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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笙泪

书籍名:《十四年猎诡人》    作者:李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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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不得不花点时间来介绍我这个老同学。

  16岁的时候,我刚刚升上高中,年少懵懂,无法无天。这姑娘是我的同班同学,且同桌。不仅同桌,她的宿舍也和我的宿舍仅仅一墙之隔。她在我人生中的出现,成为了一个女人的智商和胸部大小是成反比的铁证。

  不仅如此,她还是我初恋的对象,我指的是暗恋。

  我表达喜欢一个人的方式相对另类,所以我常常用吓她的方法来引起她的注意,例如,往她文具盒里放只青蛙,抽屉里放双臭袜子等。最恶劣的一次,我把拖把倒立,挂上一个衣架,衣架上挂一件白衬衫,然后看她进了厕所门,我就把像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的拖把伸到窗户那里去,继而享受她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很恶劣,我知道。她也因此跟老师提出不再与我同桌,于是直到我辍学,我们都始终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她这次找到我,我除了回味当年的青涩以外,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了她的胸围。

  她说,她在2006年的时候撞了鬼,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精神不振,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影响,她找了很多师傅看过,医院也去过,却始终无法解决。后来听别的同学说我目前在干这个,也就找到了我。我们约在江北阳光城的一家茶餐厅,在说了一些好久不见的口水话以后,她便开始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

  她大学毕业以后,不知为什么,就成了一个资深夜店妹,我倒不是说她喜欢泡夜店乱来,但这至少说明她是个贪玩的人。对于个人的人品,我也不多做评论,至于她撞邪的经过,我还是听了个明白。

  2006年6月,她从校场口得意世界的某个夜店里出来,准备打车回家,刚出夜店的门口,就感觉后脑勺一阵凉风,一丝凉气像是从脖子窝里被抽了出去。于是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回头看,发现身后没有人,地上却有个人的影子。

  她的家庭是非常传统的家庭,所以和一般人相比,她也更信鬼神,看到一个无端就出现的影子,吓得在路上狂奔大叫。路人都不理睬她,因为从夜店里出来的很多妹子,都多少因为某些娱乐节目的影响,显得有些许奔放,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觉得她是“上邪”了。“上邪”我是遇到过不少的,它区别于“鬼上身”,鬼上身,大多数的表现和万州吉婆婆一样。当一个灵魂附在一个活物身上后,这个活人的意志就被灵魂所操控了,若非专业人士,被鬼上身就绝对不是个好玩的事。

  所谓“上邪”,是指一个人被鬼怪的力量所影响,继而产生一系列无法找到原因的毛病,如莫名发烧、口干舌燥、周身乏力等,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撞邪。

  我这个老同学,在看过医生以后查不出任何原因,却依旧身体不适,这就是典型的上邪。我问她,你是在“得意”哪个场子里玩的?她说某某某,我说当天还有谁是和你一起的?她说没谁了,就她一个人独自去玩的。看来从她身上是别想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于是当晚我决定去一趟得意。

  夜晚的解放碑商圈,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是个方向感不算太好的人,也不喜欢逛街,站在解放碑中间,我觉得那四个豁口看上去是一样的。所以我来解放碑基本上除了买书和音像制品,就是去好吃街吃东西,那些美味的鱿鱼须、章鱼丸、大肉串、撒尿牛丸、肠粉、麻辣烫等,想想都让人口水横流。

  得意位于解放碑的南侧,紧邻十八梯和中兴路,十八梯曾是重庆奇人异士最为聚集的地方,就像是古时候的酒馆。中兴路则是一个跳蚤市场和旧货市场,任何你感兴趣的老物件,都能在那里找到,至于真伪就很难说了。而得意坝坝作为重庆夜店的聚集地,生意红火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蹲在得意夜场聚集地的街对面,那里有个轻轨站的入站口,我仔细观察从那些店里走出来的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吵闹着打电话;有人为了争出租车而大骂;有人低着头哭哭啼啼;有人开心地拥抱、亲吻;有细心的男士把车停下然后来给女士开门;有门童在打哈欠;有挑着冰糖葫芦的大妈大婶;有默默坐在台阶上发短信的眼镜男;有喝醉的也有装醉的;有老男人带着小女孩的,也有老女人带着小帅哥的。

  眼前就是一个城市夜生活的缩影。而曾几何时,我们吃完晚饭守在15寸长虹牌黑白电视机跟前,一遍又一遍地看《西游记》、《红楼梦》,甚至看个广告就能觉得幸福,如今的人们却在把欲望放到最大后,还是难以得到幸福。

  解放碑是个不夜城,人气非常旺,通常这种人气旺的地方,鬼是不太敢来的。守到夜里快3点的时候,我的睡意渐渐也来了,于是放弃了这般守株待兔,回家了。

  第二天我没再去得意夜场,因为我感觉我的收获会和头一晚一样,我打电话给老同学,让她细细再回忆一些片段给我,例如,事情发生在几月几日,这样我能看看那天是不是破日;又例如晚上喝酒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等等。

  她说她先翻翻那几天自己的QQ日记,没一会儿就回了电话给我,说那天是6月5日,2006年的6月5日。

  我不是万年历,所以不能准确记起那天的黄历是情有可原的。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查询,在搜索框里输入了“6月5日”,正准备再打上“黄历”的时候,一条相关热搜出现了,于是我才想起,这一天是重庆大轰炸事件的纪念日。

  轰炸嘛,死人嘛。死人嘛,变鬼嘛,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逻辑,我还是先查了查当天的黄历,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于是,我就静下心来仔细回味了当年那场大轰炸。在1941年的6月5日这天,日本鬼子对重庆进行了轰炸,投弹多达2万多枚,官方报告的死亡人数有1万多人。事实上,在轰炸过程中,校场口一个能容纳4000多人的防空洞里就因挤进了1万多人,最终导致了大多数人被活活闷死。至于怎么会有人活活闷死,各方说法不一,有人说日军投下的是毒气弹,有人说燃烧瓶之类的东西堵住了防空洞出口等等。从那以后,每年的6月5日,重庆的上空都会响起那种鬼哭狼嚎的空袭警报,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这样一段过去。而当年那个防空洞的旧址,正好就在得意世界的正对面,也就是我头一晚蹲点的轻轨站旁边。

  于是我产生一种想法,若是当年大轰炸留下的鬼魂,只在死亡当日,也就是6月5日出来作怪,倒也是说得过去的。看看日历,今天是5月29日,再过几天就又到6月5日了,也许到了那天,一切都将会有答案。尽管是我的猜测,但是我还是决定冒险一等,一来我那朋友已经被缠了一年了,也不差这几天;二来我得证实我的想法,如果错了,再另寻他径。

  当下我便打电话给老同学,我说也许我找到了点线索,但是要等几天才能告诉她。挂完电话后,我又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打了电话,这个女生天生阴阳眼,她就是小娟。

  在我帮助小娟处理好灵缺的事情以后,她常常会跟我打电话,会聊到今天看见什么了,昨天又看见什么了,原本很排斥这种特殊能力的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体质。这种东西是天赐的,尽管它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用这能力作恶,下场将很惨,但你如果用于帮助该帮助的人,甚至做个普通人,它便是有价值的。

  我邀请小娟跟我在6月5日当日一起去得意看看,她犹豫了片刻,想来多少还有些心理上的障碍,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中间接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都在做些侧面的调查,也研究了一些“二战”时期陪都的事情以及关于校场口的一些正史野史,同时也不断再给小娟做做工作,我并不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以鬼魂来营生的人,但是我希望她可以帮到一些人。

  到了6月5日当天,我约了小娟下午早点来解放碑。我们在罗汉寺附近吃了鸡汤铺盖面,我被那碗面感动了。然后我俩就这么聊天消磨时间,很快晚上9点了,夜场也开始了,我和小娟就站在头次我观察路人的轻轨站门口,请她开始仔细观察有些看上去很不一样的人。到了快接近11点的时候,小娟突然激灵了一下,略带恐惧地凑向我,低声对我说,在对面的报刊亭后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看不到,就请小娟跟我说下那个人的长相。她说,长得很像是个叫花子,衣服黑黑破破的,没穿鞋,是个女的。我知道小娟看到的就是鬼,因为我没有看到。

  当我正准备过马路,照准小娟说的那个位置抽一绳子,抓住了再说的时候,小娟拦住我,让我别急,她说那女人现在跟着一对男女走了。我问是哪对男女,她指了指给我看,然后说,她看见那个女鬼把头凑到那个男人的后脑勺上,吸了一阵烟出来。

  坏了,这只鬼是吃阳气的。

  我赶紧拉着小娟过马路,朝着那对男女走去,突然小娟使劲拉了拉我,对我说,这只鬼好像察觉到我们俩是冲着它去的,跑掉了。

  小娟还特别跟我形容了一下这个鬼跑的方式,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在我听来,好像那只鬼动作很快,移动的时候会有那种拖拽感。想到这里,我又是好气又好笑,到手的鸭子飞了,还被惊着了,这下要再抓它,恐怕就困难了。

  然而我忽然想到,我可以找到这个鬼的残留灵体,然后用召唤的办法把它给叫出来啊。于是我追上那对男女,慢慢地、悄悄地跟在那个被女鬼吸了阳气的男人身后,然后伸手拔了他后脑勺的几根头发。

  这个男人显然对我这无礼的行为非常恼怒,我赶忙赔笑脸道歉,说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那个男的见我也道歉了,转过头,低声骂骂咧咧地走了。他到底在骂我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手里扯到一些他的头发,这就足够了。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附近人还是很多。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和小娟步行下了得意的地下车库,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将缚灵绳围了一圈,在圈中央撒下米,再在四周撒了些硫磺粉,然后念咒喊魂。

  由于不知道这个女鬼姓什么叫什么,我只能大致按照小娟的描述,拐弯抹角地找到这个灵魂,试了比较久才成功。我让小娟代替我来问话,从问到的话里,我们得知了这个女鬼的来历和身世。和我猜测的一样,她真的是当年大轰炸时死在防空洞里的冤魂。

  不过从她口中说来,我又得到了一个和各方解释完全不一样的版本。她说当年日军空袭,来得突然,解放碑一带自古以来就是重庆城最热闹的区域,人流量很大,而且人很多,大家一听到空袭警报拉响,就开始慌忙拥向离自己最近的防空洞。于是校场口那个最多仅能容纳5000人的防空洞,硬生生塞下了1万多人。

  由于挤了太多人,最先进入防空洞的本来该庆幸的人们反而成了最倒霉的人,在拥挤途中,不少人就已经被踩踏致死。最可恨的是,当时的警察害怕防空洞里的那些人逃窜到大街上,就将防空洞的铁门锁了起来。而就在关闭大门后不久,日军已经不再投放炸弹了,开始改扔燃烧弹。

  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燃烧弹的威力,漫漫的汽油,烧起来没完没了。浓烟很快就灌进了防空洞里,这使得防空洞里原本就呼吸困难的人变得更加窒息。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被活活呛死。而眼前的这个女鬼,也是洞里避难的老百姓,她当时还抱着几岁大的孩子。她的个子小,抱着孩子蜷缩在洞壁边上,躲过了重重踩踏,却没能躲开烟雾的攻击,于是窒息昏迷,可是她并没有死去。

  轮番空袭之后,当时的国军开始出动救援,他们看到洞里死了这么多人,竟清一色把他们当作死人拉到朝天门烧掉了。这个女人原本只是昏迷,却被当成早已死去的人,活活烧死。

  这叫死于非命,按佛家的话讲,这种死法是不能够超生的。于是她并没有像其他死去的人的鬼魂一样,去自己该去的世界,而是回到当年的事发地,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出现,寻找自己的孩子。由于死前因为窒息被误以为是尸体,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一口人气,正因为需要那一口气,她才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出现,挑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吸上一口他们的阳气,却没有想过这样会给一个活着的人带来伤害。

  我从来都不会去责怪一个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因为它原本就是亡魂,如果要求一个亡魂做这做那,那是傻子的行径。我显然不是个傻子。在听完小娟转述的这个女人的故事后,我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鬼魂。

  它害过人,可恨,但是它自己也是个可怜的亡魂,从小娟的话里,我听出了她对它的怜悯。对一个早已超过了49天清醒期的鬼来说,将它彻底打散和带路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最终我在停车场里找到一个空的油漆桶,将事先画好的送鬼咒文连同念咒一起,略加惩罚,送走了它。

  我同情它是一个有所牵挂的母亲,没有将它灭掉。最后我在油漆桶里烧了咒文,包好烧尽的灰,第二天带给老同学,让她冲水喝下。我知道,也许那附近还有一些在那次事件中死去、至今还在游荡的亡魂,我却没法一一找到它们。

  2008年6月5日,我约上小娟,爬上“得意”的楼顶,将很多事先印好的、用繁体字写上“对不起”的小纸片,在空袭警报响起的时候,从楼顶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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