐朝的大明宫。
既然注这么狗血的东西都出来了，就顺便说一句小混的血统是细犬，也就是哮天犬那种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