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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凶嫌(3)

书籍名:《狄仁杰之幽兰劫》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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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的身子晃了晃,曾泰抢上前扶住:“恩师,您……”狄仁杰定定神,轻轻推开曾泰的手,沉声道:“如此看来,杨霖怀疑沈槐是杀害何氏的凶手,倒有些道理了。”“啊?恩师的意思是……”狄仁杰一字一顿地道:“紫金剪刀既然是沈家原有的物件,沈槐肯定认得。再加那半封书信,我想沈槐必定得出结论:杨霖便是杀死沈庭放的凶手!他因此而杀害何氏报仇就可以说通了!”

  “娘……”杨霖哭倒在地。曾泰手足无措地望着狄仁杰,只短短的半天工夫,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又密了许多。许久,只听老人仰天长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转向曾泰,异常艰难地道:“曾泰啊,既然有苦主诉称本阁侍卫长沈槐为杀人凶手,你便下令去抓捕凶嫌吧。”

  洛阳城外,邙山西南方向的山坳中,有大片的红叶林。每年秋季红叶盛开之时,只见泣血遍野、焱如山火,随着秋风荡起火红的波涛,这景色如诗如画,整个九月都引来游人如织,流连于山林之间。

  红叶林的西北角,地势陡升的半山腰中,有座护林人登高了望的小角亭,后来不知何故又被废弃。从游人聚集的红叶林往此处来,没有平坦的山路,其间杂草纷陈、乱树阻挡,需手攀脚磴才能靠近小角亭,因此周遭人迹罕至,及其僻静。

  此刻是正午时分,小角亭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被秋风吹入的红叶,阳光从破损的亭顶上泻入,将红叶映得金黄斑驳。寂静无声的亭中一人独立,身姿挺拔、衣裾翩然,虽穿着武官常服,却有文生的儒雅气派。这人面貌端正,顾盼自如,只从一双眼睛的最深处,隐隐泄露出不安。他,正是沈槐。

  沈槐应约而来,已在小角亭中等候了一阵。他表面上不露焦虑,似乎还在优哉游哉地欣赏风景,一颗心却早跟开了锅相仿。右手攥紧的拳头里是一枚小小的银翅飞镖,正是它昨日夜间穿过窗纸,给沈槐送来一封短信,邀约今日之会。沈槐当然认得这种内卫组织的专用飞镖,并且知道,只有最高等级的人物才能使用银翅飞镖,在整个大周朝内拥有此物者,绝不会超过三人。沈槐无法预测,今天自己将面对何种险局,但被内卫盯上就意味着别无选择,只能前来赴约。

  正是会试之后,意外落入他手中的紫金剪刀和半封书信,才使沈槐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否则,他大概至今还做着志得意满的春秋大梦。利用杨霖来实施的“真假谢岚”计划,本来是沈庭放为沈槐精心安排的,准备等沈槐在狄仁杰身边站稳脚跟后,便开始一步步实施。可沈庭放却在去年除夕夜突然意识到,这计划从一开始便是个巨大的错误!沈庭放写信给沈槐,就是为了澄清这个错误,并企图阻止沈槐。哪里想到阴差阳错,沈庭放暴死,杨霖仓促间把这封关乎性命的书信扣下,为了取回母亲的宝物,还自己送上门来促使沈槐按原计划行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沈槐回顾来到狄仁杰身边的日日夜夜,品味自己的心路历程,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最初得不到信任的彷徨和失落;陇右道上难能可贵的心灵贴近;再到孟兰盆节之夜狄仁杰的推心置腹,原以为终于突破重重心障,取得了狄仁杰莫大的信任,即便这其中有投机取巧的因素,沈槐还是感到巨大的成功。至于狄仁杰究竟是把他当成沈槐、还是谢岚;甚而是又一个李元芳,沈槐都决定不去计较,因为毕竟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过多次反复,千回百转难以尽述,而真正重要的是,最终都是他本人将得到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好处。

  可当沈槐展读那封迟到了大半年的书信时,他才毛骨悚然地发现,自己是多么地一厢情愿、愚不可及。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再也不和狄仁杰周旋下去了。沈槐认为,狄仁杰早晚会获知全部真相,而他必须在此之前离开狄仁杰,摆脱关于“谢岚”的一切,并为自己找到一个比狄仁杰更有势力的靠山。因为简单地一走了之、从此亡命江湖绝非他所愿,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他追求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舍得轻易放弃?还好现在他手中有了一张新的王牌:周靖媛,以及她所拥有的、那份具备神秘力量的“生死簿”。与周靖媛定亲、赶走沈珺、和狄仁杰闹翻……沈槐破釜沉舟、硬着头皮往前冲,接下去,就是利用“生死簿”好好做文章了。周梁昆曾经向他透露过“生死簿”的内情,沈槐深知这样东西的价值,利用它肯定能换来朝中最有权势人物的支持,不论是李、武还是二张,任何一派都会对“生死簿”极为重视。当然,与虎谋皮是风险极大的,周梁昆的惨死就是前车之鉴,沈槐犹豫再三,还没有想好行动的策略,却未料别人已抢先动手了。

  “沈槐将军!”一声低沉的呼喊划破脑海中的重重迷雾,令得沈槐全身一绷,他本能地应道:“何人唤我?”佩剑顷刻出鞘,剑尖犹在不停地轻颤。只不过电光火石间,沈槐已通体大汗,自己在沉思中竟丝毫不觉有人靠近,如果对方安心置自己于死地,他此刻已横尸在遍地红叶之中了。

  角亭外的四个方向,东西南北的红叶林中,同时站起一队全身黑衣、面罩黑巾的武士,将角亭围了个严严实实。沈槐强作镇定,冷笑一声道:“朗朗乾坤,打扮成这个模样,你们就不怕太显眼吗?”面对他而立的那队黑衣人,正中间的一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朗朗乾坤是没错,不过似乎与沈槐将军没什么关系。要说起来,咱们本来就是一路人。”

  “一路人,我和你们是一路人?”沈槐想要仰天大笑,可惜鼓不起那气势,也知对方暂时无意杀人,便恨恨地道:“少废话,干脆点说吧,把我约来此地究竟想干什么?”皂巾遮掩的口鼻之上,黑衣人的眼睛倒是流露着笑意,仿佛面前是一只任自己逗弄的小狗:“听闻沈将军素来极有涵养,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嘛。看来狄仁杰大人调教人的本领很一般,很一般……”沈槐把剑一横:“究竟有事没事?否则沈槐就此别过了!”说话间,他举足跨出角亭。

  没有回答,只有红叶和黄草细簌舞动,好像涟漪微荡,眨眼间四个方向的黑衣人便齐聚到了沈槐的面前,挡住去路。沈槐的额上青筋暴起,果然是来者不善,今天恐怕无法轻易脱身,他咬着牙又问一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想问你要一样东西!”那声音阴森入骨,仿佛是来自地下的回响:“生死……生死……”凉气直冲沈槐的脑门,他再往前看去,黑衣人仿佛已成倍增加,阻隔了满山红叶的绚丽景致,暗沉的死气铺天盖地,顿使白日无光。

  “曾大人,今日特为前来,是我爹爹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曾泰才踏入周府,转到照壁后面,迎面就碰上了全身素缟的周靖媛。她直挺挺地堵在去路上,一张娇媚的鹅蛋脸消瘦不少,漆黑的杏眼周围是浓浓的阴影,连双唇也失去了蔷薇初绽般的艳丽,却抿出倔强与挑战的形状。曾泰干笑一声,作揖道:“周小姐,周大人的死已有定论,本官今日前来,是要和周小姐谈些别的。”

  “别的?什么事?”周靖媛动也不动,全然无意引曾泰入内宅。曾泰还算了解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便不卑不亢地道:“无他,只想来问问周小姐,沈槐将军是否在府上?”“沈槐?”周靖媛挑起眉梢:“狄大人的侍卫长您该去狄府找啊,到我这周府来做什么?”曾泰面不改色:“听闻周小姐近日已与沈将军订了亲,那沈将军时常在周府走动,故而特来此地寻他。”

  周靖媛觉出味道不对,狐疑地打量起曾泰来:“沈槐常来府中是实,但也都是在当职之外的时间。据我所知,他是非常尽责的官员,从不擅离职守的……曾大人您何故此时来我府中找他?再者说,若是狄大人有要事召唤他,也不该是您这位大理寺卿亲自跑腿啊?”她眨了眨黑宝石般的眼睛,冲着曾泰嫣然一笑:“曾大人,您能告诉我为何如此着急找沈槐将军呀?

  “周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啊。”曾泰啧啧赞叹,随即拉下脸,一本正经地道:“周小姐,你所料不错,如果沈将军这位朝廷武官不是牵扯到了人命大案之中,我这大理寺卿又何必亲自出马呢?”“人命大案?”周靖媛倒吸一口凉气,曾泰观察着她的表情,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是的。有人控告沈槐将军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其老母亲,被害老妇人的尸体目下就在京兆府中。因为沈将军乃朝廷四品命官,又是狄阁老的卫队长,身份特殊,在案情未白之前为免闹得满城风雨,本官才先自行寻找沈将军的下落。”

  周靖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应道:“杀人?沈槐杀人?怎么可能?为什么……我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啊。”曾泰颇有同感地摇头:“周小姐,本官也认为沈将军决不可能犯下此等罪行,然沈将军光躲着不现身、一味逃避查案,反倒显得做贼心虚,实在是不明智啊!因此本官还想请周小姐帮忙,让沈将军尽快到大理寺接受讯问,一证清白。”周靖媛登时柳眉倒竖,气喘吁吁地道:“曾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槐有没有罪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更不清楚,你凭什么要我让沈槐去投案?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曾泰遭了顿抢白,满脸尴尬地道:“本官四处寻找沈将军无果,才想到周府来试试……”“没有!沈槐好久没来过了!我不知道!”周靖媛几乎在尖叫了。曾泰皱起眉头:“请周小姐稍安勿躁。既然沈将军不在此地,那本官就告辞了。”他朝周靖媛拱拱手,又加了一句:“周小姐,如果沈槐将军前来周府,还望周小姐向他转告本官方才的话。万一他不遵从,就得麻烦周小姐及时派下人到大理寺来通报……”

  周靖媛劈头打断曾泰的话:“曾大人!这事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就算沈槐来到周府前,我也压根不会让他进门,您要找他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说完,她腰肢一扭扬长而去。曾泰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摇头叹息着离去。

  已过了三更天,周府灵堂上的烛火仍在明灭不定地跳动着,灵堂内外悬挂的孝幛丧帷随着夜风瑟瑟飘扬,在黑黢黢的庭院中那翻舞的片片灰白特别扎眼,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凄凉。明天就是周梁昆的五七了,灵堂里已布置好道场,从明日一早开始,这里就要被喧闹的法事所占据,然而此刻却是那样安静,静得可怕。

  周靖媛独自一人,漫步穿行在漆黑的院落中。她刚在灵堂守了大半夜,按说必是精疲力竭,该去闺房安寝了。可不知何故,这位侯门千金仍神采奕奕地四处游荡着,全然不顾深秋的夜露粘上绣花缎鞋,寒霜亦染湿了那一头乌发。她的双眼闪着亢奋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堪与星辰媲美。就在她踏上通向后院的狭窄小径时,身旁浓密的灌木丛中突然伸出两只手,周靖媛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拽到树后。

  月光惨白如雪,沈槐满脸的血迹斑斑,显得格外狼狈。他恶狠狠地嘀咕一声:“别叫,是我!”方才撤下捂牢周靖媛嘴巴的手。周靖媛稍缓了口气,也低声道:“你干什么?深更半夜的闹鬼啊?”沈槐冷哼:“你不也深更半夜的到处乱窜?”周靖媛愣了愣,转动着漆黑的眼珠仔细端详沈槐,突然“扑哧”一笑:“哎哟,沈槐将军,你这是怎么了?从哪里搞得这副窘态来?这可不像朝廷的中郎将,狄阁老的侍卫长,倒像一个……逃犯了!”

  沈槐的脸色愈加难看,低声喝问:“逃犯?你什么意思?”周靖媛故作惊讶:“哎呀,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还半夜偷闯民宅,不活脱脱就是个逃……”“住口!”沈槐猛地揪牢周靖媛的胳膊,她疼得一咧嘴:“放开我!”沈槐反而手下加力,咬牙切齿地道:“你快说!到底什么意思!”周靖媛连连吸气,仍不肯示弱,反唇相讥道:“今天下午大理寺卿曾泰大人来府里找你,说是有人命官司落到你头上了!”“曾泰?什么人命官司?”“还有什么,不就是那个老太婆。”

  沈槐甩开周靖媛,冷笑起来:“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老太婆?那不是你负责抛的尸吗?哼,难怪说妇人难成大事,我终究是高看你了!”周靖媛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针锋相对:“我难成大事?好歹也拖了这么长时间,可你呢?为什么一下就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来了?你和这老太婆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嗯?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可人家曾大人、哦,还有狄大人心里头清楚得很呢,只怕你过不了他们的关!”沈槐无心理她,只顾自言自语:“难怪我今天回尚贤坊后的小院就发现有人监视,你的府外也有,原来是曾泰派的人,我还以为……”他又是一声冷笑:“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些。”

  “什么倒还好些?”周靖媛死死盯着沈槐发问。沈槐收拢心神,双眼放出困兽般的凶光,他正对周靖媛,一字一顿地道:“周靖媛,我正要问你!为什么有人向我逼要‘生死簿’?你说!这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有人向你要‘生死簿’?什么人?”“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沈槐压低声音怒斥:“今天午后在邙山上我拼死才逃脱他们的围捕!你看我很狼狈是不是?可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周靖媛满不在乎:“什么人如此厉害,居然连你沈将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这女人!竟然冷酷至此!”沈槐暴怒地挥起手掌,未及落下却看见周靖媛那双秀目光中充溢的轻蔑和耻笑,他火热混乱的头脑骤然冷静,右手慢慢收势,左手却像铁钳般握牢周靖媛的纤纤玉臂,许久,才从鼻子里哼道:“我果然低估你了,周靖媛,我猜就是你把‘生死簿’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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