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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籍名:《黑灵之舞》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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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蓝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暴风雨对她的睡眠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她自己也奇怪怎么会睡得如此沉实,这应该是她这次出游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这个夜里,没有令人不安的梦境,她醒来时,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小象牙挂坠。张蓝发现自己的头枕在李梨的臂弯里,李梨的脸侧向她,正在端详着她。

  她怦然心动,看着李梨温柔的眼神,张蓝不由自主地朝李梨靠过去,更紧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张蓝觉得这个早晨温馨极了,房间里浮动着甜蜜的香味,她仿佛回到了新婚蜜月的时候,幸福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弥漫开去。她像是平静港湾里的一条小船,海水轻轻地涌着她,微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如果她和李梨永远这样平静地相依相偎该有多好,她宁愿把发生过的事情都遗忘,和李梨从头开始。但这些只是她这个清晨的美好遐想,未来会怎么样,她一无所知。

  李梨见她醒来,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轻声说,蓝,你醒了,今天你的气色很好。

  张蓝依旧依偎着他说,亲爱的,你的气色也不错。

  李梨说,蓝,如果你还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如果不想睡了,我们起床去吃早餐。

  张蓝说,起床吧,我们吃早餐去,还真有点饿了。

  张蓝见李梨突然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怎么啦?

  李梨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他们走出房门,玻璃般闪亮的天空让他们觉得这新的一天充满了阳光。张蓝拉住了李梨的手,似乎在他们之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路过豆丫她们的小木屋时,张蓝还对李梨说,叫上她们一起吃早餐吧。

  李梨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是呀,应该叫上她们,不知道她们起床没有。

  张蓝笑笑,大度地说,叫一下她们吧。

  李梨就站在豆丫她们的房外叫了起来,豆丫——木木——

  他叫了几声,里面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李梨摇了摇头说,她们不在。

  张蓝说,也许她们已经去吃早餐了,我们走吧!

  李梨点了点头说,走吧!

  他俩边走边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而这些话在这样的清晨让他们的心灵之间似乎没有了任何缝隙。张蓝路过按摩房的时候,她的目光和莲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莲的目光慌乱地避开,张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握住李梨的手,使劲地捏了一下。张蓝好像想到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情,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李梨觉得张蓝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张蓝的手掌湿湿的,他关切地说,蓝,你怎么啦?不要紧吧?

  张蓝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李梨也看了看莲,他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他想问张蓝那个小象牙挂坠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忍住了没有问,他怕这个问题会打破这个清晨少有的宁静和他们之间的默契,是呀,他们之间再经不起风浪了,哪怕是很小的一场风浪。

  张蓝突然对李梨说,我们先到海滩走走好吗?

  李梨点了点头,听你的。

  来到了海滩上,张蓝站在海边,出神地望着大海。

  大海平静而安宁,清澈见底,不远处几条小鱼在海水里悠闲地游着。

  李梨也望着大海,他不知道张蓝在想什么,不过他相信肯定和他想的不一样。李梨在想,普吉岛来的警察不知道得出了什么结论。他不知道泰猜一行一大早就离开了P岛。

  李梨看见了珍妮,她独自一个人在海滩上走着,海风把她金色的长发吹拂起来。李梨不敢多看珍妮,他知道,珍妮现在的心情也一定和他不一样。

  张蓝突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李梨听到了她呼气的声音,他把目光从远处的珍妮身上收了回来,落在了张蓝身上。他看着张蓝把脖子上挂着的小象牙挂坠摘了下来,然后朝大海远远地扔出去,小象牙挂坠在阳光里形成了一个闪亮的抛物线,最后落进了海里,无声无息地落进了大海里,沉入海底。

  李梨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张蓝确实真实地把小象牙挂坠扔掉了,把她曾经如生命般珍视的小象牙挂坠扔掉了。在小象牙挂坠落入大海的刹那间,李梨似乎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李梨有些惊恐。

  扔掉小象牙挂坠的张蓝如释重负,她微笑而轻松地对李梨说,李梨,咱们去吃早餐吧。

  李梨这才缓过神来,他笑了笑,就和张蓝离开了海滩,走向餐厅。

  远处的珍妮好像也在看着他们,她是不是在为自己的形单影只而伤心?

  珍妮也看见了他们,她的目光异常的复杂,她搞不清楚这对中国夫妇的情感生活,她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自己和弗兰克一样,珍妮叹了口气,她对自己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要开始她新的生活。

  这是她美好的愿望。

  豆丫和木木都听到了李梨的叫声。豆丫听到李梨的叫声浑身就微微颤抖了一下。豆丫的脸色苍白,她和木木紧紧地抱在一起,木木感觉到了豆丫身体的颤抖。

  她对豆丫说,豆丫,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一会儿就去找差诺,让酒店安排船,让我们离开P岛。

  豆丫嗯了一声。

  一夜之间,豆丫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两眼黯淡,肤色无光。

  她们俩永远忘不了那个暴风雨之夜。

  昨天夜里,豆丫和木木躲在屋子里。她们开始在讨论如何离开P岛,因为弗兰克的死,她们还不能离开,必须接受调查。这对豆丫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她不愿意把那个晚上发生在酒店休息室的事告诉木木,她也不愿意再待在这个令人发寒的P岛。

  那天晚上的事情让她惊恐不安,她甚至无法预测以后的自己将如何继续生活,难道如同那个声音说的,她必须永远远离男人吗?

  豆丫不想再说话了,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墙壁上的那幅画,画中有一个裸女躺在洁白的沙滩上,背景是蔚蓝的海。那个裸女画得十分夸张,硕大的乳房和丰满的大腿,让人遐想。而此时,豆丫最不想看到这种令人遐想的画面,她一想起这些就想呕吐,头就像要爆炸一样。她的眼中变幻着色彩,胸脯也不停地起伏着。

  木木看着她的表情,豆丫,你怎么啦?你不要紧吧,你平静些,好吗?豆丫,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忘记,忘记是治疗创伤的最好的良药。豆丫,你究竟怎么啦?你告诉我呀!你不是很神气的吗?怎么就变成惊弓之鸟了?不会吧?我真接受不了你这种变化。真的,豆丫,你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分担一些。是不是你和李梨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想想这也不可能呀,你不是喜欢他,想追他吗?

  豆丫没有理会木木的话,她还是盯着那幅画,眼中渗出了泪水,那是因为过于专注而渗出的泪水,豆丫的内心在备受煎熬,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跳下了床,朝那幅画扑了过去。她抓住那幅画,使劲地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然后,豆丫就在那幅画上一脚一脚使劲踩了起来,她把这幅画踩得变了形状。

  木木过去抱住了她。

  豆丫停了下来,她也抱住了木木,抽泣起来,木木姐,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不想听!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木木说,豆丫,别这样,别这样,我们很快就会离开P岛的,你别急,好吗?你别急!我再不说你什么了,不说了!我们尽快地离开,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岛!你一定要放松,把心放宽,没有过不去的坎,再大的事情都会平息的,豆丫,你不是说快乐是做人的根本吗?我希望你快乐起来。

  木木把豆丫扶到了床上,让她平躺了下来。

  木木说,你要放松,全身放松,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激动。对了,我给你放点音乐吧,好好躺着。

  说完,木木就把手提电脑打开,放起了音乐。音乐是豆丫喜欢的恩雅的爱尔兰音乐,舒缓迷人的音乐让木木陶醉,她希望这种音乐能够让豆丫也宁静下来,忘记所有的一切。木木放好音乐,来到了豆丫的身边,她握着豆丫的手,她觉得豆丫的手冰凉冰凉的。

  恩雅的歌声优美而且忧伤,突然,恩雅的声音变成了另外一种声音,嘈杂而且凌乱的声音,听起来像有很多人在海浪中呼号。

  木木的眼睛睁大了,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难道有人换了一张CD?

  木木的心脏突然收紧,她缩成一团,膝盖也抽紧了,双脚无法舒展。

  豆丫也听到了这种声音,她的手使劲地捏着木木,她的喉咙在收缩,嗓子眼像是冒着火,想喊也喊不出来。

  嘈杂的声音代替了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是不是屋外的暴风雨声音盖过了音乐的声音?这不可能,不可能。可是,许多人在海浪中的呼号声和屋子外面狂风暴雨的肆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另外一种让人窒息的声音。

  木木和豆丫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此时的P岛在她们的心中变成了一个荒蛮之地。

  突然,房间里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在刹那间中止了。屋外的暴风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寂静,她们可以相互听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寂静,就是一根头发掉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地听见。这样的寂静让她们更加恐惧,她们抱在一起,相互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战栗。

  就这么寂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响起了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木木听到了恩雅的爱尔兰音乐,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恩雅的歌声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这种歌声维持了几分钟之后,音乐声又被嘈杂的声音替代了,她们可以听到海浪中许多人的呼号声,有男人的呼救,有女人的尖叫,有孩子的哭喊……豆丫开始尖叫,这种尖叫迅速被那些嘈杂的声音给吞没了。

  木木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她冲到电脑前,试图把音乐停止,可是电脑如同死机了一般,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

  豆丫还在尖叫。木木一手拔掉了电源,并且把电脑的电池板也拔了下来。可是,电脑居然还亮着,居然如同有生命般亮着。声音还在继续……木木惊呆了,她迅速跑回了床上,和豆丫抱在一起,她可以感到豆丫的颤抖和自己的颤抖,在这些声音里颤抖。

  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响起爱尔兰音乐,一次一次地响起嘈杂的声音,一次一次地寂静无声……

  她们一夜未眠,紧紧相拥,在这些声音的交替中直到天明。

  在暴风雨结束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过窗户,探进虚掩的窗帘,声音突然停止了,电脑也突然暗了,一切重归完全的寂静。木木受了一夜的惊吓,已经身心疲倦,没有一点食欲。她和豆丫一样,只想马上离开P岛。豆丫不想出门,她不想看见门外的一切,包括P岛美丽的清晨。

  木木劝她,你不出去,我们怎么离开P岛呢?

  豆丫在木木持续的劝说下,终于走出了小木屋的门。

  屋外阳光炫目,豆丫赶紧戴上了墨镜。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而豆丫心里却一片灰暗。

  张蓝把小象牙挂坠扔掉的举动在李梨眼中显得很反常。她扔掉小象牙挂坠意味着什么?李梨的思虑让他沉重起来,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开始,那么他们的婚姻生活或许会美满起来。他向往着这样的生活,可他的心中有那么一个山洞,有那么多的声音,有那么一双愤怒无助的眼睛,有一把无法平息的复仇之火。多少次,他想和张蓝和盘托出,那样她会不会理解自己,重新接受自己,他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平静,再不会产生罪恶的躁动。李梨十分明白自己是罪恶的,他那颗负罪的心只有在张蓝目光的抚慰下才会平静。其实他早就发现自己离不开张蓝了,她是他心中的女神,或许只有张蓝才能拯救他的生活,拯救他的肉体和灵魂。

  李梨在这天开始后就看到了某种希望,他希望自己和张蓝一直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永远不要结束。可是,当他们这次旅行结束回到上海后会怎么样呢?李梨不敢往下想了。有一点他很确定,张蓝再也容忍不了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染了。这是他们婚姻破裂的根源。

  李梨思考良久,他决定在今天,和张蓝说出心中的秘密,他希望张蓝能够谅解自己,他希望自己说出那个秘密后就把它彻底的遗忘,他要从此做一个健康阳光的人,他要把心底的阴暗一扫而空。

  李梨的眼中跳跃着鲜活的火苗,似乎他和张蓝的美好生活已经开始了。

  李梨鼓足了勇气,他要向张蓝说出那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关于那个山洞……张蓝和李梨在一棵树下坐在躺椅上看着大海。

  李梨小心翼翼地说,蓝,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

  张蓝看了李梨一眼,觉得李梨今天像一个小学生在和老师说话,有些羞涩又有点顾忌。

  张蓝笑了笑,你说吧,说什么都成。

  李梨的鼻子抽动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蓝见他如此,便鼓励道,亲爱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

  李梨就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话语让张蓝在倾听的过程中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我没想到会那样,那时候我才6岁。

  那天是个阴天,我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看着父亲整个上午都在磨一把砍柴刀。

  我站在父亲的面前问,爸,你磨刀干什么呢?

  父亲的脸猪肝一样涨得通红,他没有说话。

  那个上午我都没有看到母亲。

  母亲是我们村里的美人。我打记事起就听说了母亲的那些风流传说,那些在我们村里乃至整个乡镇的风流传说。但我从来不信,在我6岁前,我绝对不相信关于母亲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么的温柔美丽。

  母亲在那个上午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父亲磨完刀,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抽烟,他抽的是水烟,我看见他双手紧紧抱着水烟筒,用力地抽吸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抽吸出来,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天上午我一直在父亲的身边,我看着他磨刀,又看着他抽水烟。父亲抽烟的样子那么凶狠,我很少看到他那么凶狠而使劲地抽烟。他把打满补丁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古铜色的青筋暴露的手臂。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那双手臂充满了力量,可我错了,它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们吃完了午饭,其实那不叫午饭,只是一碗地瓜汤。

  那是饥馑的春天,上面的救济粮又没有下来,田野上青黄不接,生产队的谷仓里空无一物。我们家不知道怎么样度过这个饥饿的春天。

  父亲喝完地瓜汤后就对我说,梨子,你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等着爸爸回来,我做完一件事之后就回来。

  我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只知道那天父亲猪肝色的脸十分的异常。

  父亲提着他磨好的那把砍柴刀就出门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他的眼中含着泪水,沙哑着嗓子对我说,梨子,你在家好好待着,等着爸爸回来。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我,6岁的我隐隐感到了不安。

  我看着父亲提着砍柴刀走出了家门,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家门。

  我在后面悄悄地跟了上去,我要看看父亲到底去哪里,去干什么。

  父亲一直朝山上走去,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跟踪着他也出了家门。他迈开大步,一直朝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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