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吉人天佑
这乔一清一向体弱，常年腹泻面色蜡昏，这天他又肚疼难忍，当即硬撑着出门要找郎中抓点药应付一下。正踉跄走着，忽听到有人长声叫道：“我观先生面色不佳，当患有沉疴，不过碰到我算是有救了。”
乔一清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游方郎中，心中不禁一动，自己患病多年，看了郎中无数，服下的苦汤可用船载缸装，却没一个治得好的，现在死马权当活马医罢。乔一清主意拿定，当即上前打了一副药。
谁知回家服下那药片刻后，肚中犹如火烧刀剐，随即翻江倒海般屙出无数的死虫子，等屙尽后果然通体舒泰身轻如燕，多年顽疾一朝全消。待要谢那游方郎中，却早就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神仙下凡罢？
乔一清只顾高兴，不提防县衙内有人正眼巴巴等着好事，这人不是别人，便是新任县令黄大牙。
俗话说做官不为财，请我都不来，这黄大牙花了无数银两才补缺到安宜城上任，本指望大捞一票的，谁知一上任就满耳闻说了乔一清的大名，心里顿时凉了个透，可是，就这么做个清官，又到哪一天才能捞回本钱？又哪一天才能发财？姓乔的，你挡我的财路，我就要你的命，明的不行，暗的咱还不行吗？这黄大牙天生一肚子坏水，且擅长使毒，憋了老半天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来，这游方郎中便是他叫亲信扮的，实际那药全是虎狼之药，并且其中加了砒霜，哪知竟给乔一清治好了病。黄大牙想不通，找个高明郎中一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以前的郎中们并非不知乔一清肚中有虫，可谁也不敢擅用虎狼之药，更别说砒霜了，怕稍有过头便要了乔一清性命，不想给黄大牙以毒攻毒，误打误撞治好了病。黄大牙听完好不懊恼。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候，这天乔一清兴之所至，不觉独自来到郊外游玩，正满眼桃红柳绿，满耳鸟语溪流，听到有人叫道：“卖鱼啦、卖鱼啦，刚刚打上来的鲜鱼啊！”
乔一清嘴头上最好的除了一个酒字便是一个鱼字，正所谓无酒不成欢，无鱼不下饭，当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渔夫模样的人手中柳枝串着一尾鱼正大声叫卖。乔一清一见那鱼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那鱼一尺来长，鱼身修长黄底黑斑，煞是可爱，竟是生平未见。当下叫住渔夫问道：“这叫什么鱼？又是从哪打上来的？”
那渔夫大大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答道：“不瞒先生，我打了半辈子鱼了，这鱼还是第一次见到，是刚刚从深潭里打上来的，先生要是爱吃，随便赏几个铜板吧。”
乔一清当即买了鱼，美景也不赏了，转身兴冲冲往家就走，他不知道身后那渔夫的眼内露出一副异样的神色来。
到得家后乔一清当即取刀细细刮鳞剖肚取出内脏，又一段一段地剁了，正放于水盆中清洗血污，身后有人叫了起来：“一清兄，昨天输了两局，今日报仇来了。”
乔一清回头一看，却是整个城里最有名的棋痴鲁山，这鲁山生平最好的便是手谈，只要有棋下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昨天乔一清与他下时一口气赢了三局，急得他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好容易才肯丢手回去，不想今天这家伙打上门了。
乔一清连忙说道：“鲁山兄好口福，我刚刚买了一条怪鱼，今天咱俩就着这鱼喝他个不醉不休，然后再下棋行不行？”
谁知那鲁山一听瞪眼大叫：“大战在即，哪还有心思吃鱼？来来来，我们先斗上三百回合，等报了昨天一箭之仇后再吃不迟，”说着上前不由分说，一把硬拉了乔一清坐下，乔一清叹口气，知道这棋是非下不可了。
正下间，乔一清觉察身后动静，一掉头，发现一只野猫正在水盆边偷鱼，他忙惊跳起来，谁知他快那猫的动作更快，早叼起一块，一眨眼的工夫跳过围墙不见了，乔一清要追，早被鲁山一把拽住。
谁知这回鲁山又连输两局，气得他哇哇大叫，死拉硬拽非要再下，乔一清知道他的脾气，要是再赢下去只怕头发白了都脱不了身，便故意让他。那鲁山虽说痴迷于棋，可并不糊涂，当即怪叫起来：“士可杀不可辱，一清兄，你再是再让的话，我当场死给你看！”一句话唬得乔一清不住口地央求：“要不咱先把鱼煮下锅成不成？省得又给猫儿偷吃了。”那鲁山总算放他一马，答应了。
等鱼下了锅，乔一清用木炭小火烧了，又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战。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几个时辰，天都晚了，那鲁山输得一塌糊涂，拍案大叫：“明日再战，不赢你一局死不瞑目——现在先吃了那鱼再说。”
乔一清正坐得腰酸背痛，一听此言一跳跳在半空，失声大叫：“不好，鱼还在锅里煮着哩。”
好在锅里水放得多，木炭火又小，即便这样那鱼也烧得半干了，等一掀开锅盖一股浓郁之极的香味立即扑鼻而来，两人再一尝忍不住大呼小叫，这鱼那叫一个鲜，平生从未尝过，差点把下巴都鲜掉了。
乔一清不知道，他吃的至鲜至美的不知名怪鱼，不是别的，正是长江里至毒无比的河豚。
上次黄大牙真可谓气急败坏，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苦思冥想之下又生一计。他是江南人氏，此时正值长江潮涌鱼儿渐生，便令心腹速回江南购了一尾河豚，江南有谚“拼命吃河豚”，意即这河豚剧毒，不是高明厨师根本不敢烹制，而这地处江北的安宜城里断断不会有人识得它的。
现在这河豚就被乔一清和棋痴鲁山吃了个不亦乐乎，那卖鱼的黄大牙亲信早就消失无踪，两人之死将是桩彻头彻脑的无头案。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没有乔一清的死讯传来，而当黄大牙亲眼看到满面红光的乔一清时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他怎么还活着呢？
当他辗转得知那天发生的一切后，不禁呆若木鸡，原来那乔一清无意中烹制河豚的过程，竟与大厨烹制河豚的标准步骤步步咬合！
原来河豚鱼的毒素全藏于鱼头、内脏和血液中。乔一清先扔了鱼的内脏，然后巧不巧的，那野猫儿一口叼走的竟正是鱼头，又因为鲁山的纠缠，那鱼块在水里不知泡了多长时间，这样血液里残留的毒素也给冲洗得八九不留十了。
最后，那鱼在锅里煮了不下两个时辰，这样所有的毒素便荡然无存。
黄大牙不知道的是，乔一清意外地发现了那只偷腥的野猫，不过已经死了。
这天黄大牙亲自登上乔一清的门，言辞恳切地说：“本官上任不久，对先生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故而今日特来拜会。汛期将至，本县东山脚下历来水患严重，本官一直有意亲加考察，只恨公务繁杂抽不开身，所以特想请先生帮忙前去先行考察一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乔一清一听慨然说道：“这最好不过了，小生这就前去。”
黄大牙一听大喜：“如此说来，本官当为先生壮行。”
在城外一家小酒铺里，黄大牙和乔一清执手告别，又一挥手，早有手下送上一壶好酒、两只熟鹅来。黄大牙说：“先生此去不消说舟车劳顿，所以特从此家小酒铺里随便买些酒菜送上，酒铺寒酸，本官更是贫寒，些许小礼惹先生见笑了。”
乔一清大笑，接了酒菜意气风发地说：“大人客气了，能为百姓做点事哪敢言苦，待小生回来再与大人把酒言欢罢。”
望着乔一清打马渐远，黄大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说：“你还想回来？哼哼哼……”
乔一清当即打马直奔东山而来，走到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耀，乔一清又渴又饿，不觉想起马鞍上背的酒菜来，当即寻了一阴凉之地，美美地吃了两口鹅后正要喝酒，耳边忽然响起接二连三的低吼声，那吼声惊心动魄令人心寒，乔一清抬头一看不觉魂飞魄散，只见眼前慢慢聚拢来三四只恶狼。
乔一清心中叫声：“我命休矣！”扔了酒肉欲跑，一双腿早就酥了，哪还跑得动？那酒壶也被他慌乱之下打翻在地，一时酒香四溢，然后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那几只狼一下子被浓郁的酒香吸引住了，竟纷纷埋头你抢我夺地吃起鹅喝起酒来。乔一清心中大喜，可又犯起愁来：“狼吃完鹅喝完酒后会放了自己吗？”
又过了两天，黄大牙陪着知府大人前呼后拥地来到东山考察水患，一通考察下来黄大牙欲请知府进酒楼小酌两杯，这知府大人还算清廉，闻言正色说道：“汛期在即，百姓心中愁苦万分，你我二人要是在酒楼之中海吃海喝又成何体统？前面有一家小店肆，不如就在那家弄些淡酒薄菜填饱肚皮。”
黄大牙满面惭愧地应了，进得小店便叫小二上酒上菜，那小二急火流星似地应了。黄大牙一路行下来早就累得不成人形，当即端起酒碗就灌了两口，忽然发现异样：那小二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动地立于一旁。
黄大牙叱道：“我说你这厮，还不快些上菜去，立于此地干什么？”
小二闻言抬起头来，笑着说：“大人不觉得这酒与众不同吗？”
这声音听着耳熟，黄大牙再一看，天啦，这不是乔一清吗？他立时惊跳起来，一桌子酒菜被他撞得稀里哗啦，知府大人被酒水沾了一身，不觉皱眉。然后只听得黄大牙拼命大叫：“鬼、鬼啊！”
原来那日安宜城外相送时，黄大牙令人趁那酒店小二不注意，在酒里下了剧毒。他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酒是店家酒，鹅是店家鹅，这样乔一清之死就可以往店家身上推个一干二净。不想今日竟白日见鬼。
乔一清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地说：“我是鬼，刚才你喝的也正是那日你送我的酒……”
一言未了，黄大牙早已凄叫一声扑通跪下，没命地叫道：“乔先生、乔先生，我是在那酒里下了毒，是我害死了你，你就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正叫得热闹，忽又往后便倒，知府及手下大哗，抢上前一看，只见黄大牙牙关紧咬二目圆睁，却一丝呼吸也没了。
这时乔一清不慌不忙地向知府大人诉说了事情经过，原来那日乔一清正命在旦夕，却见那几只狼吃完酒肉后忽然惨叫起来，然后在地上直扑腾，转眼间七窍流血全都死了。他这才明白这酒中有毒，再联想起上次那虎狼之药及野猫惨死的事，顿时明白这一切全是黄大牙捣的鬼。而黄大牙喝的酒并不是原先的毒酒，他只是吓得胆肝俱裂而死。
知府听完感叹不已，说：“先生再三遭小人陷害，却一次次化险为夷并因祸得福，正所谓吉人自有天来佑，而黄大牙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他是自取灭亡，与你无关，可悲、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