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忘川月(4)
出城几里之后，所见全是树林，我知道铸造兵器的作坊就在这一带，因为铁匠需要就近砍伐树木作为炼铁的燃料。我在树林中细找，果然看到山间有一排窑洞。这窑洞不透风，而且保温，是炼铁的好地方，肯定是耶律炫华铸造兵器的作坊。侧耳一听，其中一个窑洞隐隐传来人声，我赶紧下马，跑进那个窑洞。
只见窑洞之中，一个高瘦的青年被五花大绑，他长着一张极清秀的长脸，剑眉星眼，头发披散，衣衫单薄，显然是受过了不少折磨。想来这便是耶律东云，萧叶籁的前未婚夫。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壮汉，生得豹眉环眼，络腮胡子，估计是耶律东云的舅父，都虞侯耶律炫华。想来此时，他为了不将忘川月铜镜的秘密泄露出去，屏退了他的手下。萧叶籁的胳膊被耶律炫华扭着，脸带泪痕，双颊红肿，像是刚刚挨过一顿好打。她见了我，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爹呢？”
耶律炫华也被我的出现吓了一跳，发现我没有带人过来，又只是一个小孩，才放心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一拱手，“大宋中山王，受萧四小姐之父所托，来此寻找他的女儿女婿，顺便找耶律大人一叙。”
耶律炫华脸色不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耶律大人要暗算令外甥，逼他交出忘川月铜镜，必先找个僻静地方慢慢逼供。耶律大人居住的祖宅，地段繁华，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不是理想的地点。不过耶律大人掌管兵器铸造之事，兵器作坊远在郊外，十分僻静，又归耶律大人掌管，闲杂人等不会走近，乃是耶律大人迫害令外甥的好地方。”
被绑在一旁的耶律东云轻笑道：“中山王不愧是神童，连我们家舅甥不和的家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家门不幸，让中山王见笑了。”他身处险境，仍能谈笑自若，看来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我说道：“我刚认识萧四小姐的时候，她就提到耶律公子喜穿白衣。这北方风尘大，白衣容易弄脏，一般人都不爱穿。但汉人习俗，亲人去世必穿白衣以示哀悼。所以我就猜想耶律公子可能有汉人血统，穿白衣是在为死去的父亲服丧。后来问过萧大人之后，才发现耶律公子的父亲是汉人，入赘耶律家为婿。辽国人都希望女儿出嫁良家，而不是招一个入赘女婿。萧大人家有四女，无一儿，就算如此，他宁可把女儿都嫁出去，自己老来孤独，也不想招入赘女婿。耶律大人的父亲膝下有子有女，为何还要招上门女婿呢？原因只有一个：耶律公子的父亲身上，有一件耶律家为之垂涎的宝物，这件宝物就是忘川月铜镜。耶律家把女儿嫁给他，就是为了得到铜镜。当然，耶律家想要的不是铜镜本身，而是隐藏在铜镜中的秘密。
“不料，成婚不久，耶律公子之母便撒手人寰，耶律公子的父亲跟耶律家从此断了联系。但耶律家岂肯善罢甘休。尤其是耶律公子的父亲去世后，耶律大人更加不肯放过他唯一的儿子，派出众多耳目，到处查探忘川月铜镜的秘密。耶律公子被逼得无法，只好跟萧四小姐定亲，把忘川月铜镜作为定亲信物留给四小姐，保存在萧府中。这样，就算耶律大人派去的耳目把耶律公子家里翻得底朝天，也不会找到忘川月铜镜。但耶律大人见遍寻忘川月铜镜未果，外甥又突然与萧四小姐定亲，想到这忘川月铜镜可能被外甥藏在萧府，对萧家起了疑心。为了打消耶律大人的疑心，耶律公子只好跟萧家提出退婚，索回聘礼。耶律大人派去的耳目发现耶律公子已经跟萧家翻脸，退回的聘礼中也没有忘川月铜镜的踪影，便不再怀疑忘川月铜镜在萧家。不料，耶律公子虽然退亲，却没有索回定亲信物，忘川月铜镜仍在萧四小姐手中。耶律大人遍寻忘川月铜镜不着，又听说定亲信物仍在萧四小姐手里，迫于萧大人的余威，也不好直接跟萧家索取铜镜，便狠心绑架了自己的外甥，写信要求萧四小姐带铜镜来救耶律公子。”
耶律炫华阴笑道：“你说得没错。我那姐夫是后唐末帝李从珂的后裔，据说他们家祖传一张藏宝图，后唐大半财富尽在此。为此，我父亲把我姐姐嫁他为妻，并给他觅了一个小官来做，希望他可以知恩图报，把藏宝图交给我们。不料他忘恩负义，不肯交出藏宝图，而我姐姐在嫁他之后胳膊肘往外拐，事事都向着他，不肯帮忙打探藏宝图之事，不久也早早去世了。我父亲见藏宝图没有下落，姐姐又早死，气火攻心之下也与世长辞。父亲去世后，我继承父亲遗志，誓要找出藏宝图。不料我那窝囊姐夫也是个短命鬼，幸好留下一子。我知道，他一定把藏宝图传给这小子了，我要从这小子身上着手，找出这藏宝图！这小子也发现了我在监视他，故意跟萧家定亲并退亲，来掩人耳目。我打听到他送了未婚妻一面铜镜，退亲时却没有索回，便猜那藏宝图一定在铜镜之中。我略施小计，就把这铜镜弄到手了！”
耶律东云笑道：“你就算拿到了忘川月铜镜，也发现不了铜镜中的藏宝图！当年外祖父为了笼络我爹，把我娘嫁给我爹，想要伺机套出藏宝图的下落。不料我娘过门后真心爱上我爹，我出生之后，我娘为了让我爹可以彻底摆脱我外祖父的控制，竟然不惜服毒自尽，只有这样，我爹才能彻底跟耶律家断绝关系！”
耶律炫华又惊又怒，“我姐姐竟然是为你爹自尽而死的？他这个浑蛋，竟然害死我姐姐！”
耶律东云冷哼一声，“害死她的不是我爹，是你们父子的贪欲。我不妨再告诉你，其实我娘当年服下的是假死药，装死骗过你们之后，我爹将她救醒，此后，她一直躲在家里深居简出，跟我爹又过了十几年恩爱日子。可惜那假死药对她身体损害太大，她后来一直体弱多病。我十八岁那年，我娘终于油尽灯枯，与世长辞。我娘去世不久，我爹思念成疾，也郁郁而终。我爹临死前，把藏有藏宝图的忘川月铜镜留给我，嘱咐我要保管好祖先的遗物，不要让它落入心术不正之徒手里。舅父在我爹死后，多次逼迫我，我被逼无奈，想要找个安全地方寄放藏宝图，便跟萧家提亲，把忘川月铜镜留给萧四小姐。我跟萧四小姐定亲，完全是为了把藏宝图转移出舅父的视线，并未想过要成家立室。我选了萧四小姐，也不过是以为她年龄幼小，不懂人间悲欢，就算我退亲，她也不会难过太久，等几年后她长大成人，便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另嫁良人。没想到，我竟拖累了她……四小姐，我听说你对退婚之事深为苦恼，我实在抱歉。”
萧叶籁大怒，“原来你根本不想娶我，你只是想要我帮你保管东西而已，你这个浑蛋！我不会嫁你了，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嫁你！我拿铜镜过来是因为我要救你性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等出去之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耶律东云苦笑一下。耶律炫华讥讽道：“不交出藏宝图，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就算萧大人亲自过来也没用，这藏宝图是属于我的！”他揪住耶律东云的衣领，“不说出铜镜的秘密，我这就杀了你们！这藏宝图永远逃不出我手心！”
耶律东云笑道：“威胁我一人就够了，何必要带上他人。这中山王身份尊贵，又年少机智，被你杀了，岂不可惜？”
“那就快说藏宝图在哪里！”
耶律东云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好像在问：“你已经发现铜镜中的秘密了？”
我对他略一点头。他会意地一笑，对耶律炫华说道：“藏宝图绘在石棉布之上，铸镜之时被藏在镜中，只要把铜镜在熔炉里熔化，石棉布遇火不燃，把石棉布取出，就可以看到地图了。”
我一惊：藏宝图明明在忘川月铜镜反射阳光的图案里，铜镜之内更无什么石棉布地图，耶律东云要把铜镜熔掉，只是为了彻底销毁藏宝图，不让它落到耶律炫华手里。他刚才知道我已经得知铜镜中的秘密，决心毁掉铜镜，让我替他保守藏宝图的秘密。
耶律炫华大喜，再一看这窑洞本来就是铸造兵器之地，洞中就有熔炉，旁边还堆了不少木炭，一切都是现成的，当下便给耶律东云松绑，命令道：“你赶快把熔炉烧起来，把铜镜熔了，取出藏宝图！”
耶律东云一言不发，只顾往炉中生火，添炭，拉风箱。这熔炉本来是为大批量制作兵器所建，有整整一丈高，用来熔化这区区一面小铜镜，委实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耶律东云只顾拼命往里面填炭，把熔炉烧得通红，窑洞里顿时热得跟夏天一样。我和萧叶籁都热得脱去了外衣，耶律炫华更是热得把上衣都脱了，光着膀子站在炉边。
忘川月铜镜在这熔炉中很快熔为一摊圆形的铜水。耶律炫华迫不及待地走近熔炉，“藏宝图在哪里？”
“你进去找吧！”耶律东云猛地抱住耶律炫华，倒向熔炉，两人一起跌入熔炉之中。
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一阵惨叫声，转瞬间又归于宁静。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看不见东西是因为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分别蒙住了我的双眼，那只小手肯定是萧叶籁的，而那只稍大一点儿的手是阿桂的。
阿桂战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五皇子，别看，这场景太惨烈了。”
“阿桂，你跟萧大人过来了？”听到阿桂的声音，我顿时有重见天日的感觉。
“中山王、叶籁，你们没事吧？”萧大人奔进窑洞中，把我和萧叶籁搂进怀里。
萧大人把我们接回去之后，萧叶籁为耶律东云的死伤心了几天，后来倒也释怀了。只要耶律东云活着，那些想要藏宝图的宵小之徒将在他有生之年永远跟随着他，只有他离开这个世界，才能永久解脱。
耶律东云死后，世上只有我和阿桂知道藏宝图的秘密了。耶律东云知道我知晓了藏宝图的秘密后，才会走得那么放心，那么决然。他知道我将替他继续守护这个秘密。
后唐的宝藏藏在檀州。清泰三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反唐自立，向辽国求援。辽国出兵助石敬瑭打败后唐，建立后晋。石敬瑭认辽太宗为父，并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檀州也在其中。石敬瑭并不知道李从珂会把宝藏藏在檀州，否则也不会把巨额财富拱手送人。
虽然我已经得到藏宝图，但檀州已属辽国，我依然无法挖掘宝藏。我们汉人的燕云十六州，已被割让给契丹，现在，只能盼父皇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让这宝藏回到汉人手里，这也是耶律东云父子所期望的。
我在萧府休养了几天后，便搬进了萧家隔壁的小院里。让阿桂给我雇了几个临时用人，把小院收拾得十分整洁，更喜人的是，院里有桃花数株，繁花满树，落英缤纷，偶尔在桃树下练字写诗，只觉心中宁静愉悦。我在此居住，远离上京的种种是非，不必小心应付萧太后和韦鹰飞。萧叶籁父女偶尔会过来拜访，倒也不寂寞。就这样，我在这辽阳城里总算安定下来，得到了一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