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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年少天纵1931》    作者:红尘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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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片刻,汉威听到大哥又说:“大哥恨的是你这些没出息的缪行,骂不醒,打不改!但乖儿永远是大哥的乖儿,可爱的小弟。大哥太在乎你的存在,不想你长大和你子卿哥一样有今日的痛苦,所以大哥宁可你现在恨大哥,或者永远恨大哥。你子卿哥哥潇洒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少爷,被胡老帅和周围关爱他的人百般呵护,不知人世艰辛人心惟危,才走到今天千夫所指的地步。他尽力了,却没做到一个做长官的职责,他失职,他痛不欲生。我当年也恨过爹爹,爹爹他生前残酷,不可理喻,大哥在他身边没有一刻不是惴惴小心,但他的棍棒让大哥从小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世上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就这样,爹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忏悔,央求我喊他一声‘爹爹’,我抽出了手,直到他咽气都没能喊出口,不是不肯,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叫出口。有时候想到他,大哥也很辛酸,他是何苦,养儿养大成了冤家,只是为杨家养大一个继承人,养出一个龙城少主,自己却丢了儿子。小弟你呢?可能有一天你会离大哥而去,可能有一天你也只会叫‘司令’,不再叫‘大哥’,但大哥也认了,只要你能堂堂正正的立起来。”
  大哥这些话每一个字都钻进耳朵,但每一句话都能被汉威的心里无数遍鄙薄批判。大哥的话都是歪理,都是在文过饰非,他不想听,他恨不得大哥马上从这里消失。他原本在杨家就是一无所有,唯一属于他的就是那点尊严和家人的宠爱,现在所有的尊严都被大哥无情的践踏,那点宠爱也都转化成了怜悯,变做怪怪的味道。那他还要廉耻做什么?如果让他现在赤裸地走出楼道,在众人惊得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潇洒来去,他都不再在乎。这算什么?反正他已经在众人面前没了颜面。
  “你不是胡子卿,哪里知道他的苦楚。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黑白分明。你不在那个位置上,很多角落是你见不到的。那个门口的乞丐那五爷,抽大烟赌博,从来的游手好闲,败光了万贯家财,变成奇怪。还天天恬不知耻的炫耀他家曾经如何的辉煌,还跳了脚大骂胡子卿和当局败家误国。他那里做跳梁小丑出乖露丑,小弟你还没头苍蝇一般跟了他去附和捧场。小弟你长长脑子,不觉得这些人很可笑很无耻吗?中国就是毁在了这些不肖子孙手里。胡子卿也好,大哥也好,无非都是在年轻时被砍伐下来做成了房梁顶柱,在这所大宫殿的结构中起了支持架构的关键作用,但不是全部。这所宫殿的屹立与倒塌,不只是靠这些柱子房梁,还要靠整个结构的合理,柱子间的严丝合缝紧密结合,互相支撑,更要看堆砌成宫殿的砖头材质。如今这座宫殿里太多的朽木,太多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砖瓦’,貌似坚硬,内实为土坯不如。这样的宫殿经历大风雨如何不倒?你该去埋怨咒骂令房屋倒塌的大风雨吗?那些该被指责的到底该是谁?”
  汉辰摸摸汉威的脸,小弟仍在熟睡,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教训。
  ※※※
  书房的窗户大敞,夜风掀动窗帘噗噗作响。
  汉辰躺在那宽大的皮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满眼都是小弟小时候任性调皮的样子。那时候的乖儿在爹爹的呵护下真是千般恩宠,有恃无恐,家中上下没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怕小弟自以为是好高骛远的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小弟今天哭闹着寻死,竟然说到这四年他都不该苟延残喘到这个世上,这令他这个做大哥的多伤心。不管爹爹当初如何凌虐他这个长子,如何对小弟偏宠,但他这个大哥始终对乖儿小弟极为疼惜。这是他身边唯一的弟弟,这个小生命当年是他亲手挽救的,却不想如今兄弟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上。
  汉辰枕着双手,稍微挪动身子,却觉得手背被扎了一下,翻身起来,发现沙发扶手靠靠背的地方有处不显眼的破损,很小的六个小坑在一条线上,匀称的左边三个,右边三个。汉辰猛然记起小弟被他打时,那小爪子就紧扣在这里,小弟是疼痛难忍。
  汉辰轻轻抚弄那六个大小不一的小坑,像抚弄小弟伤痕累累的肌肤。
  玉凝捧了肚子进来,怨怪地问:“怎么还不休息?也觉得后悔啦?”
  汉辰没有理他,仰躺在沙发上,躺在小弟屡次‘受刑’的‘刑凳’上,冰凉的沙发让他后心一阵发冷。
  “我小时候,父亲房里的门后有一条春凳,多少次我挨打就在那条春凳上。我从小恨那条春凳,也恨他。但我能约束自己,心想只要不出错,他就没有理由打我。我不舍昼夜的读书、写字、习文、练武,处处要做到出类拔萃,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笑脸,听过他的夸奖。那年我十六岁,同小弟一样的年龄,拿了讲武堂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我捧了讲武堂授予优秀毕业生的最高荣誉‘军魄寒剑’归来,满心欢喜的赶去他房里请安。我想,过去或是我太平凡,让他失望,今天,我只想得到他一句肯定。”
  汉辰望了眼玉凝,玉凝催促问:“后来呢?他奖励你了?”
  汉辰冷笑,然后依旧望了天花板说:“是的。”
  “奖励你什么了?他为你骄傲了?”
  汉辰翻身起来,看着玉凝那好奇的目光说:“当时父帅在睡觉,我就捧了军魄寒剑在一旁静候。儿子回家,首先要向父母请安,跟你们这种没教化的假洋人家庭讲不懂。”
  汉辰一句逗笑,玉凝噗哧笑出来,嗔骂:“什么时候学得和小弟一样口舌轻薄?快说,后来呢?”
  “过去的规矩,子弟要晨昏定省给长辈请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定然是要向长辈请安。若是忘记了,就要吃大嘴巴。所以我那天只有在屋里静候,老帅睡得很香,鼾声大作。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忽然醒了,醒了就是一个激灵,左右慌张的四下乱看,然后就看到我。我那时候在军校住校,不常回家,那次几乎有四个多月没有见过父帅。他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我,大骂道:‘畜生!谁让你吵闹?’,莫名其妙,我不记得自己发出过声音,连呼吸都很小心。他却吼骂说‘乖儿好端端才睡熟,你吵醒他做什么?’,伸手就去身边摸,摸起一个靠枕当做了小弟乖儿,嘴里还在叨念‘看你把弟弟吓得都哭不出声了!’。逗得我噗哧笑出声来,又忙强忍了笑,扮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玉凝听到这里咯咯地笑了说:“老爷子梦游吧?”
  汉辰笑了摆摆头道:“梦游与否不是汉辰做儿子的能妄议的,倒是父帅恍过神,脸色难堪,就急恼得将枕头砸向我骂‘你把乖儿藏哪里去了?’。”


第47章 祭妻
  门外响起三声轻轻的叩门声,汉辰忙坐起身,就听到露露不安的声音:“杨大哥,姐姐,露薇能进来吗?”
  “请进!”玉凝整整头发。
  门缝轻轻打开,露露挪步进来,愁容不展地问汉辰:“杨大哥,露露可以替汉威小弟求个人情吗?求杨大哥恩准把汉威腿上的夹板去掉吧。汉威腿上有鞭伤,如此包裹怕生出褥疮伤口溃脓。再者,大夫不是也说这夹板并没太大必要吗?”
  汉辰不置可否地笑笑,算是默许。玉凝读懂丈夫这个表情对露露说:“妹妹,别急。他们哥儿俩总是这样打来闹去,日子久了你就会见怪不怪了。”
  露露甜甜浅笑,又试探问:“杨大哥,汉威小弟这次是怕伤了心,能否杨大哥答应先忍让他些时日,不要再管束汉威。露露是指,就这一个月,就是有什么大道理要开导他,也等一个月后好吗?”
  “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去西京,小弟就交给你们了。如何娇惯宠纵都凭你们,可好?”
  玉凝挽了汉辰的臂怨怪地瞪了一眼,汉辰正经地说:“说得是正事,明天子卿也去西京,我去陪他见何总理。”
  “东北军会反击吗?”露露热血沸腾般眼睛放出熠熠的光,似乎比汉威更激进。
  “那要看西京的意见。目前是否宣战还是其次,关键是国内上下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大到国,小到家都是这个道理,家中的安宁就拜托夫人和露薇妹了。”
  露露不解地问:“难道西京中央不团结吗?百姓们骂胡司令误国,恨他,都是因为他丢了江山,害得百姓受苦。连小盟都知道顾大局舍生取义,他可是堂堂的全国三军副总司令,如何就懦弱到不堪一击,没有一点血气?”
  见露露提到胡子卿怒不可遏的样子,汉辰沉下脸说:“露薇,大哥不希望在家里再听到任何人诋毁子卿。我同子卿十余年的手足情深,只我明白他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其中的苦楚难以对旁人言清,才让他如今苦闷。记得一次我们宁古塔涉猎,衰草连天。落日时分,夕阳下远处草原上一群大鸟奋勇地振翅高飞又扑下,又惊起,再扑下。那壮观的景色如沙场秋点兵一般。我们在马上看得入神,不禁下马爬上高高的宁古塔顶层。极目远眺,才发现眼前的景色并非如我们臆测的一群大鸟在嬉戏练功。就见是草原上风吹动时若隐若现一片白色的羊群,那些如鹰隼般的鸟是来扑食的。但是两名牧羊人和四匹牧羊犬视单力孤,却不屑的挥舞长鞭抽打着那些大鸟,毫不服输的抵抗。抽飞羽毛的大鸟被打飞,羽毛乱散,然后又冲下发起进攻。我们起初在塔的最底层,只能见到半空中那些大鸟翱翔俯冲的身姿,等到了塔顶,看到全局,才知道这些畜生是侵略者。所以,如今的国民都是站在塔顶,看不到全局,就不要乱发感慨。”
  “那后来如何了?”玉凝好奇的追问时,露露也发出一声追问:“那站在塔顶看得远的国家大员们又在做什么?”
  汉辰为了满足玉凝的好奇心,解释说:“后来我在塔上看风景,子卿‘路见不平’带了猎枪和卫队冲出去几里远,去替牧羊人解围。”又转向露露说:“别人如何杨大哥不好说,起码杨大哥做事俯仰无愧天地,对得起头上这帽子。”
  第二天,汉辰一早来到小弟汉威的卧房,汉威怀抱着虎头枕,嘴里咬着“虎耳朵”,睡得沉酣。
  夹板已经被露露解去,腰上搭了条被单,露出腿上的伤痕果真有些溃脓的痕迹。汉辰小心的抚摸一下,汉威身体抽搐一下,微眯了眼看了他,又闭眼继续睡。
  汉辰拍拍小弟说:“乖儿,在家听你嫂子的话,大哥要去西京,少则三两天,多则一周就回来。你嫂子即将临盆,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杨家就靠你当家了。若是大哥回来,你再逃去了哪个平民窟给谁家去做了儿子,大哥可真拖你去大门外打屁股,听到没?”
  汉威没作声,仿佛一切悲剧暴行在大哥眼里都未曾发生。
  一阵凉风送走了大哥这个“恶魔”,汉威听到庭院里的轿车离去时出大门的喇叭声,心中总算如释重负,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无根飘蓬般的孤寂。这一切对他太刻骨铭心,这一切让他对大哥满怀的恨意。他一直在找借口宽慰自己,解释大哥对他的无情。那只能是,大哥从来没有爱过他,大哥一直在恨他,妒忌他,想方设法地折磨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爹爹生前对大哥的虐待可谓到了极致,比起对他的恩宠是天壤之别,大哥才会在爹爹去世的岁月里去报复。他记得曾听家人讲,大哥年少时也曾被爹爹无情地拖到庭院里的打,也是被剥了裤子,代爹爹掌刑的是二哥和四哥。怕是大哥对爹爹满心的怀恨,才在爹爹辞世时都不肯叫声爹,让爹爹死不瞑目。如今爹爹不在了,没有人保护他这个孤儿,大哥竟然如此不分是非的毒打羞辱他。如今是跑也跑不得,住又如何住?他一直没脸见家里的下人,他记得那夜慌张的在厅里挣扎躲避大哥的藤条时,下人们躲在角落里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和惊羞的表情。
  汉威闭上眼,他不想见任何人,但是侄儿小亮儿还是蹑手蹑脚来到他床边。
  “小叔,小叔……不要吓亮儿,小叔真要跳楼,也带了亮儿一道。没了小叔,亮儿不知道怎么办?阿爸不许亮儿回泉州外公家,这两天晚上亮儿做噩梦吓得尿床,亮儿害怕阿爸,是不是阿爸被《西游记》中的妖怪掳走了,现在的阿爸是假的阿爸?”亮儿在床边啜泣,令汉威一阵难过,大嫂娴如过世后,笨嘴拙舌的亮儿的日子比他还难过。玉凝姐姐马上要为大哥生出一个孩子,不知道亮儿将来在大哥眼里还算什么?
  汉威正在犹豫是否要搭理亮儿,就听门“砰”的一声怪响,小黑子的声音穿来。
  “小爷,不好了不好了!那个丑八怪小少奶奶孙柔嘉,她昨天夜里病死了,孙家差人来报丧了。”
  汉威在脑海里搜索“孙柔嘉”三个字,猛然记起那个胖胖娇气的嘉嘉,父亲生前为他定的未婚妻。早听大哥说过这个孙小姐有恶疾,只是瞒着杨家不报。如今孙柔嘉果然毙命?
  汉威睁开眼,小黑子慌忙地说:“刚才,太太去应付的,说是大爷不在家,司令太太身子不便,小爷得了重病,只能派胡伯去孙府代为吊唁。孙家来的人哭了很久,说是孙小姐去得太突然了,只是对不起杨家,害了这桩婚事。”
  黑子说完兴奋道:“小爷,这回可以另外寻个好姑娘了。小爷别伤心,那个孙小姐黑子不喜欢,小爷更不会看上眼。”
  汉威闭着眼,心里一阵难过,虽然他对孙柔嘉没有太多的印象,还是对她的辞世惋惜。
  “养到十多岁就这么去了,父母亲人要多心疼。她在父母心里是块宝,孙家老爷太太伤心死了。”汉威喃喃说。
  “哎哟,黑子的小祖宗,小爷,可算是肯开金口了。小爷,起来吧,也不能总不出门。不就是被司令大爷打了几下吗?我爹打我不也是抡着门栓追得满院子跑?小爷,司令大爷就那个脾气,别去计较了。等这孙小姐发丧了,小爷再去求太太快些物色个姑娘,成了家搬出去住就是了。再者,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小爷这么出息,讲武堂毕业还不是各大军队抢了要。就是咱们看不上胡司令的东北军狗熊没出息,咱们不呆在龙城,这天下之大就没个容身的地方了?只是小爷去哪里都要带上黑子,黑子是小爷的狗腿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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