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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4)

书籍名:《死亡通知单之宿命》    作者:周浩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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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罗飞相信Eumenides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来"过了,否则便无法解释丁震为何会在与警方交锋之前就登上了八楼的窗沿。要知道,虽然罗飞等人对一一二血案的分析最终把丁震锁定为重大嫌疑人,但警方也并未掌握丁震涉案的具体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丁震却出人意料地主动赴死,这说明在警方到来之前他一定经历过了什么,正是这段经历把他逼到了不可挽回的绝望境地。

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罗飞预测中的"经历"终于被找到了,那是保存在丁震手提电脑中的一段网络聊天记录。

与丁震聊天的人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网名设置为"Eumenides",他的第一条信息发送在中午的11:35:32。在丁震的作息时间表中此刻正是午饭时间。

那是一条死刑通知单,和警方收到的书面稿相比,这条通知单中注明了具体的受刑人。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丁震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执行人:Eumenides"

11:36:27,丁震给出了回复:"Eumenides?你到底是谁?"

11:36:53,Eumenides:"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什么。"

11:39:11,丁震:"你这是在恐吓我吗?我会报警的。"

11:39:31,Eumenides:"你不用多此一举,警方很快就会来了。"

11:39:43,丁震:"你什么意思?"

11:40:52,Eumenides:"我能够找到你,警方当然也能够找到你。"

11:41:35,丁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11:43:45,Eumenides:"十年前,一月十二日,你杀死了一个女大学生。然后你处理的她的尸体,把其中的大部分扔进了你住所背后的宝带河里,其他一些肉片和头颅等等则分抛在市内各处。"

11:44:21,Eumenides:"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11:47:12,丁震:"你要杀了我?"

11:47:54,Eumenides:"是的。但也许在我动手之前,你就会自杀的。"

11:48:09,丁震:"荒唐!"

11:50:38,Eumenides:"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你,你将因为一一二案件而受到严密的调查。同时全国的媒体会蜂拥而至,你所受到的瞩目将远远超出你曾有过的学术地位。你还不得不面对被你抛弃的死者遗体,那颗头颅,还有从河底打捞上来的遗骸都将在你眼前控诉着你的罪行。到那个时候,我保证你会后悔的。因为你曾经有一个机会可以逃避这一切,但你却不愿把握。"

11:56:21,Eumenides:"警方将彻底搜查你的住所。在墙壁和地板上,只要有一丝曾经渗入的血痕便足以指正你的罪行。还有你用来抛尸的塑料袋和旅行包,以及你从死者身上除下来的衣物,十年来像珍贵文物一样被警方精心保管,因为那上面保留着你无法预料的痕迹物证:或许是你的一个皮屑,又或许是与你住所环境相吻合的某个物体纤维。总之警方在对待这个案子的时候,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用上所有昂贵的技术手段,当然了,他们也不会吝啬各种你闻所未闻的审讯技巧。"

12:01:23,Eumenides:"如果你确实具备强大的精神力量和奇迹般的好运气,那你或许将成为法律制度下的漏网者。但你无法逃脱审判,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力量的存在。你不会知道我是谁,但你一定听说过Eumenides。你终究会承受死刑通知单上确定的刑罚。"

12:03:45,Eumenides:"我知道这很难决定。但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你落到警方手中之后,你甚至连选择的权力也不会再有。"

聊天记录到此便嘎然而止。在整个过程中,丁震并没有说几句话,到了后半段更是完全成了Eumenides的独角戏。但是罗飞此刻读来,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丁震内心深处经历的那番痛苦挣扎。Eumenides给他展现出了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黑暗前途,谁会有勇气在这样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最终丁震做出了他的选择:当第一辆警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八楼的窗沿上。然后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过那等待也没能改变他的结局。

看完这段聊天记录之后,罗飞的目光仍然停在电脑显示屏上,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往自己四周环视了一圈。

尹剑带着刑警队的人还在勘验现场,收集证据。慕剑云则在外围陪护着黄杰远,现在他的身边便只有曾日华一人。

"能追踪到他的上网地址吗?"罗飞指着屏幕上"Eumenides"的名字问曾日华。

"这个很简单的。"曾日华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一阵,很快显示屏中便弹出了一个带有字符串的对话框。

"喏,这就是他上网的地址。"曾日华耸了耸肩膀,"不过盯着这个地址恐怕没什么意义。"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警方此前已经对Eumenides进行过两次网络追踪。一次找到的是写字楼里的无线网络,另一次则是一连串的电脑肉鸡。以Eumenides的能力,警方想通过这个渠道抓住他的踪迹确实是不太可能。不过罗飞还是对曾日华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试一下吧。每一个小细节我们都不应该放过的。"

曾日华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他应了句:"好吧。"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现场。

当曾日华的背影消失之后,罗飞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他打开刚才丁震和Eumenides聊天的窗口,输入一行字符发送了出去:"你还在吗?"然后他便静静地等待着,神情专注而又严肃。

片刻后,对话框弹出,带来了来自网络另一端的回复:"你是谁?"

罗飞轻轻地吸了口气,亮出了自己的名字:"罗飞。"

这一次电脑那端的人停顿了一会,而他这一次的回复却是在称赞警方的效率:"你们的动作很快,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看破这家伙的诡计。"

罗飞坦然写道:"我们掌握的资源量不一样。而且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有些地方借鉴到了你的提示。"

Eumenides似乎不习惯这种相互赞赏的氛围,他换了种语气:"现在你们的电脑专家已经出发了吧?不知道他这次寻找的速度还是那么快的话,我就得考虑躲一躲了。"

"我可没有那么乐观。"罗飞回应,"你既然敢和我聊天,那我们恐怕很难找到你。"

Eumenides再次改变了交谈的方向:"说到聊天,我也有个判断--既然罗队长这么悠闲,说明丁震已经死了,对吗?"

"是的。"罗飞一边斟酌一边继续敲击着键盘,"不过这次行动并不符合你的风格。"

电脑那边立刻传过来一个"?"。

"丁震是自杀的,他并没有接受到你的惩罚。从这一点来说,你的署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那张死刑通知单上。"

Eumenides:"具体由谁来动手很重要吗?我的目的只是让那些犯下罪行的人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如果你们警方的工作能够完美一些,我根本连死刑通知单也不用寄出呢。"

罗飞:"你自己并不喜欢暴力,你也希望能用其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Eumenides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在很多时候,暴力却成了不得不采取的手段。"他话语中的态度似乎有些含糊。

罗飞沉思了片刻,又发出新的讯息:"施加暴力的人,自己也会受到暴力的伤害。我想这一点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

这次信息过后,很长时间都未等来Eumenides的回复。不过罗飞知道,这代表了自己正慢慢占据了交谈的主动权。于是他又趁热打铁般抛出了最重磅的语句。

"我已经见过了那个女孩。"

Eumenides回过来一串省略号"……",这断回复虽然没有言辞,但从其中的每一个圆点中罗飞都能读出对方那种凌乱而又彷徨的心境。

罗飞又在交谈框内写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收手。"

这次Eumenides终于给了文字的回复:"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收手又能怎样?"

"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你仍然还有救恕的机会。"

Eumenides回复的速度越来越慢:"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罗飞却是动作飞快:"因为我看到了你完成救恕的意愿。而且我愿意相信,这才是你的本性。"

Eumenides:"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女孩吗?"

罗飞:"是的。你在关注她,保护她。我因此而看到了你的内心,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不会去杀郑郝明的,对吗?"

Eumenides却并未如罗飞所愿。"不,你错了。"他的回复中透出冷冷的意味。

罗飞锲而不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一个毫无过错的人?"

"因为我们是两个阵营的敌人,在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我必须杀死一个敌人来坚定自己的信念。这样我以后再面对警方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的顾虑和迟疑。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着这样冷酷的语句,罗飞的心在一阵阵的抽紧。他又想起了与袁志邦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说过的那些话:"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

现在,电脑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正在用相同的论调回应着自己。罗飞口中泛起一股悲凉的苦涩感觉。不过他仍不愿放弃,在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敲击键盘:"那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Eumenides不愿轻易许下承诺,但他也没有回绝,只是道:"你先问吧。"

"既然你已经杀死了郑郝明。那你以后再遇到警方人员,面对这些你所谓的敌人,你真的会更加坚定地举起你手中杀戮的屠刀吗?"

Eumenides许久也没有回复。

"你犹豫了?"罗飞的精神再次振作起来,"你真实的状态正好与你刚才的理论相反吧?那次杀戮没有让你变得更加坚定,而是让你深陷在愧疚和彷徨的沼泽中。否则你为什么要刻意找到那个女孩?你的内心深处难道没有怀着一种赎罪的动机吗?"

"可笑。"Eumenides的字迹重新出现在屏幕上,"你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

罗飞立刻尖锐地回复过去:"把想法强加给你的人,不是我,是袁志邦!是他让你杀了郑郝明,是他灌注给你与警方为敌的理论,甚至是他给了你Eumenides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名字。难道你从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些?为什么要成为Eumenides?那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扭曲的欲望,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欲望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Eumenides:"那个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既然接受了他赐予的生命,我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他传承给我的想法?"

"你真的认为袁志邦给你的全都是恩赐吗?难道那不是一个阴谋?"

"请你住口!"

即使是隔着网络,罗飞也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进一步地写道:"你该知道,正是袁志邦杀死了你的亲身父亲,而当时的局势明明已经可以控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从未想过吗?"

"住口!"Eumenides再次激烈地抗议道,"我不需要你来引导我的思路!我自己能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好吧。"罗飞暂时撤回了自己的锋芒,"或许真相会让你彻底改变。"

Eumenides似乎在网络那端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回复道:"改变……能改变什么呢?我已经是一个杀手。"

"已经是并非关键,重要的在于:每个人都还有将来。"

Eumenides:"你是专案组长,我是被缉捕的凶犯。我们之间有必要讨论将来吗?"

罗飞心中一动,他分明听出了对方话语中某种试探的语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良好的信号,而自己必须尽快对这个信号作出反应。

罗飞快速地沉吟了一下,然后他拿定主意,用键盘敲出了如下的语句:"你并没有在我手上犯过案子,我大不了再回到龙州。"

鉴于自己的身份,罗飞不能把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他的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Eumenides虽然身负多重命案,但那些案件都是自己就任省城刑警队长之前犯下的。即使是万峰宾馆的血案,也是发生在罗飞正式接受任命的前一天下午。此后的阿胜之死,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是Eumenides所为。所以严格说来,Eumenides的确还没有在罗飞手上犯下案件,罗飞仍有理由辞去专案组长的职务,继续回到龙州任职。

Eumenides多少有些意外:"你要背叛自己的职责吗?"

罗飞停顿了片刻,他也有些犹豫。面对一个血案累累的杀手说出宽忍的话语似乎有违自己一贯的风格。不过那杀手如果真的愿意自我救恕,又有什么理由要把他的回路堵死?想到这里,罗飞便又坦然回应道:"我的职责是阻止罪恶,而不是复仇。让罪恶不再发生,这才是我最终追求的目的。所以如果让我做一条二选一的抉择--你继续作案然后被我抓住,或者是你从此消失无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如果你还会对你的罪恶进行救恕和补偿,那我的选择将变得更有意义。"

"只要我继续作案,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是吗?" Eumenides剖析着罗飞的潜台词。

"是的。"对这个问题罗飞没有丝毫的犹豫,"你现在仍可以选择,但只要有一起案件在我手里,你就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我会等你,等你到这个月的月底。"

这个月的月底,正是"死刑通知单"上给杜明强设置的最后的执行期限。如果Eumenides能够放弃这次行动,那便意味着他终止了"死刑通知单"上的杀戮。而罗飞在失去追查线索的同时,似乎也有了宽恕对方的理由。

这看起来或许是一种很好的结果。就如同高手间互相忍让,达成某种均衡的"和谈"局面一样。

可这短暂的均衡又是否能维持住呢?

罗飞还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可这一次Eumenides却没有再回复。

三天之后,十一月十日上午九点二十七分。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省城殡仪馆也位于偏僻的郊外。门前的马路虽然修得宽阔平整,但即使在这样的上午时分,也仍然见不到太多的人来车往。

市内也有公车会经过殡仪馆,不过足足十五分钟才终于等来了一辆。有四男三女从这辆公交车上走下来,他们的年龄穿戴各异,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穆的表情。

这几个人下了车之后便分散开向着殡仪馆的入口处走去。看来他们都是来参加治丧活动的,但彼此间却不同行。

殡仪馆门外的路边聚集着十几家流动摊点,出售些鲜花、黄纸、蜡烛之类的祭奠用品。当那四男三女经过的时候,摊主们便都不失时机地叫卖起来。

"先生,买一束鲜花带进去吧?"

"大纸,大纸便宜啦。"

……

或许是做好准备而来,或许是没有心情停留,这些过客们大多对身旁的叫卖声充耳不闻。他们步履匆匆,连头也不吝回转一下。

但也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人丛中一个身形削瘦的老者停下了脚步,他须发斑白,看起来已近古稀年纪,在往这群小贩们身上扫视了一圈之后,他又迈步向着其中的一个男性摊主走去。

那摊主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矮小,衣装粗俗,油乎乎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脑门上,像是有半个月都没洗过似的。见到有"顾客"上门,他连忙陪着脸招呼道:"大爷,需要点什么?"

老者却对他摊点上的货物看也不看,只是沉着声音问了句:"你们队长呢?"

摊主愣了愣,然后他看看身边的同行们,反问那老者道:"什么队长?我们做做小买卖的,哪里有什么队长?"

老者略略地摇了摇头:"别在我面前装了。你,还有前面跟我一起下车的穿绿夹克的小伙子,你们都是刑警队的。"

摊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些笑容:"你说什么呢?搞错了吧?"

老者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忽然间他抬起右手,向着摊主耳鬓间又长又乱的发际抓了过去。那摊主连忙缩着脖子躲避,但老者的动作迅捷无比,前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有一阵微风从自己的脸颊旁轻掠而过。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老者的手已经缩了回去,而他手心中却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无线耳麦。

摊主一脸尴尬的表情,咧着大嘴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叫你们队长来见我。"老者把耳麦扔到摊面上,然后便甩手自行离去了。只留下摊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独自承受着周围"同行"们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

老者走进了殡仪馆的大门,径直向着西边的灵堂方向而去。到了灵堂入口处,却见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前后忙碌着什么。老者略停下脚步,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同样也是警方安插好的便衣,他的视线和老者对了一下,立刻便产生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觉,于是连忙转身避了开去。

老者又举目往灵堂内扫视了一圈,这才迈步走了进去。灵堂的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具水晶棺柩,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正站在棺柩旁边,默默垂泪。老者走上前,右手轻轻地搭在棺柩上,低下头看向静躺在里面的死者。

老妇人此刻感觉到有人到来,当她转头看到那老者时,脸上的悲痛便转化成诧异和怨恨的神色。

"你终于来了。"她哑着嗓子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者的手在棺柩上慢慢地拂动着,像是要隔着那水晶馆盖抚摸死者的脸庞一样。良久之后,他幽然长叹了一声:"我的儿子……我当然要来看看他的……"

"你不要在这里假慈悲了。"老妇人怨气未散,"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他?你如果是个称职的父亲,儿子又怎么会死这么早,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妇人一边说一边用手绢擦拭着眼角,似乎难以控制住心中的悲恨情绪。

老者露出黯然的苦笑:"你以为儿子是刚刚才离开的?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你是在怪我吗?你还要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妇人愈发激动起来。

老者轻叹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同时又闭上眼睛,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又实在难以说出口。

妇人也不再理他,垂头看着棺柩内的死者,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的悲痛似乎到达了某个极点,于是便用双臂抱着棺柩,放声地恸哭起来。

老者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但泪珠并未滑下。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看向灵堂入口的方向。

却见一男一女俩人正站在门口,想进却又不进,有些犹豫不定的样子。

老者的眼睛眯了眯,他直盯着门口的中年男子,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已经传递出很多的东西。

那男子便也不再迟疑,他迈着大步向灵堂里走来。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则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老者默默地等那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这才开口问道:"这里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吗?"

"是的。我是新任的刑警队长罗飞。"中年男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我布置那些人,对您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您的安全。"

"罗飞?"老者的目光一凛,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然后他又垂首看向棺柩中的死者,黯然问道:"那么是你找到了他?"

罗飞回答说:"不光是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老者抬起头"哦?"了一声。

"Eumenides,那个连环杀手。最近您应该也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吧?"

老者脸皱起眉头:"袁志邦?新闻中说他已经死了。"

"袁志邦的确死了,可是Eumenides还在。早在十多年前袁志邦就给自己选定了一个接班人。"罗飞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老者的表情,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对方对于两代Eumenides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

"接班人……以他的性格倒也不奇怪。"老者轻轻地摇着头,"毕竟是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他还活着,那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一定要做下去。"

"那您知道他选定的接班者会是什么人吗?"罗飞试探着问道。

老者看着罗飞的眼睛,似乎想从对方那里反捕到一些信息。渐渐地,他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我知道了……"他悠悠地说道,"不过也只是刚刚知道而已。"

罗飞相信对方的说辞:他是刚刚根据自己的神态,并综合其他信息后推断出了Eumenides接班人的身份,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而老者此刻又喟然叹了一声:"那么他正在追查生父被射杀的真相吧?所以你们才会找到我的儿子。嘿,有哪个父亲能在儿子死了之后,还不过来见上最后一面呢?"

罗飞默认了老者的说法。事实上,在丁震自杀之后,正是他安排各路媒体广泛登报"大学教授离奇死亡"的事件报道。而他的目的也和Eumenides一样: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引出消失已久的丁科。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实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正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警界神话丁科。罗飞相信他一定掌握着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或许就是摧毁Eumenides血腥信仰的最有效的武器。

不过有件事情罗飞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们找到丁震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晚了。Eumenides抢先一步通过网络对丁震进行了威胁,这才是您儿子自杀的真正原因。"

"你不用解释这些。我不会把他的死迁怒于其他任何人。因为要追究最根本的责任,原本就在我自己身上……"说到这里,丁科再次闭起了眼睛,同时把双手都按在了棺柩上。

罗飞看看身旁的慕剑云,俩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带着歉意说道:"本来我今天是不想打扰您的……只是那些便衣又不得不安排,因为那个杀手比我们更加急迫地想找到您,我们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

"我自己留意就好了。多了几个便衣,能有多大的意义。"丁科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却是十足的自信和霸气,"今天是我们父子分别的日子,我实在不想被其他事情打扰。"

罗飞"嗯"了一声。但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

一旁的慕剑云知道罗飞的心思:一方面他相信丁科的能力,同时出于尊重,也希望给对方留出隐私的空间;但另一方面对于Eumenides这样的敌手,无论怎样谨慎和小心又都是不为过的。如果撤掉所有的便衣,万一丁科在Eumenides手中出了意外,那警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不如这样吧。"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慕剑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们只留下一个人对您进行陪护,其他的人全都撤到外围。而留下来的这个人您是很熟悉的,应该不会影响到您的情绪。"

"黄杰远吗?"丁科很快便猜到了一个名字。

慕剑云点点头,而罗飞则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黄杰远曾给丁科当了多年的助手,在警队中这样的关系甚至不亚于父子兄弟间的亲情。而黄杰远作为前任的刑警队长,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容小觑。让他陪在丁科身边可算最保险且又极具人情味的安排。

果然,这次丁科没有再拒绝。

"好吧。"他点着头说道,似乎为了回应对方的贴心安排,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等我把儿子送走之后,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那些答案。"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十四点五十一分。

在秋意渐浓的日子里,下午两点到四点或许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分。倦倦的睡个午觉之后,在明媚的阳光下走一走,可以把浑身的筋骨都暖暖地晒开;而秋风清冽,带着并不寒冷的凉意,更能洗去人们身上的凡尘浊气。

罗飞此刻便在享受着这种舒适而又清爽的感觉。而他的心情也是一片明朗,因为曾遮盖住他双眼上的许多迷雾似乎都到了消散的时候。

他正站在一间独门独户的庭院门口,脚下是未经修葺的土路,身后则是一片茂密的果园。很显然,这里已远离城市,属于地地道道的农村地区。

像这样充满乡土野趣的地方罗飞已经很久没有踏足了。而他今天来到这里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小院正是丁科隐居的住所。

慕剑云和尹剑跟在罗飞的身后,就连极少出外勤的曾日华今天也没有拉下。拜访一个警界中近乎传奇的前辈,这样的机会又有谁愿意错过呢?

和丁科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罗飞等人提前十分钟便已来到了院门外。院子围墙是用篱笆扎成的,里面的人很容易便能看到院外的动静。所以罗飞还没有敲门时,已经有人从屋里走出来开门了。

来人正是黄杰远,一天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丁科身边,保护对方安全,并且和警方保持着即时的联络。他打开院门招呼着罗飞等人:"进来吧。丁队刚刚在说:你们快到了呢。"

罗飞等人走进院子,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原来院子里辟出了一块小小的花园,里面的菊花开得正盛,那股幽香也正是来自于其中。

"丁老真是有雅致。难怪能十年都不露面,原来是找到了这么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慕剑云忍不住感叹着说道。

"真是感觉不一样呢。常年住在这个地方,一定能延年益寿的吧?"曾日华立刻附和着说道,而罗飞和尹剑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既然大家都喜欢这里,那我们不如就在院子里坐坐。"伴随着丁科特有的苍劲男声,那个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今天风不大,屋外也敞亮,不像房间里那么狭促。"

罗飞等人纷纷表示赞同。于是尹剑便和黄杰远一起从屋内搬出桌椅板凳之类,黄杰远还给众人都斟上了泡好的茶水,好像他已经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一般。

丁科自己倒不急着落座。他提起一个水壶,走到园子里给那些菊花浇起水来。他的神情安详,动作轻缓,在秋日的阳光下倒像是个闲居的书画先生一般。

"丁老,您这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状况吧?"慕剑云有意要挑起些话题。

"你是说那个杀手吗?他不会来找我的--你们盯我盯得那么紧,他怎么敢来?所以我这一天过得正常得很。昨天送走了我的儿子,我最后一个心思也算是了啦……"说到这里,丁科转过头来看着慕剑云,嘴角微微地挑了挑,"你倒是应该关心关心你的同事们,昨晚一夜都没休息好吧?"

慕剑云看着罗飞会意地一笑,罗飞则无奈地瘪了瘪嘴。昨晚他带着尹剑在附近村口收了一整夜,防的就是Eumenides会突然造访丁科。而自己的这些动作都无法瞒过丁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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