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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孤岛疑云》    作者:林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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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给一个人

  这迟来的一声潮汛,

  打湿了我的心,

  我固有的世界摇摇欲坠,

  最后变为一堆一文不值的泥泞,我环顾四周,

  没有人,

  没有人更加让我的心青睐。

  旧色的城堡抽出新枝,

  你的笑,你的热情,

  你的火,你的芳香的肉体,

  一次一次地使我

  无法逃避,难以躲闪。

  爱的潮水就这样涨满了堤坝。

  新的海景伸向了遥远,

  我遥遥地向你呼唤。

  11月11日晨于箱岩岛上

  51

  天气好了,外面的太阳白花花地照着,那些倒伏在雨水里的茅草,似乎又挺直了,风中的阳光照亮了它们。我决定出去走走,我觉得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出去了。我走下了楼梯,然后经过餐厅的边门,来到了旅社的门前,旅社的门楣上那个木板招牌上的红漆字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鲜艳。草丛里的石头像一个个神秘的小兽蹲伏着,阳光散落在碎石小道的苔藓上,斑斑点点。我边走边辨听着远处的潮声,这此起彼伏的潮水声使我感到心情愉快了许多。

  我散着步,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里充满了手汗。

  事实上,我搞不清楚这些汗从何而来,我的手像是从水里抽出来一样。看着我的手,我明白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摆脱那一场噩梦。

  我是紧张起来的缘故。我对自己说道。

  手里的汗珠闪着晶莹的光亮。微风舔着我的手,我感到手掌心凉丝丝的。

  我沿着碎石小道,向前走着,这条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了,我甚至对它没有记忆,它现在延伸在我的脚下,那么确凿那么真实,经过一棵树旁,伸向了远处。

  我甚至看到了缥缈的云烟。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了阳台上的那个年轻人。

  他正站在那儿,下半截被阳台台基所遮掩住,他的上半身和他整个白皙的脸庞都显得很恍惚不定。看得出来,他刚刚起床。

  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看见了散步的我,便和我打招呼。

  嗨——早啊,画家。

  我笑着向他挥手致意。然后我继续散步,茅草上的积水几乎碰湿了我的裤管。雨水的冰凉,使我打了一个从床上起来后的第一个冷战。

  我向前走着,很快我就看不见旅社的影子了。路在拐弯,在我的身旁似乎是突然间冒出来了两个山壁。山上的树木有的已经枯萎,有的仍然生机盎然,绿意隐隐。

  我知道我的确走远了。在我的身旁有几个背着竹篓的人经过,他们的竹篓微微地颤动,他们不说话,只是笑着,与我擦肩而过。很快他们在另一条路的拐弯处消失了。

  我就这样走着,脑海里翻腾过去旧梦的影像,一会儿是古燕娜,一会儿是我妻子的影子。我选择了孤岛,我却无法忘却过去。事实上,我所作的努力全是枉费心机,箱岩没有使我解脱,相反更加使我陷入困境,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我走着走着,路上的那静止的草茎,那静止的野花忽然间晃动起来,仿佛我面前的道路变成了一片水面。我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我似乎听见古燕娜跌入水中时那一声的尖叫。

  我是被一个好心的农民送回了旅社的,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开了,我一点没有知觉,我倒在了路旁的枯草里。像一个疲倦的旅人。我张开眼的时候,站在面前的是那个姓景的教授以及他的学生,我还记得他在阳台上和我说话的情景。我向他们笑了笑。

  我知道我的笑都十分疲乏,我是坚持不住了。

  我是坚持不住了。我说。

  他们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我的声音很低,这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教授将耳朵几乎就贴在了我的嘴上,我闻见了教授头上一股难闻的头油味。我很想将自己的话说得高一点,清楚一点,以便他将那颗难闻的头拿开。可是我还是感觉到无力表达,昏眩还没有离去。

  他们还是没有听清楚,那个年轻人他为我倒来了一杯热水。

  我只得向他们笑笑,我只能这样做。我没有其他办法。

  这还是我来到箱岩后第一次碰到。看样子我是的的确确坚持不住了。

  52

  太阳前所未有的好,教授和我坐在阳台上聊着天,温煦的阳光照在了我们的身上,窗内那个服务员模糊的影子出现了,掐指算来已经有很多天看不见她了。记得第一次她来到我们房间的时候,由于我们刚到这里,都感到十分的疲惫,我们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们的床边,那个人影就是她,看情形她站了很久的样子。她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把你们叫醒呢,还是不叫醒?她说她就这么踌躇不定着,看着我们的睡姿,当时我们的睡姿肯定不怎么雅观。她站在那儿,绞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下午的阳光西斜下去,有一缕光亮从反射的玻璃上射向了她,那个光亮是一个斜斜的,像一把锉刀,正好横在她的脖子和下巴上。她的下巴显得很丰腴,这给我和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教授在她离开后,还信口说了一句,丰腴含朵花,赞美她的下巴的意思。当时教授说完,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好像由于下巴的出现我们的疲惫彻底地不见了。事实上,我得承认这一点。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颗痣,当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颗痣在光亮中发出红红的透明之色。

  现在早晨的光亮正被玻璃反射在墙上,墙上似乎挂着一把薄薄的刀。

  室内那个服务员在忙碌着,很快就开始拖地了。她的臀部就像拖把的柄头指东画西,似乎很专注,似乎又有些潦草。

  我们看着远处,阳光照在雨驻久了的小山丘和面前的平阔地带,上面似乎腾起了一股轻渺的热气。天空像一个淡浅不一的璧玉,仿佛被水清洗过了一样清晰。

  教授舒服地眯上了眼睛,阳光照在他发皱的眼皮上,他的睫毛稀稀疏疏,东倒西歪。

  “他的灵魂重新又在睫毛上睡去。”

  我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我自然而然中开始了表达。我感到了一丝欣喜。

  是这个句子使我感到了一丝欣喜,因为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室内仍然是那个服务员忙碌的身影。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臀部几乎贴在了窗玻璃上。

  我又转眼看着那条在茅草中被雨水洗得发白发绿的小路,大概一支香烟工夫前,我看见那个姓岑的画家从这儿向那边走去了,我几乎听见了茅草蹭着他的裤管的声音了。

  太阳使人昏昏欲睡,尽管是上午,我们刚起床不久,但是没有办法。自从教授身体状况欠佳后,我一直没有睡过什么好觉,因此,望着望着,我的视线慢慢地缩回了,我模模糊糊地听见关门的声音和脚步声,我知道那个服务员离开了。我看了一下窗内的地面,确实十分光亮。除了斑驳的凹坑,几乎看见了床腿,脸盆,衣角的倒影。

  我再一次地将眼睛合上,阳光在我的眼皮上变成了一片烂漫的红色。

  然后是那一阵急促的声音使我从阳台上的椅子上惊醒了过来,那是我熟悉的声音,茅草蹭着裤腿的声音,像一只兽闯过了草丛。我一张开眼就看见了那个农民背上垂挂下来的小毛辫。那是画家。我很快地推醒了旁边的教授。

  我们好不容易将他放上了床,他在那张古床上伸直了身子,给他盖上了被。那个农民离开的时候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只记得他和我们说:

  “他倒在了路边的草里,我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看他还睡在那儿。”

  或许是教授将耳朵伏在他嘴边的时候离开的,或许是给他盖上被子的那一刹那。

  我和教授小声地说着话,然后我看见了画家的嘴动了动,教授再一次地将耳朵伏在了他的嘴边。好一会儿,教授还是摇了摇头。

  他说,听不清楚,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只得给他倒了一杯水。或许他需要这个。当然我的想法仅仅是一厢情愿。因为一天后,岑画家跟我说他当时只是想说一句话,就是自己太累了,自己坚持不住了。当我问他坚持什么呢?他又三缄其口不再回答了。

  53

  次日午饭的时候,画家就下楼来到了餐厅。事实上,他不是病了,而是一度垮了。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们自然替他高兴。他出现在楼梯上,他向我们挥了挥手。很快,我们就坐在了一起开始桌旁的聊天。在谈话中,画家对那个不知名的农民充满了歉意,他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得到。他说等哪一天,他找到了他的话,他一定送给他一张画什么的。

  “如果他不要画的话,我就给他一点钱吧,绝不吝啬。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吝啬的家伙。我还比较乐善好施的。”(关于这一点,我后来在跟落城铅笔画派的冯项聊天时,冯项还说了一些岑三变这方面的例子)教授已经先回到了房间,他说他还要吃药。

  餐厅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画家一边咀嚼着,一边看着教授的影子消失在楼梯口,同时又跟我说着下面的闲话。

  你不知道。我当时真感觉自己垮了,就像是泥人落进了水里。我感觉自己太累了。

  那么,你昨天究竟想对我们说什么话呢?

  画家说不清他的内心,当然他的确说不准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打破了他的沉寂空气。你们的身上扎满了外界的尘息。

  画家矜持了半天,咬了一口筷子,然后又继续说道。其实,其实我这两天尤其感觉到自己累,这从来没有过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深居简出,犹如土拨鼠。但是最终我发现自己。显然我的沉寂被那些打破了。或许是吧,我说不清楚。说到这儿,画家叹了一口气。哎——坚持这么多年了,不过有时候想想,我还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他又继续说道。

  其实那天我想说的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

  画家说完这话的时候,在暗淡的光线下神情有点恍惚,目光显得呆滞无力起来,他似乎沉淀进了某一种被遮蔽的事实中去了。

  当我问他究竟坚持什么的时候,理想?真理?还是其他什么?

  他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茫然地盯了我一眼后,一味地去埋头扒饭了。吃完饭,我们上了楼梯,画家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脚步显得很迟疑,我善意地劝说他要注意休息。不要没日没夜的,身体坏了,什么也白搭。

  他回过头来向我笑了笑。几天之后事情的真相才得以大白,我心中的疑问顿时冰释。当时他被人从房间里押出来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当然,当时的我只有看着他,无法向前一步,他只向我深深地瞥了一眼,沉默不语。

  我们后来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开始了午睡的时光。起初我们是没有这个习惯的,据教授讲,他夏天的时候因为日长夜短有此习惯,而他的妻子则四季长享,雷打不动,每天都必须美美地睡上一个钟头左右,我猜想大概是这有助于女人的美容吧。现在,当然了,教授的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午睡已经成为一日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不可以少的程序了。而我也渐渐受之熏陶,可以说我几乎是因为看见他头枕在枕上,安详静谧的样子而开始了自己的午睡的。总之这个习惯的养成还有赖于这个岛,和岛上的天气。午睡的时光的确是十分美妙。但是今天的午睡,我辗转反侧始终就是睡不着。天花板上的水渍一会儿变成了我的脑海里盘旋着的那条小辫,那条黛色小辫最后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什么样的事实使一个人坚持了这么多年,再也坚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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