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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夜(4)

书籍名:《暗夜迷情》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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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狄仁杰等人为新年庆典忙碌的时候,离开神都千里之遥的兰州城外,距离黄河岸最近的一座皋河驿站内,客人已十分稀落。毕竟是年关,这个时节还在路上的,恐怕都是些无家可归或者有家难回的可怜人吧。

  此地已接近塞外,皋河驿站虽然面积阔大,陈设却比关内的驿站要简陋很多。面宽三丈的大堂里,原木的桌椅随意散放在泥地上,一色泥刷的墙壁,到处都是黄乎乎灰黢黢的,看不到半点鲜亮的颜色。驿站老板为了节省开销,只在大堂正中点了个火盆,刚够温暖火盆周围的一小圈地方,剩下的地方便是滴水成冰,一点儿不比寒风呼啸的户外要暖和。

  人数不多的几伙旅客,三三两两围坐在火盆旁的几副桌椅上,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打算渡过黄河去关外的,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就碰上大雪封河,根本找不到渡船,于是只好留在驿站里面干等,一耗就是好多天。

  一人推门快步走进大堂,虽然他立即把门在身后关上了,呼啸的狂风还是卷着寒气随他涌入户内。正蹲在火盆旁边玩着炭灰的小男孩立即跳起来,大声喊着“哥哥!”,扑到他的身前。

  李元芳轻轻揽着韩斌的小肩膀,先平稳了呼吸,才低头问道:“又在玩炭灰了?脸上全是黑的。”韩斌冲他仰起一道黑一道白的小脸,吐了吐舌头,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襟,一边问:“哥哥,有好吃的吗?”李元芳把他的手拉开,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胸前衣服上的黑色手印,把左手里的几个纸包提到韩斌面前。

  韩斌欢呼了一声抢过纸包,李元芳道:“这里头有药!先拿回屋里去。”“哦!”韩斌捧着纸包就跑,李元芳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大堂后面的一间客房。

  这客房和大堂一样,也是泥灰的墙壁泥灰的地,墙根下一副土炕上躺着个人,不停地咳嗽着。狄景辉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看到李元芳和韩斌走进门来,便起身迎了过去。

  李元芳朝狄景辉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样?他好点没有?”说着,来到炕前俯身看了看那人。那人抬了抬身子,边咳嗽边道:“李校尉,我好些了。给大家添麻烦了。”狄景辉拿过韩斌手里的药包看了看,问:“这药很难买吗?去了一天。”

  李元芳在榻边坐下,点头道:“从这里到兰州城,打个来回就要两个时辰,风雪太大,马几乎都走不动。又快过年了,城里的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个药铺。请郎中更是不可能,我问了好几个,都不肯出城。”

  狄景辉道:“老孙的病其实不太重,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足够了。不过这病需要静养,不能受累更不能挨冻。看样子老孙是不能再和我们一起往前走了。”老孙闻言急道:“我没事!我能走!”说着又是一阵猛咳。狄景辉朝李元芳撇撇嘴,一脸不屑道:“老孙,我看你也不用着急。反正咱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李元芳看韩斌打开另一个纸包,正口水涟涟地从里面抓出孜然羊肉往嘴里塞,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去给张义叔送点羊肉去,他在后面刷马。再去把药煎了。”韩斌答应了一声跑了出去。李元芳转身对狄景辉道:“我今天又去黄河岸边看了看,我想,咱们明天就可以走了。”

  狄景辉一惊,忙问:“不是说找不到渡船吗?怎么又能走了?”李元芳点点头,微笑着道:“不用渡船,我看过了,这段黄河已经全部冰封,我试了试,冻得挺结实,咱们可以走到对岸去。”“走到对岸去?”狄景辉先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很好。我还从来没走过冰河,这回倒要试个新鲜的了!”

  李元芳回头对老孙道:“老孙,你和张义就留在这里。我把马也留给你们,再多留点钱,你们就干脆等过了新年,天气转暖以后直接回洛阳吧。”老孙咳着说:“这,这怎么使得?”李元芳摇头道:“不用多说了,我们也不能再耽搁,就这么定了。我写封书信给你的长官,是我没照顾好你们,不会让你们交不了差。”

  吃过汤饼泡羊肉的简单晚饭,李元芳在柜台上借了纸笔,开始写信,韩斌跪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看着,还没写几个字,突然一阵喧哗,狄景辉和一伙胡人吵闹了起来。就听狄景辉大声嚷着:“总共就一个火盆,放在中间大家都有份。你们这伙人,每天都把靠火盆最近的桌椅占着不说,现在干脆把火盆挪到你们那里,别人怎么办?”

  胡人中带头的那个操着生硬的汉语道:“你想怎么样?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就是个犯人,居然还想烤火?冻死你也活该!”一伙人哈哈大笑,狄景辉大怒:“我就是个犯人,不像你们,也不知道是狼种还是犬类!”那胡人倒也不着急,抬高嗓门道:“汉人就是会说话啊?可惜都只会耍诡计,全是些卑鄙小人!不像咱们突厥汉子,就是做狼做犬,也做得正大光明!”

  狄景辉把桌子拍得山响:“你把话说明白,谁是卑鄙小人?谁耍阴谋诡计?”那突厥人咬牙切齿地回骂:“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见不得人的汉人!”狄景辉捏起拳头就要往前冲,被人一把推到了旁边,再一看,李元芳皱着眉挡在了那个突厥汉子面前,沉声道:“出门在外,惹出事端来谁都不好过,算了吧。”

  那突厥人不依不饶道:“算了?没那么容易!老子我受够了你们汉人的气,今天还就要理论一回!”狄景辉大笑:“原来是怀恨在心借机报复啊!你们这几天在一堆嘀嘀咕咕我都听到了,是和人赌博输大发了吧?难怪捉襟见肘的,花钱这么不爽利,我说呢,要暖和让老板多点个火盆嘛,何必和我们抢?”

  那突厥人气得跺着脚嚷:“你们这些汉人专会骗人!连赌钱也要耍诡计,把老子的钱骗去了一多半,今天我就打你们这几个汉人身上出出气!”说着,他一挥手,十来个突厥大汉吹胡子瞪眼地围将上来,正要动手,突然又都愣住了。

  李元芳神态自若地站在他们面前,左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把黑漆长弓,这弓比一般普通的长弓还要长出半尺有余,看上去颇有些分量,亮黑色的弓身最上端还雕着个威风凛凛的狼头。这帮突厥人一看见这长弓,顿时面面相觑,领头的大汉劈手过来就要抢,却被李元芳抓住胳膊往旁一摔,那大汉歪斜着好不容易站直,兀自急得大喊:“你!你!还我们王子的神弓!”

  李元芳听他这话,不由笑了笑,瞧瞧手里的弓,道:“看你们这班人天天护着这把弓当宝贝,原来是王子的。哪来的王子?”大汉怒道:“这和你没关系!快把弓还给我们,要不然我们就血洗了这皋河客栈!”李元芳摇头道:“我没打算要你们王子的东西,只是看着有趣,借来玩玩。”说着,他一运气,稳稳地将弓拉满,过了片刻才慢慢将弓放回到突厥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伙突厥人一看此情景,顿时鸦雀无声。领头的大汉右手按住胸口,朝李元芳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从桌上拿起弓,领着其余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堂。

  狄景辉走近笑道:“嗳,你可真厉害。这帮突厥人气焰太嚣张,我看着不爽好几天了,正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们。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把他们给吓倒了。”李元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教训他们?你这纯粹是在给我找麻烦。”狄景辉道:“怕什么?我知道你打架行嘛!”

  李元芳摇头苦笑了笑,坐回到桌边,匆匆把刚才开头的信写完。他将笔一搁,看了看狄景辉,道:“狄景辉,你以后要是再想教训什么人,请你先和我打声招呼。”狄景辉眉毛一挑:“你不会是真的害怕了吧?”李元芳压低声音道:“刚才的局面其实很危险。你不知道,那些突厥人个个都身怀绝技,真要动起手来,我虽有把握保你们安全,但却避免不了对方的伤亡。以你我现在的身份处境,惹出人命官司来会很难办的。”

  狄景辉满不在乎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你把所有的事情往我头上一推,我呢,也好就此浪迹天涯当逃犯去,不用再去那个什么渺无人烟的地方受罪!”李元芳轻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倒盘算得好,大人怎么办?”狄景辉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放宽心,我狄景辉还有点自知之明,浪迹天涯当逃犯?我没这能耐!”

  狄景辉等了一会儿,见李元芳不理他,又道:“唉,谁知道这些突厥人那么厉害?我看他们傻头傻脑的,也就是个头大些,全是些莽夫。你说,他们会不会记仇,明天随我们一起过河,再伺机害我们?”“那倒不会。”李元芳答道:“其实我刚来就注意到他们这伙人,早去驿站老板那里打听过了。这些突厥人是半个多月前,黄河上还有渡船时从对岸过来的。来了以后就天天在这个驿站里厮混,并不急着赶路,似乎是在等人。”

  狄景辉眼睛一亮:“会不会就是在等那个什么王子?”“很有可能。”李元芳点头道:“如果那把弓真是这个王子常用的,他一定是个臂力惊人的人。我刚才拉他那把弓用了全力,他的气力应该比我大不少。”狄景辉愣了愣,随即笑道:“气力再大也没关系,总之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了。惹不起咱躲得起嘛。”

  李元芳也笑了,扭头看见韩斌正捏着枝笔在纸上涂写,便问:“斌儿,你在瞎画什么?”韩斌冲他一翻白眼,道:“你才瞎画呢!我在给大人爷爷写信!”“写信?你不是不会写字吗?写什么信?”“谁说我不会写字!你瞎说!”韩斌气呼呼地嚷着,见李元芳探过头来,立即俯身护在纸上不让他看。

  李元芳笑着说:“明明不会写字,否则为什么怕我看?”韩斌涨红了脸,想想,拿过一张纸来,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往李元芳的鼻子底下一送:“你看!我会的!”李元芳一瞧,写的正是自己的名字“李元芳”,不觉惊喜道:“你还真会写字?”

  狄景辉也凑过来瞧了瞧,笑道:“你真让这个小家伙给骗惨了。他怎么不会写字?嫣然一直教他,我无聊的时候还给他讲过《论语》呢。喂,小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韩斌朝他扮了个鬼脸。李元芳笑着直摇头,摸了摸韩斌的脑袋,问:“你还骗了我些什么?一块儿都说出来吧。”韩斌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有了,没有再骗你的了!我要接着写信了,哥哥你不许偷看。”

  看着韩斌埋头写信,李元芳对狄景辉道:“我们出来一个月了,是不是也该给大人去封信?”狄景辉道:“要写你写,我没什么话对他说。”李元芳道:“我也不知道写什么。”狄景辉朝韩斌努努嘴:“他不正在写嘛,你我就不用费劲了吧。”“也好。”

  韩斌总算把信写完了,刚要交给李元芳,又犹豫起来。李元芳知道他的心思,便道:“斌儿,你把信交给老孙叔,让他回洛阳的时候带给大人。我这封信你也一起交给老孙吧。”韩斌这才松了口气,跳跳蹦蹦地跑去老孙和老张的客房。李元芳和狄景辉也各自回房整理行李去了。

  伙计过来熄了炭火,只点了一枝蜡烛在柜上,便也离开了。大堂里面空无一人,顿时变得阴暗冰冷。过了许久,那领头的突厥大汉走进来,看看堂里没人便转身欲走,突然发现了桌上的纸,他拿起来,对着“李元芳”这三个字端详了好一会儿,将纸折起揣进怀里,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户外,冬夜浓重如盖般地阖下来,远处高低起伏的群山昏黄一片,极目所到之处尽是旷野连绵,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生机,只有白雪皑皑和黄土漫漫交汇穿插,说不出的肃杀凄凉。风,再度狂啸翻卷,夹带着雪和沙,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刮散了。

  远处,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在夜色中静静伸展开来,没有波澜起伏、也没有浪涛汹涌,只有凌厉凄清的微光从河面上悠悠泛起,那是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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