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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新年(4)

书籍名:《暗夜迷情》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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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槐和曾泰过去多少都在洛阳呆过,因此对这座着名的寺院也不陌生,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都显出难得的惬意和轻松。进得寺来,满眼的红男绿女,人人的脸上都是喜悦和憧憬。狄仁杰也像大家一样,带着沈槐和曾泰在如来佛祖面前进了香,才与二人缓缓往后院而来。走到最里头,方形的院子干干净净,只有座六层砖塔伫立正中,这正是天觉寺的镇寺之塔——天音塔。

  奇怪的是,平日里最吸引人们游玩观赏、登高抒怀的这座天音塔,今天却冷冷清清,无人光顾,塔下的这个小院里面,居然就只站着他们三个人,再加一个看管天音塔的小僧弥。狄仁杰往院子中央一站,仰天望望天音塔一溜六层的拱窗,掉转头来对曾泰和沈槐笑道:“我历来便觉得这座塔的形态十分特殊,尤其是这拱形的窗楣,少见于中原的建筑,所以天音塔才显得尤其与别不同,往来观光的客人也多半是来看这拱窗的。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就为了这拱窗,恐怕也没什么人敢来喽。”

  曾泰和沈槐相视一笑,随着狄仁杰慢慢踱到天音塔前,那个小僧弥满脸愁容地望着这几位来客,神情颇为沮丧。狄仁杰走到他的跟前,笑容可掬地合掌道:“小师傅,新年好啊。”小僧弥双手合十还礼道:“施主好。”狄仁杰点点头,仍然笑容满面地问道:“小师傅啊,今天这天音塔怎得如此冷清啊?我这两位朋友初到神都,听说天觉寺和天音塔的盛名,特来观赏,不知道是否可以登塔一游啊?”

  小僧弥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这位施主,您难道没听说?”狄仁杰追问:“听说什么?”小僧弥一跺脚:“唉呀,腊月二十六日晚上这天音塔上发生人命案了。官府已经把塔给封了,我就是奉命在此看守,谁都不许上。”“哦?”曾泰听小僧弥这么说,就要期身向前,却被狄仁杰使了个眼色阻止了。

  狄仁杰故作震惊地问小僧弥:“倒是听说天觉寺里年前出了点事情,却没想到如此严重?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命案啊?”小僧弥没好气地道:“圆觉师傅从这塔上头失足跌下,摔死了。”“哦?如何会失足呢?”“喝醉了呗,圆觉师傅是咱这里出了名的酒鬼,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酗酒违反寺规戒律,难道方丈从不责罚他?”小僧弥一撇嘴:“没听说过,圆觉师傅想干啥就干啥,从来没人管!”狄仁杰和曾泰相互对视,心中暗暗纳罕。

  狄仁杰又和蔼地问道:“小师傅啊,这天音塔给封,肯定让不少游人香客失望了吧。”小僧弥嘟着嘴道:“才不是呢。腊月二十七官府在咱们这里忙了一天查案,消息一下子就传出去了。从那以后,所有进寺的人就都站在这院子外面对着天音塔指指点点,再没有人敢上前来,也没人想登塔了。师傅派我在这里站着,也就是做做样子。像你们这样来了就要登塔的,我还没见过呢。”

  狄仁杰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自头顶上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狄大人,您怎么来了?”狄仁杰等三人抬头望去,从天音塔最高层的拱窗内探出个脑袋来,还朝他们挥着手呢。狄仁杰定睛一看,心下暗惊,原来此人正是周梁昆大人的千金小姐周靖媛。狄仁杰连忙招呼:“啊,是靖媛小姐啊,你怎么上到那里去了?小心啊。”周靖媛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娇声道:“我上来玩玩呗。狄大人,您等着,我这就下来。”她把脑袋缩了回去,估计是赶下楼来了。

  狄仁杰转过身,还未及开口,曾泰已厉声喝问那小僧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无人可以登塔吗?”小僧弥的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这,这位女施主央求了小僧好久,说想上去瞧瞧,小僧想也无妨,就,就……”曾泰还要发作,狄仁杰对他摇摇头,和颜悦色地对小僧弥道:“小师傅,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啊。你既然放了这位女施主上去,是不是也可以放我们上去啊?”“啊?”小僧弥顿时吓得面红耳赤,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狄仁杰忍俊不禁,看那小僧实在吓得不轻,方道:“小师傅,我们就不上去看了,不过你可从实告诉我,除了这位女施主,还有其他人上去过吗?”“没有,绝对没有了!”小僧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正在此时,周靖媛从天音塔里款款而出。

  周靖媛今天穿了身大红胡服,翻领窄袖上均绣着大朵亮金色的牡丹,碧玉腰带束出纤细的腰身,脚蹬小巧的黑色尖勾锦靴,头顶挽着双鬟望仙髻,浑身上下都显得利落飒爽,灵动轻盈。狄仁杰慈祥地打量着她,满面笑容地道:“靖媛,你可真不简单啊。我们想上这天音塔没上成,你倒先上去了。”周靖媛俏脸微红,娇憨地答道:“狄大人想干什么会干不成,您就别笑话我了。”

  狄仁杰连连点头:“没有笑话,没有笑话,哈哈哈……靖媛啊,周大人可康复了?”周靖媛道:“多谢狄大人费心,我爹爹已经完全好了。只等新年假期一过,便可去鸿胪寺复职了。今日爹爹还对我说起,要登门给您拜年,并感谢您临危受命,帮我爹爹度过难关呢。”狄仁杰摆手:“嗳,身为朝廷命官,为国办事都是份内之责,周大人何必客气。不过关于刘奕飞大人的案子,老夫倒想和周大人再聊聊,等假期过了会个面也好。”

  狄仁杰又指了指天音塔,笑道:“其实方才我看到靖媛在这天音塔之上,便料得周大人一定安好如常了,否则靖媛你这个孝顺女儿也不会有心思跑到那上头去玩吧。”周靖媛飞红了脸,轻声道:“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上塔。可那小师傅不让,我就偏要上去瞧瞧。靖媛就是这个脾气,让狄大人见笑了。”

  “哦?”狄仁杰眼神闪烁,意味深长地端详着周靖媛:“靖媛的这个脾气倒是不错,怎么?靖媛对人命案也有兴趣?”周靖媛神态自若地答道:“靖媛每年新春都要到天觉寺来进香,今天刚来就听说有人从天音塔上失足跌死了。因靖媛年年都要来登这座天音塔,便觉得这件事情挺古怪,好奇心大起,所以才上去瞧了一番。”狄仁杰追问:“可看出什么端倪来?”周靖媛眼波流转,煞有其事地道:“狄大人,那个园觉师傅喝得烂醉居然还能爬上半丈高的拱窗,真是厉害。”

  “半丈高?”狄仁杰反问。“是啊,我刚才从那拱窗里朝下看,只能探出个头来,要爬上去估计挺费劲呢。”狄仁杰点头沉吟,继而笑着对曾泰道:“曾泰啊,记着去查问一下园觉的身量,看看他要爬上那拱窗是否容易?”“是,学生记下了。”

  周靖媛左右瞧瞧,对狄仁杰道:“狄大人,如果没什么事,靖媛就先告辞了。今天一早就出府来进香,答应了爹爹要赶回家去吃午饭的。”狄仁杰忙道:“行啊,靖媛怎么一个人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丫鬟?”周靖媛一噘嘴:“我嫌她们麻烦。”“好。”狄仁杰正要道别,就见周靖媛站着不动,便问:“靖媛,还有什么事吗?”周靖媛的脸突然微微一红,低声道:“现近午时,街上越发拥挤,靖媛只一个人,总有些不妥……狄大人,可以让沈将军送我回府吗?”

  狄仁杰一愣,马上笑答:“行,当然行啊。沈槐啊,你就跑一趟,送周小姐回府。”沈槐才听到周靖媛的要求便大为讶异,见狄仁杰吩咐下来,也不好拒绝,只得口称遵命。二人与狄仁杰和曾泰道了别,去马厩取了各自的马匹,回周府去。

  走到半程,周靖媛“扑哧”一笑,娇声道:“喂,沈将军,你是哑巴啊?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沈槐闷闷地道:“周小姐想说什么?”周靖媛眨了眨眼睛:“随便聊聊啊,难道沈将军不会聊天?”沈槐道:“狄大人只让末将护送小姐回府,没让末将陪小姐聊天。”“你!”

  想了想,周靖媛又道:“也罢,那就我问你答,总行了吧。你可别对我说,狄大人没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周小姐请便。”周靖媛暗自好笑,却装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开始发问:“请问沈将军是何方人士啊?”“在下祖籍汴州。”“哦?汴州,中原人士。那沈将军又是怎么到洛阳来当武官的?”“沈槐此前一直在并州任果毅都尉,狄大人年前在并州致仕时与沈槐结识,后来便被朝廷任命成大人的侍卫长了。”“原来如此,那……沈将军的家眷可曾都接来洛阳?”“家眷?”沈槐朝周靖媛瞥了一眼,正好她也在朝他看,两人目光一碰,赶紧都掉过头,心中不觉泛起细小的涟漪,顿了顿,沈槐才答道:“沈槐自小父母双亡,是叔父将我抚养长大,如今家中只有叔父和堂妹两个人。”

  周靖媛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举目一看,周府就在前面。她扭头朝沈槐嫣然一笑:“我家到了。沈将军就送到这里,请回吧。”“好,沈槐告辞。”沈槐冲她抱了抱拳,掉转马头正要离开,却听到周靖媛在身后轻声道:“沈将军,谢谢你陪我回家……和聊天!”沈槐回头再看时,周靖媛的倩影已消失在周府的黑漆大门中。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驾马徐行回狄府,沈槐的心情有些沉重。那对远在金城关外的父女,他迄今为止生命中最亲的两个人,他既深深思念着,又常常刻意回避。周靖媛的话,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牵挂:这个新年,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沈槐和周靖媛离开后,狄仁杰便带着曾泰出了天觉寺后院的角门,来到与天觉寺相连的隔壁院中。这座院落规模不大,极为清静,院中草木凋敝,屋舍陈旧,气象十分萧瑟。曾泰四下张望着,好奇地问:“恩师,这些屋舍看似是禅房,可又不在天觉寺内,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狄仁杰道:“曾泰啊,你可知道天觉寺是大周朝廷特定的藏经译经的寺院?”“学生有所耳闻。”狄仁杰又道:“大周藏经译经的寺院共有十余所,天觉寺只是其中之一。这个地方便是天觉寺藏经和译经的地方,叫做译经院,译经的人中有僧人,也有些俗家子弟,所以并不设在天觉寺的院内。译经院虽附属天觉寺,但其实是归鸿胪寺统一管理的。”“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

  正说着,二人来到了院子中央最大的一所禅房前,禅房门前已然站立了位须发皆白的僧人,双目微瞑,两手合十朝二人行礼道:“二位施主,老僧这厢有礼了。”狄仁杰猛地一愣,盯着这个老僧看了半天,赶上去紧握住他的双手,热泪盈眶地道:“了尘,是我啊。几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那了尘也紧握狄仁杰的手,哽咽半晌,才叹口气道:“是怀英兄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了尘知道你操劳国事,殚精竭虑,真是太不容易了。今天怎么得闲过来?”狄仁杰连连摇头,端详着了尘失神的眼睛,突然叫道:“了尘,你的眼睛?”了尘惨然一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唉,看不见也好,眼不见心就更净了。”

  狄仁杰默然,站在原地发呆。还是了尘招呼道:“怀英兄,今日你不急着走吧,不急着走就请屋里坐,咱们好好聊聊,难得啊。还有那位施主……”狄仁杰这才想起来,忙给了尘和曾泰互相做了介绍。曾泰才知道,这位了尘大师是译经院的掌院大师,亦是狄仁杰多年的好友,近年来狄仁杰忙于国事,很久没有过来走动,却不料了尘多年的眼疾恶化,已几近失明了。

  在了尘素朴的禅房内,三人枯坐良久。狄仁杰的心情异常沉重,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了尘大师,我近来常常会忆起往事,尤其是我们几人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了尘颌首:“我也一样。自双目失明以来,我的眼前常常出现的,除了无止境的黑暗外,便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一切竟都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怀英兄,还记得曹丕那首感念建安诸子的《于吴质书》吗?”

  狄仁杰苦笑,低沉着声音念起来:“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他的声音颤抖着,念不下去了,了尘接着吟诵:“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念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凄怆,几近恸哭。

  曾泰惊惧地发现,泪水在狄仁杰的眼中凝集闪动,只听他喃喃道:“了尘啊,这么多年我都不愿去想的事情,最近却老是在脑中徘徊。多少次梦里,我又见到他们,汝成、敬芝,还有……她。”了尘低着头,缓缓吐出两个字:“郁蓉。”听到这个名字,狄仁杰浑身一震,脸上的神情倏忽间爱恨交织,终于呈现出无限的凄怆,他重复着一遍遍地念道:“郁蓉,郁蓉……”

  往事,就这样轻轻掀起落满尘埃的面纱,朝他们走来,并将最终把他们拖入自己的怀抱,一起堕入到命运的无边轮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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