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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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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沉得无法睁开眼睛。他细眯着眼睛,乱坟坡上肃杀的景致变得模糊不堪。他凄迷地经过某个坟包时,栖在坟包上的那只死鬼鸟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惊叫着扑哧哧地飞起来,其他坟包上的死鬼鸟也惊叫着飞走,它们汇成群,像一团乌黑的云,朝唐镇方向移动过去。

  风飕飕。

  三癞子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为自己挖好的那个墓穴前。

  他站立在那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装的是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那是他向那个白衣女人求来的东西,他们一起离开县城,来到一个山坳时,三癞子突然朝她跪了下来,拚命地磕头,额头上磕出了血,他边磕头边哀求道:“你救救二嫂吧,救救二嫂吧,我知道你有解药,凌出八就给我服过解药!”蒙着脸的白衣女人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你痛苦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服从我去做事情,等我的仇报完了,自然会给你解药,让你过平安的日子!”三癞子痛哭流涕地说:“不是我现在要骗你的解药,我真的是想救胡二嫂,她现在是唐镇最可怜的女人,她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就救救她吧,只要你愿意给她解药,我就是为你去死,一生做你的奴隶我也心甘情愿!”白衣女人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三癞子站在墓穴旁边,手里紧握着那个小纸包,浑身战颤地说:“二嫂,我给你求回了解药,你怎么就不见了呢,这是不是天意呀!”

  就在这时,三癞子突然听到了一声呻吟,微弱的呻吟。

  这呻吟声是那么的熟悉。

  难道是——

  三癞子的心狂乱地跳动着,他想努力地睁看眼睛,可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呻吟声是真的,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睛后,发现一切都是虚幻的。紧接着,又是一声呻吟,命若游丝般的呻吟。三癞子的心要破腔而出,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了沉时不时的要重如山的眼皮,睁开了那双疲惫的眼睛。

  他看到墓穴里竟然蜷缩着一个人,她泡在墓穴里的泥水中,浑身是脏污的泥浆和枯草的细末,她凌乱的头发被泥浆糊住了,脸上也糊满了泥浆,只是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睛,在朝墓穴上面眺望。

  那个浑身抽风般发抖的女人就是胡二嫂。

  三癞子嘴唇抖动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热泪无声地滚落。

  这是个死灰的早晨,风飕飕地掠过旷野……

  下,心慌慌

  春天的风又吹绿了唐溪两岸的田野。

  连续的晴天温暖了这个季节,可对唐镇的镇长王秉顺而言,还是如寒冬那样冷酷。他想除掉的那个人神秘地逃脱,成了他一块心病,他本以为在那个雨夜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他的镇长了,没有想到他会在不安和惶恐中度日。只有在夜里进入李媚娘卧房时,他才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凌驾于李媚娘之上,他在折磨着李媚娘肉体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的精神,因为说不准在什么时候,有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李媚娘的房间,用一把尖刀或者枪顶住他的胸膛。他也想过远离李媚娘,但李媚娘就像鸦片一样,使他上了瘾,欲罢不能,那怕是死在李媚娘的身上,他也在所不惜。

  这是王秉顺的宿命。

  自从那个雨夜之后,春香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现她撕心裂肺的惨叫。李媚娘心里很明白,那惨叫声还会响起,就是不确定准确的时间。她现在表面上已经臣复了王秉顺,心里却还在期待着春香的惨叫声重新响起,那样也许会改变很多东西,包括她的命运,甚至连王秉顺的命运也会因此改变。李媚娘在忍辱负重中等待着某一天的到来。王秉顺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逼问李媚娘,和游武强说了些什么,李媚娘却一直咬着牙说她什么也没有说。

  王秉顺不会相信李媚娘的话,可拿她又毫无办法。

  游武强是王秉顺恐惧的根源。

  在这个温暖的春天中心灵在恐惧中备受折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唐镇的保安队长猪牯。县城里的警察局长赵有三在那个晚上神秘暴死后,很快地,唐镇有了一种传闻,和凌初八的死有关的人就剩下猪牯和三癞子了,人们都相信凌初八的鬼魂不会放过他们。

  这些传闻传到猪牯的耳朵里,猪牯自然也会心生恐惧。他本来想尽快和冯如月结婚的,可在赵有山死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在某个深夜被凌初八的鬼魂缠上,让他死于非命,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猪牯的父亲王秉益一直痴呆,脸上凝固着古怪的笑容,每天都要对他说那句话:“你赶快和如月成亲吧。”除此以外,王秉益没有半句话和猪牯说。

  猪牯的哥哥王文青也听到了那些传闻,有天,他背着自己的老婆把弟弟约到了洪福酒馆,找了个包房,点了两个小菜和一壶米酒,边喝边说些事情。尽管王文青的老婆不希望他过问猪牯的事情,可猪牯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不可能看着弟弟就这样遭到不测。王文青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让猪牯辞去保安队长的职务,带着他喜欢的冯如月远走高飞,至于父亲王秉益,在猪牯离开唐镇后,他会接过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那时候,他老婆应该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儿子为老子养老送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猪牯没有接受王文青的建议,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唐镇还能够到哪里去,现在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的,说不准出去了也难免一死,还不如在唐镇呆着,也许凌初八的鬼魂会放过他,他也只是奉游长水之命去县城里报了个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文青也着实没有办法了。

  某个深夜,猪牯喝完酒后就回自己房间睡觉。

  喝酒之后的猪牯胆子粗壮了些。

  他躺在床上,把盒子枪枕在枕头底下,吹灭灯后,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他心里发狠地说:“凌初八,你来吧!狗嬲的!老子不怕你,活人还怕死鬼了,简直是笑话!凌初八,你来吧!”

  猪牯酒后说这些话,还是因为他心虚。

  这些日子里,每当深夜冯如月陪他喝完酒,他就想搂着她进房交欢,冯如月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会柔声地提醒他,他们还没有结婚,没有结婚怎么能够同房,她虽然是卖唱的,可也是良家妇女,不是逍遥馆里的婊子,人尽可夫,没有廉耻。听了冯如月的话,他就强按下心中在酒后熊熊燃烧的欲火,回房睡觉去了。

  现在,猪牯又想到了冯如月牡丹花般的脸,身体的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他暂时抛开了对凌初八鬼魂的恐惧,心想一定要早日和冯如月结婚,那怕是结婚的第二天冯如月就当了寡妇,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残酷的折磨了。猪牯不像钟七那样,色胆包天,他只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好好过几天日子。

  如果和冯如月结婚,新婚之夜,当他揭掉冯如月头上的红盖头,脱掉她的衣服……猪牯的心泡在了幸福温暖的水中,难于自拔,此时,他完全忘记了凌初八,忘记了那些和凌初八有关的暴死的人。

  就在这时,猪牯的房间里平白无故地刮起了一股阴风。

  蚊帐也被阴风吹得扑扑作响。

  猪牯滚烫火热的大脑在阴风中渐渐地冷却下来。

  他还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这种臭味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那里闻到过。猪牯警觉起来,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了盒子枪,打开了扳机,他拿枪的手有些发抖,因为在抽出盒子枪的过程中,想起了这种臭味在游长水的灵堂里闻到过,那是死人的尸臭。

  猪牯悚然心惊。

  为什么会在他的卧房里刮起阴风和出现尸臭?难道是凌初八……猪牯坐了起,他没有下床,而是退缩到床里的角落上,他在墨汁般的黑暗中感觉到蚊帐前站着一个影子,是那个影子朝蚊帐吹出了阴气。猪牯颤抖地说:“凌初八,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只要你放过我,我一定找一块好地,给你建一座衣冠冢,每年的清明节,给你上坟烧香化纸钱……”

  阴风还在继续往蚊帐里吹,尸臭味也越来越浓郁,弥漫了整个房间,猪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难道今夜难逃这一劫了?

  猪牯在惊恐中想到了自己手中的盒子枪,他想孤注一掷了,便朝他想像中黑影站立的地方抠动了扳机,让他更加恐惧的是,他抠动扳机后,枪哑火了,子弹竟然射不出去。猪牯心里哀鸣了一声:“狗嬲的,完了!”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低沉沙哑而又飘渺的声音:“猪牯,你赶快娶了冯如月,否则,我饶不了你——”

  那声音消失后,阴风也朝门外刮去。

  猪牯浑身冷汗,这到底是什么鬼,竟然在这个深夜来逼他和冯如月结婚?过了老大一会,猪牯才战战兢兢地下了床,点亮了油灯,他看到房间门洞开着。此时,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仿佛凝固,尸臭味也凝固在房间里。猪牯想去把门关上,脚滑了一下,地上怎么有水?他掌着油灯,弯腰往地上看了看,发现有种粘液在地上一直通到房间门口……

  这是个艳阳天,黑森林里却还是一片阴郁,森林深处某些地方还袅袅地升起黑色的瘴气。山洞里的篝火还没有熄灭,尽管冬天已经过去,不再寒冷。篝火其实只剩下一堆火炭,还有些没有燃尽的木块还在焚烧。这堆篝火过不了多久就要熄灭了,如果不往里面加柴的话。苟延残喘的篝火还是使山洞里有些光亮,假如有人走进山洞,就可以看到躺在竹床上一丝不挂的上官玉珠。

  上官玉珠白瓷般的裸体蛇一样扭动着,在竹床上翻来滚去。

  她口里喃喃地说:“我好怕,我好怕——”

  上官玉珠处在一种昏糊的状态中,仿佛在经历着一场噩梦,其实她一直被噩梦纠缠着。

  那是个面目狰狞的老头,他手上拿着在水中泡过的藤条,朝她走过来。老头举起湿漉漉的藤条抽在上官玉珠的身上,她鲜嫩的皮肤破裂的声音是那么的疼痛和伤感,甚至绝望。随着老头罪恶的藤条在她身上不停地狂抽乱舞,一朵鲜艳的花朵被无情地揉碎,从上官玉珠皮肤上渗出的鲜血就是鲜花被揉碎后尖叫的汁液。

  恶老头用湿藤条凶残地鞭鞑上官玉珠时,旁边还有一个流着口水的傻子在拍着巴掌乐着。上官玉珠闭上了眼睛,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傻子,这个傻子是她残酷的命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傻子,她不会挨恶老头的鞭打,也不会像鬼一样暗无天日地活在这个山村里。傻子是她的丈夫,而鞭打她的恶老头是傻子的父亲。

  上官玉珠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这个家里,做了傻子的童养媳。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她的噩运就一天一天临近。上官玉珠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了,也就在这一年,她和傻子拜堂成了亲。上官玉珠既当傻子的老婆,又当傻子的保姆,稍有不慎,没有照顾好傻子,恶老头就要用藤条抽她。

  她的反抗是无声的,恶老头鞭打她时,她咬着牙,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暴虐。那时,她的心就会像一只鸟一样远走高飞。她想,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黑暗的生活。

  藤条抽打在身上的滋味疼痛而又苦涩……上官玉珠的身体停止了扭动,她从竹床上猛地坐起来,抓过一件衣服遮在了起付的胸前。她口里还是喃喃地说:“我好怕,好怕——”

  山洞里一片沉寂,篝火堆已经没有木柴燃烧后发出的噼噼剥剥的声音了。每次她出一次山回来,上官玉珠都会沉睡好几天,噩梦挥之不去,残酷地折磨她,似乎要她死去。

  口干舌燥!

  上官玉珠穿上了衣服,下了竹床。她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清水,往嘴巴里送。喝完水,上官玉珠来到火堆旁,坐在那张小竹椅上,看着发出红光的火堆,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她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流到嘴角的泪水,又苦又涩。此时,上官玉珠的心情就像泪水一般苦涩。

  上官玉珠的脸被火堆映得通红。

  她的眼前幻化出一张脸,马脸,那马脸上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而且还充满了一股杀气。

  上官玉珠轻轻地说:“游武强,你怎么还不来?”

  游武强又一次被那条青蛇带到了黑森林的山洞里。

  上官玉珠坐在那堆苟延残喘的篝火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看到游武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后,才缓缓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颤抖着声音说:“武强,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她想扑到游武强宽阔的怀里,可她站在那里没有动,血红的瞳仁中充满了渴望的光芒。

  游武强渐渐地从痴迷中清醒过来,迷惘的马脸上弥漫着一层雾,沙哑着嗓子说:“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把我引到这里来?”

  上官玉珠幽幽地说:“我叫上官玉珠,我好怕——游武强,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上了你,我需要你这样的男人,因为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能保护我,才能让我不再害怕——”

  游武强的目光闪电般在她微笑而哀怨般的脸上掠过:“上官玉珠?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保护不了你,我连我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怎么能够保护你!干他老母!”

  上官玉珠血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你能够保护我,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只要你在我身边——”

  游武强叹了口气,对于眼前这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子,他一无所知,此时,他只想离开,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眼下,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重要!游武强说:“我不可能留在你身边,我还有事情要去做,干他老母,你就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上官玉珠的泪水流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游武强最怕看见女人的泪,只要女人在他面前流泪,他的心就会变得柔软。他说:“你莫哭,莫哭——”

  上官玉珠流着泪说:“你如果不答应我留下来,我会一直哭下去,直到死——”

  游武强的心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些酸楚,有些疼痛。上官玉珠此时朝他轻轻移动了脚步,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上官玉珠走到他面前,离他是那么的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古铜色的脸,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

  游武强身上有种男人特殊的味道,那不是像宋柯那样的腥臭味,只有她师傅凌初八才会喜欢宋柯身上的腥臭味,上官玉珠不会喜欢宋柯,她没有凌初八那样强大,她需要游武强这样的男人保护,如果凌初八不死,她还不会如此恐惧,提心吊胆地活在尘埃中。

  上官玉珠说不出游武强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却被他吸引,迷恋。她真希望游武强用他粗糙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用他男人的体温烘化她。

  “武强——”上官玉珠感觉自己醉了,声音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她的整个身体朝游武强贴了过去。一刹那间,游武强浑身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迅速地推开了上官玉珠,往后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她,警惕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上官玉珠从迷醉中醒悟过来,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最起码现在不是!他的心里一定还装着那个叫沈文绣的死去的女人,她不明白沈文绣在他身上下了什么毒咒,俘获了他的心,她死了也对她情深意重。上官玉珠的内心十分哀怨,难道只有那些下三滥的男人才会喜欢自己,而和自己心中的英雄无缘?她突然想起了师傅凌初八,凌初八用同样的手段把宋柯引到黑森林,可她得到了他,最后和他相依为命,那个叫宋柯的小白脸心中同样有另外一个女人,可他怎么就接受了凌初八呢?是师傅的肉体征服了那个浮萍般飘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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