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淬火历练(3)
郭一清正低着头边想边走的时候，有人拍了他一下。
“古市长！”郭一清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古景线满面笑容地说：“郭主任真是日理万机啊！鲁迅说过：‘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佟市长，啊，现在应该叫佟秘书长了，他是把上厕所的时间都用在了批阅文件上，你是把走路的时间都用在了考虑工作上。”
“经典，经典。”郭一清笼统地评价道。
古景线很夸张地拉着郭一清的胳膊，说：“走，到你办公室，给你汇报汇报工作。”
“你应该指示才对。啊，我知道了，谦虚是领导的最高品质。如果我服务不好，请古市长批评。”
“你是服务苗书记的。有困难找书记，我当然得先找你啊。”古景线把有“困难找交警”这句话改了一下。
郭一清和古景线说笑着到了办公室。郭一清取出纸杯子要倒茶水，被古景线制止了。古景线说：“鲁迅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无疑于谋财害命。’知道你大主任忙，我长话短说。”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材料，“这是省里要的节能减排报告，要求以市委、市政府名义上报，比较重要，高市长已经看过，本来是想呈给苗书记定一下调子的，苗书记说让你把一下关。节能减排可是一票否决啊，今年的形势非常严峻，很多地方都停产限电。我市还有两项指标有些高，所以想了个办法，看能不能先把东区热源厂等几个供热企业以检修名义停一段时间？”
“恐怕不行吧，这关系民生问题。”
“还是主任站位高，忧国忧民哪！实际上，咱们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么办的。
你比如说，前一段时间为全国装备制造业产品博览会开展的交通秩序整顿，不让四轴以上大货车从市区过，就在高速出口竖个‘前方施工，请绕行’的牌子，大货车自然就不下高速了，不从市区过，市区的交通拥堵状况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缓解。这就叫‘中国特色’。”
“那是权宜之计。”
古景线有些不满，说：“我的大主任哪，我们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办的。
连规划还能改来改去的，你相信不？给你举个例子，就说新区吧，当初上这些热源企业，我费了多大的劲，那供热管道规划都是请了北京几所著名大学的专家花了七百多万元做的，结果为了城市建设中的某一座建筑或者某一个企业让路，我们不断地改。每改一次，主要领导在拍板时还斩钉截铁地说下不为例。
结果，改来改去，规划成了一纸空文。到目前为止，由于改道，‘工’字型管道太多，压力不足，沿途用暖居民特别是下游居民基本上享受不到应有的热度。如果说这段时间以管道检修停供几天暖气，估计群众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那才能节多少能，降多少耗？”郭一清不理解。
“但毕竟是采取了措施啊，是做给上面看的。实际上，按照国家确定的五年单位GDP能耗降低百分之二十的目标任务，到年底我市单位GDP能耗还应再下降百分之三点一才算完成任务。如果是这样，必须采取几条硬性措施：一是对钢铁、水泥、铁合金等‘两高’行业实行停产检修；二是对所有的电力企业机组提前安排年度检修；三是对国家和省明令淘汰落后生产能力的二十二家企业于年底前全部淘汰到位；四是对两个2×60万千瓦机组和一个二千吨多晶硅项目的投产时间延期到明年一月以后。这样，加上热源厂停产，总共是五条措施，才能完成今年降低能耗的任务。”
“这些措施就像压路机压过地面一样，肯定非常有实效。”郭一清很认真地记录着，并发表自己的看法。
古景线大有深意地用手拍了拍脑袋，说：“是啊，问题就在于你敢不敢如实地把这些写到报告里。如果写，就证明你目前还没有完成目标，人家明天来查，你就没法圆。如果不写，还有回旋的余地，至少我们正采取着措施，肯定能限时达标。但问题是，采取这些措施也是有成本的。我初步算了一下，前四项节能措施落实后，将减少企业销售收入一百一十亿元，折算增加值二十五亿元，拉低全市GDP一点七个百分点，影响一般性财政收入一点三亿元。这样，正好处于完成今年GDP增幅和一般性财政收入的临界点上。也就是说，年底前如果再有其他方面的波动，在明年的市人代会上，高市长恐怕没法向人大代表交代了。”
郭一清停下了笔，说：“古市长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在给省里的报告写上基本完成目标，但在实际工作的操作上必须采取这样一些措施。”
古景线感觉目的达到了，亮底说：“还是你聪明，一点就灵。至少在上报的材料上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也就是说做了贼还不能让人家抓住。但这几条措施苗书记同意不同意还不敢说，反正他让你把关。”
送走古景线，郭一清认真阅读了报告。从报告上基本看不出问题，特别是二氧化硫和化学需氧量的排放都已完成，也就是说年底前这近一个月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实际情况远非如此。只要文字方面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至于工作，那是主管市长的事情。他顺手加了个发文签：“请苗书记阅示，古市长意见拟采取五条措施，妥否？”便交给了常委办运转。
第二天，古景线就来问文件批没有。郭一清让常委办把苗不居昨晚的批示送来，一看，只批了个日期。
古景线摇了摇头，问：“怎么操作，我的大主任？”
郭一清出了个主意，说：“先把报告报上去，五条措施你随后当面向苗书记汇报，听他口头指示。”
古景线竖起大拇指，说：“实在是高！你看苗书记什么时间在办公室，给我打个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苗不居一直奔走于企业之间，很少有时间坐在办公室。古景线催了几次后，便不再吭声了。郭一清也懒得再关注这件事情了。但是，这个文件还是引起了佟悦来的注意。佟悦来喊郭一清到他办公室时，手里正拿着那个批示件，问：“咱们市委文件的运转程序是什么？”
郭一清顿时愣在那儿。
佟悦来纠正了自己提问题的方式，说：“我是说，你比如这样上报的文件，是先签给秘书长，还是直接签给书记？”
“有的是签给书记，有的是签给秘书长。”郭一清明显感到佟悦来的问话有含义，所以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
佟悦来若有所悟，说：“你以后先签给我。看哪些可以上报，我再签给苗书记。如果是政府的事，我就签给高市长。”
郭一清赶紧承认错误，说：“好。我以前没注意这个问题，请秘书长批评。今后就照你的指示办。”
“不存在批评不批评问题，是一个规范程序问题。”
佟悦来话里的弦外之音更证实了郭一清的猜测。以前，郭一清因为与郁明比较熟悉，有时候就越级把文件直接签给了市委书记。郁明是从乡镇党委书记一步步上来的，注重结果，不太注重程序，只要你把活干了就行了。但佟悦来是从省直部门空降下来的，比较重规范，还真得注意些。否则，就有架空秘书长之嫌。
平衡
汉北省委常委办每年十二月要召开一次各地市市委常委办主任会议，今年仍如期举行。在会议进行小组讨论时，有人建议省委常委办应该经常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会议应该拉出去办，让大家放松一下。
王玉在主持总结会议时说：“大家平时非常辛苦，能走出办公室已实属不易。每年大家都给我们提这样的建议，今天上午请示了崔秘书长，他同意这次会议之后就直飞南宁，到越南旅游一次，费用自理，仍开在培训费里。我们已经联系好了旅行社，如果愿意去就报名。不过，我希望大家都不要缺席。”大家掌声雷动。
趁导游在东兴市港口办理临时护照的时间，许多地市的常委办主任都抓紧时间去买短袖。郭一清倒是稳坐钓鱼台，因为他提前从王玉那里知道了这次培训计划，在去省城之前就已经带了夏天换洗的衣服。由于进入越南境内不允许带手机，郭一清就把手机放在了旅行社的车上。在关机之前，他给土妮和同娟红分别打了个电话，因为这是郭一清的第一次出国，他显得异常兴奋。
土妮一副不屑一顾的口吻，说：“有能耐去欧洲办个绿卡，去个小越南看把你激动的，真没出息。”
“下次说不定还真去欧洲了呢！”
“去了，有能耐别回来。”
“不回来，害怕你变成望夫石。”
“别拿自己当元宝看，眼看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在市委混了这么多年连个正处级都没混上，还有脸说。”郭一清觉得土妮太尖刻，就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同娟红倒是很支持他出去转转，说：“你们市委的人都跟监狱里的犯人差不多，五加二、白加黑工作法快把你们折磨成精神病了。不过，要注意，越南那边的女孩子特别喜欢中国男人，带一个回来可以，别带多了啊！”
“你的意思是给你带一个保姆，伺候你？”
同娟红咯咯咯直笑：“你自己留着吧，咱们这儿是冬天，太冷，你可以当褥子用。”
郭一清将计就计地说：“那我就挑漂亮的带一个回来。”
同娟红一本正经地说：“你敢！你要是乱来，回来我就不理你了。”
郭一清故作惊讶，说：“是想发动政变还是怎么着？”
入境以后，换成了越南导游。当天，坐公共汽车直奔河内。汽车在山里蜿蜒穿行，透过车窗望去，越南的农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郭一清忽然想起了自己生活过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家乡，也许越南与中国的差距就是二十多年。为了消解车内郁闷的气氛，导游用生硬的中国话给大家唱了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然后让每人挨着唱，不会唱的可以表演别的节目。导游的倡议很快得到大家的响应，开始相互娱乐起来。
常委办主任都是人精，而同行的两个女同志是人精之中的人精。一个是吉祥市的宁雪纯，一个是常屯市的董梅。她们一路上把气氛调节得噼里啪啦直响，不断有火苗蹿出，烧了不少男同志，烧得最狠的是王玉。王玉到她们跟前就不递招，所以时刻想着要报复两位。
河内的大街小巷都是进口摩托，而且速度快得惊人，过一条马路必须瞅准机会一溜小跑，否则根本过不去。导游安排大家首先去了中国驻越大使馆，参观了胡志明广场和军事博物馆，然后大家都买来椰子等水果解渴。紧紧张张一天，都累得不行，大部分人晚上都想早点休息，只有几个年轻人嚷着要出去看夜景，导游便带他们出去了。
第二天便到了下龙湾。坐船到海中间时正好中午，二十多个人分成两桌，点了不少海鲜。海面上风平浪静，太阳毒辣辣的。经过一天多的暴晒，郭一清感觉皮肤火辣辣的。吃过了海鲜，男同志懒洋洋地躲在船篷下的阴凉处沐浴着海风。宁雪纯和董梅在船边欣赏着风景。
看到两个女同志站在太阳下，王玉来了精神，说：“大家猜个谜语，宁雪纯撅屁股晒太阳，打一戏曲名。”董梅怕惹火烧身，赶紧坐到吃海鲜的位置上，只是吃吃地笑。忽然，董梅一拍手说知道了，但又欲语又停留。
大家都猜不出来，王玉自报谜底说：“朝阳沟。”
船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宁雪纯止住了笑，说：“我也有个谜语请大家猜，王玉撅屁股晒太阳，打一体育运动名。”
马上就有人猜出来：“赛（晒）球（）。”此言一出，有跺脚笑的，有捂胸笑的，还有趴在桌子上笑的。宁雪纯和董梅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撑船的越南人被这气氛所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晚饭是围桌吃的，也是人们思想最放肆的时候。酒过三巡后，王玉怂恿着宁雪纯和董梅跟其他人猜拳喝酒。董梅说：“总得有个男女有别吧，我立个酒令，女同志输了可以喝酒，也可以亲一个男同志，但被亲的男同志必须喝酒。
男同志输了必须把酒喝完，赖一杯罚三杯。”男同志都叫好。
宁雪纯与董梅配合得珠联璧合，她们一输拳就亲王玉，最后把王玉亲得人事不省。大家这才知道了美人计的厉害。
三天的行程很快就结束了，郭一清感到身心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没有了手机，也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他也理解了郁明住院时说的“过了几天世外桃源的日子”的感觉。过了海关，大家忙着到旅游车上去取存放的物品。郭一清一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和信息蜂拥而至。其中有一条是佟悦来刚刚发来的：昨晚常委会研究过你的正处级问题，今天京汉日报上已公示。
郭一清有些晕了，直到一路上不停地接到各方的祝贺信息，他才相信这是真的。回来的当晚，他就被同娟红接走接风去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去向佟悦来报到。
佟悦来对郭一清从越南带回的拖鞋很感兴趣，说：“听说越南的拖鞋很耐穿，我虽然也去过几个国家，但还真没去过越南，将来把你在越南照的照片给我瞧瞧，听说越南也开放了，经济也发展得不错。”
郭一清谈了自己的感受，说：“虽然我们没与官方接触，但感觉农村还是差一点，城市都是那样。”
“慢慢来嘛，咱们国家刚刚改革开放不也是这样。这次你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政变啊！”佟悦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郭一清明白什么意思，说：“多谢秘书长。”
佟悦来又梳理了一遍当初在安排上的考虑，说：“本来想让你兼一个副秘书长，但常委办离不开你，先把级别问题解决了，将来到哪里都好办。马小岗搞接待这些年，鞍前马后地也出了不少力，也五十岁了，这次解决一个副秘书长，但还是副处级。你们在班子里的分工不变，排名顺序不变，你仍排在前面。”
这就是中国式的干部选拔原则，叫平衡。尽管郭一清已经升为正处级，但没有挂副秘书长的职务。马小岗尽管是副处级，但头衔却是副秘书长。也就是说，组织上为了平衡，把韩大尚的正处级副秘书长一拆为二，把正处级给了自己，而把副秘书长给了马小岗。这也符合孔子讲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管怎样，自己得到了实惠，也还算值吧。
郭一清去见郁明时，恰好赵发来也在郁明办公室。郭一清很客气地说：
“非常感谢赵局长，要不是那次你提供一高路校长的电话，我儿子就错过了黄金招生期，恐怕只能上一般高中了。”
赵发来倒大大咧咧地说：“上哪个学校还不是咱说了算。”
郭一清知道赵发来又在卖乖，想起当初问他要路校长电话时吞吞吐吐的情景，揶揄说：“赵局长的面子就是展啊！”
郁明只是背靠着沙发在笑，说：“你们俩别打嘴官司了，商量商量这事儿怎么办。”
郭一清问什么事，郁明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郁明的小女儿琪琪两年前到上海读高中，户口挂在了一个亲戚的名下。谁知，今年上海市清查高考移民时，把琪琪清查出来。后来，郁明通过京汉驻上海办事处的刘森找到上海市教育部门做工作，总算没上黑名单。一旦上了黑名单，明年高考就必须回原籍，三年努力也就白费了。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怎样打政策的擦边球，保住琪琪的上海户口和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