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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一

书籍名:《锁命湖》    作者:鬼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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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放慢,锦帘挑,佳人素颜,却明艳如画中仙,那一份国色,奔波风尘也掩不住。只不过,仔细看,她眉目间有一丝淡淡隐忧,迷离目光望向茫茫湖水,轻声问:“龙郎,莫非是到了?”

  驭马驾车的青年索性由缰,车缓行几近停滞,转头说:“可不正是,你我今后的运势,全系于此了。”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锦囊,锦囊里的羊皮还在。

  确切说,他凤中龙今后的运势,全系在那张羊皮上。

  羊皮上手绘着一张地图,标记着传说中的元朝将相第一人伯颜的藏宝所在。伯颜曾将元朝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时的大元帝国声威远镇欧亚,万国来朝。民间相传,无数奇珍异宝,尽归伯颜的太师府,连大汗皇上都没机会看见。

  凤中龙是嘉靖朝第一盗侠——这个是京城说书人的讲法,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公文里,他是十恶不赦的第一要犯。捉拿盗贼本来是地方捕头的差事,能让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朝廷鹰犬大撒天罗地网的原因,是因为凤中龙犯了“大忌”。入宫行窃乃大忌,偷了伯颜藏宝图是更大的大忌。

  仿佛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凤中龙还“顺便”盗走了太师闻炳的独生爱女闻莺,恍若不知闻炳曾是总掌锦衣卫的指挥使。

  凤中龙人如其名,花街柳巷中百炼成钢,但自从去年灯市一见闻莺,魂为之牵,遂潜入太师府私会。他自己也没想到,竟能赢得小姐芳心眷顾,许以终身。他带闻莺出逃,立誓要让她过上比太师府中更丰足的生活。这一夙愿,当然也系在那张羊皮上。

  帘落、鞭起,马车继续缓行,不久驶下官道,颠簸了一阵,天初暗时,前面现出几间面湖而建的农舍。

  凤中龙扶着闻莺下车,歉然说:“娘子,一路辛苦。”

  闻莺看着面前的陋舍,再回头望望深灰死寂的湖面,淡淡回道:“辛苦的其实是你,咱们早些歇息吧。”

  凤中龙看出闻莺眉间挂着心事,说:“娘子,我知道你自幼锦衣玉食,如今让你住在这等蓬门荜户,连个丫鬟仆妇都没有,实在是委屈你了。只要在这里耐得两日,等我……”

  闻莺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因为这些……”

  凤中龙恍然大悟:“难道还是因为那个疯癫相士的话?娘子难道忘了,江京府内外的人都如何称呼他?”

  “无稽道长。”

  “所以他说的不过都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闻莺不知,但她不愿做这无谓之争。早些时隔帘交语,无稽道长的话依然响在耳边:“昭阳湖那水,近不得。若见蓑衣斗笠人垂钓,竿上无线,要离得越远越好。”

  “钓鱼不用线?那钓个什么?”

  “钓的不是鱼,是人。”

  “道长明示。”

  “若见蓑衣人垂钓,必有人暴毙。”

  “哦……您刚才说我夫君……”

  “近日内恐有血光之灾。”

  凤中龙听了,嗤之以鼻。他这行,天天有血光之灾。他和黑白两道的武林人士对决无数,遍体伤痕之多,不少于闻莺自小到大戴过的簪环首饰。

  夜半,闻莺被风雨声惊醒。

  连日驾车奔波,凤中龙疲惫不堪,睡得极沉。闻莺感觉有风从窗棂间透入,吹得她脸颊发寒,便披衣起身,来到窗前。

  鬼使神差,她打开了那扇窗。

  窗外就是夜幕下烟雨中的昭阳湖。风肆虐,雨癫狂,电闪如蛇窜。

  刹那光芒,照出湖面上一叶扁舟,舟上如石雕,一个垂钓中的蓑衣人。

  闻莺的心如鹿跳,以为是自己睡眼矇眬。仔细看,不但那蓑衣人真实无比,她甚至能看见他的鱼竿,竿上无线!

  若见蓑衣人垂钓,必有人暴毙。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闻莺惊呼。

  是凤中龙。

  “娘子,这等风雨,为什么站在窗前,若是着了风寒,我可怎么向太师交代。”凤中龙温声打趣。

  “龙郎,你难道没看见那条小船……蓑衣人……?”

  凤中龙定睛望去,黑暗里,一片雨织的雾,什么也看不见。“我素来昼伏夜出,更是常在不见天日的水下往来,双眼的夜视之能,胜于灵猫,可是我怎么看,湖面上都未见任何船只人烟哪。”

  闻莺再仔细看,果然,湖面上只是一片黑暗。

  “可是,我分明看见……”

  “那臭道士的骗术,让人疑神疑鬼,扰乱心神,自然会看出虚幻之像。”凤中龙拢住闻莺,掩紧了木窗,“娘子,好生休养,我也要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若转晴,我还要入水探宝呢。”

  是夜,闻莺再没能入眠。

  风雨渐止的凌晨,闻莺才淡入无梦之乡。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凤中龙。

  不祥之感陡升,她叫了声“龙郎”,无人回应。

  她冲出卧房,外屋的灶上一锅粥温热,凤中龙的长刀入鞘,和飞虎抓一并躺在桌上,但屋里没有他的身影,更不祥的预感袭来——他出门从不会忘了带兵刃。

  飞快地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昭阳湖的清凉。湖面澄清冷静,仿佛昨夜的风雨凌乱从未发生。

  没有凤中龙。

  她的心往下沉,痴痴地盯着湖面,难道那疯癫道人的话真的应验了?

  “娘子……”

  闻莺惊诧地转过身,仿佛昨夜的重演,凤中龙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我四处找你……”

  “我就坐在后院门口,研习伯颜的那张藏宝图。”凤中龙拍拍胸口。

  对了,后门。我忘了这农舍有个小小的后门。闻莺也拍了拍心口,扑入凤中龙怀中:“刚才,真是吓煞我了。”

  凤中龙笑道:“好在我拿到伯颜宝藏后,就要金盆洗手,若是继续干老行当,刀尖舔血,娘子你岂不是整日整夜都要在惶恐中熬煎?”

  闻莺看了看湖面,心想:“我倒是情愿你忘了这伯颜宝藏,离开这昭阳湖,像那无稽道长所说,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就因为相士的一句话?

  回到屋中,凤中龙又摊开那藏宝图,说:“娘子你看,此处是湖心岛,宝藏就在岛下岩洞之中。早些时,我已花重金从邻家渔人那里租来小舟,我这就启程,半个时辰内便能划到岛边,若一切顺利,黄昏之前必能返回。即便一时寻不到藏宝的洞穴,我也会在黄昏前返回,明日再探。”

  闻莺默默颔首。

  转眼间,凤中龙已换上紧身水靠。

  临走时,凤中龙在闻莺颊上一吻,闻莺忽然紧紧抓住了凤中龙的手臂:“龙郎,你我离开这儿吧,伯颜宝藏我们不要也罢,我可以不用锦衣玉食,我可以不用丫鬟伺候,我可以学做很多事的,我带出来的首饰珠宝,变卖了,足够我们开一爿店铺,或者买几顷良田,我只是不想……”

  “你不想我冒这风险……”凤中龙轻抚闻莺秀发,“可是,这风险可谓小之又小,我江湖外号凤中龙,就是朋友们赞我水上功夫天下无敌,入水如游龙,当年为劫一艘运银船,我曾在东海的狂风恶浪中漂流三天三夜;而你看今日这湖面,平如明镜,毫无风波,又怎会出事?”

  “会不会,这湖里有妖?”

  凤中龙笑了:“你啊,戏园子去得多了,野史小说看得多了,我游过、潜过多少江河湖泊,从未见过水中有任何妖孽,就好像我长年夜行,也从未见过任何魑魅魍魉。”

  “可是……”

  “娘子,不用担心。拿到宝藏后,我从此不再为盗,你便不用担惊受怕——知不知道,天下多少名捕,都指望在他们的墓碑之上,刻下‘擒获江洋大盗凤中龙’的光鲜字句——再者,做农妇,耕织劳苦,你愿意,我还舍不得呢。”

  闻莺远未被说服,她只好拿出最后一招:“龙郎,我知道拦不住,但有一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说出来,还望你三思……我……我已身怀六甲。”

  凤中龙的双眼陡然睁圆,脸上笑容绽得好大,如沐甘露的舒心之笑,他紧抱闻莺:“真的?我要为人父了!”他是个孤儿,在颠沛中长大,曾发誓要将天下一切美好给自己的孩子。

  “龙郎,为了这孩子,望你慎重行事。”

  “可是,育儿不易,我也更不该再做盗贼,伯颜的宝藏正好能让这孩子不用经受我儿时的苦楚。”

  闻莺深深后悔,这消息似乎适得其反,更增凤中龙湖心探宝的决心。

  凤中龙荡桨如飞,周遭视野所及,再没有第二条船只。此刻,他感觉自己是天下最幸运之人,红颜知己、亲生骨肉、金银满仓——就只缺金银满仓了,今日之后,什么都不缺了。

  难以描摹的惊喜心境一路相伴,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湖心岛。他再次仔细研读羊皮上的地图,摆舟到一块突出的细长礁石边。举头望日,定准方向,他可以确定这就是地图上所标的“龙须岩”。“龙须岩”来系凤中龙的探宝小舟,再贴切不过。

  含一口丹田气,凤中龙潜入昭阳湖。

  大概是昨夜风雨搅扰,湖水颇为浑浊,但凤中龙潜过比这浑了多倍的黄海黄河,并不觉得被碍了视线。他一路向下游去十余丈,嘴角忽然露出笑容——眼前是一块橙红色的礁石,形状如鸡,毋庸置疑,藏宝图上标的“凤仪石”。

  “龙须岩”、“凤仪石”,我名凤、中、龙,这难道不是天授我伯颜的宝藏,不笑纳也难。

  凤中龙按地图所标,绕过凤仪石,再向下三丈左右,就应该能看见藏宝岩洞的洞口。他睁大了眼睛,知道这洞口不可能如狮口大开,一定要细细寻查。看见了!

  他忽然觉得右踝之上一紧,接着小腿肚一抽,莫非是被水草纠缠?

  他低头看去,不见水草,但感觉得出,一个阴影似乎在逼近。他拔出自己在水中作战成名的兵刃锯齿断月刀,随时准备一击。

  在陆上,凤中龙绝不敢称天下武功第一,但在水里,他是真正的传奇。

  可是那阴影,似乎无处不在,他能感觉到一种箭在弦上的紧迫感在向他靠拢,却看不清他的敌人。陡然间,他平生第一次在水中感觉到了恐惧。

  已近黄昏,闻莺的心比落日沉得还快还重。她远望向那湖心岛,没有船的影子。

  她站在水边,直至月上西天。

  直至凤中龙的尸体浮上水面。

  太师府迎回了被劫的小姐,花颜依旧人已非,闻莺小姐从此嘴里只有一句话,和苏东坡的名句几无二致:“一蓑烟雨钓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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