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七点
总的说来，这一天的收获应该是不会差的，才早上七点，老王头拣拾的废铝合金边角料已经有满满当当的一大麻袋了，看着自己丰厚的劳动果实，老王头不由得眯缝起了自己那布满眼屎的双眼，那老树皮般的脸颊也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正放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去拿呢。今天究竟是撞了哪门子好运了，肯定是碰上财神爷了！老王头很庆幸自己意外发现了这么个荒凉偏僻的‘风水宝地’，想想自己的那帮子收破烂的老乡们不听劝告，非得认死理就在一块地方发财，老王头的嘴就会笑得合不拢了。既然是自己发现的，那么，这块独食自己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吃定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了胸口，老王头不得不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拾荒钳’，拼了老命咳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诅咒着自己刚抽完的那根‘土烟卷’，人老了，不中用了，不抽烟又忍不住，抽了烟却又咳得要死要活的，老王头心里不由得郁闷到了极点。
他一边咳嗽一边抬头四处张望着，总担心身边会突然冒出一个不怀好意前来抢地盘发财的混小子，毕竟自己拣了这么多年的破烂，不得不学会时时刻刻小心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
咳嗽终于停止了，他弯腰使劲猛拉了一下脚边的那个早就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玻璃瓶子，试图想把下面压着的那块巴掌大的铝合金废边角料给拽出来，结果那玻璃瓶子纹丝不动。
老王头又试了两次，那玻璃瓶子好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就是不动，他不由得有些生气了，“咋的，和俺过不去啊！瞧不起俺老头子是不？”说着，他活动活动双手和双脚，然后集中注意力，拼劲全身力气，一咬牙，瓶子终于跟拔萝卜一样被拔出来了。
可是，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老王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消失，眼前那一人多高的废料垃圾山竟然就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坍塌了。
老天爷只给了老王头两只脚，十个脚趾头，他本来站在这废料垃圾山的半山腰上就是颤颤巍巍的站不稳，四周围连个实心的落脚地方都没有，偏偏这垃圾山朝着左手方向一泻千里，老王头顿时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他的手里却还死死地拽着那只该死的破玻璃瓶。
耳朵边的动静终于消失了，老王头灰头土脸地左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刚想开口骂娘，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有些不对劲，红红的，黏黏的，还有一股子铁锈味道。
老王头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左手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垃圾割破了，可是，随即他又感到不对头，因为自己的左手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那就是没破皮，那么，这红红的血一样的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想到这儿，他凭着多年拾荒锻炼出来的‘好奇心’，转身朝左手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黑黑的塑料袋，这在城里的各个垃圾桶里几乎随处可见，而那些红红的东西就是从这个被自己的身体意外挤压破了的垃圾袋里钻出来的，老王头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垃圾袋，就着阳光，探头朝里一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就扑面而来，老王头头晕目眩，紧接着顿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两个大饼统统吐了出来。
可怜的老王头坚信自己看到了那只有在阎王爷住的十八层地狱里才会出现的玩意儿。因为好奇心使然打开了那个垃圾袋，他把自己的肠子都悔青了。
老王头清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头也不回地跑到马路边，摘下布满灰尘的公用电话，然后就像见了鬼一样地浑身发抖，哆嗦了半天才拨通了110.
（现在）
章叶桐和助手潘建一起小心翼翼地撑开了那个大号垃圾袋，垃圾袋破损的一角处还在不断地朝外面渗漏着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黏胶状物质。
只看了一眼，章叶桐的脑袋就大了，她伸手大致翻看了一下尸体残骸后，神情严肃地吩咐道，“潘建，我们马上要把这些送回局里解剖室，不能耽误了，尸体腐烂程度已经进入了三级。”
最高级别也就是三级，由于尸体刚开始时是被密封在黑色的塑料垃圾袋里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就更加加速了尸体的腐烂程度，整个尸体正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在被无孔不入的微生物吞噬着。这也就意味着尸体表面的证据也在迅速消失。现在看来，时间比什么都重要了。
王亚楠在安顿好了报案的拾荒老头后，加快脚步向章叶桐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问道，
“怎么样，什么情况？”
章叶桐严峻的神情让王亚楠不由得站住了脚，“你的意思是又是那杂种干的？”
“我在垃圾袋里没有发现骨头！”
“天呐！”王亚楠皱眉看向潘建和章叶桐手中合力拽着的垃圾袋，“难道在这个人的眼中，他丢弃的就是一袋垃圾？”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当黑色垃圾袋被小心谨慎地从装尸袋里拽出来的时候，整个解剖室里顿时被一股恶臭的味道填满了。潘建努力了很久，试图憋气躲过这最初的味道侵袭，因为只要有解剖过凶案现场带回来的死尸经验的法医都知道，熬过最初的几分钟，后面，自己的嗅觉就会变得麻木了。可是，显然这种味道并没有潘建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没多久，他就快要呕吐了。
章叶桐皱眉看着脸色发绿的助手，“傻在那儿干嘛？快做事啊！时间不等人！”
潘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要尽量减缓尸体的腐烂程度，章叶桐把整个解剖室的中央空调温度调到了最低。他抖了抖肩膀，嘟囔了一句，“这太恶心了！”
“你以后还会见到比这个更恶心的，想干法医你就得学会不恶心！少废话，快拍照！”
潘建不吱声了。
在闪光灯噼里啪啦地照射下，尸体表面那些黄黄的圆滚滚的蛆虫直勾勾地盯着侵扰了它们美梦的人类，有一些甚至还充满挑衅地抬高了自己的脑袋。
在这些丑陋的生命的下面，就是血肉模糊的细胞膜，还有已经分辨不清的软骨组织。
头颅和四肢任然不见踪影。
王亚楠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解剖室，当她的视线落到解剖台上的这堆乱七八糟的肉块时，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是人吗？怎么像刚从绞肉机里出来的？”
“当然是人，如假包换！要是再晚发现个二十四小时的话，就烂成一锅汤了！”潘建此刻已经完全适应了空气中的恶臭，他没好气地发着牢骚。
章叶桐狠狠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
“说真的，你们这边今天怎么这么臭，还冻得要命！”王亚楠忙不迭地拉过墙上挂着的工作服匆忙套上，“你们这边的空调到底开几度啊？”
“十四度！”她伸手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残骸，“还不都是为了她，这已经是最低的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真想调到十度以下呢。”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她非常了解章叶桐，和自己一样，为了工作，在章叶桐的眼里，别的都是次要的。
“怎么样？性别能区分吗？”
“女性，”章叶桐指了指那个依稀看出是女性乳房的肉团，“目前看来，如果单指尸体表面的话，身份判定确认就暂时别指望了，皮肤都快要烂光了，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了。”
“死亡时间？”
“目前还很难判断，我在等生化检验那边的蛆虫培养报告，我们现在只有根据蛆虫，也就是丽蝇的幼虫在尸体上发育的阶段特征来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了。”
王亚楠点点头。
“亚楠，我还要给你看样东西！”章叶桐示意潘建把另一边工作台上的一个小托盘拿过来，托盘里是一小团血糊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王亚楠一脸的诧异，“死者身上发现的？”
“我是在死者大致的子宫位置发现的，”章叶桐顺手拿起了一把医用钳子，轻轻地夹起了那团特殊的血块，“这是一个四周左右大的人体胚胎组织！也就是说，死者怀孕了！”
“一尸两命！”王亚楠的脸色铁青，“太残忍了！”。
章叶桐想了想，放下钳子和托盘，绕过解剖台，来到工作台边，脱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拿起桌上的一份检验报告，伸手递给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王亚楠，“我们现在手头只有一个明确的线索，那就是死者患有隐性亨廷顿舞蹈症。”看着王亚楠脸上略显茫然的表情，章叶桐接着说道，“亨廷顿舞蹈症是一种严重的遗传性疾病。也就是说，死者的直系亲属中，有人已经爆发了这种病症，没办法控制自己手脚的行动，时时刻刻看上去就像在跳怪异的舞蹈一样。而死者，目前看来还没有爆发，因为她的基因配组中，患病的那对还没有发生完全变异，还处在正常的边缘。我建议你查找全市所有患有亨廷顿舞蹈症的患者，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我明白，谢谢，痕迹鉴定那边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章叶桐点点头，继续埋头整理面前的尸体残骸去了。
王亚楠手里紧紧地抓着DNA检验报告，推门走出了解剖室，在楼道拐角处竟然和赵俊杰意外相遇了，看着赵俊杰浑身无力、脸色苍白，走路摇晃的样子，王亚楠忍不住关切地问道，“赵大记者，怎么一天没见，你就瘦成这样了？”
赵俊杰皱了皱眉，“没办法，还不是那海边的死尸给闹的！我这两天都不知道吐了多少回了！”
“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解剖室那边，总编说‘骨头收藏家’那案子的关注度很高，我想再进一步看看尸检资料。”看着王亚楠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生怕她质疑自己的举动，赵俊杰赶忙又强调了一句，“你可别瞎想，这可是李局亲口答应下来的啊！”
一听这话，王亚楠顿时满脸的同情，“赵大记者，这一回，即使是李局同意的，我也得给你一句忠告，你现在最好不要去解剖室，不然的话，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看到的东西了！”
“有那么严重吗？”赵俊杰一脸半信半疑的表情。
“信不信随你便，”王亚楠扬了扬手中的DNA检验报告单，“我忙着呢，赵大记者，那就不耽误你了，回见！”
赵俊杰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