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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万冰(2)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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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看了她一眼,也客气地对她说:“对不起,我身上没带钱。”

  为了证明自己,男人打开BALLY包给她看,包里除了香烟和打火机,什么也没有。

  小姐虽久经沙场,却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冷笑一声说:“先生,你大概脑子出了问题,敢跑到这种地方来吃白食?”

  男人憨厚地一笑,回答说:“我给你一个建议,你打110报警,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好了。”

  小姐气得脸都白了。谁都知道,报警等于自首,卖淫的送劳动教养,嫖娼的被刑事拘留。小姐当然不会傻到去报警,但也不会让这个男人白吃一顿,小发廊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好这时候,两个蹬自行车的巡警经过这儿,发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人行道上,这是典型的违章停车,便过来取证,准备开据罚单,就听见乓的一声,发廊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巡警推门而入,里面有三个小姐和一个男人,正呈现一种对峙的状态,地上躺着一只摔破的杯子。见来了警察,小姐马上拉圆了笑脸,把杯子的碎片往沙发底下踢了踢。

  “外面那辆奥迪是谁的?”巡警问。

  “是我的。”男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违章停车。”巡警说。

  男人哦了一声,辩解说:“这儿没有停车场。”

  “你们在干吗?”巡警问。

  男人朝小姐看了一眼,平静地说:“没干吗。她卖淫,我嫖娼。她已经付出了劳动,但我没有支付报酬,因为我兜里没钱。”

  “疯子!神经病!”小姐气得破口大骂。

  巡警没工夫陪他们瞎闹,把俩人带出发廊,用步话机召唤附近的巡逻警车,准备把人带回辖区派出所。

  “警察同志,不用麻烦了,帮国家省点汽油吧。”男人显得非常诚恳,指着那辆黑色奥迪说,“我自己开车去派出所,你们可以搭我的车。”

  巡警朝汽车牌照看了一眼,出于职业敏感,问:“这是你的私家车?”

  “不,这是单位给我配的公务车。”

  奥迪A6当公务车,起码是局级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巡警很惊讶,重新打量着那人,追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叫孙铁洋,招商局的局长。”男人不慌不忙地掏出名片,发给两个目瞪口呆的巡警,认真地说,“巡警同志,请抓紧时间,把我们带回去做笔录吧。”

  如果说局长嫖娼是新闻,那么他不去高级夜总会,相反在这种低档次的小发廊里解决问题,还把一辆足以证明他身份的公务车停在门口,这大概算得上是奇闻了。

  “如果他不在里面摔杯子,巡警未必会进去,看来他巴不得被抓住呢。”

  “国家公务员去嫖娼,前途算是完了。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真教人费解!”

  返回刑侦队的路上,众人议论纷纷。彭七月没有参与讨论,他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望着没啥风景的街景,心里嘀咕:

  “如果检查一下孙局长的手机,说不定也会有那几条短信呢。”

  那张集体照就放在他的口袋里,这是他悄悄从相册里取出来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甚至难以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偷走”这张照片。

  江南一带有句农家谚语叫“菜花黄,痴子忙”,意思是春暖花开了,疯子和花痴(医学上统称为精神病患者)就开始忙碌了,这是有医学根据的。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疯子而准备的,大街上人潮如水,大多数人都挤在金字塔的最底层,真正能够攀上金字塔顶的,不是疯子就是偏执狂。

  古京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古京,不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古京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十年前,他在律师事务所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独具慧眼的他接下了一桩在别人眼里几乎是死案的交通肇事案,成功地为被告做了无罪辩护,一炮打响。之后他又辩护了几件名噪一声的大案子,每一件都胜诉,而且赢得漂亮,其中一个案子甚至作为经典案例被写进法律系教材,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件案子,有这么一位律师。

  现在古京已经成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他太太也是一名律师,擅长打遗产官司,夫妻俩夫唱妇随,在律师圈子里,提起他们夫妇,没有人不知道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高踞金字塔顶的大律师,做出一件让圈里人匪夷所思、圈外人跌破眼镜的事情:他和太太离婚了,和家里的保姆结婚了。

  有人猜想,一定是他的太太姿色已逝,徐娘半老,可凡是见过他太太的人,无不称赞她是大美人,有当年林青霞的风采。古太太比他小七岁,今年还不到四十,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总之绝没有到让丈夫讨嫌的地步。

  还有人猜测,一定是那位保姆年轻漂亮,青春洋溢,让42岁的古律师焕发了第二春,两人有了婚外恋情,小保姆不慎怀孕了,才逼古律师离婚来娶自己。可实际上又猜错了,不是小保姆,而是老保姆,今年五十岁,比古律师整整大了八岁,是寡妇。她老家在安徽阜阳,生有两儿一女,子女都已结婚并有了孩子,换句话说,古律师的这位新娘已经是祖母级的了。

  “爱情!一定是爱情的魔力!”

  这是人们能想出的、唯一能解释这种疯狂行为的理由。

  爱情的力量确实伟大,它可以让公主下嫁给穷光蛋,让王子迎娶贫民窟的灰姑娘,也可以让金牌大律师娶家里的老保姆。说不定哪天,本拉登会疯狂地爱上一个中央情报局的美女特工,稀里糊涂跑到美国来拜见岳父岳母,结果在海关被逮捕,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发出感慨:都是LOVE惹的祸!

  如今,人们对婚姻越来越宽容了,什么老夫少妻、少夫老妻,哪怕是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结婚,也不算什么新闻了。可古律师的荒唐婚姻还是在律师圈里引起了一番震动,就连法官在开庭前,也会把某某律师叫到跟前,小声打听:“哎,我说,古京那事是真的吗?”

  有人问古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甘心退出,让家里的老保姆成为女主人?古太太抹着眼泪喑哑地说,他拿自杀要挟我,说我要是不答应离婚,他就跳楼,一边说一边就往阳台栏杆上骑……

  没办法,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也有人责问古京,这位平日在法庭上滔滔雄辩的大律师,舌头好象被人割了一截,只会结结巴巴重复一句话:

  “求求你,别再提了,这就是命,命……”

  “是报应……”

  最后这三个字,声音低弱近乎蚊子叫,人家听不见。

  夫妇俩有个儿子,在郊区一家寄宿制私立高中就读,周末回家。他还不知道爸爸妈妈已经离婚,那位埋头做家务的老保姆(他管她叫屠阿姨)从法律上讲已经是他的继母了。

  小古喜欢玩爸爸的手机,古律师每年都换,现在是iphone4。玩着玩着,小古随意进入收件箱,看见一条奇怪的短信:

  “你做过亏心事吗?”

  小古并没有在意,他哪里知道,这条只有七个字的短信,正是他老爸发疯的诱因。

  彭七月找了严队,说自己正在钻研犯罪心理学,打算找一个典型案例来分析,比方说,那个抢劫银行的许桂花。

  “好啊好啊,没准咱们队里能飞出一个心理学博士来呢。”严队长笑着说。

  有了严队的批准,彭七月顺利地在看守所里见到了这个抢劫自家银行的银行高级职员。许桂花比过去消瘦,头发有些零乱,昔日的高级白领看上去就象一个刚下夜班的纺织厂女工。

  “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彭七月开门见山。

  许桂花以为只是例行的审问,问那些千篇一律的问题,却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一句话就戳中了她的要害,脸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

  彭七月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问:

  “手机里的那几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有人威胁你?你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去打劫自家的银行。你根本不是冲钱,钱到手了你却坐下来等警察,有这么笨的劫匪吗?”

  “其实你并不傻,在两样必选其一的情况下,你选择了身败名裂。究竟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你如此牺牲?我想只有一样,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这个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彭七月循循善诱。

  许桂花有点招架不住了,苦笑一声:“不,你帮不了我。你要是见到她,也会吓得半死。别说抢一家银行,哪怕叫你去火烧故宫,你也会乖乖照办……”

  “她是不是女的?身体裹着一块冰?”彭七月追问。

  许桂花显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

  她的嗓音忽然嘶哑起来,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脸憋得通红,而且泛出一层青紫色。彭七月觉得不妙,赶紧拍她的后背,就听“呃!”的一声,嘴里似乎有东西要吐出来,一时又吐不出。

  “如果她在我面前断气,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彭七月急中生智,大喊一声,“把嘴张开!”许桂花痛苦地张开嘴,彭七月一下把手指插了进去,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一节硬梆梆的东西,用力拔了出来——

  那是一节冰!象人的手指,卡在许桂花的喉咙里,险些造成窒息。

  许桂花通通咳嗽起来,彭七月赶紧倒了杯水让她喝下去,然后扶她躺下,心里咒骂着,艾思,我是警察,我不会让你这么胡作非为的,走着瞧!

  他朝那节冰看了看,那东西还躺在桌子上,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它晶莹剔透,带着可爱的气泡,纯洁得无可挑剔,丝毫看不出它是一个险些让人窒息的肇事者。

  许桂花躺着,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彭七月掏出那张高三毕业班合影,指着上面的杜彪问:“你认识这个人吧?”

  许桂花看了一眼,没有反应。

  彭七月又指着第三排和第四排的两个人说:“这个人叫古京,这个人叫孙铁洋,他们一个是大律师,一个是局长,今年都是42岁,事业有成。和你一样,他们都做了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蠢事。”

  彭七月又说:“三个男人做的亏心事是‘淫乱’,而你做的亏心事是‘撒谎’,因此我推断你曾被他们强暴过,对吗?”

  许桂花一动不动地躺着,眼里泛出一丝泪光。

  位于南市区的求知中学,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南市区并入了黄浦区,求知中学旧楼拆除,并入了敬业中学,学校对面的文庙被修葺一新,竖起了孔子像,故地重游,只有马路的轮廓依稀还能辨别出来。

  1983年,在重点中学林立的南市区,不仅拥有市级重点中学:如大同中学、大境中学,还有区级重点中学:如敬业中学、十六中学。因此无论看校舍还是师资力量,求知中学只是一个“小八拉子”(上海俚语,指不起眼的小人物)。

  在高一(2)班,杜彪的年龄比别人要大一岁,因为他留了一级。当时的留级生大多是让学校头疼的问题少年,抽烟打架调戏女生,无所不为,(不过比起今天在校门口打劫低年级生的恶少来说,他们还是善良的),班里的同学也对他们敬而远之。但再差的学生,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哥儿们,杜彪也找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位敢于象飞蛾扑火一样去嫖娼的孙铁洋。

  两人飞牌赌钱,在牌里做点手脚,骗骗周围的学生,一旦被戳穿,也可以凭借身高马大,在打架时占得上风。有时候也在校园里小偷小摸,把实验室门上的铁环铜把手撬下来拿到废品回收站去卖掉,得来的钱买包香烟抽,或者吃碗排骨面打打牙祭。他们犯下的案值最大的一桩“盗窃案”,就是把篮球架上的篮圈拆下来卖掉,把校篮球队的几位帅哥气成了大肚子蛤蟆。

  不过与强暴许桂花比起来,以上这些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学校的露天沙坑后面是体操房,说是体操房,更象一间高大的仓库,既没有镜子也没有木地板,只有一个铺着水泥地的室内排球场,多余的空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体育课用的器械。学校没有排球队,这里的使用率不高,一般只在下雨天把体育课放到这里上。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古京发现体操房的大铁门没有上锁(可能被杜彪和孙铁洋拆去卖了),就和许桂花溜进来打羽毛球。那时候的羽毛球都是塑料的,带羽毛和橡胶底的球是正式的比赛用球,相当少见,正当他们球来球往打得兴奋,飞出界外的羽毛球被一只粗短的手一把抓住了,他们这才发现,杜彪和孙铁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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