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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棺(2)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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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见”,说说而已,吓唬人的。

  张厚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在厨房里拿了一瓶干红,用开瓶器打开来,准备和吴薄好好喝一通,一醉方休。尽管红酒只是12度的低度酒,但对从不沾酒的二人来说,够了。

  喝酒的同时,他们谈论如何找工作,以各自的业务能力,再找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张厚的情绪越来越好,冰箱里没有佐酒的食物,他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罐品客薯片,还到马路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一份全家桶,再加一盒葡式蛋挞。当他捧着香喷喷的食物回到公寓时,看见吴薄站在客厅里,表情呆滞,瞪着自己半天不说话。

  “喂!你怎么了……”张厚刚问出口,心头象被一只手揪紧了,有一种不祥之兆,刚才有人来过了!

  “是不是……有人来过?”张厚小心翼翼地问,吴薄点了点头。

  “是谁?”张厚声音颤抖地问。

  不光声音颤抖,腿肚子也在哆嗦。

  吴薄没有回答,目光投向餐桌上,桌上放着一只速递公司的专用信封。

  “原来是速递呀!”张厚松了口气,“你怎么不打开?”

  吴薄声音低低地说:“还是你来打开吧。”

  “胆小鬼,不会是邮件炸弹的!”张厚把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份量,很轻。

  “更不会是细菌武器!”说着,张厚就撕开了信封,里面还有一个较小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写着一行隽秀的字,估计是女孩子的笔迹。

  “张牙舞爪亲启”。

  张厚撕开信封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不会呀!怎么搞的?

  张厚嘟哝着,拿起信封一倒,一样东西掉了出来,掉在地板上,啪的一声,张厚与吴薄低头一看,是一块冰。

  它在地板上滑来滑去,就在离开信封的一刹那,它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打过蜡的地板上欢愉地舞蹈……

  张厚用脚踩住,它停了下来。

  这不是通常放在饮料里的那种冰,它是长条形的,有大拇指那么大小,中间有一块凹槽。总之不象一枚冰块,更象一个零件。

  张厚把它放在一个盘子里,看着它。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肯德基没吃,红酒也不喝了,两个人心事重重地进了卧室,各自钻被窝。

  张厚的预感就象电视连续剧一样还没有播完,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太平……他这么想。

  午夜时分,吴薄下床去上厕所,他是男人,却象女人一样坐在马桶上小便,因为他从网上看到一条养生法则,说男人保持这样就不易得前列腺疾病……

  他这么坐着,马桶里传来嘘嘘的小便声,他揉着惺松的睡眼,这才发现客厅里的灯居然没有关。

  怎么搞的,临睡前我检查过呀……

  他站起来,拉好裤子,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冰,长方形的冰,它有两米长,一米高,一米宽,重约两吨。它散发着一股迫人的寒气,客厅的室温骤降下来。

  吴薄紧了紧睡衣,好冷呵!他走近那块大冰,低头一看,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块冰,它膨胀了,被放大了。

  冰块的凹槽里,躺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一双黑色皮鞋。看起来他在冷冻柜里存放了几个月之久,脸上、衣服上,皮鞋上,结了一层冰霜。

  吴薄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

  舅舅!

  吴薄的舅舅去年八月死于心肌梗塞,追悼会开过了,尸体也火化了,骨灰安放在郊区的白鹤公墓。

  这套呢制中山装,是舅舅最心爱的一套衣服,结婚时在“鸿翔”定做的,后来穿中山装的机会越来越少,就一直挂在衣橱里,舅舅舍不得丢掉,他对舅妈说,“等我死了以后,就让我穿这套衣服上路吧。”

  舅妈满足了他。

  还有那双款式古板的皮鞋,是上海产的“牛头牌”,九零年在“蓝棠”鞋店购买的。

  一具早已火化的尸体,一套早已化作飞灰的中山装和皮鞋,现在完好无损地出现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吴薄顿悟了,舅舅躺的不是一块冰,而是一口冰棺。

  舅舅在动……

  他的手没动,脚也没动,而是腰部在动……

  舅舅坐起来了!

  他就象一具牵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冰棺坐起来了,眼睛依旧闭着,脸色依旧铁青,连胡子和眉毛上的冰霜也没有动,但他真的坐起来了!

  吴薄吓得倒退一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身后是张厚,他也从卧室里出来了,两个男人吓得象女人一样抱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同性恋呢。

  舅舅的手就象木偶的手,被一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指着冰棺的棺壁……然后,舅舅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吴薄壮起胆子,走到冰棺前,去看舅舅指过的地方——棺壁上刻着一行字!

  “即日起,拍摄四十九张逝者的照片,用彩信发送到13901673693,每天一张,四十九天后,方可平安无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吴薄不解地问。

  张厚沉思了片刻,点了下头,说:“我懂了。有人想惩罚我们,要我们拍七七四十九张死人照片,来抵消以前的罪过。”

  “为什么是四十九张?”

  张厚叹了口气:“中国人习惯给逝去的亲人‘做七’,从‘头七’到‘断七’,正好是七个礼拜四十九天。要我们每天拍一张,就从今天开始。”

  “今天!”吴薄愕然,“深更半夜的叫我们上哪儿去找死人?还要拍下来!”

  张厚朝他看了一眼,指着冰棺里躺的人:“这不就是?”

  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两个大活人嘴里呼出来的热气,以及一口冰棺冒出来的冷气。

  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吴薄还是拿出手机,把舅舅拍了下来,发送给指定的号码。

  两分钟后,来了一条回复:

  “彩信收到,拍得不错,继续努力!”

  两人躺在卧室里,睁着眼睛,倦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吴薄问张厚:“要是我们不予理睬呢?”

  “那么冰棺里躺的人就是我们了。”

  默然了片刻,吴薄又问:“要不要告诉那个姓彭的警察?”

  “得了吧!这家伙能把你死去的舅舅恢复到火化前的样子,就象电脑键盘上的Ctrl+Z,他根本不会把一个警察放在眼里的。别再抱什么幻想了,老老实实执行他的指令吧!”

  “张牙舞爪”落网后,阿雯感激彭七月,没啥好谢的,就用自己的身体来犒劳。彭七月也是来者不拒,前恋人送上门来,他再拒绝,除非自己是同性恋。

  筋疲力尽的彭七月睡着了,他梦见了艾思——

  他到艾思家中作客,艾思请他喝饮料,饮料里放了冰块,那些冰块会自己繁殖,冰块生冰块,就象电影院里的爆米花机,扑噜噜的溢出来,掉在地上,越积越多,小的冰块冻成了一团,变成一块巨型的冰,把彭七月死死地冻在里面。他拼命呼救,艾思站在冰的外面,朝他微笑……

  彭七月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艾思就站在床前。

  他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这不是梦,艾思就站在床前,自己和阿雯赤裸地躺在床上。

  彭七月一骨碌爬起来,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去摸衣服,不是拿衣服遮羞,而是拿枪,警用手枪装在皮套里,脱衣服的时候一块脱了下来……

  但他摸了个空,衣服不见了。

  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枪不是被人摸走了,而是根本没带在身上,今天他休息,不是值勤。

  但问题是——地上干干净净,别说外套,连内裤都不见了。

  艾思站在床前,看着手忙脚乱找衣服的彭七月,脸上绽开一丝微笑,笑里夹着嘲讽。

  “别忙了七月,你们的衣服都被我扔到窗外去了。”

  彭七月这才意识到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自己是被风吹醒的。

  “喂!你是谁啊!你怎么有他家的钥匙!”阿雯不满地叫起来。

  其实阿雯已经猜出这个女孩的身份了,自己与彭七月分手那么久,彭七月才不会当和尚呢,她之所以这么叫,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同时提醒对方,你是彭七月的女友,我也是,只是时间顺序不同,我不理亏,你休想从我这儿占便宜。

  “我的衣服都是名牌,内衣是CK的,裤子是PRADA的,弄坏了要你赔!”

  彭七月拼命朝她使眼色,让她安静,阿雯的喉咙反而更响。彭七月恨不得把她的嘴捂起来,他很难用简短的话语让阿雯明白,这个艾思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她具有相当的危险性甚至攻击性,如果你不想被冻成冰棍的话……

  艾思把一个塑料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我来是想送你一件礼物的。”

  彭七月瞥了一眼,那是zippo打火机的包装盒。

  “我看你抽烟,用的都是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男人要有一只象样的打火机,就象女人应该用好的香水一样。”

  彭七月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蓝色的zippo打火机。

  “这款打火机的名字叫‘蓝冰’。我最喜爱蓝色,不管深蓝、海蓝还是天蓝,冰又是我的名字,以后你每次用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彭七月把打火机取出来一看,金属的外壳上泛着一抹阴暗的蓝,就象一块蓝色的冰。

  “还有这个——”艾思把钥匙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钥匙还给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顺手提起一样东西——彭七月这才发现她把“黑花”也带来了,装在手提式宠物笼子里,一双猫的瞳孔正透过栅栏门看着自己。

  不一会儿,客厅里响起碰的关门声。

  她真的走了。

  彭七月换上别的衣服,去楼下捡衣服,看见自己和阿雯的衣裤散落在小区的花园里,衬衫掉在长椅上,绒衫掉在草坪上,阿雯的胸罩挂在一棵水杉的枝杈上,他只好找来一根竹杆去挑……阿雯裹着毛巾毯在楼上朝下张望,看着彭七月就象一只勤劳的麻雀在四处寻食。

  彭七月觉得这时的艾思完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看见自己男友跟别的女人上床,因而醋性大发。

  ICE,我不会知难而退的,我要把你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查个水落石出,看看你的身世和一个手机号码究竟会有什么纠葛……

  彭七月对自己说着。

  “七月!”

  彭七月抬起头来,看见阿雯拼命对自己挥着手,“我的CK……在那辆车顶上!”

  鲁班路388弄海悦花园。

  艾太太端来一杯盛满冰块的饮料,可乐浇在冰块上,发出咝咝的气泡声,冰块因融化而缩小,在杯中发出哗啦啦的塌陷声。

  “艾思不是我亲生的,是领养的……确切地说,是捡来的。”艾太太向彭七月打开话匣子。

  在大陆,尤其是偏远的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弃婴以女孩居多。因此,艾思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惊讶。

  那是1984年。

  1984年,最时髦的挂历上印的是香港歌星邓丽君。

  1984年,美国最卖座的电影是《捉鬼队》。

  1984年,中学生在食堂消费一顿午餐,包括一荤一素一汤,金额不超过人民币两角。

  1984年4月份,南市区陆家浜路上,一座旧厂房正在拆除中。

  这是一家酱菜厂。厂区的院子里,露天放着一口口大肚缸,每口缸足有二百公斤,直径超过两米,是用来腌制雪菜的,一层雪菜一层盐,层层叠叠铺上去,工人穿上大套靴,爬进缸里使劲踩踏,让雪菜充分吸收盐份。

  除了地面上的厂房,工程队还要拆除地下室——建于六十年代的防空洞。

  那个年代,人们疯狂地认为战争即将来临,可能是来自台湾的反攻大陆,也可能是来自美帝国主义或者苏修的空袭,战争随时可能爆发,炸弹随时会呼啸而下,因此全国上下都在备战,深挖洞,广积粮,防空洞,高射炮,民兵……

  文革后,闲置的防空洞被改成了地下旅馆。用现在的话来说,它是酱菜厂的“三产”。

  南市区的区政府就在陆家浜路上,区政府似乎难以容忍旁边挨着一家酱菜厂,决定将它拆除,建一座高档饭店。

  地下旅馆的规模并不大,十来间客房,公共厕所和浴室,还有放置小型锅炉的热水间。

  几乎所有的房门都大敞着,里面乱七八糟,好象被日本鬼子扫荡过。

  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是紧闭的,而且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工程队用了三十磅的汽锤把门砸开,发现室内不仅插上了门闩,还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铁锁,难怪打不开。

  这就怪了!这里只有一扇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插上门闩并且用了挂锁的人,是无论如何出不去的。

  莫非里面还有人?

  带着疑惑,几名施工人员巡视了一遍,这里应该是员工的更衣室,已被废弃,一排排更衣箱破烂不堪,似乎随时会坍塌。

  噌的一下,一条黑影闪过,把大家吓了一跳,黑影发出的叫声,让大家松了口气。

  “喵——啊——呜!”

  是只猫,披着长长的黑毛,一直拖到地上。

  黑猫三下两下就蹿了出去,消失在门口。

  “不会是它锁门的吧?”有人开玩笑。

  “喂……快来看哪!”又有人惊呼。

  绕过一排更衣箱,后面居然摆着一口大缸。这些缸都是露天堆放在院里的,谁会把它挪到地下室来?这不仅需要很大的力气,还要非常小心翼翼,地下室的台阶狭窄又陡峭,弄不好缸翻滚下去,能把人砸死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缸底铺着一件杏黄色的雨衣,上面竟然躺着一个女婴,她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嘴里咿咿呀呀发着声音。

  一只电灯泡悬在众人的头顶上,投下一团昏暗的光,女婴正好处在众人的阴影中,她挥动着稚嫩的四肢,想做出翻身的动作,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就象一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叭哒叭哒挥动四个爪子。

  有人爬进缸里,把孩子抱出来,那件雨衣暂时充当了襁褓。在孩子身下,有一个用数层塑料纸包裹的纸包,里面有一本旧书叫《百冰治百病》,书里夹着几张照片和一些零钱,还有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这位大哥,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孩子就有救了。作为母亲,我有难言之隐,无法抚养这个孩子,大哥你就行行好,收养了这个孩子吧,如果你有困难,也可以送到儿童福利院,让国家来抚养。”

  “附人民币六十五元,这是我仅有的财产。”

  “又:我已经给孩子想好了名字,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叫爱思。至于姓氏,第一个将孩子抱起来的大哥,他姓什么孩子就姓什么。”

  落款是“孩子的母亲”。

  整封信字迹隽秀,思路清晰,写得不慌不忙。

  把她从缸里抱出来的人姓艾,就是艾太太的丈夫。

  根据母亲的意愿,孩子本该叫“艾爱思”,念起来有点别扭,索性把中间的“爱”字省略,就叫“艾思”。

  重复一遍:艾思。

  既然是“遗弃”,为什么不把婴儿放在人多的大街上?而是放在阴森森的地下室里。

  如果没有工程队的破门而入,等待孩子的将是饿死冻死,甚至被老鼠当作一顿美餐……这些潜在的危险,作为母亲难道毫无预见?

  孩子已经出生,她怎么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自己又是如何离开更衣室的?难道她会就地蒸发?

  几个疑问徘徊在众人心头,只是大家都没有说出口。

  还有一条并不起眼的线索:从进入地下室开始数,更衣室是第3间。

  那个手机号码的尾数也是3。

  艾思的身世,就这样倒数着开始了。

  发现女婴的日子是1984年4月26日,这一天理所当然成了艾思的生日,尽管当时看上去她已经有两三个月大了,但这无关紧要。

  其实艾家夫妇已经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在念初二,而艾太太一直想要个女儿,就决定收养这个女婴。但是仅仅过了几个月,在八月份,艾思就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

  “怎么没有收养下去?”彭七月问艾太太,“是家里经济状况不允许,还是别的原因?”

  艾太太沉默了许久,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这是艾太太选用的词汇。

  八月份是夏季,这天晚上十点多,艾太太给女婴洗完澡,搽了点儿童痱子粉,然后放在铺着台湾席的床上。

  一家四口,艾太太与女婴睡在床上,丈夫与儿子睡在地板上,地上也铺了凉席,父子俩已经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当时上海人的居住条件很紧张,一家四口有一间近廿平方的房子,已经是相当宽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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