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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绝境》    作者:朱维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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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没出什么事。志诚略略松了口气,可是,她的讲述马上又让他把心提起来。

  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又有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是黑胡茬,另外一个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尤子华。你见过他吗,就是乌岭煤矿办公室主任,我每次来都跟他打交道。当时我就知道要坏,急忙往角落的阴影里躲……志诚的心缩紧了。

  她仍然继续描述着:那个下巴上长着黑胡茬的汉子对我们说,你们不是要找领导吗,领导来了,这位就是……就是平峦县政府的尤主任,请他跟你们谈谈政策,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说完恭恭敬敬地请尤子华坐在一张硬木椅上,然后抱着膀站在他身边。尤子华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在这里,也想不到我会变成这副样子,所以没有对我太注意,加上我坐在阴影中,就没有马上认出来。对了,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以前在平峦县委办当过副主任,文化水平不低,口才也不错,所以,说起话来也和那几个打手不一样,和颜悦色的……正因为他的态度完全不同,所以一出现就引起三名受害家属的重视,谁也不吵不哭了,想听他说什么。他坐下后,咳嗽一声,笑容可掏地开了口,语气上真像领导干部一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平峦县政府派来协助乌岭煤矿处理这起事故善后事宜的,首先,我对各位家属亲人的遇难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慰问!虽然话很平常,可由于态度和语气跟刚才的几个汉子迥然不同,听起来感到很温暖,连我都有点被感动了。不过,他当县委办副主任是从前的事,现在他根本不可能代表什么县政府,完全是冒充的。可别人不知道啊,那个妇女又抽泣起来。黑胡茬没好气地制止,尤子华却摇手道别,让她哭吧,谁家亲人死了能不悲伤呢。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来平复家属们的创伤……对这起事故,我们平峦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决定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尽最大努力在经济上多补偿各位家属一些。为此,特别指示乌岭煤矿,要打破赔偿规定,尽力使家属满意……当然,一切都是相对的,乌岭煤矿也只能量力而行。不知大家学没学过交通事故赔偿规定,矿难事故赔偿就依据这个规定执行……我现在就带来了,跟大家一起学学……当时,他还真的拿出一本文件汇编,给我们念上了,具体条文记不清了,可大体精神我还是听明白了。也得感谢他,要不,我还真不懂这些规定呢。原来,交通肇事赔偿分城市和农村两种,负伤有12项赔偿,包括医疗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交通费什么的,如果死亡就简单了,只有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死亡补偿费。按照规定,国家正式职工,丧葬补助金是上年度职工六个月的平均工资,供养亲属抚恤金只发给死者生前提供主要生活来源的亲属,配偶每月发给死者月平均工资的百分之四十,其他人只发给百分之三十,而且失去供养条件时不再发。也就是说,配偶有工资收人或再婚、父母有工资收人或死亡、子女长大自立,就都不享受这种待遇了,而一次性死亡补助金也只有死者平均工资四十八至六十个月的金额。尤子华念完后,笑容可掬地让我们依此算一算每家应得到多少赔偿。没等我们算出来,他又说了:长山县的收人我知道,就按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项目执行标准,乡村居民每年只补助一千二百多元,一个劳动力的年纯收入不足三千元,如果一次性赔偿,最多赔偿十年。如果一个小伙子,没结婚,还有别的哥兄弟,也就赔偿个丧葬补助金和一次性死亡补助金,两万都用不上。所以,就是有家有室的,每人最多也就赔偿三万元,而且这还是正式职工。像你们这样来打工的,签了合同的,还享受不到这么高的标准。他这么一说,三个家属全说不出话来了。尤子华这才继续说,所以说,这种事出在乌岭煤矿也算你们不幸中的大幸,锋个地方,死个人也就赔个一万两万到头了,嫌少连这都没有了。有多少矿主出事儿后一走了之,死者家属一分钱都得不到。其实,乌岭煤矿原本要赔偿你们每人两万元来着,是在县委县政府的压力和协调下,才决定每人赔偿三万元。这已经超过了国家有关规定,你们如果还不满意,那就太过分了。听了这番话,三个家属更说不出话来了。

  肖云说到这儿停住了,好像她也被尤子华说得说不出话来。志诚没有发问,因为他也说不出话来,也被尤子华的话说住了。是啊,他说这些还真有理有据,有法律依据在那儿摆着,你还说什么?这么说,乌岭煤矿已经超出规定赔偿了,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得劲儿,好像被茅草扎了似的难受呢?难道,—条人命就值这么三五万元?这可是人哪,一条人命啊。肖云说得对,如果你的亲人死了,给你三五万元,你能就此作罢吗?不,别说三五万元,就是三十万五十万,三百万五百万也无法换回失去的亲人哪……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

  肖云和他完全想到一起了:当时,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心里有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咱们中国人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好好的一个人,被车撞死了,被矿井砸死了,顶多三五万块钱就完事了。是的,这些赔偿金额的制定想必也是有依据的。可是,难道三万五万元就能夺去一个孩子的父亲吗?就可以夺去白发苍苍老人的儿女吗,就可以夺去相亲相爱厮守终生的伴侣吗?这种赔偿,考虑到对人心灵的伤害吗?我们是人,不是猪狗……对了,现在有的富人养—只狗就几十万,难道,我们中国人的命真的这么不值钱,连狗都不如,可是,这是我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呀……肖云说得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这些话,完全说到志诚的心里,一瞬间,他感到了和她心灵的相通,感到了她身上可贵的一面,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她完全陷人回忆中,忘情地继续讲下去:见没人说话,尤子华就站了起来,说: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等一会儿领了钱就可以回家了。停了停又说,对了,我就擅作主张了,发钱的时候,每人再多给五千,乌岭煤矿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样了,你们如果没意见,就签字领钱回家,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了!说完走了出去,黑胡茬哼一声,也跟着走出去。

  肖云可能讲累了,说到这儿停下来,志诚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肖云苦笑一声后来能怎么样?尤子华他们出去后,三个死者家属都闷着不说话,我问他们打算怎么办。中年妇女抹着眼泪说,尤子华说得有道理,既然国家这么规定的,还有什么办法,要是能给到五万元,她就答应,反正人已经死了,要是有五万元,够她和儿子支撑几年的。老汉虽然还哭他大孙子,可也哼哼唧唧地说五万不少了,认了。那个小伙子觉得少,可话里话外又流露出害怕的心态,说三个汉子是打手,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答应怕吃亏。看他们那样子,我的心里不知啥滋味,咱们中国人,实在是好欺负啊。

  肖云叹口气又停住了。沉默片刻,没用催促又讲下去。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又开了,那个长着黑胡茬的汉子走进来,把中年妇女叫出去,不一会儿怀中鼓鼓的回来了。进屋就开始收拾东西,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回家,问她得到多少赔偿,她迟疑了一下说三万五。小伙子听了有点急:你不是说要五万吗?怎么三万五就答应了?中年妇女叹口气说:三万五也不少了,他们说了,只要俺再找人家,赔偿就更少了,俺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所以,三万五就三万五吧!正说着,黑胡茬又走进来,把老汉招了出去,不一会儿,老汉也回到房间,同样开始收拾东西。没等我发问,小伙子先沉不住气了,着急地问老汉赔了多少钱,是不是五万,老汉摇头说:哪有那些呀?人家说了,俺大孙子还没结婚,只供养爹娘,他娘死了,只剩一个爹,岁数还不大,能自己挣钱,所以也赔了三万五!尽管我感到他们把得到的钱数往少说了,但也感觉到,他们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现在,他们大概早已回到家里,正在数钱,听着肖云的话,志诚眼前浮现出在清泉火车站看到的一幕:黑胡茬和另外两条汉子看押着三个人上了火车。那肯定是肖云所说的这一切的延续。

  肖云继续讲着:后来,那个小伙子也被叫出去。这时,我有点心慌,因为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刚才尤子华没有认出来,一是房间暗,二是人多,要是单独面对面,非暴露不可。想离开,又拿不定主意。从当时了解的情况看,乌岭煤矿发生重大矿难已经不言而喻了,可掌握的第一手资料还不多,直接证据更缺乏,我还想了解得更多更深一些,可又担心暴露,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哎呀,还犹豫什么哪,赶快离开呀!

  志诚一下子把心里的焦急说出来。话一出口才想到,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叹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当时就来不及了,如果我不辞而别的话,肯定也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再说,时间也不允许,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黑胡茬已经走进来,把我叫出去……我知道,这次肯定暴露无遗,可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心想,暴露就暴露,能怎么着,就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走廊里边的一个房间……这也是个客房,只不过档次高多了,宽敞明亮,还是套间。外间是会客室,沙发茶几一应俱全。我进屋后,发现刚才那三个凶汉都在场,黑胡茬把我引到茶几前,让我坐下,茶几上摆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尤子华没有在场,可是,我并没有松口气,因为,我一个人面对着四个陌生的、难以揣测的男人,感到非常的不安全。真的,当时我真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甚至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去。可一切都晚了,只好硬着头皮挺着。

  听着肖云的讲述,志诚好像看到了那个房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到那四个不怀好意的凶汉,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保护她。

  她继续讲着:那个黑胡茬让我坐到茶几后边,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他们三个已经把钱领走了,你考虑清楚了吧,打算怎么办?我大着胆子说五万元太少。没等我说完,一个汉子就手指着我骂道:五万还嫌少?你他妈也太贪心了,你打听打听,别人赔多少?顶多三万,就你家给了五万,还嫌少,钱领走了又反悔,有你们这么干的吗……妈的,就看你是个娘们儿,要换个男的,老子捶扁你!他这一开口,另外三个汉子开始帮腔,不但嘴里说不好听的,人也往我跟前凑上来,好像要动手的样子……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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