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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籍名:《情人在前魔鬼在后》    作者: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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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门上有个像爸爸的拇指那么大的小洞,一道微弱的光线没头没脑地钻了进来。小男孩借着那光,看到了自己的脚下有一枚正在发芽的西瓜籽,两瓣嫩弱的叶片刚把种子撑开一道缝,探出头来,在南方潮湿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正准备长大。还有一枚不知是什么虫子蜕下来的壳,苍灰色的,半透明,像一件完整的衣服。他静静地看着它,想象着虫子要怎样才能将那么多只腿脚,一条条地穿进去。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混在空气中腥腥的,像长了手脚般地,撩拨着他的鼻孔。他好想呕,就拼命地控制着喉咙,闭住呼吸。就在这个时候,他顺着没有完全关严的门缝中,看到了一摊暗红色的液体,正极缓慢地,像一条无骨的扁扁的虫子一般,向他游了过来。它蜿蜿蜒蜒,慢吞吞,一下就让小男孩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

  小男孩好想喊妈妈,想哭,想不玩这个游戏了。可是他的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阵空旷而缓慢的脚步声:喀哒、喀哒、喀……小男孩只觉得有一道黑色的飞快的影子,刷地一下,刺进了他的胸腔。他眼前闪过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之后,咕咚一下,黯淡了。好像被人关了灯,熄灭了整个世界。

  “行啦,我要启程了。”田乃刚突然而来的声音,打破了我黑色的回忆,“小子,你活着吧,在这个充满谎言与谬误的世界里活下去吧。本来我想把姓顾的老混蛋,还有他的老太婆也一起带走的,但是现在无所谓了,反正你已经看清了所有,自己去判断吧。但是,我得把你的女人带走。这可是你的爱情啊,我唯一看不懂是真是假的东西。我要去地狱里慢慢研究一下,对,是你说的,我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说着,田乃刚突然猛地将苏弦向前推了一把,朝她的后背举起了枪。

  “苏弦——”

  随着我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一阵枪声响了起来。

  田乃刚身中数弹,直直地依着墙壁,呈直角坐在了地上。从他体内喷溅出的鲜血,洒满了他身后雪白的墙壁。

  而他并没有向苏弦开枪。

  可是苏弦,却被他猛力地一推,反绑着手向前扑倒,额头嘭地撞在了墙边那堆还未拼接起来的长条形会议桌的一角,昏迷了过去。

  尾声如果将我们生活的世界进行分割,你可以依照时间所制定的秩序,像切蛋糕一样把它分成十二份、二十四、七份、四或者六十。可是无论你如何切分,最基本的元素,总是那嘀嘀嗒嗒的一秒、一秒、再一秒。它永不停息,不会为谁而等待,也不会掉眼泪,或者欢笑。时间没有表情,不残忍,也不良善。

  田乃刚死了,压在师傅心头二十几年来的磐石,终于碎裂成沙子,被秋风吹过,散去了形状。他光荣退休,告别了头上璀璨的警徽,回到那个种满花草的院落,和师母共同抚摸着时光,安详地相视不语。

  苗雨瞳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杀人,且有被胁迫和主动自首的情节,被判有期徒刑八年。我远远地隔了铁栏杆望见她,她剪短了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寸长的发髻,像极了她少年时倔强的小辫子。我们最终没有相见。因为我想我会等她的,我们会在阳光下相对,而不是分成两个世界。

  某个天色阴沉的下午,我来到那两座墓碑前,望着两个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照片,我恍惚了许久。田乃志,邱寒晴。在此长眠的,是我亲生的父母亲。可是对于他们,我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了。在一片黑薄薄的纸灰像蝴蝶一般飞舞起来的时候,我垂下头去,深深地向他们鞠躬。

  初敏敏的父亲给了她一笔钱,她将光动力传媒的那层楼买了下来,撤掉原来的办公桌椅和隔间,将其打造成了一个私家画廊。客人可以在淡淡的背景音乐里看画,看累了可以到指定的区域喝喝茶,或者柠檬水。还有两间房,装满了书架,有各种艺术类的书籍和画册,可以买走,也可以在这看。

  管书的女孩叫小雅,总是一脸安宁的样子,很少笑。在客人不多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站在某幅画前,神情肃然,眉间萦绕了一股淡淡的、薄雾样的、分不清的神情。我总感觉小雅也像一幅画了。融进了油彩里去。

  韩子东没升职,接替师傅的是另一位老警察,目光炯炯的样子,比师傅还严肃。为此他十分不服气,有事儿没事儿就约我,说要拿我练练。我一般都会迎战,大多数的时候被他打败,少数时候也能打赢。每次赢了,我就向他贱贱地笑,看着他满脸恼恨的样子,我的心就涨起一片温暖。邵远不在了,韩子东是我唯一的兄弟。

  现在我和子东都对师傅改了口,叫爸。还记得他腰伤好了出院的那个傍晚,我和妈、子东集体上阵,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我还极其成功地炒了个青椒鸡蛋。师傅和爷都喝了酒,爷醉了,趴在桌上鼾声如雷。我和子东齐齐地跪下来,给师傅磕头,叫:“爸!”老爷子端着酒杯的手颤抖得像地震,泪如泉涌,呜咽着点头:“好,好。”

  他终于从那片阴霾中走了出来,就像我一样。多年以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内心,倔强地不肯让我叫他父亲。因为他说他在我亲生父母的血泊之中蒙住我的眼睛,把我抱起来的时候就在想,以后这就是我的孩子了。但是迟迟没有破案,成了他精神上的巨石,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应承那一声呼唤,他不配。尽管,他给了我山一样的父爱。

  邵远的墓碑如帆,立在一片绿草构成的海洋之中。我总是默默地去见他,闭上眼睛,听这自然的声响。有徐徐的风声涌动如汐、云朵游弋若木桨划水,麦田在饱满里沉醉了一片秋色,天光靡靡,虫鸣阵阵。这都是最美的画卷,邵远已乘着蒸腾的露珠弥散在天幕里,他像一头鲸鱼在悠然漂流,画他的今生来世。

  可是只有苏弦,沉睡了。

  我还没来得及为她披上婚纱,没有买好戒指,没有预备玫瑰,她便沉沉地睡了。医生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我阻止了他要说的下一句,我不肯将这个不可期的结论交给所谓的奇迹。我守在她的床前,喃喃地说话:

  “苏弦,你的寒兰开花了,你要不要看看?苏弦,这有个现成儿的壮丁,力气大,吃苦耐劳还没有怨言,比骡子都结实,你想不想逛街?苏弦,我已经收齐了学生们的学费,咱们今天去吃麻辣火锅,明天吃酸菜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这可是人生的真谛呀!你快点起床,别再懒了,你要是喜欢,三个锅一起上也行,好不好?苏弦……”

  祖国六十华诞,中秋佳节,在这个月初喜庆地来临。师傅不让我们看别的台,握着DVD遥控器,一遍遍地看阅兵式的录像。我和师母都怪韩子东,不应该给他录,搞得现在什么都看不成。韩子东无奈地瞥了一眼,师傅正笔直地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像一颗松柏,神情庄重而严肃,目光炯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还不忘教育我们:“你们知道个啥?国泰民安,国泰民安知道吗?祖国强大,人民才能安居乐业!哎哎你看你看,履带步战车,巡航导弹……”

  我踏着一地的月光云影,来到了医院。那只最初使我和苏弦相识的沙漏,安然地停在床侧的桌子上,银白色的细沙簌簌地滑下来,底部渐渐有了弱小的沙丘,时间一秒、一秒、再一秒地流淌着。苏弦已经沉睡了半年多,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我心疼地望着她,掰开一个月饼,在手心将它一点点地捏碎。

  我含着盈眶的热泪,把一小搓月饼的碎屑放在苏弦的嘴唇上,哽咽着说:

  “我从小就不爱吃月饼,你好像也是。可是过节啦,过中秋节就都得吃月饼。

  来,咱们都吃。团团圆圆,美美满满。”我一边用手背抹掉眼泪,一边把剩下的月饼含在口中。沙漏还在簌簌地流淌着,时间永不知疲倦,它是个伟大的一丝不苟的执行者,也是个神秘的魔术师,因为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看见,苏弦的无名指,微微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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