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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孤岛疑云》    作者:林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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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我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是那笔款子的不翼而飞。我记得教授将它放得很隐蔽,教授说他起初将它放在包里的夹层里,可那是一个皮革的包,他又感到不怎么安全,因为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途。先是火车,然后是汽车,再然后是渡船。电视报纸上报道的那些关于小偷的事件使教授不得不加强警惕。他想起了那些小偷锋利的刀片,便感到不寒而栗。可是他在车上的时候,还触摸到它们的,它们被师母缝进了一个衬衣里。就在教授的腹部地带,由于那些纸钞的存在使教授看上去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事实上,教授的那张有不少酒刺的大脸与那个填胖起来的身材还蛮相称。我开始的时候也是好生疑惑的,一夜之间教授的啤酒肚真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在熟人的眼里显得十分可疑。不过,直到教授将那些捂热的纸钞拿出来放在旅社房间里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然而,现在这笔款子却不见了。对于这笔款子,我们大概忙于对青瓷蟒的寻访与探究而疏忽了它们,你要知道这些天来,我们正是为此焦虑不已,按照我们所遇见的那些岛民的讲法,我们是在捕捉无中生有之物。按照岑画家的说法我们大概是执拗非常的人,说一句实在话,我对此也曾经徘徊不定过,相对于教授的执着,我的那点小小的狐疑是不值得一道的。再说,我是一名学生,而且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我被老师看中,纯属偶然,已经相当幸运。我能够把这当做一次难得的出游机会,又何曾不可呢,再说,我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爱好吗,这样的机会是多么有助于接触和体验生活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也乐于这样,我无话可说。因此,即使那些无知的岛民不告诉我们那些无知的话,我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的信念,那笔揣在怀中的款子几乎就是这个牢靠的基础,它的存在就等于我们所追寻的事物的存在。在那笔款子失踪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确切地说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所追寻的东西是虚无之物。我们只是知道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我们被单位委以重任的,而且我们的口袋里还有盖着红色公章的证明。那是更为确凿的事物,一点也不缥缈。我们也没有考虑过它会突然不翼而飞,我们意识里它是一直安全的,安全到我们几乎就忘记了它。而现在的情形的确令人担忧起来,现在款子消失了,这使我们的寻找失去了基础。我们必须找到那笔款项,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寻找是寻找后的寻找。我们无疑是焦急万分的。按照计划,我们还有三四天就可以回家了,而现在的境地却无法使我们乐观起来。可以想见我们的焦虑与痛苦。我和教授像是陷在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教授病后的身体更加显得虚弱,他的那张脸,尽管大,但是一点色彩也没有了,上面苍白,惶恐不安。他嘴里不停地嗫嚅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然后看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反复说,这一下怎么办呢,我回去怎么交代呢?

  在我的劝说下教授坐了下来,他坐在床沿上的身体看得出来还处于紧张焦虑之中,紧抿住嘴,一会说,好像不可能啊。然后又沉浸在对过往时间的搜索,没有,不可能。我放得很安全。由于我只见过那些纸钞一面,没有亲眼见到教授将纸钞进一步地隐藏,至于如何的安全,我无法得知。再说,东西已经丢了,那巢穴不安全是显而易见,显而易见的不安全我们自然毫无必要再探讨它的安全与隐蔽。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寻找。行动才是目前的必须,而不是停留在懊悔,不安,恐慌中。要知道,当失物失而复得的时候,你会发现这没有错,那些懊悔,不安,恐慌都是微不足道的,它们因为无济于事,于事无补。教授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其实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过于焦虑罢了,他觉得有负众望之感,而且他肯定太有这种感觉了。要知道,教授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平素的印象中人们一致认为如此。而现在,事已至此,教授的紧张和惶恐也自在情理之中。

  我们回忆了大半天,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点也找不出有可以拿出来用以勘察的蛛丝马迹。这是我们行动起来的初始条件,这是无法疏忽的。我们的回忆毫无疑问能够使我们真正地做到有的放矢,在爬梳剔抉中找到可疑之处,然后再进一步确认。然而,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之后又使劲一头扎进深水中一样继续回忆。一次又一次。我和教授两个人坐在房间里,时而沉默,时而说议,或激动,或黯然,说议总是击破沉默,黯然也总是取代激动。旅社的房间显得很冷清,面南的窗户打开着,可以看见远处的山、树木,似乎都显得十分可疑。偶尔有一阵风吹进来,冷丝丝的,我们会偶尔全身一颤,哆嗦了那么一下。

  我向教授建议请来那个岑画家,或许对我们有大帮助。这个建议却遭到教授的反对,他认为,这样做不太妥当,因为这件事实还没有完全得以确定。问题或许不在它们,或许它们仍然在安全的地方呢,而是我的脑袋变得不好使,一场病把我的脑袋烧煳了,这难道没有可能吗。说不定就是这样,我记错了地方,虚惊一场呢,你请人家来,人家来了,也找到了,这不是告诉人家,自己有这么多钱吗。当然我们不是说他就定会有贼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再说,我们不是很了解他。也许表面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画家,可是谁知道他真正的面目呢。这样做明显的是自我暴露。

  教授的话言辞确凿,很有道理。然后教授又进一步补充说,即使按你建议的那样,人家画家也不是那种人,但是他和我们的交往才那么一点点。充其量才是一小段时间而已。这些难道还需要他吗,我们两个人就足以把这一小段时间篦地干干净净了。就像篦子篦头一样,那时候虱子还不明显吗。我们甚至可以把他排除在外,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来到这儿干什么,只是听我们说过关于青瓷蟒的事,在他的眼里,说不定我们是一对来岛上采风的师徒俩呢。

  24

  车子显得很平稳,窗外的景色正在移动,徘徊在小站上的人影很快地就被抹去了,先生坐在过道的横板上,他托着腮,盯着移动的阳光下的事物,市区正慢慢地远去,开始出现了青青的麦田。火车开始穿过原野,先生的视线里开始变得很开阔,看见原野上的阳光,天空的云朵,还有在田野里的人影,他的心情很好,就如这眼前的晴朗的景致。这使先生想起了多年前,他徒步行走无数里,横穿无数个陌生的乡村和集镇,来到了罗城的西郊。先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人,那正是他行色匆匆的形象。他到达鹅浦里的时候天色已晚,且河边大雾弥漫。当时的先生一时不知所措,他在河边不停地搓着手,走来走去。他听了半天,并没有传来过河的橹声。可以说,那是先生第一次出远门,他几乎没有什么出行的经验,当时又已经是临晚时分。那时候的鹅浦里还是一个小渔村,只有数得过来的几户渔民。他在河边徘徊,拿不定主意。还是一个姜姓的渔民将他领回家,留他过了一宿,否则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先生坐在火车座上回忆起了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他似乎还能够嗅到了多年前那间小屋散发的鱼腥味。他很怀念自己的年轻时代,对那个渔民心存感激之情现在还没有消失,他将之保存在内心柔软的某一区域。

  他完全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他的学生问他话,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个脸上有两三粒青春痘的学生将香蕉递到了面前,他才醒悟过来。他的回忆被几乎伸至嘴边的香蕉打断了。他的学生很不错,做事认真,还有一股现已不可多见的学习热情。在他的学生中,这个身穿牛仔裤装的年轻人深得先生的喜爱,他是不可能责怪他打断自己的。

  学生一刻也没有忘记教授出门时师母的交代,师母是一个很贤惠的人。她交待了又交待,要他注意先生的饮食起居。事实上,这是助手分内的事,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学生认为这是义不容辞的。他也为和先生有一段较近的相处时日而感到庆幸。他看见师母高兴地笑了,在临行前的一周内,也就是先生打申请,筹资金的日子里,学生经常到他家去,他对师母的印象很好,师母对这个年轻人也倍有好感。几乎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她临行的交代几乎就是在交代一个儿子似的口气。师母很漂亮,尽管现在已经上了岁数,但是仍然风韵犹存。据校园里的传说,她是先生早年的学生,这仅仅是传说。学生很喜欢这种传说,它几乎成为学生崇拜先生的因素之一。实际上在校园里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她将他拽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你知道吗,你老师有便秘,要给他多吃香蕉。他接过师母买的很多的香蕉,他要师母放心,他会照顾好老师的。事实上,师母是相信他的,平素他在家做这做那的可以推断不是一个懒惰的孩子。他的勤快是足以把先生照顾得好好的。他心里也这么想,他现在坐在火车座上摇晃着双腿。眼睛看着窗外的前方,那不断涌过来的景色似乎飞向了他的眉宇。桌上散落着瓜子,和拨开果皮的无名果,他不知道桌上的果子是什么,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那个女郎已经吃了一个下去,从她的咀嚼和唇边的水渍来看着绝对是一个相当好吃的水果,可是他叫不出名字来。这使他有点茫然。就像一个人的前途一样的茫然。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先生坐在过道上的那个横板座上,对此一无所知。他正看着窗外的景致,他已经吃完香蕉,又再次陷入了回忆。那个手指甲上涂满了丹蔻的女郎大概已经感觉到了对面小伙子喉结的拉动。她将那个已经拨开的果子放在桌上,她心里有点踌躇自己是不是该递给对方一颗,其实这是她的最后一颗了。她显然拿不准。心里在盘算着,那个嫩嫩的果肉从隐隐的果皮中暴露出来的果子。可是她的右边还有一个中年人,中年人留着一部动人的络腮胡子。刚才他在看报,现在已经停止了阅读,眼睛也斜向窗外。

  先生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女郎拨开了果子,将果皮放进了桌下的不锈钢托盘里,她竖着的兰花指给先生和学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大概是由于他们有利的位置吧,他们只要注目,甚至可以看见女郎粉妆里的毛孔,和她吃东西时唇齿上的光亮。而那个络腮胡子却歪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因为疲倦他选择了睡眠,而先生师徒俩人仍然选择了窗外,事实上窗外城市的影子慢慢地飞近了,他们的目光变得忙乱起来。

  25

  教授显然知道这样做有点枉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回忆已经帮不了我们了,我们只有真正地采取措施,翻箱倒柜,全盘搜查了。他将那个挎包从床肚里拖了出来,挎包上印着首都火车站的图样,在火车站的旁边还有中国旅游的字样。包很结实,教授说他每一次外出无论是学术研讨会还是度假旅游几乎都带着它。轻便简易,还可以视情况而定大小,定大小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之一叠,拉链一拉便关起了多余的部分。反之要用时拉出来其中隐藏的部分,将像变魔术一样可以变出很多的包来。教授的旅游包这么往外一拖不要紧,却顺带将床肚里的一些杂物也拖了出来,这些杂物中有老鼠屎,臭袜子,成了球的棉絮,头发丝,玻璃钮子,还有一把生了锈的刀子。看得出来,这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扫的了,积满了多年的污物。现在却全部出来了。教授嘴里骂咧了一句,我还是没有听懂内容,但是可以听得出来很难听,加上现在我们处境的缘故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也无可厚非。教授将自己挎包打开了,里面露出了几件很有限的东西,那是他的裤头,蓝色的,缩肩夹胸地蜷缩成一团,那是他的教授证,照片上的教授面色红润,两道浓眉下那双眼睛黑亮亮的闪着喜不自胜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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