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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孤岛疑云》    作者:林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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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透了,窗户上的黑暗像是泼墨很快就洇进了房间,我站在窗前。这几天来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安宁过,现在人愈来愈多。而这些不知从何所至的陌生人,一下子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威胁。当时我就预料到了,事实上果然如是,我们很快被赶出了原来的宽敞的房间,下面不知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前天晚上的杀人,可以说我几乎目睹了全部过程,当然目睹的还有不少其他的人。但是谁去说它呢。再说,说他又有何用呢。毕竟是一个死人了,而我们还要活下去。这大概就是包括我在内的这伙人的想法吧。谁愿意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来呢。我当然不会像教授那样,做那迂腐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打听来打听去,肯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没有人会给他讲实情的。他的那个学生跟他讲了也确是因为涉世不深,经验不足的缘故,其实他是在冒险。万一,那些人知道了,定会给他上上颜色的。这些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件事最后也自然纯属无稽之谈了。就不说旅社方面那些人的警惕了,就说说那些鱼龙混杂的陌生人吧,说实话,我时常隐隐地感到在那一群陌生人中间有一些鹰隼一样的眼睛,时刻没有放松过。凭着我的直觉和敏感,我确实能感觉到。

  我这个人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想当年,犯了那件事也是这个毛病所致。为了使自己能够混同于这群人其中,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我就必须和大家一样,这样才能使我自己获得某种安全感,否则我的内心始终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我现在已经取得初步的效果,下午教授敲门走进来,他就以为走错了房间。也就是说,我的头发剪得没有错,教授差一点把我当做陌生人,说明我已经和那些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我感到高兴。教授告诉我关于那个学生的事情,其实我是有话说不出来。我想跟教授讲明白的,但是我不能,一来是因为自己目前由于这群陌生人的出现而变得陡然紧张的个人处境,另一个就是我要考虑到大家的安全,如果说了的话,自然是不利的,几乎所有的人将获祸。甚至教授本人。我只有答应了他。当时我的选择就只有一个,答应他。我跟他回去,我觉得也必须说服小张。否则他这么注意下去,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别人反过来注意我们就没有好果子了,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我觉得也应该让小张停止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往里掺和,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命掺和进去,岂不是冤屈了。我吧,处境毕竟不妙了起来,我也只能说说,倘若小张不听,那也是他的命。没有办法,就看着他往石头上碰吧,好在,小张听劝。劝住了,自然最好,与己方便,也是与人方便。窗户外的风小声地舔着窗户,玻璃还哐当当地响着。

  我当初一个人逃离出来,就是因为厌恶人群,喜欢起离群索居。有幸来到岛上,也过了好几年的安稳日子。其实我也一直担心这件事。尽管我不怎么出门,但是岛上的变化我还是比较关注的。人啊,越是担心它就越是冲着你来了。先是教授和他的学生,他们对他们的目的也少有提及,看上去像是来荒岛采风的。他们来之后,听说渡船坏了,我还曾一顿暗喜过。教授和学生开始的时候还到处奔走,几乎白天看不见人影,在晚上才现形,后来慢慢地出去的少了,本来这个地儿就小,大概没有再采到什么精彩的内容了。此后才少有接触,这些日子接触来看,还算不错,可以算是这儿一个良伴吧。来了这两个人,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又来了一大帮人。这大帮人肯定是毁坏性的,看看起初旅社门口那个被踩烂的草地就知道了,难道不是吗?反正我对这帮人没有什么好感。偶尔地跟他们搭腔,他们都是敷衍了事似的跟你聊上一两句,顶多三句就了不得了。其实我还不愿意跟他们搭腔呢,我还不是想能否探一点口风吗。他们是一起来的,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吧。看来这些家伙也是精透的角儿,我现在明白了,从他们的嘴里是套不出什么话来的。

  这几天的觉也不怎么好睡了,老是半夜惊梦。梦里的门总被敲响,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门外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有办法,这个事情叫你魂牵梦绕,不得安宁,这几天过得就好像过了几年似的。

  我当然还需在头发上下点功夫,小辫子已经铲除了,当年这可是一条著名的辫子。我那会儿多少还是个名人,画画虽不说登峰造极,起码还说得过去吧。在报纸电视上也露过好几回脸。对于辫子我从没有马虎过,也像是对待宠物,甚至像对待一个人一样,说得更深一点,也把它当做一个艺术看的。爱护有加,自然而然的事。那个事以后,那个辫子简直就是我的生活写照,之前呢,辫子光滑水溜,上面还有红绸缠绕,之后呢,显得落拓多了,几乎是毛发不整,一蓬乱草。对比鲜明。来这儿以后,伺候着弄过一阵,日子久了,自己弄给自己看,渐渐地也就马虎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体面的东西。想想前天晚上,大梦醒后,就将那个辫子剪了。还有点悔恨之意,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必须要这样。否则的话,我的形象太扎眼,太扎眼就意味着自我暴露。在床上愈想愈怕了起来,愈怕就愈坚决了。咔嚓。我似乎还听见那声清脆的声音呢。后来我慌乱地扔了它,才安心不少。

  一件事情快快地处理了,心里面终究安全不少。尽管如此,今天我还感觉后背寒寒的,这显然不是件好事,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我现在又想起了隐蔽的目光,确实像鹰隼一样,盯进了你的心里似的。但愿不是我过敏反应。不过,我还得再修剪一下。我必须这样,离原来的自己愈远,就意味着离那群陌生人愈来愈近。到那个时候,他们无从分辨。但愿我是精神过敏。但愿我是精神过敏。

  外面黑着,窗玻璃正好是一面镜子,我可以看见自己挥剪。这一次修的精心些,好一些,平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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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看着瘦子穿上了雨衣,他想发笑,可是没有笑出来。

  穿在瘦子身上,雨衣确实显得很大。瘦子不得不卷起了袖子。

  一等瘦子出门,胖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也觉得没有趣,就收住了笑。

  胖子感到很累,他刚才几乎将头埋在被窝里睡了一觉,他也不知道瘦子什么时候关上了那个吵吵嚷嚷的收音机,反正他那会儿太累了。

  瘦子将他推醒的时候,他以为是第二天的天亮了,迷迷瞪瞪地看着瘦子的脸。瘦子向他笑着,露出了烟熏的黄牙。

  瘦子说,醒了,伙计。别睡了。有新情况了。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新情况,瘦子只不过要将胖子弄醒罢了。他刚才站在钉子下盯了雨衣半天,踮了踮脚尖,还是没有将雨衣从钉子上摘下来。胖子顺手挂得高了些。

  瘦子向他又笑了笑,胖子觉得他的脸上就只剩下咧开的一张笑的嘴了。

  你把雨衣挂这么高,明儿个你也会够不到的。你难道不知道夜里的墙会长吗?

  胖子笑了起来,瘦子就是这样,说话拐弯抹角,偶尔还能把人弄笑了,还有点幽默的天才,否则的话,一路上这么长的日子也确实枯燥了一些。

  胖子脚下地后,跺了跺,他说道,腿倒麻了。然后到了墙根前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左臂放下,右臂仍然举着,之后顺便移手从墙上就把雨衣给摘了下来。

  瘦子接过递过来的雨衣说,赶明儿一定要自己再往上长长,不能老是让人烦啥。他觉得个子高确实方便。

  瘦子穿衣还算利索,很快掩上门就不见了。

  这时候,胖子睡意已经没有了,外面的天暗了下来,一个夜晚又降临了。他们面临过多少个埋伏着希望的夜晚啊。他们总是带着幻想入梦,最后也总是被第二天的阳光所击破。

  胖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在想自己该干点什么。

  忽然,他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有点想自己的家人了。

  于是他将橱门打开,他把自己的包从里面拽了出来,他打开了包,就在他翻出那个镜框的时候,他心中悠然升起一股细细的涓流。

  他开始端详着手中的镜框,就在他看着镜框中相片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女服务员拎着拖把进来了。

  按照胖子的脾气,在往常的情况下他会斥骂这个女人无礼的,今天,镜框里是他妻儿的相片,上面熟悉而久违的笑脸使他的目光软和了许多。胖子自己觉得肚子里的声音沉了下去并且变得温暖起来。

  女服务员拖着地,默不作声。自顾自地拖着地,为了给她腾出地方来,胖子斜倚在被子上,视线从镜框上移到了女服务员的身上。

  女服务员依旧不着声,臀部一会儿朝着他,一会儿又偏开了一点。胖子看见女服务员的颈脖子里有一颗猩红的痣,拖把在地上滑的时候,那颗痣和身上其他的东西一起在晃。

  拖把滑到了胖子脚边的时候,胖子自然地将脚脖子提高了。

  胖子看得更清楚了,女服务员的皮肤细腻白嫩得让人想摸一下。

  这时候,他听见女服务员说话了,她问胖子。

  刚才那个瘦子呢?

  他出去了,你有事吗?话一出口,胖子觉得自己有点愚蠢。他将相片镜框放进了被窝的夹层里,然后竟然就将它忘了,几分钟后它便将他的头硌疼了。

  胖子盯住女服务员看,女服务员还是将那个长柄子拖把在地上滑来滑去。胖子觉得一刻间空气里淌着一股迷人的味道。胖子觉得这是忽然间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在女服务员转身的时候,胖子的脚碰着了她的腿,看上去确实像是不小心碰着了那个很有弹性的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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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禹到了画家房间的时候,画家正将手里的发茬扔进了窗外的风中,画家看了一眼,那些黑色的针芒在一丝光亮中纷纷飘零,然后很快就不见影子了。画家马上合上了窗户。

  张禹显然愣住了,直到画家转身过来他才看清楚这张熟悉的脸,他的头发又削短了。由于削短的头发映衬他的脸盘大了一些,现在他的脸型看上去比去掉辫子前要俊朗了许多。大概以前注意力都放在了辫子上的缘故吧。画家先笑了起来。

  他笑着看着张禹,等待张禹的话从口里流出来。张禹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屁股顺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像是喘歇了一会儿,张禹终于开口了。

  他说,我以为你睡了,我过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找一个人说说话。

  画家对他的话感到有点惊讶,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平展了下来。他一手撑住床框的铁栏杆,一手叉在腰间。他问张禹,语调里透出和蔼之气。

  你的老师也没有睡?还再忙着?

  张禹点了点头。坐在那个倒下来的板凳上的印迹似乎还在屁股上似的,张禹习惯性地抬了抬身子,手摸了摸臀部。自从那条板凳进门的那一天起,张禹的屁股一直就没有舒服过,实际上,他就是坐在几条棱角分明的凳腿上,他很想坐坐那个椅子,椅子光滑平展的表面一度十分吸引他。大概后来屁股已经习惯,慢慢地也就变得无所谓了。再说,他也不愿意去打扰教授的学术写作。

  在张禹这些天来的记忆中,像教授这样的人就应该屁股像胶粘着似地不离凳面。

  他说,没有办法,幸亏你没有睡,否则我找谁,去找谁说说话呢?

  张禹听见自己的话音里有一丝自我怜悯。这是和他的性格不符的,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马上改口和画家谈起了其他的话题。他们开始由画家目前的创作,然后枝蔓开去。

  画家饶有兴致地听着张禹的讲述,他觉得眼前的小伙子确实很可爱。而张禹本人觉得似乎控制不住了自己,他那股强烈的倾诉欲望驱使着他。事实上那个槟槎小镇的夏日现在还历历在目。在他的脑海里,那个夏天的阳光,女友的色彩斑斓的裙子,还有小镇上的街道,人群,泊在桥头阴影里的机驳船,甚至冰镇汽水瓶上耷拉下来的标签纸,都是那么鲜活如初。画家似乎也看见了那个阳光小镇上正走过两个热恋的年轻人。

  画家最后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个红色的面盆,靠近床,在一双鞋子的旁边,然后他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股彩色的奔流从那个年轻人的嘴里喷薄而出,画家似乎闻见了那股腥热,面盆里开始腾腾地往上冒气,似乎这股气流正冒向着自己的鼻子尖上,他掩了掩鼻子,然后看见了那双鞋子在地面上跺了起来,跺了好一会儿,白皙的脚背上那个彩色的点消失了。很快这个人也消失了,裙子化做了蝴蝶飞。

  此后,我们间的事情我再也回忆不起来了,就像是一段空白。后来我知道她飞离中国,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定居在新加坡。其实我还是替她高兴的。真的。

  张禹说到这儿,点了一下头,仿佛因为别人的提问而坚毅地那么一点头一样。他的嘴唇紧紧地抿住,张禹知道这是自己的回忆关闭了他的口腔,更确切一点地说应该是他的生活。

  画家没有说话,他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这都是人之常情,人生旅途中一个小小的细节罢了。他依旧手撑住铁栏杆,铁栏杆的冰凉已经消失了。他盯着椅子上的年轻人看着,憋了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来,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否则的话,显得有点说不过去了。人家来你这儿就是找个人说说话的。

  年轻人,不要灰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还很年轻嘛。说着,画家大概也觉得这个劝勉,简直是陈词滥调,说了等于不说。他感到还是过来扶住了张禹的肩头好。

  张禹然后觉得自己的肩头一股铁样的冰冷。

  张禹离开画家房间的时候,感觉好多了,胸中的那个土坷垃消失了,走廊上的灯似乎也变得明亮,大方,热情,甚至喜气洋洋的了。在他身后的岑画家看见他朝空气中吐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就冲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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