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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匿名信(1)

书籍名:《纸新娘》    作者:马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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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为我自己而写的手记,本来我并不希望被别人读到,但自从我完成了我毕生的杰作之后,我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了,自己也变得平和,平和之后就接近平静,平静了才发觉之前对于某些问题真是过于刻薄与激进,我也为此尝到了不少苦果。

  我是一个崇尚写实主义的雕塑家,对于那些流行、前卫、荒诞的作品不屑一顾。也许是我观念保守,但我素来对那种可以以假乱真,但又并不单纯靠描摹对象的写实风格的雕塑作品着迷。我重视技法和造型,提倡高超的造型、写实能力才是优秀创作者的必要条件。

  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当然应该和儿童把颜料泼洒到墙壁上的效果有所区别,毕加索说,“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问题是,怎么在长大之后仍然保持这种天赋。”我觉得这原本就是一句屁话,因为任何杰作都是需要艺术家刻苦的钻研、训练、付出流汗甚至流血才会得到的“果实”。

  与其去欣赏那些所谓抽象派艺术家的作品,我觉得鲜血喷溅、支离破碎的车祸现场反而更能令我感动!

  所以,我很想创作一件艺术品,它不但写实、以假乱真,还可以发人深省,让所有目睹它的人全部为其折服,深深陷入它所营造出的那份凄楚、悲伤的氛围之中。

  我马上就要创作这样一件艺术品了,我要用极其脆弱的材质创造出一个美艳至极的女人,不不不,不能称她为女人,应该称之为“妖”或是“仙”,反正不是人。

  《圣经》中记载,上帝亲手用泥土捏就了人形,吹一口仙气于其中,人便有了生命。我也想做这样一个人,用自己平凡而粗糙的双手去临摹上帝的杰作,竭尽心血来换取作品的永恒。

  我知道我成功了,但我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深知我犯下了不可磨灭的罪行,但没有办法,我就如同傀儡,被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强制执行。

  我鼓足勇气把我的想法写出来,也许读过这篇手记的人,会认为我是个变态、异装癖、疯子、毫无道德底线的人……

  不管怎么样,我确实成功了。

  每个人的成功背后都不堪回首,我亦如此。

  由于太多的谜题我解释不清,我不是侦探,推理和逻辑能力与疯子和低能儿不相上下,同时我又不信任警察,政府部门总有太多条条框框牵扯着,使人放不开手脚。

  我是多么希望读到这篇手记的人能够帮助我,把这件诡异的案件侦破了,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世俗的审判。

  第二天上午,在昨天傍晚分手的地方,马琳轩带了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张晴天接过粗糙的信封,从手里的重量就猜出信上内容的长度。打开信纸一看,他立刻锁紧眉头,因为那上面的文字简直可以用天书来形容。

  比A4稍小的格子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没有空格和标点,字与字都挤在一起,而且是用极其细的水笔写就的,非常难以阅读。

  费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张晴天才读懂上面的一部分内容。从表面看,这份手记原本是在一个本子上的,因为纸张边缘有撕扯的齿痕,纸张统一,新旧程度一样。上面的文字虽然难以辨识,但仅仅从开头的一段记述看来,这篇文章绝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马琳轩帮助张晴天用铅笔添加了标点符号,二人坐在树荫下继续阅读,然而下面的内容就有别于前面,似乎前面一段话是开场白或者为之后所写的铺垫,后面才是正文和所有细节,虽然有些散乱,但细细看来还是能够理解的。

  我压抑不住地咳嗽着,随后就是无休止的呕吐感,我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现在几点了?我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紧紧拉着的窗帘透不过一点儿光。

  喉咙猛地发紧,我捂住嘴,连滚带爬地扑向洗手间,还没等掀开马桶盖子,可怕的干呕声就在洗手间里回响。我没有开灯,只是依靠自己对房间的熟悉,才准确无误地摸索到了洗手间。

  尽管身子弯成了弓形,任由胃剧烈地抽搐,我却只吐出几口泛黄的液体,我的两眼被泪水蒙住,鼻涕也已经淌到了唇边。

  我颤抖着伸出一只手,狂乱地去抓放在旁边的卫生纸卷,狠狠撕下一大块,胡乱地在嘴边抹了抹。

  房间里充满着压抑的黑,我开始渴望光明。走回卧室,我无力地瘫坐在床上,拧亮墙角的一盏地灯,灯泡泛起昏黄的光,空气闷热无比,可内心还是觉得那么阴冷。

  抽抽鼻子,那种味道又出现了,虽然我自以为已经适应了那种味道,但是,此时充斥在屋子里的那种腐烂的味道又加重了。

  我找出一瓶空气清新剂,用力按住,直到再也喷不出一丝雾气我才停下手来。被冷汗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我用力把它们拢向脑后。

  浓重的茉莉花味儿闻起来很刺鼻,不过还好遮盖住了原先的味道,现在舒服多了。

  我拿起一本书,可以集中精力看书了,这本书是我新买的,书上还散发着浓浓的油墨味儿。翻开了第一页,扉页是一张大幅的艺用人体解剖图……

  我不得不承认,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其他的男孩子有所分歧,我很喜欢女生。当然这并不奇怪,大多数的男孩也不例外。长大一些,我渐渐地觉察出自己和那些所谓正常的男性的确不同,他们喜欢女生们的身体,而我似乎更喜欢她们的衣服。

  洁白的布面上洒满蓝色碎花的连衣裙、紧身T恤、牛仔超短裙……每当我看见那些女生穿着这些漂亮的衣服招摇过市的时候,我都会暗暗地想:即便一个女人长得如何的丑,她都能穿上如此美丽的衣服,不管那衣服是锦上添花还是狗尾续貂。

  我开始羡慕女人,更加迫切地迷恋她们的衣服。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欲望夹杂着难以忍耐的性欲,变得越发的不可收拾。

  有这样的癖好或许不能都怪我,我的父母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们不像普通人家那样迫切希望有个儿子,而他们却似乎由衷地喜欢女孩儿。可老天依旧不遂人愿,把我赐给了这个家庭。

  为了填补心理上的缺憾,在我的童年里,他们经常把我打扮成女生的模样,不让我接近男孩子,说男孩子太脏,鼓励我和女孩子一起玩儿,当我听从他们的引导后,父母便会给予我更多更大的关注和爱抚。

  小的时候我很乖巧的,听话、温顺,具备所有女生的特征,而这些恰巧都是父母喜爱的,或许是他们渐渐促成的。他们给我起了个女性化的乳名,鼓励我与各个年龄段的女生嬉戏,而且还常拿邻居家的女孩子作榜样对我进行教育。

  就这样,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我内心中时常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孩子。

  女孩儿是如此干净、漂亮、丰满,而我对于自己瘦削干瘪的身体,却越加觉得厌恶。我不断幻想着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我试图穿上她们美丽的衣服,用以掩盖自己身体上的缺陷。

  在我6岁的时候,父母送给了我一条裙子。

  那时,我家楼上住着一个小女孩儿,她比我要小一些,皮肤很白很柔嫩,一头微黄的卷发垂在肩上,那感觉就像我曾经拥有过的洋娃娃。

  虽然我比她大3岁,但她的个子只比我矮一点儿,身体柔软且丰满。她成了我儿时青梅竹马的伙伴,顺理成章的,她也成了我一生中最迷恋的那个女人。

  她的妈妈也很美、很摩登,这一对出色的母女行走在灰色的老楼里,显得鲜艳而耀眼,但奇怪的是,我始终没有看见过女孩子的父亲,因为当年的我,对“单亲家庭”这一概念还毫不理解。

  年轻的妈妈不爱与邻居接触,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忧郁和悲伤,也许她们母女本不该属于这灰色的世界,但命里注定,又有几个人能摆脱命运的羁绊呢?

  那一年的夏天,邻家妹妹经常穿着一件连衣裙,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发觉异性的衣服是那样的美。很快,在我的要求下,家人也为我缝制了一件和隔壁妹妹一模一样的裙子。

  我急不可耐把裙子穿上,镜子里的我显得有些干瘪,尤其是两条细细的黑色的腿,暴露在裙子外面显得异常突兀和丑陋。

  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只是觉得心底有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如此美丽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为何如此鄙俗,难道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是个男孩子。

  不久之后,我便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为了让我从小就受到好一些的教育,于是举家搬迁,从那时起,我就再没有见过邻家妹妹……

  一口烟吸得太猛,我又咳嗽起来,心没来由的急躁,书被我狠狠地扔在床上,无辜地摊开着,同时,我也把思绪拉回到现实。

  没有一本技法书上写着如何制作一件与人皮一样逼真细腻的衣服,事已至此,看来我也只能边做边学了。

  我狠狠地把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掐灭烟头,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走去。

  打开厨房的吸顶灯,光线清清白白很明亮,很真实,我再一次看见了她的脸,她的嘴唇依旧是那样白,和她的皮肤一样白得缺少血色。

  她直挺挺地躺在餐桌上,嘴唇和眼睛都紧紧地闭着,毫无生气。

  我的脸贴在她的胸口上,却听不见她有力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她的身上下来,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剥离,她完美的胴体暴露在我眼前,我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是如此的美,是美的化身,我不能让她的美变质、腐败、烂掉,我要让她的美永恒,把那种美制作成唯一一件令世人珍爱的艺术品。

  所以,我下定决心,我必须利用一切手段延续这种美……

  信上叙述的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看得张晴天与马琳轩一头雾水。

  “好像没写完?”马琳轩眨着眼睛说。

  “不是没写完,我觉得是寄信人故意有所保留。”张晴天说,“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信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认尸后没几天,我在宿舍里看书,有个陌生的男人给我打电话,他说他手里有我一封信,问我在哪里……”

  “你就告诉了他?”

  “是啊,当时我没多想,因为我的手机号码很少会告诉别人。我告诉那人学校宿舍的地址,然后又过了一天,我就在宿舍传达室里得到了这封信。”

  “原来是这样。”

  “当时打开信一看,我的头都大了,根本理解不了信里写的内容,我也没敢仔细看,也许你知道,那种书写格式很像以前流传过的一种手抄的诅咒信,比如要亲手抄写20份分发给不同的人之类的。要是看到最后真有什么诅咒,抄写20份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虽然我并不相信那些,但心里也会有疙瘩,所以我就把信装回信封锁在储物柜里,好多天过去了,几乎都忘记了。昨天听到你提起那件名为‘纸新娘’的纸质雕塑,我就突然把一些细节与那封信联系了起来,因为信上的内容给人的感觉很像是一位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写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手记的作者很可能就是尔东,这篇手记好像就是创作杜兰朵的笔记或者心得,不知是根本没写完还是只发给了你一半,总之,找到这个叫尔东的雕塑家才是关键。对了,”张晴天忽地想到了什么,“你在这所学院读书,你不也是学艺术的吗?”

  “是的,我是学服装设计的。”马琳轩回答说。

  “尔东既然是艺术家,难道你在学院没听说过这个人吗?”

  “我是大一新生,对这座城市的艺术圈还不熟悉,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尔东这个人,不过我会跟学长打听一下的。”马琳轩抬头看着张晴天的眼睛,“你不是说去过尔东的工作室吗?难道他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不在了,但绝不是搬家那么简单,因为生活上的物品一件都没少。”

  “也许尔东出远门了也说不定。”

  “我更相信尔东畏罪潜逃了。”张晴天坚定地说。

  “下午我还要去一次警察局,警方有一些细节要问我,你说,我要不要把这封信交给警方?”

  “我不反对交给警方,但我担心警方会根据这封信去艺术学院询问,我觉得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对一个大一新生来说不是太好,你随意吧。”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赶时间吗?”马琳轩问。

  “啊?”张晴天很不解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总是看手表做什么?”

  “我……”张晴天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习惯,已经成了无意识的动作了。”

  “哦,是这样。”马琳轩说,“你知道‘杜兰朵’是什么意思吗?或者说,你看过一部名叫《杜兰朵》的歌剧吗?”

  “歌剧?难道杜兰朵这个名字还有很深的含义?”

  “是的。”马琳轩点点头,“有一部很著名的歌剧就叫《杜兰朵》,虽然我没看过,不过昨天我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熟悉,回去上网一查,搜到了很多关于《杜兰朵》歌剧的内容。”

  “是吗,那你可不可以大致说一说,那部歌剧讲述的是怎样一个故事?”张晴天提起精神听着。

  “那是在西方人想象中,发生在中国的一个虚构的传奇故事。元朝时,皇帝的一个公主的名字叫做杜兰朵,杜兰朵为了报亲人被异族掳走之仇,下令如果有异族男子可以猜出她的三个谜语,她就会下嫁给他,但如若猜错,便立即将求亲的男人处死。3年下来,已经有很多贪恋美色而又没运气的人丧生在杜兰朵的铡刀下。话说流亡元朝的鞑靼王子卡拉夫与父亲和侍女柳儿在北京城重逢后,就看到猜谜失败遭处决的波斯王子和亲自监斩的杜兰朵。卡拉夫王子被杜兰朵的美貌吸引,不顾父亲、柳儿和三位大臣的反对前来应婚,竟然奇迹般答对了所有问题。但杜兰朵生性倔强,拒绝认输,不愿嫁给卡拉夫王子,于是王子自己出了一道谜题,声称只要公主在天亮前得知他的名字,卡拉夫不但不娶公主,还愿意被处死。于是,杜兰朵深夜捉到了王子的父亲和侍女柳儿,严刑逼供,柳儿自尽以示保守秘密。天亮时,杜兰朵仍未知道王子之名,但王子的强吻融化了她冰般冷漠的心,强吻之后,王子把真名实姓告诉了公主。公主杜兰朵被感动,她没有杀掉王子,反而公告天下下嫁给王子,因为王子的名字叫做‘爱’。”

  “原来是这样一个爱情故事,不过我觉得,公主杜兰朵的心实在是太狠毒了。”

  “不,不是因为杜兰朵心太狠,而是她内心的仇恨太沉重。杜兰朵家族中有一位不幸的女先祖被入侵的异乡人强暴、凌虐以至于惨死在异邦他乡,香消玉殒,这一创伤终日在杜兰朵的心中涌动,她仇恨男性的同时拒绝自己的欲望,让她时刻处在压抑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并且利用自身的美丽为之复仇。现在,报仇的时机来到,看到那些异邦公子王孙涌向京城,妄想当驸马与她成亲的男人们,她要用他们的生命来祭祀亲人的亡灵。”

  马琳轩发现张晴天垂着头默不作声,小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歌剧杜兰朵和我见到的杜兰朵之间的关系……”

  下午,还是之前的那间小自习室,马琳轩从警察局回来,在这里又与张晴天见面了。

  “这个人就是尔东。”马琳轩把一张打印纸推给张晴天,“警方问我见没见过这个人,我确实没见过,警方说这个人目前已经失踪了。”

  张晴天看着那张不太清晰的黑白图像,尔东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一点点惊恐,长头发,尖下巴,嘴巴死死地闭着,给人的感觉是,尔东是个略带孩子气、神经质、处理问题偏执的人。

  “他就是尔东,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张晴天说。

  “我对警方说我是艺术学院的学生,让他们拷贝一张照片给我,我可以去问问其他的同学和老师,结果,警方就给我复印了一张。”

  “我是第一个进入他工作室的目击者,那里看不出远走他乡的痕迹,尔东真的畏罪逃跑了吗?”张晴天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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