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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凄风苦雨(5)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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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向阳旋转着手里的工帽,说:“这句话我爱听,不过也只有一半是真话。”

  郭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商低得可怜,竟然冲口而出道:“我有事找你。”

  “你一进门,我就料到了,还算诚实。”

  郭一清庆幸同向阳没再问下去。如果同向阳再问自己有什么事找他,自己能说自己离婚了,你把妹妹嫁给我吧?所以,一定要控制控制再控制!尽管郭一清这样不断地给自己以超乎寻常的鼓励,但不争气的泪还是决堤而出。

  同向阳没说话,一转脸出去了。

  郭一清的脑子翻江倒海。都说男人的心胸比天空宽广。假如说这话的是女人,那是她在给男人灌迷魂汤,目的是让你撑起一片天空,她好在下面遮风避雨。假如说这话的是男人,那一定是自欺欺人,一定有求于女人,只是做个样子给女人看。但是自己为什么流泪,自己真的搞不清楚。说惋惜吧,也有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土妮毕竟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这么分手了。说解放吧,也有点,土妮背叛自己,压抑得自己身心憔悴,如今劳燕分飞,总算喘了口气。说安慰吧,更恰当些,自己与同娟红已经心心相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快要变成现实。所以,一见到同向阳,忽然有一种见到最亲的人的感觉。这也许就是郭一清情不自禁流泪的原因。

  一会儿,同向阳在外面喊郭一清。郭一清走出办公房,看见同向阳坐在车里,正向他招手,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到了北郊一个极为残破的院子里。一个中年人接待了他们。同向阳掏出一张卡递给中年人,说:“刷两千块钱。”中年人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屋子,里面空空如也。

  郭一清还在琢磨着同向阳到底在玩什么猫腻,只见北面墙突然开了,一个巨大的传动机械伸出一只铁臂,把一个不锈钢架子稳稳地放在了西边,架子的二、三、四层上放着陶罐、水晶球等器皿,还有橡皮做的动物,最下面一层放着弹弓、锤子、刀具等器械。郭一清有些毛骨悚然,问有没有卫生间。

  同向阳说:“门已经自动上锁。这是发泄吧,按规则,必须把这屋里所有东西砸烂完以后,才能出去。”

  “发泄吧”这个词,郭一清在网上见到过,今天是第一次入门体验。他忍着尿,按照同向阳的指点,戴上了头盔和防护手套,拿了一个钢球,朝水晶球的正面掷去。水晶球瞬间便变得齿齿豁豁,被击碎的玻璃哗啦啦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比音乐的伴奏好听多了。

  郭一清要去搬陶罐,同向阳说:“水晶球底座要用锤子击碎,才能进行下一个目标。”郭一清一锤子砸在水晶球的底座上,破坏的快意立刻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看到郭一清入道,同向阳便站在一边做了看客。该打碎的东西都打碎了,只剩下该杀的东西了。郭一清好不犹豫地拿起长刀将动物的头一个个砍掉。

  也就十几分钟工夫,就结束了战斗。同向阳示意郭一清可以去卫生间了,郭一清说不想去了。他只感到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这种感觉是将一切牛鬼蛇神打倒,把蒋家王朝踩在脚下的感觉。

  同向阳说:“不破坏一个旧世界,就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喝酒去。”

  当晚,郭一清喝了很多酒,回到西郊别墅时,同娟红已经在等他。看他进门,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酸汤面条。

  “你知道我喝酒了?”

  “不仅知道你喝酒了,还知道你今天解放了。”

  “你跟踪我了?”

  “我如果是那种小心眼的,就跟你到乡下了。”

  “我明天还得下乡,指挥部有事情。”

  “那就早点休息吧。”

  郭一清觉得这声音好遥远,好像是山顶的回音。

  边缘化

  乡下的日子很平淡。郭一清每天都会在村里边走走,基本流程是查看重建工作进度、协调解决难题、与村民聊聊今后美好的生活愿景。然后,每个月准备个材料,向市委常委会汇报重建工作。偶尔还要接待上级领导的视察。

  市里给指挥部买了两辆车。县里也给配了几台电视,京汉日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也会晚一天送到郭一清手里,又有了在办公室时的氛围,只是他每天不再大量批阅文件了,心理压力减轻了不少。

  不知不觉已到了十月。按理说“十一”是国庆节,应该放几天假才对。但考虑到重建工作任务重,郭一清还是决定采用换休的方式,让大家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一下。

  吃过早饭,郭一清就又去看房建工作。看到墙体在一点点地增高,他的心里不断地流淌着欢乐的歌。

  省委政研室的“公老虎”又打电话让买调研文集,郭一清很厌恶。灾区的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还为挣两个臭钱追着不放。郭一清压抑着不快,很客气地说:“公主任,你们的书我一定买。不过,你要容我缓一下,我正在乡下搞重建。这里的老百姓还没房子住,连饭也吃不上,嗷嗷待哺,饥寒交迫,我正在到处募捐,你们领导机关可以发动别的地市周济一下我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我现在可是‘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啊。”

  “公老虎”半天没说话,就放下电话。郭一清窃笑不已,为自己的反击成功乐呵了一阵子。

  从村子里回来,郭一清忽然想到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正是所见所闻的生动写照。后面好像还有几句,郭一清记不清了。他进了板房后,立刻把从办公室带来的那本古诗词选集拿出来翻了翻:“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诗言志,文以载道。陶渊明四十一岁才任彭泽县县令,如果他这个县令可以算作是处级的话,跟自己任常委办主任时的年龄不差上下。然而,他仅在任八十余天就弃官归田,而自己仍在鞠躬尽瘁。陶渊明归园田居是他自己对命运的选择,而自己能够得以重新亲近乡下生活是政治对自己的选择。

  上午,解丝晋也到三个村看重建工作,最后一站拐到了柴九州家里。柴九州回到村里后,情绪仍然不稳定,病情时好时坏,村里只好派两个人轮班看着他,以防他脱逃外出。看守柴九州的两个人的工资由镇里发。看守人正在一间板房外坐着,见解丝晋过来,说柴九州喝了些安眠药正在睡觉。解丝晋叮嘱说要严防死守,决不能让他二次进京,然后就到市指挥部去了。他见郭一清拿着一本书,正在发愣,说:“发思古之幽情呢?”

  郭一清笑了笑,没有接话,把那本古诗词选放到了桌子上。

  解丝晋往床上一坐,说:“看你刚才投入的表情,我猜有两种可能,一是‘两相思、两不知’,一是‘微微蝼蚁忱,郁郁不得吐’,是前者,还是后者?”

  郭一清说:“你这个书呆子太可爱了,要在大学里,不是个满腹经纶的教授,就是个情场老手,走到政界有点可惜了。”

  解丝晋并不领情,说:“我的智商就那么低啊?政界才是施展才华的广阔舞台。你看我们的丁县长,原来在部队时,正步走走惯了,到地方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拉一条直线。你只要走歪一点,他就怀疑你思想不正,或存心跟他捣乱。”

  郭一清用一种超越时空的眼光看了看外面,说:“小心点。宋丹丹说,曹操跑得最快了。”

  解丝晋胸有成竹地说:“他去县里开会了,至少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回来。

  我最了解他了,只要能找个机会出去,他就可以把时间无限放大。”

  “开会?”

  “对,是市里在县里开的。中新也去了。刚才,我给县委办的老伙计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是宣布鸳鸯煤矿尾矿库溃坝事件的处分决定。”

  “什么结果?”

  “跟我预料的差不多,矿上连矿长和总工等被抓了八个人,安书记是记过处分,黄县长是停职处理,抓工业的仇县长和安监局局长被免职。另外,听说古市长也是记过处分。”

  郭一清下意识地“噢”了一声。古景线上次的处分还没撤销,这次又背了个处分,真够受的。估计他又该去蹦极了。看来,古景线的副市长职务前想再加上“常务”两个字,是遥遥无期了。

  解丝晋看郭一清默不作声,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像这种事情,郭一清在常委办时是比较早知道的,但现在却要倒过来问基层,心里泛起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说:“城里与乡下的差别就在这里。”

  解丝晋嘴里喷出一股火药味,说:“你又看不起乡下人了。”

  “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自己已经偏离了某种轨道,远离了中心。”郭一清没有把“政治”和“权力”两个词带出来。

  解丝晋直截了当地说:“你这个人真不爽快,还说一半留一半。其实,真正干事业是在基层,不是在上层。当然了,二者的区别在于见识有别。比如,我有一次去上海出差住宾馆,大便完了怎么也找不到冲水的按纽,心想只好找个脸盆冲一下了。谁知道一起身,水“哗”地一下出来了。后来才知道人家用的是红外线技术。咱乡下人以前哪见过这高科技东西啊?”

  郭一清惺惺相惜地说:“我也有过类似经历,那感觉就像住在龙峡,心向京汉。”

  解丝晋说:“其实,上层也最容易脱离实际。就拿城里人打个比方吧。我曾经接待过一个城里来的小伙子,路过菜地时,他指着韭菜问是什么,我说是韭菜。路过麦地时,他又指着麦苗问是什么。我以为他是故意拿我开涮,我先涮他一次,说是韭菜。谁知道,他又问,刚才见到的韭菜与这韭菜怎么不一样。我看他是真的不认识,就说是品种不一样,刚才那韭菜叶子宽,这些韭菜叶子窄一些。”

  郭一清抚案大笑,说:“观点有些偏激,但有一定的真实性。”

  解丝晋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模糊,手一摸没了眼镜。原来杜好等几个人早已在门口听了半天了,听到解丝晋的故事好像是讽刺城里来的人,就蜂拥而上,先卸了他的器械,然后把他推倒在床上,一齐上来压了面包,直至憋得他快出不来气,告饶为止。

  众人都嚷着让解丝晋请客,以恢复城里人名誉。解丝晋咳嗽了一会儿,说:“好吧,明天我安排个车,拉你们到三川市看大型实景剧演出。”

  单会说:“现在就兑现,别来个‘金蝉脱壳’,又说话不算数了。反正演出天天都有,随到随看。”

  解丝晋说:“我下午要协调我们镇一个螺钉厂改制中出现的问题,县里也要来人。”

  杜好说:“那不会让别人去?”

  解丝晋说:“中新去县里开会了,让副镇长去,情况又不熟悉,如果处理不好,怕引起群众上访。”

  郭一清知道,企事业单位改革改制也是今年京汉市重点工作之一,是“帽子工程”,市、县同步进行,目前已开始进入第三季度了,到了关键时刻。年底如果完不成任务,镇长也是要摘帽子的。他替解丝晋解围道:“先放他回去,他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解丝晋所说的螺钉厂是一个已经瘫痪了多年的集体性质的老厂子,工人们上班轮班倒,说死不死,说活不活,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五六百块钱,能够勉强度日。县国资委已成立了清算领导小组,副主任阮若水任清算组组长。

  经过几个月的工作,已基本摸清家底。清算组非要坚持把厂子五百万元卖掉,让厂子变‘姓’。职工坚决反对,认为清算工作中有猫腻,有贱卖国有资产的嫌疑。他们曾找中介机构对厂里的固定资产进行了评估,仅此一项就值三千二百万元。如果清算组一意孤行搞改制,他们将毁掉所有设备,势与厂子共存亡。

  大家一齐坐下来帮解丝晋出主意,但都一筹莫展。郭一清对这个问题也缺乏研究,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鼓励解丝晋说:“勇敢面对,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解丝晋以为郭一清能扔给自己一个实实在在的枕头,不料接到的却是一块硬梆梆的石头,苦笑着说:“现实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整天纸上来纸上去的不行,要不人家怎么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郭一清脸上热辣辣的,仍狡辩说:“我们只能给你精神力量。作为朋友,我们做得不够吗?”

  解丝晋拱手道:“先谢谢。朋友是可以一起打着伞在雨中漫步的人,是悲伤时一起落泪、欢乐时一起傻笑的人,是困难时时刻挂念祝福的人。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最怕的是政治歪风、政治阴风、政治毒风。不瞒你们说,清算组的阮主任曾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务必在十月底前把所有职工思想工作做到位,如果不行的话,就动用公安的力量。他说如果到十一月份,职工仍不听话,仍不顾大局地上访闹事,他已经给县公安局通过气,每训诫一个人给五百元,拘留转化一个人给二千元。”

  谢挺林打抱不平说:“又搞血雨腥风的白色恐怖。我从事农村工作,知道基层工作难做,但大多数老百姓还是很讲理的。我估计,阮主任敢这样做,除了急于完成改制任务保帽子外,这背后恐怕还有一定的背景。”

  解丝晋说:“你的猜测不是没道理。我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情况是,想买这个厂子的人是阮主任的一个亲戚。”

  杜好从床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说:“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这就是利益驱动。去年底在筹备全市经济工作会议时,我和国资委的李方方住一个房间,晚上聊天时,他就说以前企业改制时,国资委的上至主任下至科长都要争着当清算组的组长。不要小看了这个组长,权力大得很。一个企业改制,就有可能成就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

  解丝晋说:“你们纸上谈兵吧,我得去安抚我的子民了。”

  郭一清有气无力地说:“如果将来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你可以写个材料,我替你向市领导反映一下。”

  解丝晋说:“恐怕市领导也很清楚改制中的一些问题。”

  马蜂窝

  李江突然给郭一清打了个电话,说要见见他。郭一清问有什么事。李江说:“我去趟龙峡县吧,电话中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郭一清想到后天要回市里给市委常委会汇报工作,可以见上一面,告诉李江不要来回跑了。

  李江开铝钒土矿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当初,李江找到郭一清让他帮忙搞开采证等证件的时候,郭一清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在村里上学时,李江整天吊儿郎当的,只会撵狗追鸡,郭一清根本没有看好他能成气候。李江第一次找郭一清时还有些生疏,拉上了郭一清的父亲。郭一清拉不下面子,只好打着常委办主任的官牌,替他跑事儿。在农村,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办不成事,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母的面子上过不去。如果办成了事,父母很有头脸,自己家遇到难事时,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李江学习不行,做生意还真有一套。他通过借贷买了一台勾机后,就大刀阔斧地干开了。一个月之内本钱就挣了回来,于是又买了一台勾机。李江曾雄赳赳气昂昂地给郭一清打电话说:“我整天站在工地上,一勾机下去就是五百块钱啊。那感觉就像是开了银行,爽!”

  李江开始只是卖矿石,后来发现搞加工更挣钱,于是又办了一个铝厂,业务拓展到了上海等大城市。李江不是个小气的人,当同娟红说投资酒店缺资金的时候,郭一清首先想到了李江。李江二话没说,就打过来了八十万元。

  这次市委常委会是下午开的,议题比较多,郭一清汇报完都快六点了。郭一清先给同娟红请了假,说晚上跟李江吃完饭后再回去。郭一清说的回去,就是回西郊别墅。他和同娟红已在电话中多次谈到结婚的事,想把证领了,然后定个时间,来个旅游结婚。

  同娟红说:“下雨了,真美啊!我淋湿了。”

  “你在哪儿?”

  “还在山上,今天第一期工程全部结束。这雨来得太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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