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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君子一言
“木屋里的人听着，大夫来了。”
是大夫来了。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但高兴之余也还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我一想到自己不听指挥，偷偷溜掉的事就觉得惭愧万分；再看看现在自己又落入敌手，身陷虎穴，我简直没脸再见大夫。
想必是天还没亮他就起身了，因为到现在天还没有大亮。我跑到枪眼那里往外一看，就看见他站在齐膝的晨雾中，跟上回西尔弗来谈判时一样。
“是你呀，大夫！早上好啊！”西尔弗一下子醒过来，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来得早、来得好哇，俗话说，早起的鸟有虫吃。乔治，打起精神，快去扶利弗西大夫一把，帮他跨过栅栏。大夫，这里一切都好，你的病人们都挺好挺快活的。”
他站在山头上说了一堆废话，把拐杖拄在腋下，一只手撑在木屋的墙上，不论是声音、举止还是表情，都跟原来老约翰一个样。
“在这儿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件意外的礼物，一个惊喜，”他接着说，“我们这儿来了位小客人，来了一位新乘客或者说是新房客。先生，他正值青年，精神好极了，昨天夜里还跟我老约翰挨在一起整整一宿，睡得香着哩！”
这时，利弗西大夫已跨过栅栏，离厨子近得很，我听出他的声音都变了。
“是吉姆吗？”
“没错儿，正是吉姆。”西尔弗说。
大夫停了下来，可一句话也没说，又过了几秒，他才又走了几步。
“好吧，好吧，”他终于开口说道，“西尔弗，好像是你说过，先办正事，后叙友情。让我先去看看病人们吧。”
随即他走进木屋，冷冷地向我点了点头，直奔向病人。尽管他知道，身处这群背信弃义的魔鬼中间，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可他看起来还是无所顾忌。他就像是给一户正经人家的人看病一样，跟病人闲聊了起来。他的举动大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那群人，他们对他的态度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他还是船上的大夫，而他们依旧是忠心耿耿的水手。
“我的朋友，你的病情正在好转。”他对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人说，“你真是白捡了一条命，你练过铁头功吗？怎么样？乔治，好点儿了吗？脸色还是不怎么样，正经人，你的肝功能紊乱得厉害，按时吃药了吗？喂，他吃没吃药？”
“吃了，先生，他真的吃了。”摩根应声道。
“你们看，自从我当上了反叛分子的大夫，我就觉得我该改名叫狱医。”利弗西大夫用一种十分幽默而又令人愉快的口吻说，“我会竭尽我所能地保全你们每个人的性命的，然后把你们交给乔治国王和绞架。”
那些匪徒面面相觑，这句话显然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让他们无言以对。
“狄克觉得不舒服，大夫。”有一个人说。
“是吗？”大夫问，“过来，狄克，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看吧，他要是舒服才怪呢，他的舌苔能把法国人吓坏，他也得热病了。”
“对了，”摩根说，“这就是报应，他弄坏了他的《圣经》。”
“就因为他像头蠢驴，”大夫反驳道，“我猜连新鲜空气和瘴气，干燥的土地和臭泥潭都分不出来。我觉得很有可能，你们可能都换上了疟疾，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可要是真的话，那可真够你们受的。你们是不是在沼泽地里宿营？西尔弗，我一直以为在这伙人中你还算聪明点的，可现在看来，你连最起码的卫生常识都不懂。”
大夫依次给他们发药，他们在听大夫的嘱咐时那种听话的样子，哪里像杀人不眨眼的叛逆海盗，简直像是贫民小学的学生，真是可笑极了。
“好了，”大夫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啦。现在，你们能否同意让我跟那孩子说上几句话呢？”
说着，他不经心地朝我这边点点头。
乔治·墨利正在门口吞服一种难吃的药，边吃边乱吐吐沫。可他一听到大夫的这个请求，就立刻转过血红色的大脸嚷道：“不行！”还咒骂了一句。
西尔弗一巴掌让他趴在了酒桶上。
“住口！”他吼叫起来，像头雄狮一样看了看周围。“大夫，”他接着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我早知道你的想法了，因为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孩子。我们都非常感激你的一片好心，你也看到了，我们很相信你，我们都把你给的药当甜酒似的喝了。我绝对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霍金斯，你能不能像个年轻绅士那样，用你的人格担保，虽说你生在穷人家，可你的行为称得上是正直，你能不能用你的名誉发誓不逃跑？”
我爽快地向他做了保证。
“那好，大夫，”西尔弗说，“现在请你走到栅栏外面去吧。等你到了那里，我就把这孩子带过去，你们可以尽情地隔着栅栏聊天。好啦，先生，再见，请代我们问候乡绅和斯莫列特船长。”
大夫刚走出木屋，本来还靠西尔弗的勉强压制着的海盗们的不满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他们开始指责西尔弗耍两面派，想要牺牲同伙的利益为自己谋求生路。总之，他们说得没错，一点儿也没冤枉他。事情就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这回他还有什么办法扭转事态，但毕竟其他人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更别说昨夜的胜利足可以压住他们。西尔弗大骂他们是傻瓜、笨蛋，以及各种称呼，几乎都骂遍了。他说要是不让我跟大夫谈一谈是不可能的，还在他们面前扬了扬地图，责问他们：“今天他们就要去找宝，我们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撕毁协议？”
“我说行就是行！”他嚷道，“只要时间成熟了，咱们当然要撕毁协议，可现在，我必须要把那位大夫哄好了，就算要用白兰地给他刷靴子，我都肯干。”
然后他吩咐海盗们把火点起来，自己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大模大样走出屋，毫不理会其他人的看法。能看出来，那些人也只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罢了，心里还是不服。
“慢着点，小老弟，慢着点，”他对我说，“要是他们看见咱们这么着急地朝那走，肯定会一下子扑过来的。”
于是我们慢慢悠悠地穿过沙地，大夫早已经在栅栏那边等候多时了。我们刚一走到可以听见彼此说话的范围，西尔弗就停了下来。
“大夫，你一定要把这发生的事儿都记下来，”他说，“吉姆会告诉你，他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救了他的命，又是怎样差点下台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大夫，要是一个人能像我这样豁出命来孤注一掷，就想听几句贴心话，这不至于让你多想吧。你一定要记住，现在不光是我，连这孩子的命都算上了。大夫，你说句公道话，请你行行好，给我点活下去的希望吧。”
西尔弗一走出来，背对着他的同伙和木屋，就立刻变了个人，他两颊深陷、声音颤抖，我想没人能装得如此逼真。
“你难道害怕了吗？约翰。”利弗西大夫问。
“大夫，我可不是胆小鬼！绝对算不上！”说着他叭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我要是个胆小鬼，就不会这么说了。可说实话，只要一想到上绞架，我就忍不住发抖。大夫，你是个好人，而且诚实守信，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做的好事的，可你也不会忘记我做过的坏事，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我马上会退到一边，给你跟吉姆留点单独空间。请你一定要把这点也记上去，我是多够朋友啊！”
说完，他就往后退了一段路，一直到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才坐在一个树桩上开始吹口哨，还时不时转动身子看向四周，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大夫，时而看看那些在沙地上晃来晃去的不安分的海盗们，他们正忙着重新点一堆火，然后把猪肉和干面包从屋子里拿出，做好早饭。
“唉，吉姆，”大夫难过地说，“你又回来了。这就叫自作自受啊，我的孩子，我真是不忍心责备你。但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得对你说句话，在斯莫列特船长身体好的时候，你不敢逃跑；可当他负了伤、拦不住你的时候，你却跑了。这绝对是懦夫的做法。”
我承认了，然后哭了起来。“大夫，”我说，“你别再怪我了，我已经骂了自己很久了，只有用我的命才能补偿这一损失，要不是西尔弗护着我，我早就死了。大夫，请你相信，我不怕死，我也知道我该死，可我怕万一他们给我上刑。”
“吉姆，”大夫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变了调，“吉姆，我不能眼看着你受苦。你快点跳过来，咱们一起跑。”
“大夫，”我说，“我已经发誓说不逃跑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激动地说，“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快点，吉姆，一切的谴责、耻辱都让我来承担吧，我的孩子，我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快跳，你只要一跳就出来了，我们能比羚羊跑得还快。”
“不，”我回答说，“你明明知道换成是你，你也不会这么做，不光是你，乡绅、船长都不会这么做的，所以我也一样，西尔弗信任我，我也向他保证过，我必须回去，现在，大夫你听我说完。我怕他们万一给我上刑，对我严刑逼供，我怕我会说出船在哪儿，我把船又弄到手了。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冒险。现在，我把船停在北汊口的南滩，就在高潮线下边。要是潮水不高时，它就停在岸滩上。”
“船！”大夫失声喊道。
我匆匆地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惊险历程，他一声不吱地听我讲完。
“这真是命中注定，”听我讲完后他说，“你每次都能救我们的命，难道你觉得我们会让你牺牲自己的生命吗？不可能的，孩子。你发现敌人的阴谋，你遇见了本·葛恩，这些都是你一生所做的最大的好事，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就算你活到九十岁也是这样。哦，对了，提起本·葛恩，我想说他真是调皮。西尔弗！”他叫了一声，“西尔弗，我得劝你们一句，”他等西尔弗走近后，继续说，“你们千万不要太着急去寻找宝藏。”
“先生，我十分想这样做，可我恐怕这有点困难。”西尔弗说，“请原谅，如果不去找宝，我自己和这孩子的命就危在旦夕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好吧，西尔弗，”大夫说，“既然这样，我索性再多说点儿：要是你们快要找到宝藏了，那你们千万不要大喊大叫的。”
“大夫，”西尔弗说，“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到底念的是哪门子经，你们为什么要离开这木屋，又为什么要把那张地图给我，我全都不知道。可我却闭着眼睛按你说的去做，但是到现在我连句明白话都听不到。不，这太过分了。如果你不跟我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我就不给你干了。”
“不，”大夫想了想说，“我没办法讲得更多了。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瞧，西尔弗，要是我的事我早就告诉你了。但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我还多说了几句呢。为这我要挨船长的骂了，真的没骗你！首先，我得给你一点希望；西尔弗，要是你我都活着离开这里，那我肯定会尽全力救你，只要不让我作伪证。”
西尔弗顿时容光焕发。
“我相信你不能再多说了，先生，我想就算是我亲娘也不能给我更多的安慰了。”他兴奋地说。
“这是第一点让步，”大夫又说，“然后就是对你的忠告：让这孩子寸步不离地待在你身边；需要帮忙，你就喊我。现在我就去想法子救你们出去。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是不是个有信用的人啦。再会吧，吉姆。”
说完，利弗西就隔着栅栏跟我握了握手，然后向西尔弗点了点头，快步消失在树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