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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2 (1)

书籍名:《只能活一个》    作者: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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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只能活一个

  “庄老师,‘无面尸’这桩公案结束之后,蜜雪儿的那家书店没了主人,眼看就要倒闭,于是我就用保险公司奖励的那一万美金,把书店盘了过来,还把店名改成‘无面尸’,弄成了一家侦探小说专卖店。呵呵,大概因为这店名的缘故,我的生意不太好,来光顾的都是老主顾。呵呵,开书店只是我的爱好而已,我更喜欢的,还是做私家侦探。”

  郭亮一边说,一边为我续了一杯茶。

  不知不觉,为了听他的故事,我已经在书店里呆了接近两个小时。朝书店外望了一眼,天已经快黑了,我正准备告辞,郭亮却又提起了在他的书店里做签售的事。真有点让我汗颜,我很担心要是真做一次签售,如果没人来捧场就糟糕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丢了脸,连地缝都不知道在哪儿找。

  郭亮却说,只要在周末休息日做签售,他就可以在东圭勒市内找来一大帮侦探小说狂热爱好者,估计能有一百多人。一百多人排起队来,也是蔚为壮观的。他说:“庄老师,就算你帮我一个忙吧。你也知道,我这里生意不好,常被书店外那些卖红宝石的店铺老板嘲笑。如果哪天我这里也有人排队买书,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呵呵,人总是有虚荣心的,郭亮又连着给我戴了好几顶高帽,不禁令我心花怒放。我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将签售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后的下午,那时正好是周六,M国的法定休息日。

  郭亮执意要请我共进晚餐,我本想推辞,但他却说,可以叫来几个他的朋友,而那些朋友也有不少奇异的故事可以与我们一起分享。我这次来南洋的目的本身就是搜集各种素材,这可让我无法再拒绝了。

  郭亮打完邀约朋友的电话后,就站起身来,准备拉下书店的卷帘门。而这时,一个顾客突然走进了书店。这是一位老者,约六十多岁,亦为华人,头发花白,身着笔挺西服,手上却戴着一双不合时宜的白手套。

  这位顾客一进书店,就摆着手对郭亮说:“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连生意也不想做了?”他那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的五根手指,不停在我和郭亮眼前晃动着。

  郭亮连忙堆着笑说:“本来是准备关门的,但既然秦院长来了,那我就晚点关门啦。”他又坏笑着对这位秦院长说,“如果您老人家今天买的书多,那我还可以请你吃晚饭呢。”

  “还有这么好的事?”秦院长也笑了,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侦探小说,有啥新书?只要我没看过的,全都给我包起来。”

  郭亮赶紧跑到书架边,只过了片刻,他便抱着十多本新书,走了回来。这些侦探小说中,既有英文,又有中文,但无一例外全是医学惊悚小说。

  我也挺喜欢看这类型的小说,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位姓秦的老先生。而郭亮也向我们介绍了相互的身份。

  这位老先生叫秦柏海,曾在一座名为伊丹瓦的内陆山中小镇做过医院院长,前几年刚退休。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一直保持着戴白手套的习惯,而他最喜欢看的侦探书籍,也是医学类惊悚小说。

  当秦柏海得知了我的身份后,朗声说道:“庄先生,我也曾读过几本你的小说,很喜欢你的写作风格。我想给你讲一段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相当有意思,颇具希区柯克风格。如果你能加工成一篇优秀惊悚小说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哦?!”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这位慈眉善目的退休医院院长,又能有什么希区柯克式的经历呢?

  看了看手表,距郭亮与朋友约定的饭局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郭亮又为秦柏海泡了一杯香茶后,与我坐在了秦柏海的对面,静静等待着他的讲述。

  秦柏海呷了一口茶后,缓缓说道:“这个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我才三十五岁……”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依然使用第一人称,以秦柏海的口吻进行讲述。

  退休医院院长的故事

  两个只能活一个

  ——1

  那一年,我奉共济会的指示,与三位教友带着药品与圣经,在N国马若开邦码头登上一艘马达快艇,沿伊洛达瓦河溯水而上,航行一天一夜后,到达了M国。在一个叫做东圭勒的小码头下船后,等候已久的向导与挑夫带领着我们,披荆斩棘般在这亚热带丛林的延绵山路中行进。整整两天之后,我们来到了这个位于山谷中的宁静小镇——伊丹瓦。

  共济会援建的圣徒彼得医院就座落在伊丹瓦,医院的前任院长差邦约不幸罹患癌症,这一次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担任新一任的医院院长。

  面黄肌瘦的差邦约院长六十来岁,穿着一身黑色的教士袍,虚弱无力步履蹒跚地陪着我,办完药品的交接后,领着我走入了有着高耸尖顶的哥特式医院大楼里。

  在院长办公室里,差邦约院长拿出两支雪茄烟欲与我分吸。我知道他得的是肺癌,于是想要阻止他的这一举动,但他却说:“秦医生,你不用担心。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既然我已经确诊了肺癌,倒还不如利用剩下的时间来好好享受生活。”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用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接过雪茄,切掉烟尾,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我吸了一口雪茄,口腔里氤氲着芬芳的烟草气味,然后对差邦约说:“院长,我很敬佩你能看破生死。我当医生这么多年,像你这样面对死亡还能如此洒脱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差邦约吐出烟圈,微笑着说:“秦医生,告诉你吧,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次直面生死了。”

  “八岁?”我有些惊奇。

  差邦约将雪茄放在烟缸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对我说:“那一年,我还住在一家育婴堂中……”

  ——2

  差邦约是一个孤儿,他三岁的时候,被贫穷的父母送入伊丹瓦育婴堂外的接收孔中。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流着泪的母亲轻轻推了一下他瘦弱的身体,差邦约沿着滑梯窸窸窣窣滑入了育婴堂的接收箱里。

  第二天凌晨,育婴堂的堂主王仁和从接收箱捧出差邦约,称量了体重,记录完日期,便将他放入了一张有着围栏的小床上。从此,差邦约开始了他在育婴堂中的孤儿生活。

  育婴堂堂主王仁和是一位华人教友,他与妻子筹资兴建了这座育婴堂。但凡地方贫户,生育子女无力抚养者,都可以将婴儿投入育婴堂中,由堂收养,代请乳娘。当弃婴长大一点,育婴堂更会延请教友传授谋生的技能。

  王仁和与妻子竭尽心力,尽管内外交困,但也还能勉强维持育婴堂的开支。

  差邦约住入育婴堂的第一天,躺在小床上,侧过头去,便与邻床一双明眸相对接。邻床是一个与他岁数相仿的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虽然有些瘦,但眼睛却水汪汪的特别大。大眼睛女孩朝差邦约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甜美地说:“我叫绮白白,你叫什么呀?”

  差邦约正想回答,一只小手突然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满面怒容,脸上有粒小痣的女孩冲了过来,对着绮白白说:“别理他,爸爸说了,让我们都别理外面的陌生人!”

  这时,差邦约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现在他已经住进了我们堂里,他就不是外面的陌生人了,而是你们的兄弟姐妹。”说话的人,正是王仁和。而差邦约后来也从绮白白的嘴里,知道了那个警惕性蛮高的女孩名叫王泉,她是王仁和的亲生女儿。

  差邦约与绮白白和王泉的年龄相差无几,在育婴堂里成了最好的玩伴,几乎从不分离。但王泉毕竟是堂主的女儿,时不时会随父亲去堂外接洽援助,所以差邦约与绮白白相处的时间更长,两人也更亲密。差邦约时常都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长大了,一定会与绮白白结为夫妇。到时候,一定会请王仁和做主婚人,王泉做伴娘。

  (说到这里的时候,差邦约院长叹了一口气,拾起烟缸上快要熄灭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对我说:“秦医生,既然你看到我如今孑然一身,便知道我最终还是没有娶得绮白白为妻。”)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向后推移着,很快,五年就过去了。就在差邦约八岁那一年,猛虎一般的洪水侵袭了M国,整个伊丹瓦镇都被洪水包围,宛若苦海中的一座孤岛。直至半个月后,洪水才悠悠退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可怕的大范围传染性疟疾。

  很不幸,育婴堂里有两个孩子罹患了疟疾,一个是差邦约,另一个则是绮白白。为了预防传染,他俩被隔离在育婴堂旁的一间小黑屋里。

  尽管王仁和堂主在镇外找来了青蒿熬成水给他们服下,但因为洪水围困时间太长,青蒿已尽数涝死,起不了一点作用。无奈之下,王仁和派遣妻子去了一趟州府,花重金买来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进口药强力霉素。

  就在王夫人回到育婴堂的那天,王仁和戴着口罩走进了隔离差邦约与绮白白的小黑屋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粒坚果,摊在了手心中,对两个孩子说:“这是王姆妈去州府买药时,特意为你们带回的零食,一人一粒,你们谁先来选一粒?”

  虚弱无力的差邦约挣扎着抬起手,从王仁和的手心里选出了一粒看上去更饱满的坚果,自己没有吃,却递给了绮白白,说:“这粒坚果一定更美味,给你先吃。”绮白白接过坚果,手指颤抖着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了起来。坚果的甜美让她那苍白的一张笑脸微微多出了一丝红润。

  差邦约将剩下一粒坚果塞进嘴里,只嚼了一口,便哇的一声张开嘴,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因为气候闷热潮湿,那粒坚果竟不知什么时候霉烂变质了。

  因为吃了霉变的坚果,差邦约上吐下泻,被转入了另一间隔离的小黑屋中。在这间小黑屋里,王仁和每天给他注射从州府买来的进口特效针药强力霉素,王夫人与王泉也常来照顾他。两个月后,差邦约终于治好了疟疾,体质能渐渐恢复。

  当他能够下地行走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绮白白。没想到,就在那天他从王泉嘴里得知,绮白白死了。就在差邦约转入另一间小黑屋的一周后,绮白白因为疟疾过于严重,在第一间小黑屋里告别了这个凄凉的世界。

  ——3

  差邦约院长将燃到尽头的雪茄捻熄在烟灰缸里,长久不语,院长办公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为了打破这凝滞的气氛,我开口说道:“院长,你也不用太伤心了。当年M国疟疾肆虐的时候,虽然我还没出生,但也知道南洋处处哀鸿,遍地都是死尸的悲惨境地。你吉人自有天相,能死里逃生,也是造化一场。”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得感谢当年的王堂主,如果不是他和王夫人冒着染病的危险去州府购买强力霉素,或许连你的生命也无法挽救。”

  差邦约却苦笑一声,说:“你知道吗,如果那天,是我吃到那粒相较更饱满的果实,或许死于疟疾的人就是我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差邦约这才悠悠说道:“那年疟疾肆虐,州府的进口特效药也在抢购之下宣告售罄。王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爷爷告奶奶才在共济会医院里匀出了一人份的强力霉素,回到育婴堂中……”

  两个病童,却只有一个人的药。面对如此情形,王仁和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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