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这是佛爷他们在沙漠里的第七天了。那只鹰再也没有出现，天空湛蓝如洗，偶尔有黑乌鸦飞过，嗄嗄地叫着，就像死神在歌唱。
他们已经进入了大漠的深处，这里才是真正的大漠，永远都涌动着滚烫的风，到处都是吃人的流沙和死人的白骨，有时会看见毒蛇出没，太阳就像一个近在咫尺的火球，连骆驼都被烤得快走不动路了。死亡的气息如此之重，使得丁史不得不怀疑，那些最终倒在沙漠里的人，也许并不是真的走不出去，而是被这片沙漠浓烈的死亡感击败的。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小沙丘，在它附近扎起了帐篷，决定在这里过一晚再走。
素素一直都不跟任何人说话，她的身体情况很差，但是她一直咬牙忍着，只是向丁史要来了张武临终前交给他的那个象棋盘，没事儿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你真不该带她来。”古教授看着素素，对佛爷说，“她的身体几乎毁了，难说能不能撑得下去。”
“如果她真的会死，那么我希望她最后是死在我的身边，而不是死在那个张文一身边。”佛爷叹了口气，目光里也掠过一丝不忍，“这个女儿，我养了她二十几年，但是张文一却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让她背叛了我。你说，如果换作是你，你甘不甘心？”
“我当然也不甘心，是个老猫都会护犊子的。”古教授无奈地笑了笑，“但是你知不知道张文一和你的区别在哪里？”
“那个张文一，不过是用满嘴的虚假繁荣骗了她，那些个什么‘主义’和大道理，不过是没有经过死亡的人信口胡编的英雄梦，文弱书生的把戏而已。”佛爷摇头冷笑，“我一向都只认为，铁血者得天下。”
“这就是你和张文一最大的区别。”古教授同样对他报以摇头冷笑，“张文一心里只有仁义道德，而你心里却只有冷血和利欲。”
“那又能怎么样？”佛爷斜眼看着他，“张文一最后还不是对国家一声交待也没有就失踪了？他到现在生死未卜，而他当年的研究选题频繁见诸于国外报端，他十年前的科考事故没有一个人生还，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解释，这一切，都在证明他的疑点，你还敢说他完全是清白的？”
“真相不是猜出来的，而是证明出来的。”古教授知道这次的谈话又将以不愉快的争论而告终，决定不再做无谓的争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始终相信张文一的品格，即使外界对他有这么多的谣言。而这一点，也正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魅力。”
“老同学，你还是那么固执。我真的想不明白，一堆人群情激奋地高呼口号，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
古教授一句都不想多说了，背着手离开帐篷，走到外面去透气，没想到迎面碰上了那海。那海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回来，一路跌跌撞撞，看神情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海，你怎么了？巴尔虎呢？”他迎上去问。
“少爷他……他……他被吃了！”那海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直朝身后指。
“被吃了？”古教授大吃一惊，“你慢慢说！他怎么被吃了？”
“是一个……是一个人……一个人把他吃了……身上穿的衣服和你一样！”那海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瞳孔涣散，神智一直无法集中。
他的叫喊声引来了丁史和杰克他们，大家纷纷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在大伙的安慰下，那海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刚才巴尔虎说肚子疼，要去大便，想找个离帐篷远一点的地方，让那海陪着他一块儿去。结果两人翻过沙丘时居然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灰头土脸的，蹲坐着发呆，眼神直勾勾的，一动不动，样子很狼狈，看起来像是迷了路。
巴尔虎看那人实在可怜，就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别在这儿坐着了，我们那儿有水和吃的……”谁知道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个人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他呵呵傻笑，嘴角还直往下流口水。
巴尔虎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忽地纵身一跃，像只野兽那样扑起，将巴尔虎压倒在身下，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就抄起他挟在腋下逃跑了。
后来的事那海就不知道了，反正巴尔虎是必死无疑。那海跟着那个野兽一样的人追了一段路，怎么都追不上，那个人跑得太快了，三跳两跳就没了影，他一个人怕迷路，只好回来通风报信。
那海还说，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就跟古教授和丁史身上穿的差不多，也是一套灰布的工作服，脚上是解放鞋，但是鞋子和衣服都是磨破的。
“这么说，那个人也是勘探队的？”古教授警觉起来。
“目前被派到内蒙古来的，不就只有咱们一支勘探队么？”丁史也觉得这个事儿不正常，心里也忐忑起来，“古教授，你说，会不会是支书他们？”
“说不好。”古教授的神色越来越严峻，“就算他们没有粮食和水了，也不可能到了要吃人的地步啊。我看，咱们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好。”丁史立刻赞同。
于是，他们也没有通知佛爷，几个人直接就跟着那海赶往刚才的出事地点。幸好那座小沙丘还在，隐约可以看见滴在沙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
“你们看，地上有脚印！”古教授冲地上一指，“这一定就是刚才那个人留下的，走，咱们跟着找过去！”
他们跟着脚印，又翻过了两三座小沙丘，大概走了五百米远的距离，终于看见了几顶帐篷。脚印，就消失在帐篷区内。
最让丁史和古教授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他们眼前的帐篷区里面，居然还摆放着很多勘探用的地质仪器！帐篷的周围零零碎碎地走动着一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和他们差不多，都是地质勘探队的工作服，只不过都已经破烂不堪，而且是以前发的老工作服。看来古教授之前猜得没有错，这确实是一个被困在大漠里、并且已经与组织上失去联络的勘探队。
也许是出于一种对“同志”的本能亲切感，丁史和古教授几乎都没有多想，甚至都忘了刚才那海告诉他们的那件事，直接就向帐篷区走了过去，想看看究竟。就在这时，帐篷区里的一个人也看见了他们，那个人冲着丁史嘿嘿一笑，边笑边走了过来。
丁史一看对方冲着他笑，立刻就有点儿懵，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稀里糊涂地就想伸出胳膊跟对方握手。但是他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古教授挡了下来。因为古教授突然发觉，那个人笑得很不正常。还有，帐篷区里摆放的那些设备，怎么看怎么眼熟……
蓦地，他想起一件事，眼神刷地直了，大喊一声：“跑！”然后不由分说拉住丁史，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招呼其他人：“快！快跟上！”
丁史完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古教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古教授拉着他一通飞奔，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丁史累得呼哧带喘，一屁股坐在地上，吡牙咧嘴没好气地问：“古教授，出什么事了？干吗这么赶着逃命？”
“当然是逃命。”古教授也一直在喘，但他的眼睛依然警惕地注视着身后的方向，“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看见的是什么？”
“是什么？”丁史了隐约感到古教授可能发现重要的线索了，否则他不会这副表情，“咱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以前‘914’的。”古教授压低声音，“一开始，我也没有认出那个人来，但是我突然之间发现他们摆在外面的那些设备，正好就是咱们队里以前被冒领走的那批物资。”
“啊？”丁史大吃一惊，心说多亏了古教授细心，那个“914”早就变成死亡幽灵了，如果不是他发现得早，自己刚才恐怕已经遭遇毒手。“古教授，刚才那个人是……”他不敢往下想了。
“不管怎么说，当年的‘914’除了我、张武和那个外号叫‘小狗’的人之外，已经全都死光了。”古教授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一个‘人’。”
“你是说，他是……”丁史已经听懂了古教授的意思，却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个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