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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绝境》    作者:朱维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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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诚看到,前面的路口停着一溜满载原煤的卡车,两个警察和几个臂缠袖标的男子正逐车盘查驾驶室内乘坐的人员,甚至车内人员携带的包裹也要翻检。

  车驶到跟前停下,志诚疑惑地看着齐丽萍,齐丽萍摇下车窗大声道哎,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喊声,一个人快步小跑过来,对车内的齐丽萍谦卑地笑着回答:报告大嫂,我们正在搞统一行动,检查过往车辆,清查外来人员,看有没有逃犯或者携带炸药的。大嫂,你有何指示……哎,你……他看到了志诚并认了出来。齐丽萍皱了一下眉头:他是我同学,怎么,想检查?

  哪里哪里,乔猛对志诚摇了摇手笑道,老兄,咱们又见面了,欢迎欢迎,我们所长正等您呢!

  志诚不喜欢这个人,尽管他穿着警服,可他无法把他当成自己人,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齐丽萍大声道:你们注意点,要文明执法,注意形象!

  齐丽萍的话很好使,乔猛急忙点头答应,另几个男子也走过来,尊敬地称她为大嫂。

  车还没有驶进煤矿,蒋福荣就驾着一台桑塔纳2000迎出来,见到志诚后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快步上前紧紧握手。此时,他穿着一身警服,态度也和火车上时完全不同,显得非常热情。握手时,志诚顺口问起那个逃犯的情况,抓到没有。蒋福荣稍一迟疑,然后摇头说:别提了,我们追下车后,连影子也没看着,不知跑哪儿去了……走,有话咱等会儿再唠,先吃饱肚子……对了,找人的事我已经布置下去了,派出所和矿里的保安大队全都动了,各个井点都去了,你一点心都不用操。大嫂的同学,我们敢不尽力吗?保证给你查个清清楚楚……走,咱们先吃饭!

  志诚下了车,蒋福荣引导着志诚边往二楼走边炫耀地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乌岭大饭店,地区和省里领导来都夸奖够档次。你吃住全在这儿,房间我都安排好了,单人高档客房……志诚急忙抢过话头这可不行,我住不起这样的房间。你应该知道,咱们外出住宿的标准是每天三十元,我住不起……哎,这话说哪儿去了!蒋福荣一拍志诚肩膀乐了,你这老弟,咋这么实诚啊。你是大嫂的同学,到了乌岭,能让你掏钱吗?你放心吧,吃住全由我们报销!

  这……志诚心里仍然不舒服,咱们警察,什么地方不能住,搞这么排场干什么?

  说话间已经上了二楼,志诚随着蒋福荣,在齐丽萍的陪伴下,脚踏绣着鲜花的地毯顺着甬道向里边走去。甬道的两边全是一个个高级包房,志诚被引到一个包房门外停住脚步,蒋福荣伸手推门请进——屋内两个男子已经迎上来亲热地握手。

  蒋福荣把二人做了介绍。小黑胡是乌岭煤炭总公司的保卫处长兼保安大队长,姓乔,叫乔勇;年轻人则是办公室主任,姓尤,叫尤子华。介绍后,两人再次与志诚紧紧握手,亲热异常。

  志诚对这种场面缺乏思想准备。然而身不由己,他已经被推到主宾位置上,齐丽萍紧挨他坐下来。他只能趁着上菜的工夫赶紧声明:对诸位的盛情我十分感谢,可是,我是不喝酒的……丽萍,你能给我证明吧。再说我还有正事没办,会喝也喝不下去。所以,咱们别拖时间太长了,吃饱肚子就行……各位兄长见谅了!

  可是,他的话没有得到响应。齐丽萍不但不作证,反而笑着说当初你是不喝酒,可人是在变的,八年过去了,谁知现在什么样儿。我见过很多男人,原来滴酒不沾,两年不见就成了酒仙。再说了,蒋所长这么热情地款待你,你要不喝点,我这老同学都挂不住脸!

  齐丽萍这么一说,别人更不让了。蒋福荣说:那是那是,你说不喝酒,唬外人可以,唬我可不行。这年头不喝酒简直不是男人,何况咱们警察?不行,你就是真不喝,今天也得意思意思!

  保卫处乔处长说:兄弟,对你的事,我们可真是上心了,大嫂电话一打回来,蒋所长马上布置人下去调查,人手不够,又把我们保安大队的人发动起来了,现在,好几十人正为你忙着呢!说实在的,你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要是让你自己去找人,你找得着吗?还不得靠我们。跟你这么说吧,我们乌岭人毛病不少,可有一个优点,就是实在,干啥都讲个够意思。你要瞧得起三位哥哥,就放开量喝,找人的事我们包了。你要装假,不喝,那对不起,我们也不说不帮忙,可咋帮就我们说了算了。树要浇根,人要交心吗,你得以心换心啊……这么说吧,今天晚是派出所招待,明天早晨是我们保卫处,中午是办公室,晚上,我们大哥亲自招待……对了,他今天晚上有事实在来不了,可再三嘱咐我们三个兄弟一定要招待好你,不然拿我们是问!

  听了这些话,志诚暗暗叫苦。他不是装假,是真的不喝酒。是的,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刑警们大多数都喝酒。忙上案子,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好是常事,一旦案子破了,喜不自禁,聚到一起,再不喝酒的人也忍不住会开怀豪饮一通。这种暴饮暴食的生活方式,几年后都落下了胃病。然而,志诚却一直没学会喝酒,可看现在这架式,要不喝点,还真是不行。而且,还不止今晚这一顿,都排上号了,明天早晨、中午、晚上……天哪,这么下去,自己还怎么办事,弄不好就交待到这儿了!

  志诚逐一看看几人,没一个能帮助自己。这时,他又注意到,蒋福荣和齐丽萍还都穿着警服,着装上饭店饮酒,这可是公安纪律不允许的呀!可此时要是指出这点,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他有一种掉人陷阱的感觉。

  这时,菜已经上得差不多,酒也摆了上来,真是吓人,全是白酒,五粮液,整整五瓶。蒋福荣拿过一瓶边拧瓶盖边说:今天咱们不多喝,每人一瓶……来,满上……志诚哪能受得了这个,急忙用手压住酒杯:这实在不行,我真不喝酒,实在要喝也喝不了这么多呀!

  哎,喝了喝不了先满上,也不是非要你喝了,来,满上,满上……蒋福荣拿开志诚的手,边倒酒边说,你喝不了还有老同学呢,比大嫂替你喝!

  志诚转向齐丽萍你……你喝白酒?

  齐丽萍微笑着看着他喝不多少,也就这一瓶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比我强吧!

  这……志诚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心底生出深重的悲哀,他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确实不是从前的她了,再次感到她的遥远和陌生。

  人有时必须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志诚现在就遇到这种情况。他讨厌喝酒,可又必须喝。没办法,只能妥协了,虽然四两的大酒杯里已经倒满了酒,他却仍然用手压着杯口,对在座的几人道:那好,盛情难却,我就喝一点,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就这一杯,再不能多喝了,其实,恐怕这一杯没等喝完我就先完了。你们要是同意,我就喝,要是不同意,我就一口都不喝了!

  好,好,同意,就这一杯……这一杯喝下再说对,喝完了看情况,一定要喝好……在含混应答声中,酒杯举了起来。一杯酒见底儿了。志诚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感到非常热,头也有点发晕,就把脸转问齐丽萍:你看我的脸是不是红了,我真不能喝酒,不能再喝了,不能喝了……齐丽萍没有一点同情和照顾的意思,趁这机会又给他把酒杯倒满,同时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与他碰了一下:红了好,大家都说,喝酒脸红的人实在,好交……志诚,我这杯酒你怎么也得喝吧。话还用我说吗?虽然警校一别已经八年,我们也没有联系,可我一直没有忘怀,你来了我既高兴又激动……她的眼里有了水光,说,行了,什么也不说了,我先喝,你怎么喝自己照量办!

  齐丽萍说着把大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往桌上一礅,头掉向一边,好像真动了感情。这情景加上酒精的作用,志诚也觉得身心发热,自控力也降低了:好,我也喝一大口!然而一大口怎么能过关,蒋福荣在旁边大声道:我们大嫂作为女同学都这么豪爽,你一个男同学怎么也得半杯呀!

  志诚没再推辞,只好喝掉大半杯。

  头越来越晕,志诚告诫自己:不能再喝了。这时,蒋福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打开放到耳边广是我……什么,找到了……关了手机,又倒满一杯酒,看着志诚说,看来,你还得喝一杯,有好消息!

  志诚听到这话,一下酒醒了:莫非是肖云找到了?有些口吃地说什么……好消息,难道,找到了……也可以这么说,蒋福荣得意地说,那个大林子是谁还是没打听清楚,不过,你爱人倒找到一点影子。她真来过我们矿,不过,她是直接去的矿井,所以矿里没人知道……志诚急不可耐:她现在在哪儿?

  蒋福荣:你别急,既然已经找到她的影了,还能找不到人吗?她是来过,可已经在前天走了!

  前天?志诚急速地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正是前天夜里上的火车,莫非她回家了,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急忙拿出手机拨打家中的号码,可是没人接,再重拨她的手机,仍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这……

  志诚怔怔地看着蒋福荣。蒋福荣哈哈一笑看来,老弟的夫妻感情是真深啊,刚听到信儿就打电话。兄弟,弟妹虽然离开了这里,可也不一定就是回家了,她是记者,没准又发现了什么新闻去采访了!

  志诚可……她的手机还是不通!

  那可能是在火车上,没准关机了,也许没电了……儿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着。可志诚仍不放心,对蒋福荣说蒋所长,是谁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我能亲自问一问他吗?

  蒋福荣愣了一下:啊,可以,我马上让他过来!说完拨通手机,是我……哎,你是从谁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呀……就是记者那件事……对,你领他一起来,我们要当面问一问!关上手机,对志诚道,一会儿就到,好,祝贺你,来一大口吧!

  志诚没有推辞,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是焦急的等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门被敲响,一个磁磕巴巴的声音说:这……蒋所长,你们要知道啥呀,那女记者是到我们井去了,找大伙唠这唠那,还带个照相机……可前天就走了……蒋福荣挥手打断潘老六的话:你别冲我说,跟这位同志说,他是那位女记者的丈夫,专门来找她的。对,他也是警察!转向志诚,你听清了吧,你爱人确实来过,可现在已经走了。没准儿,等你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在家等你了!

  志诚很希望是这样,却又放心不下,努力清醒着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问潘老六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你真看见她了?

  这……我……潘老六求援似的看着蒋福荣,蒋所长,你看,我撒这个谎干啥呀?那女记者来好多人看到了,不信你们去问别人,在我们六号井呆了好长时间,找这个唠找那个唠的……这,蒋所长……蒋福荣没说话,而是把眼睛看向志诚。志诚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潘老六道:她既然跟那么多人唠,都跟谁唠了,都唠什么了?

  这……跟谁唠了?那可老鼻子了……我看见的就有华老三、臭球子,还有小白脸……不信你去问他们……都唠啥了……就问我们挣多少钱,家里有几口人,平时都吃什么,住什么房……都是些家常话,没啥特殊的!

  听起来像是真的。张大明说过,他和肖云要写一篇关于矿工生存状况的调研文章,肖云是应该了解这些内容。志诚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歉意地对来人说谢谢,麻烦您了。

  蒋福荣转向志诚:我说兄弟,人家给你带来了好消息,你总不能没有表示吧,陪人家喝一杯吧。咱们蒈察和群众可是一家呀,你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煤黑子吧!

  志诚没法推辞,只好给潘老六倒了半杯酒,与其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四位主人又开始向志诚进攻,说他现在就等于找到肖云了,是件喜事,每个人敬一杯表示祝贺,志诚怎么推辞也不行,只好每人喝了一大口,又大半杯酒下去了。也许是酒的作用,也许是得到肖云信息激动所致,他很快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椅子坐不住了,身子直往下出溜,并向齐丽萍的身上栽过去。齐丽萍急忙扶住,叫着志诚的名字,可志诚含糊地应着,就是起不来,眼睛也闭上了。

  志诚真的有些醉了,闭上眼睛更感到天旋地转。反正这么回事了,干脆把戏做足,他就这么闭着眼睛被人搀扶着离开包房,又半搀半架地走了一段路,上了楼梯,拐了两个弯,终于被人架进一个房间,放到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只听齐丽萍说声你们先走吧!其他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房间的门也轻轻关上了。接着,齐丽萍替志诚脱下鞋子,把一个柔软的枕头塞他在脖颈下,然后又拉了毛毯盖在他身上,接着……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可是,志诚知道她没有走,就坐在身边观察自己,因此继续装出喝醉了的样子,闭着眼睛。然而,这没有骗过她。她坐了片刻,先是轻轻呼唤几声:志诚,志诚……然后就变了声调,扑哧一笑道志诚,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没少喝,可还不至于醉到这个程度,这么多年没见面,就不想和我唠一唠吗?见志诚仍然闭着眼睛,把手伸到他的腋窝下,你还装啊,我胳肢你了……这个动作一下又使志诚想起当年。他一向怕痒,这一点她还没忘。现在她故伎重施,过去的镜头一下从心头闪过,同时,也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可他还是闭着眼睛,一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二是还想回味一下当年的感觉。直到她的手真的抓了腋窝下,才忍不住笑出声,睁开眼睛坐起来,假做揉眼睛擦去溢出的泪水。

  他迅速镇静下来,借着倒水的机会离开床,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笑着对她说:你太过分了,人家喝多了也不让休息一下。真的,我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真有点多了……好吧,你既然要唠,就唠吧!

  然而,当真想唠一唠的时候,二人却忽然都觉得无话可说了,一时都沉默下来,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志诚只能用大声喝水来掩饰尴尬。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能跟你这么坐一会儿就行了,唠不唠能怎么样……这些年,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志诚喝了一口水是吗?我怎么觉得变化很大呢。都八年过去了,哪能没变化呢!

  她摇摇头,又叹口气:我说的不是外表,是你的性格,你的内心……你还那么认真,那么执着……为了她,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什么也挡不住你,我真有点嫉妒……对了,你真的一直不喝酒吗?现在,有几个男人不喝酒啊,特别是你们刑警,酒可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润滑剂呀,你一个大男人不喝酒,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呀,我真替你担心!

  志诚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想得太多了,我是不喝酒,所以朋友也少一些。可我听过,君子之交淡如水。酒桌上的朋友能靠得住吗……如果你说我没变指的是这一点,我承认。还有一点没变不知你发现没有,那就是我一直没学会撒谎。现在我就再说一句实话……嗯……我觉着,你的变化可太大了!

  是吗?她感兴趣地抬起眼睛,盯着志诚问,我哪儿变了,变好还是变坏了?

  志诚动了点感情,迎着她的目光说:变化实在太大了,除了面容和说话的声音,我几乎不认识你了。当初,你是多么……多么纯朴啊,一说话还脸红。想不到,现在居然能一杯一杯和男人喝酒,而且威风八面,说一不二,就像港台电影里那些大姐大似的。他叹了口气,人,真是没处看去呀,变得太快了!

  那时我太傻!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又冷又硬,我是为自己活,不是为别人活,你喜欢的那个齐丽萍已经死了,我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一说话就脸红……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会那样吗?是因为我自卑,因为我没见过世面,因为我家穷,因为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不喜欢那样,我永远也不会那样了,实在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志诚一愣,一时猜不透她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用眼睛愣愣地盯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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