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淬火历练(5)
郭一清只好给二婶实话实说：“王安是个骗子，现在追查不出来。即使追查出来，恐怕土火星这个兵也当不成了。”
二婶气呼呼地说：“当不成算了，我白养着他。这倒好，让人家骗了。没想到你也是白眼狼。”
郭一清知道她在气头上，说些过头话，也不计较。此时，卫杰正发过来一条信息：“一只蚊子进城，饿极了，见一小姐双乳高耸，遂一头扎入猛吸。
结果满嘴是硅胶，于是仰天长叹：‘唉，食品安全太成问题了，上哪儿找放心奶啊。’”
平地波澜
下午快到下班时间时，市委办值班室接收了一份省委办公厅的传真，主要内容是说何须大书记本周六要到京汉市就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问题调研，调研的形式是开县（市）、区、部门、企业、高校负责人座谈会，重点是听取意见和建议。
佟悦来立即批示给苗不居，同时把马小岗及秘书科、行政科等有关科室的科长召集到一起，安排接待何须大调研有关事宜。
晚上十一点，苗不居把郭一清叫到办公室，给他看了省里的传真，说：
“你们先准备一个书面汇报材料，主要是讲今年以来的工作。另外再给我准备一个发言材料，发言的内容你先考虑一下，明天上午交换意见。”
郭一清立即把书面汇报材料安排给了常委办，并让他们通知市统计局抓紧核算有关重要指标完成情况。
第二天上午，苗不居问他发言材料的内容考虑得怎么样了。郭一清说：
“还是围绕中央领导讲的八个方面的问题，结合京汉实际讲一下吧。”
苗不居断然否定道：“这样讲是对的，但不能出彩。这是我到京汉市工作以来何书记第一次到京汉调研，估计也有考察的意思。得提炼一个‘纲’，这一个‘纲’是什么呢？就是总体战略，是一体化。与谁一体化？与省会一体化。你们具体研究一下一体化支撑条件及主要内容。”
“我们平时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郭一清面露难色。
“你们会一辈子坐在市委办不动？你们一定要加强研究，一定要懂经济。
否则，将来让你们主政一方怎么办？不能老是这样‘谦虚’吧？”
郭一清看苗不居生气了，就不言语了，反正就是不知道怎么写这个发言材料，因为时间太紧，必须得取了真经再走。
苗不居看郭一清没有走的意思，就又接着说：“我提个思路吧。比如，先算经济账，两个地市的GDP能占全省经济总量的多少，财政收入能占全省的多少，工业增加值能占全省的多少，这一算就能看出来有没有辐射带动作用。
再算交通账，两个地市目前都有哪些高速公路互通，“十二五”期间将建哪些轻轨，这一算就能看出交通有没有优势，打造半小时经济圈的可行性有多大。
还有文化、旅游、生态等，都可以这样算账。然后讲我们已经做的工作，比如已经进行了区划调整、已经建设了的基础设施等。”
郭一清如获至宝，很快就把苗不居的十分钟发言提纲列了出来，交给常委办去补充完成。
周六上午，佟悦来又让宣传部找了一些最近刊登有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做法报道的京汉日报，连同书面汇报材料放到了给何须大安排的宾馆房间。
十一点半，苗不居在高速公路口接上何须大后直接去了宾馆，稍微休息后就去吃饭。
在饭桌上，何须大谈锋甚健，看得出对京汉市情有独钟。何须大首先谈了旅游，说年轻时第一次出差就是到京汉，那时候在京汉公园里见到了猴子，不知道京汉市有这么多猴子。苗不居哈哈大笑。高风浩却皱起了眉头，何须大好像是在骂人，难道苗不居听不出来？趁着何须大高兴，苗不居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一体化战略构想。何须大很赞同。苗不居踌躇满志。
座谈会定在下午三点。两点半的时候，苗不居去何须大的房间，陪他去会议室。何须大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苗不居，何须大把手中的京汉日报扔给苗不居，怒不可遏地说：“前天，我刚开过会，讲过要开足马力生产，不要拉闸限电。你们倒好，还专门开会，高喊打好节能减排攻坚战，确保完成‘十一五’节能减排目标任务。五年的任务没有完成，你在这最后的二十多天时间里就能完成？这不是笑话嘛！我已经跟国家有关部门讲了，我们不能与沿海省市比，我们有我们的省情，我们大多是重化工业，一拉闸限电，还怎么生产？比如，你们京汉的铝产业，是高耗能产业，却是世界一流的，市场需求很大，可以通过拉长产业链条来实现节能减排。但调整有个过程，我们在统筹考虑这个问题。
你这一拉闸限电，生产怎么搞，怎么发展？你这样搞，叫不叫科学发展？”
苗不居拾起报纸一看，原来是昨天全市召开的节能减排会议报道惹恼了何须大，解释说：“我们就是按照您的指示办的，只是在执行的具体细节上没有到位。”
何须大余怒犹存，说：“你不要跟我耍滑头、玩虚招了，现在去开会。”瞬间发生的事情把苗不居弄得晕头转向，苗不居像小学生一样跟在何须大后面。
何须大刚登上会议中心的台阶，佟悦来先领了一下掌，与会人员刚把手抬起来要拍，何须大制止道：“不要鼓掌！”
座谈会由高风浩主持。高风浩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本想按惯例客套一下，讲一些“何书记在百忙之中到京汉市调研，是对京汉市广大干部群众的极大鼓舞”之类的话，何须大手一挥，问：“谁先发言？”把高风浩的话又压进了肚子里。
东川县县委书记王范叶先发言，当他讲到下个月要上一个锂电子动力电池项目时，何须大插话道：“你们都拉闸限电了，没了动力源，还怎么上项目？”
王范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接下来，其他县主要负责人发言时，何须大基本上都要打断，不容许辩驳。
轮到苗不居发言了，他想阐述一下一体化问题。何须大更不给他发言机会，驳斥说：“什么一体化，京汉市的发展目标不应该是一体化。”
苗不居补充道：“这是我们的总体战略。”
何须大的火更大了，说：“总体战略就是发展目标！京汉的发展目标应该是加快中心城市和县域经济的发展。你与省会一体化，中间只有一个县，大部分县都不在这个区域内，怎么一体？再说，你关心一体化，其他企业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销售收入和发展环境。你们是不是想傍大款啊？”
“我们是想先发展南面，然后再带动周边七个县的发展。”苗不居没想到何须大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明明在中午吃饭时他已经同意，现在不能出尔反尔啊！所以，就这样解释道。
“一带七，你能带动吗？地方党委、政府考虑的应该是先把地方的事做好，不要考虑其他。如果市里考虑省里的事，省里考虑中央的事，想干什么？
你们只要听中央和省里，抓落实就行了，不要出太多的思路。思路多是不成熟的表现。”
与会人员都不知所措，根本不清楚这都是那张报纸惹的祸。紧接着，何须大的一番话终于让大家明白了其中的就里：“省政府刚刚开过节能减排会议，要求是对的，而且也是一票否决。但问题是，科学发展必须按经济规律办事。
我们省重化工业的比重还很大，都这样拉闸限电，怎么发展？省政府节能减排会议结束后，我就接到不少企业反映这方面的问题。我在前天的全省重点企业座谈会上，又专门阐述了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总的一条，就是该开足马力生产的，必须开足马力生产，不能拉闸限电。但是，现在看，大家还没有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啊！各级领导干部要把官帽看得轻一点，把人民事业看得重一点，要真正对老百姓负责。”
第二天，《汉北日报》在头版刊发了《领导干部要切切实实地担负起发展地方经济的重任》的文章，副标题是“省委书记何须大诤言直陈领导方式中的弊端”。
苗不居当然明白，省报发这样的文章就是冲着京汉市来的，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把古景线找去，狠批了一通。古景线也很委屈，但没法解释，因为明明是省政府召开节能减排会议后，京汉市只是进行了传达贯彻，现在居然又不对了。他更不服气的是，何须大在全省重点企业座谈会上讲的话，媒体也没报道，属内部参考消息，谁知道。
古景线说：“鲁迅说过‘我们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脱掉衣服，但上阵要穿甲’，这话怎么这么现实啊！”
“你说什么？”
“我们都是足球，有用的时候被使劲往对方的门里踢，没用的时候就来个乌龙球，糊弄糊弄观众。”古景线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钉子户
黄双龙离开京汉市后，倪向前觉得京汉市变得更加美丽了。倪向前有一点弄不明白，像黄双龙这样擅长玩弄权术的人怎么还能平步青云。当倪向前向高风浩提出了这个问题时，高风浩只是笑了笑说：“背后说人家坏话可不好啊。”
“我发现你现在变得老奸巨滑了。你想想，他这些年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为你设坎，处处跟你唱反调，你还替他说话，真是……”倪向前差点把“没心没肺”四个字说出来。
高风浩当然知道省委这样安排黄双龙的用意，但他不敢透露半个字。否则，跟黄双龙牵涉的一系列案件就很难查个一清二楚，黄双龙的一些羽翼也很难一网打尽。他很清楚，送走了这个瘟神，他和倪向前都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靳世泰这时候正要去找倪向前，恰好在走道里碰到了高风浩的秘书徐怡。
徐怡边往卫生间走，边说倪市长就在高市长办公室。靳世泰拉住徐怡不让他去，徐怡被尿憋得不行，极力挣脱了，却被刮了一下鼻子。靳世泰一进门就对着倪向前抱拳说：“快点支招吧倪市长，听说你当城建局局长时治钉子户很有一套，传授传授经验吧。”
高风浩看着靳世泰急不可耐的滑稽样子，说：“肯定是拆迁中遇到难题了。倪市长可是‘拆’过来的人，肚里有真金白银，赶快请教吧。”
靳世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川珂区现场会召开以后，各区的拆迁工作进展很快，但都对钉子户束手无策，特别是合水区丁杨村有个叫杨宏斌的无赖，就住到‘孤岛’里不出来，断水断电都把他逼不出来。”
倪向前笑眯眯地说：“提高补偿标准不就行了。”
靳世泰抓住把柄说：“只要你拿钱，可以，现在我打报告，你给批了，还有高市长也现场办公，怎么样？”
倪向前又荡了一下，说：“逗你玩的。你跟郁书记汇报一下，看他有什么办法。还有郭一清，你们三人小组要发挥前敌委员会的作用嘛。”
靳世泰说：“三人小组？两人都不管用。一个是市委领导，只知道发号施令，看着面上呼呼拉拉，其实根本就不深入，光提难题，没对策，那时候只知道与黄双龙沆瀣一气，要是黄双龙是指挥长的话，他会配合得屁颠屁颠的。另一个写写材料还可以，遇到实际问题就干瞪眼。”
倪向前忍不住地笑。高风浩怕靳世泰说出更难听的话，拦住说：“倪市长赶快出山吧，看把靳市长急得都胡说八道了。”
倪向前清了清嗓子，说：“凡是钉子户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狮子大张口，要的是天价。你给他每平方米涨一块，他还想要涨两块。你给他涨两块，他还想涨三块。他的战术就是拖，拖时间，拉长你的工期，拖到你不能再拖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摸透他们的心理，就可以对症下药了。你不是想拖我吗，我也想个办法拖你，让你猴急似的来找我再说。这叫以拖治拖，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
靳世泰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叫以拖治拖？”
倪向前用手梳理了一下头上有限的几根精致头发，面露得意之色，说：
“你刚才说的钉子户都已成了‘孤岛’，那就更好办了。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只有一个人白天还蜗居在‘孤岛’，又没电没暖，他总有出来买菜的时候吧。趁他不在，几勾机下去，就拆完了。没了地方住，他自然来找你，那时候再谈条件。如果不接受，就免谈，也就是拖。你只要一拖，他就怕了，反正那边我施着工，你有时间就天天来政府上班。”
靳世泰感到这样做不可思议，但又挑不出这样做不对的地方在哪里，问道：“强拆合适不合适？”
“刚才还数落人家郭一清的不是，还是你缺少实际工作经验。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不能按常规来。我当镇长和书记的时候，工作方法就是一骂二喝三拍。”
“什么是一骂二喝三拍？”
“先说骂，这是对老百姓的。但先声明这绝不是耍泼，不是像大街上泼妇祖孙八辈地骂那样。骂，一定要讲骂的艺术，让他感到你骂他是关爱他，让他听起来入耳，他才会有行动，才能贯彻你的意志。现在的老百姓都精着哩，心里边的小九九算计得清着哩。你想让他做什么，只能连骂带哄，就不跟他讲理。若讲起理来，他比你讲得还到位，你就没法办了。你站在地头给他讲种粮食的好处，他偏说粮食安全关我什么事，我就知道种树赚钱，那等于你白做工作了。再说喝，这是对村干部的。你不要小瞧了一个小小的村官，他的能量大得很，他一号令全村，比你拖着腿在村里挨家挨户磕头作揖的效果好上千倍。
但你要让他听你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喝酒。他们就是这样看待镇里领导的，你能喝过我，我服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你喝不过我，你安排的有些工作，我得掂量着干。我那时候都是用碗喝酒，胃都喝坏了，但还得一边吃药一边喝。没办法，村干部就是这样的素质，咱们国家就是这样的国情。现在，国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大量招聘大学生村官，也是要不断改善村干部文化结构和素质。最后说拍，这是对手下干部的。大家都辛辛苦苦跟着你干，你不能整天拉着个脸或一开口就是批评人，好像谁整天欠你几斤黑豆似的。你要学会鼓劲，过一段时间召集干部开个会，打打气。气顺了，心才能齐。心齐了，泰山也能移。有些干部可能一辈子连个副科级都混不上，很可怜，你不能冷了他们的心。当领导的要有这样的胸怀，就是有了成绩是大家的，工作出现了失误要勇于自己担当。”
靳世泰像听一部天书，但又觉得倪向前讲得实实在在，感慨地说：“基层干部确实不容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对上谁都得罪不起，对下还要把上级政策贯彻好，真的需要智慧。”
倪向前活动了一下脖子，显出累了的样子，说：“扯远了，就好像写作文跑题了。给你支最后一招，你今天把钉子户所在村的村主任召集到一起，请他们吃个饭，烧烧心。搞和谐拆迁还得紧紧依靠这些村干部啊，让这些村主任去做这些钉子户的工作。如果做不通，让这些村主任做个内线也行啊，然后强拆。这叫先礼后兵。”
靳世泰茅塞顿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立说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