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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迷雾(2)

书籍名:《第51幅油画》    作者: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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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琳乐?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跟余琳音仅一字之差,大概是Zoe的姐妹吧。

  “那家中介挺负责的,明白地告诉我,对方之所以卖房,是因为有人跳楼自杀了,我跟太太商量了,觉得问题不大,如果是上吊,吊死在房间里,哪怕房子再便宜,我们也不敢要,既然是跳楼自杀,死在外面的,心理上面就没有什么疙瘩了,搬来的时候选了个黄道吉日,请人做了法事,至今没有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我和太太都对这房子挺满意,小区门口就是公交集散点,交通四通八达,离市中心近,离淮海路仅二十分钟的车程,过了中山环路,就是轨道交通四号线的鲁班路站,地段好得没话说,加上2010年要开世界博览会,会址就在卢浦大桥东侧,房价一直在涨,我每天坐在家里稳赚钞票。”

  “张信哲”眉飞色舞地谈着。

  在征得“张信哲”的同意后,两人走上了阳台,阳台上装了无框窗,时下上海的高层住宅流行装这个,它的好处是既封闭了阳台,阻挡了风雨灰尘,又能象窗帘一样收起来,不影响观赏风景。

  站在31层的阳台,望出去的视野很开阔,蜿蜒的黄浦江尽收眼底,江面上行驶的万吨巨轮清晰可见,黄浦江的对面是一家大型炼钢厂,几根巨大的烟囱里吞吐着黑烟,成为灰尘的主要来源,根据世博会的规划蓝图,钢铁厂要搬迁,建一组现代化的展览馆,届时附近一带的房价还要涨。

  阳台栏杆的高度约一米二,阿壶探出头,朝地面俯瞰,虽然他没有恐高症,可还是感到一阵晕眩,这儿离地面至少有九十米,小区里的行人变成一粒移动的芝麻,一辆汽车比手机的屏幕还要小。

  想当初,Zoe就从这里跨出栏杆,纵身一跃,短短的四五秒钟坠落到地面,乒的一声,肉体在与水泥地坪接触的一瞬间粉身碎骨,当她跨出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阿壶不得不敬佩Zoe,无论做女人、做牙医还是做鬼,总有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诺诺也小心翼翼探出头张望了一下,马上缩了回来,后退两步,离开栏杆。

  “阿壶,你说她……Zoe,真的会从这儿跳下去?”

  “这已经是事实了。”

  “如果换了我,还没摔到地面,就已经吓死了。”

  “人家都说跳楼的人是最勇敢的,张国荣是从酒店的屋顶平台跳下来的,他是四月一号跳下来的,Zoe是八月十六号,如果颁发一个‘2003年度最佳勇气奖’,男女奖项一定非他们莫属。”

  走出卢湾城市花园大门的时候,阿壶忍不住回头朝高高的楼房又望了一眼,问诺诺:“Zoe的体重大概是多少?”

  诺诺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问,楞住了。

  “我怎么知道?”

  “你是女孩子,估算一下嘛,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看她的照片,我想,最多不会超过55公斤。”

  “OK,就算55公斤,我们来做一道物理题。31层阳台离地面大概有九十米,一件55公斤重的物体,从九十米的高度坠落,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当它到达地面的时候将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这股力量聚积在Zoe的身上,使她可以轻而易举把一台笨重的空调室外机推离原来的位置。”

  诺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三文死得那么惨。

  Zoe以她的血肉之躯换来了这股可怕的力量,它裹挟着一个女人对大众的怨恨,瞬间爆发,足以摧毁对方的每一块骨头甚至每一处关节,变成一只软体动物。

  余琳乐比姐姐余琳音小四岁,在浦东一家寄宿制中学当语文教师,她的先生在浦东新区人民政府工作,夫妇俩收入稳定,供着一套住房和一辆别克凯悦车,养着一条宠物狗,典型的中产阶级。

  姐妹俩的父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所以大女儿叫音,小女儿叫乐。

  余教授希望女儿继承父业,在音乐上有所作为,从小就教她们弹钢琴、拉小提琴,结果姐妹俩选择的职业跟音乐南辕北辙。

  根据“张信哲”提供的家庭电话,阿壶和诺诺找到了在家休息的余琳乐,她腆着大肚子,怀孕有八个月了,正照着胎教书上所示的做一些小运动。

  以何种身份去拜访余琳乐,令诺诺和阿壶着实伤了一番脑筋,无论保险公司还是自由撰稿人的身份,都不能再用了。

  “我们是White齿科总部派来的调查小组,对余医生的死,公司高层十分震惊,董事长发誓要揪出在幕后散布谣言的人,然后由公司聘请律师,以你们家属的名义提出民事赔偿,不管官司是否打得赢,对坏人总要有一点惩戒,对你们家属也要有一个交代。”

  从余琳乐接待他们的态度来看,她多半相信了这种说法。

  “我不认为姐姐会自杀,到现在我依然坚持,如果她要自杀,应该留下遗书,让我赡养父母、代她尽孝什么的,因为我父母都健在,可她一句话都没留下,在此之前,也没有跟我谈过类似的话题,突然就没了,至今我都难以接受,就算是自杀,也该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

  相比诊所里那些人一边擦眼泪一边吞吞吐吐说着,余琳乐快人快语,毫无顾忌。

  “你的这种想法,有没有跟警方提起过?”诺诺问她。

  “说了,可警察说他们重的是证据,排除了自杀,剩下来的只有他杀了,要定性为谋杀案,必须有充足的证据,可是从现场来看,找不到一件证据能够支持这种说法,所以在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后,只有自杀了,至于自杀的动机,不属于他们的调查范围。”

  说到这里,余琳乐显得很无奈,

  “警方都查不出来,我们老百姓又能做什么?只有擦干眼泪去埋葬死者。”

  “你父母住在哪里?”阿壶问。

  “他们住在宝山区逸仙路,等预产期临近,我母亲会搬过来,准备照顾我。”

  人家都说头一胎的质量最好,我觉得有道理,姐姐不单比我漂亮,而且比我能干,她从国营医院跳槽,我、我父母包括她男朋友都反对,因为有风险,留在九院,旱涝保收,在大医院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家里人有个小毛小病,总能托到熟人,接受最好的治疗,可是姐姐义无反顾地跳到了White,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她有技术,有上进心,有事业心,不象有的女人,别看平时象个女强人,忙得风风火火,一旦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马上偃旗息鼓,心甘情愿当起了家庭主妇,姐姐不是这样的女人,尽管她长得漂亮,有过很多男人追求她,可她始终信奉一条:除了男人以外,女人最好有一份事业可以依靠,这样等于用两条腿走路,一旦失去了其中一条,可以用另外一条来支撑自己,尽管一瘸一拐,还在往前走,如果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一旦发生什么变故,就失去了唯一的一条腿,等于瘫痪,再也不能走路了。

  她常对我说,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九月十日,你在街头拦住任何一个美国人,告诉他纽约世贸中心会倒塌,他会笑你是疯子,可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

  在九院的时候,她从不把心思花在谈恋爱、购物、逛街上,跟着导师黄教授埋头钻研,认真治疗,不是我替姐姐吹嘘,她的内科技术在九院都是出类拔萃的,作为行业领头羊,九院在上海乃至全国都是最棒的,九院的一流等于是全国的一流。

  姐姐是开朗的,乐观的,当然在诊所里她遇到了一些不愉快,可在哪个单位你不会受气?国家元首照样会受气,所以,我始终找不出能令她自杀的理由。

  “难道在她死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诺诺问余琳乐,余琳乐抿了抿嘴唇,说,

  “我有件事情,托她向九院的妇产科医生打听,她一直没给我回音,在她死的前一天,就是十五号,我打电话问她,她居然忘得干干净净,她从来没有这样健忘过,我托她办的事,她总是放在心上的。在电话里,她说话心不在焉的,好象有心事。”

  诺诺和阿壶交换着眼神。

  Zoe的这件心事,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可惜在余琳乐这里没有找到答案。

  “你姐姐的男朋友是不是叫洪本涛?”阿壶明知故问,想把话题转移到洪本涛身上。

  “你们怎么知道?”余琳乐有些惊讶,

  “我们已经询问了很多人,掌握了很多材料。”阿壶一本正经说着。

  余琳乐点点头,打开了话匣子: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姐夫,至今我都纳闷,为什么姐姐会喜欢他?

  洪本涛比姐姐小一岁,他是十月份出生的,是天蝎座,星相书上说天蝎座的男人与巨蟹座的女人最合适,姐姐是射手座的,射手座的女人与金牛座的男人最合适。

  当然,那种书纯粹是消遣,这我明白。

  在洪本涛之前,姐姐有过男朋友,恰好是金牛座的,他是搞建筑设计的,雄心勃勃,一心想搞出悉尼歌剧院那样的建筑来,于是决定去澳洲发展,就读建筑专业,他鼓动姐姐跟他一块去,一个读建筑,一个读医,姐姐权衡再三,拒绝了,首先,昂贵的学费难以负担,自己没有经济实力,也不想给父母再增加负担了,其次,她在上海已经是牙医了,离开上海,就要从头开始,从学生做起,她觉得不值,于是他一个人走了。

  很多人把机场形容成一个感情的分水岭,别看他(她)在机场分手的时候痛哭流涕,数年后归来,走出机场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恋人如此,夫妻也是如此。

  他走的时候,聪明的姐姐就有一种预感,随着飞机渐渐远去,彼此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后来,他在澳洲跟一个日本籍的台湾女孩同居了,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一直打零工,后来随女孩回了日本,在那里结婚。他终究没能搞出悉尼歌剧院那样的建筑来,生了两个孩子倒是不争的事实。

  洪本涛出现的时候,姐姐正处在感情的空白期。

  他们相识于1998年,当时洪本涛在一家装潢公司上班,收入有四、五千,这在当时是一份相当高的收入,姐姐做医生的月薪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大概出于职业的缘故,洪本涛为人圆滑,伶牙俐齿,很会讨人喜欢。

  洪本涛长得一般,个子不高,一米七零,姐姐的身高是一米六五,可以找一个更高大的,姐姐前面那个男友就属于那种高大英俊型的,有一米八零。

  可能是前一个的缘故吧,姐姐对高大英俊型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本能上的戒备,相反,对于一个相貌平平却很会甜言蜜语的男人,姐姐几乎毫无防备,在不经意中就被击中了。

  开始时,他们的关系是医生与病人,看过牙医的人都知道,病人是躺着的,医生是坐着的,医生是施,病人是受,洪本涛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后来一直被姐姐视为经典,是他的幽默打动了她。

  “余医生,我躺着,你坐着,这样说话很不方便,能不能换一种姿势?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好吗?”

  他们交往三个月后,我见到了洪本涛,洪本涛特意送了一只西瓜来我家,其实是想借机看看姐姐住的地方,初次见面,我对他的印象马马虎虎,尽管他很殷勤。

  得知他是天蝎座的,我特意翻开星相书给姐姐看,书上说天蝎座的人阴险、狡猾、会装腔作势,人前耍一套,背后搞一套。

  姐姐听了不以为然,点着我的鼻子嘲笑说:“照这么说,你会吃人罗?”

  余琳乐是狮子座的,平时也没见余琳乐显出什么王者风范,老公一发脾气,她就乖得象只小绵羊。

  洪本涛经常来接姐姐下班,然后去逛街、看电影,那时候日剧刚刚开始流行,姐姐喜欢松岛菜菜子,洪本涛买了几套她演的日剧碟片,象《魔女的条件》,它的主题歌《Firstlove》是日本R&B天后宇多田唱的,姐姐百听不厌,洪本涛买了一盘CD,好几个月,经常听见她嘴里哼这首歌。

  那时候ESPRIT在上海服装市场上傲视群雄,被视为高级白领的穿戴,洪本涛给姐姐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ESPRIT的钱包,附有装硬币的侧袋,缝在一起很别致的,别说姐姐,连我都爱不释手。

  在他们交往的头两年里,姐姐的脸颊上经常泛出幸福女人特有的那种光晕。

  “既然情投意合,为什么没有结婚呢?”阿壶忍不住问。

  2000年初,由于竞争激烈,洪本涛所在的装潢公司业绩下滑,老板提出一个方案,请大家入股,很多人离开了公司,洪本涛是少数几个愿意入股的人,却是拿出最多的人,他拿出了25万元的积蓄。这笔钱当时可以在莘庄买套两室一厅,放到今天起码涨两倍。

  洪本涛选择的是先立业,后成家。

  这样的冒险,姐姐从心里是反对的,她希望洪本涛这笔钱来买房子,然后两个人住在一起,结婚。但是姐姐的性格就是这样,她的反对,只在于把道理跟你讲清楚,你如果不听,她就不会再重复同样的话了,不象别的女孩,会纠缠不清,甚至大吵大闹。

  换了我,我决不允许男友这么做,我跟他下最后通牒,你要我,还是要你那份所谓的事业?只能选其一,你选择吧。

  可姐姐知道,男人有事业心本身并不是坏事,如果强迫洪本涛用这笔钱买房子结婚,日后,一旦公司有了大发展,他会后悔,不停地抱怨,这对于同样有事业心的姐姐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所以,姐姐虽然从心里反对,行动上还是表示了支持,因为洪本涛拿出这笔资金后,等于成了公司的二老板,忙碌多了,没有时间再约会了。

  可结果证明,洪本涛的选择是错的。

  有了资金的注入,装潢公司的经营状况略有改善,却是昙花一现,数月后再度滑坡,就这样苦苦支撑了一年,老板决定关闭公司,他对洪本涛说:抱歉,兄弟,要么你再拿出三十万元来把我的股份买走,要么只有倒闭了,公司已经连办公室的租金都付不出了。

  洪本涛已经倾囊而出,这一年来连薪水都没拿,哪里再掏得出三十万?除非他把自己的肾卖了。

  就这样,装潢公司倒闭了,短短的一个月,洪本涛瘦了五公斤,姐姐也消沉了一段时间,我知道,姐姐是心里后悔,嘴上不说,她后悔应该听我的劝,阻止洪本涛的冒险,如果她来硬的,发一通飙,哭两场,洪本涛应该会妥协的。

  可惜只是“如果”。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吧。

  2001年,装潢公司倒闭后,洪本涛去了一家软件公司当推销员,推销一种龙虎榜股票分析软件,我对股票和软件都是一窍不通,听人家说,这种软件最火爆的时候在1998年,之后就走下坡路了。推销过时的软件,业绩可想而知。

  同年,White齿科在上海招兵买马,姐姐参加了面试,诊所还在装修的时候,姐姐跟洪本涛去过一次装修现场,善于钻营的洪本涛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张施工图给姐姐看,图上标明有几间诊疗室,还有拍片室、消毒间、儿童诊疗室。姐姐一眼就看出这样的实力在上海滩是一流的,当时就下了跳槽的决心。

  离开诊所,他们在附近一家麦当劳吃了晚饭,憧憬着未来。自从装潢公司的事以来,还没有一顿饭吃得这样开心过。

  不久,姐姐向医院提出了辞呈,口腔内科主任、医院副院长都挽留过她,作了一些许诺,但是姐姐去意已定。

  进入White后,仅三个月,姐姐就度过了适应期,诊所的业务驶上了正规。

  也许是受了姐姐的影响吧,洪本涛一扫颓废的情绪,向亲朋好友借了十万元,与人合伙办了一家叫“来来往往”的奶茶店,选址在地铁的商铺,当时,为了是否在黄陂南路站开一家,洪本涛跟合伙人发生过争吵,合伙人嫌这儿租金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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