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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年少天纵1931》    作者:红尘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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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继组才揭秘说:“结果开门的不是我,是‘老头子’回来了。”
  汉辰忍俊不禁,但还是好奇的问:“那子卿怎么办?”
  “怎么办?反正那天我都收工走了,他还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罚抄《曾文正公家书》呢。”张继组奚落的说,忽然敛住笑,犹豫的看了眼翁夫子,但又终于忍不住说:“伙计你也是,你就知足吧。你这几天不是没见到毛老三吗,知道他哪里去了吗?他从你的龙城办差事回来,人没救回来反带来一颗人头,老头子火冒三丈,这一怒,拿鞋底子把毛三的脸抽成猪头了。这不,他连门都出不了,没脸见人了。”
  见汉辰诧异的看着他,张继组还有意向翁夫子求证说:“不信,你问翁夫子。”
  汉辰暗笑,他当然明白,张继组是暗示他知足吧,他和毛兴邦是“同案犯”,老头子罚他坐冷板凳没打得他满脸花就是给面子了。
  “昔日名倾天下的‘八公子’,竟然性情如此不一样。”翁夫子再次感叹。
  汉辰听翁夫子又提起“八公子”,只是淡淡一笑,如清风掠过脸际。
  那还是数年前,新闻界冠以当时他和子卿、继组等八位出身豪门执掌天下的“名公子”的称谓,当年新闻界还拿此大为炒作。
  ※※※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汉辰正襟危坐,窗台边那盆兰花上日光潜影渐渐缩短。雪白的窗幔在春风中拂动,桌案上一台小座钟发出阵响,一点整。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翁夫子返回来,一头是汗,愧疚的说:“杨司令,总座吩咐说,他下午要接待一个外国使团,怕是要改天再约杨司令谈剿匪的事。”
  这个结果也在汉辰意料中,无非是老头子已经对他俯首贴耳规规矩矩的在办公室罚坐这大半天时间的举动满意了,或者就是在有意煞煞他的锐气。
  “杨司令,总座还吩咐说,请你今晚去他的公馆里赴家宴,不过是小聚。”翁夫子的话音一落,汉辰反是周身不自在,老头子这可是打一巴掌揉三揉。
  翁夫子见汉辰沉默,忙补充说:“胡司令也同去。”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胡子卿那一贯欢快活泼的话音先声夺人:“伙计,你怎么藏在这里?”
  门一开,胡子卿一身猎装夹克,鸭舌帽,英气勃勃的进来,温润如玉的面颊,一双明润的眼睛笑吟吟的如春风入座带给汉辰一丝欣喜。
  “都怨我,都怨我,耍无赖去老头子家蹭饭吃,生生害得你冷落在这个地方了。是当差的人疏忽了,忘记支语老头子一声,告诉他兄弟你还没走,罪过罪过,都是孝彦的罪过了。”子卿一连迭的抱歉,清癯俊美的脸上带着挚诚的神色,反透着几分率真,至情至信。这副洒脱休闲的装束,谁能想到他胡子卿是全国海陆空三军副总司令?
  “走,出去找个club顺便坐坐,你也吃点东西。我去喊上继组。”子卿不容分说,牵了汉辰的手就往外走。
  汉辰随了子卿来到秦淮河边的一条画舫,桨声汩汩,波光粼粼。
  一位拖着乌黑发辫,一身水红色斜襟小衫儿的女孩子,怀抱琵琶低头来到船上。
  汉辰微蹙眉头望了眼子卿,暗自揣测:子卿这个花花公子,他才婉拒了子卿去那灯红酒绿的酒吧的提议,他竟然来这秦楼楚馆,莫不是要带他来喝花酒?
  “瞪我做什么,知道你正经,我不过是看中了这里的格调优雅,没人打扰。”
  子卿边说边吩咐副官带了女孩子下去,顺便打赏她几个钱。
  张继组的眼睛却是随了那姑娘腰胯上漂移的辫梢红绳穗子溜溜儿的远去,恋恋不舍说“啊,真不叫几个姑娘来陪酒呀,这可是太折磨了。”
  三人落座船舱,店家递上一碟盐水蚕豆,凉拌青瓜,又陆续上了几道清淡的热菜。
  张继组牢骚说:“就吃这些?早说呀,还不如我请客去北极寺吃素斋呢。”
  胡子卿说:“谁个给你吃,这不是明瀚还没吃饭呢吗。”
  船家热了些花雕酒端来,张继组吩咐岸上的小姑娘说:“去拿些梅子来润酒。”
  “你也别怪老头子生气,他对你已经极尽克制了。没见毛三,老头子差点免了他的职不算,还要严惩他。”胡子卿开诚布公的说,余光扫了一眼正在船舷同小姑娘隔岸打情骂俏的张继组。
  侍从室主任毛兴邦是张继组的上司,毛兴邦是何总理的内侄,张继组也和何总理沾亲带故。总之老何身边用的都是“自己人”,这点汉辰早就看清楚。
  “只是伙计,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连我都看不懂了?”胡子卿毫不避讳的问。
  汉辰疑惑的目光投向胡子卿,反有了几分生疏的距离。
  “什么药?汉辰愚钝,还望胡副司令长官明示。”汉辰冷冷的说。
  “凭谁会轻敌中计,你杨汉辰不是那种人,你绝对不会。这能不让老头子生疑吗?王赞辉好大喜功,可伙计你平日谨慎,十万大军被赤匪三万不到的军队诱入深谷全歼,怎么不去拦阻他?”胡子卿直言快语,心中疑问尽倾而出。
  汉辰嘴角掠过轻蔑的笑意:“中央嫡系,天子门生,怎么能听得进我一个杂牌军军阀在一旁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汉辰就差总结出四个字——“刚愎自用”。
  二人对视惨笑,各怀隐意。
  “伙计,你我一直穿一条裤腿,中央上下谁不知道。你是我胡孝彦‘策反投诚’来中央的,孝彦是为你担忧。可是,伙计,你不觉得这事诡异吗?你们前脚才去同赤党代表谈判,后脚王司令就人头顺流漂来。更可气的是,老头子下令扣押赤匪代表,结果你们却让那些代表闻风给跑了?老头子该不该生疑?该不该发火!”
  汉辰把弄着手中酒盏,一副漠然的神情喃喃低语:“心中有佛,所见之处人人是佛;心中有鬼,所见之处人人是鬼。”杯中酒一饮而尽。
  “生什么疑?又怎么了?”张继组边说边挑了船舱帘进了画船,手里还耍弄着一个艳红色鸳鸯戏水的香包,特地将那香包凑在鼻子边陶醉的闻了闻。
  胡子卿眼一抬,嗔怒的说:“小张,你这真是狗改不了……就不怕老头子知道了踹你。”
  张继组轻屑撇嘴说:“我留了只耳朵听着呢,不就还是那桩事。老头子鞋底貌似抽在毛三脸上,实际不知道该打在谁的屁股上,不是吗?”
  一句话逗得胡子卿哑然失笑,赞叹说:“到底是张继组,老头子的身边人,老头子一举一动一个眼色都心领神会。”
  胡子卿目光微敛,自生一段与众不同的丰美威仪,嗔怪说:“明瀚,你若再拿这些生分的话来呕我,我可真的恼了。”
  汉辰微笑摇头,自斟自饮一杯酒,还未及开口,舱外忽然由远及近悠悠的荡来一阵铮淙的琵琶声,伴着莺喉婉转却略含幽怨的歌声:“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缀,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
  子卿“咦”的惊叹一声,推开小窗,却见一艘垂挂了两串红灯笼的蓬船从他们的画舫旁划过,船头一位妙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轻拢慢捻。
  张继组嗔怪说:“早先上船时我说叫几个上来弹曲你们不肯,现在巴巴的追了人家姑娘看。”
  “‘曾因酒醉鞭名马,惟恐情多误美人’”汉辰朗然一笑说,“前些时候在报上看到这两句诗时,就想送给子卿最贴切不过。”
  傍晚,子卿带了汉辰去何公馆赴宴。
  汉辰迟疑的说:“子卿你先去吧,若是你我一道进去,反让他多心。”
  “你我不一道进去,他才觉得是怪事了。”子卿满不在乎的在路上选了一束鲜花,挑了淡雅的包装纸让花童包好。
  汉辰说:“我只听伙计你的了,你是知道我最怕应酬。”
  子卿自信的笑:“何夫人喜欢鲜花和朱古力。国内的朱古力她是看不上眼的,可是花她还是喜欢,女人吗,没有不爱花的。”
  汉辰随子卿来到何公馆,管家引了他们来到后花园。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伴了天边灿烂的云霞,辉映得绿草如茵的花园幽静惬意中还散着清新的青草香气。紫藤萝架子上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簇垂沉着枝干,藤架下一张白色圆桌,几把椅子,旁边还有个秋千架。
  秋千架上,一位拖着长长淡粉色纱裙的女子正在看画报。书页遮挡了脸看不出容貌,只看到烫卷的乌发上高系的一朵蝴蝶结,和秋千轻荡时那在晚风中的裙袂飘飘。
  “Lilys,别再装斯文了,天都要黑了。”子卿对那女孩子嚷了一句。
  画报放下,汉辰惊讶的发现坐在秋千架上读书的竟然是自己的女秘书何莉莉。也就是几秒的惊愕,汉辰自嘲的笑了。何莉莉是何总理的侄女,随他来西京,出现在何家也是自然。
  “杨司令来了。”何莉莉一手牵了裙摆,淑女般腰肢纤软的走来。
  “眼睛里就只有你杨司令,没有你小叔叔我。”胡子卿打趣说。
  “啐!又来占我便宜。”何莉莉娇嗔的样子哪里象在龙城的跋扈霸道。胡子卿的话也不为过,子卿是何总理的义弟,莉莉是何总理的堂侄女,自然就低了子卿一辈。
  胡子卿拆穿何莉莉对汉辰说:“伙计,你不觉得莉莉如今本份规矩多了,怕是被伙计你训练出来的吧?”
  汉辰不由多看了莉莉两眼,似乎也注意到莉莉的娇艳腼腆异乎往日。
  “我伯母说,既然回家了就要住在家里,所有我把俱乐部那边的房子给退掉了。”
  正说着,远处笑盈盈的走来几个人,汉辰和子卿忙迎过去。
  ※※※
  何文厚总理笑容可掬一副长者的风范,挽着夫人GloriaFu的臂从然向这边走来。
  众人寒暄见礼后,何文厚招呼大家入座,整整长衫袍襟坐下,看了汉辰说:“明瀚,抱歉呀。今天让你空等了一场。”
  汉辰忙起身说:“总座为国事繁忙,汉辰等候是应该的。”
  何文厚挥手示意这个部下落座,转换了话题说:“家宴,小菜薄酒,自当是为明瀚兄接风洗尘,勿笑。”
  高贵典雅的何夫人身着一件做工精致裁剪合体的黑色绸缎新式旗袍,滚了银丝边镶嵌水钻,几颗圆满莹亮的珍珠钮扣光泽夺目,颈上搭配的一串大珍珠项链更为惹眼。
  何夫人介绍着桌上的菜肴对杨汉辰说:“这些都是秉章的家乡菜。起初嫁给他时我还颇不习惯,他们澹溪人喜好用茶水或白水泡饭吃,佐菜竟然是臭豆腐和虾卤瓜,或是吃些臭千张,霉干菜。”
  讲到这里,何文厚自我解嘲般说:“不是有本书里说‘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变狗化蜣螂文厚都无所谓。啊,明瀚博览群书,可记得这典故的出处?”
  “如果汉辰没记错,是出在沈复的《浮生六记》吧。”汉辰谨慎的答道,心里却奇怪何总理竟然也看闲书。当年他如获至宝般偷翻这段文章看,被师父抓到狠狠用戒尺打了几下手心。
  “是了是了,明瀚果然是才子。”何文厚又打趣说:“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我这夫人呀,则是天天吃菜叶子。我就笑她说,怕夫人是前世兔子投胎。”
  何莉莉已经笑得闭不上嘴,展露一口漂亮的银牙说:“伯父初送我去美国读书时,我也是极为不适用,那里的美国佬都是吃菜叶子蘸蛋黄酱,凉面包里夹着酸酸臭臭的酸酪,真奇怪那也是人吃的东西。那时候天天做梦都是老家的醪糟汤圆。”
  正在说笑间,菜已摆齐。
  这时远处匆忙赶来一位穿着黄色中山装的人,直到走到近前,汉辰才惊愕的发现,竟然是毛兴邦。
  毛兴邦一脸红紫青肿,原本不大的眼睛都被面部的变形挤成一条缝,嘴里含混不清的叫着:“姨爹、姨母”,又和子卿汉辰见礼。
  “啊!”何莉莉惊的惨叫一声,显然被表哥这副鬼模样吓到了,往伯母何夫人的怀里躲去。何夫人爱抚的安慰何莉莉,问了句:“兴邦不在家养伤,怎么来了?”
  目光责怪的投向何文厚。
  “啊,姨母,是兴邦听说家里有吃的,舔脸来蹭饭吃。”毛兴邦自嘲的笑笑。
  “坐吧!”何文厚一声吩咐,毛兴邦坐到了汉辰对面空位上,汉辰才留意到,原来这空置的位置是留给毛兴邦坐的。
  汉辰一抬眼,就能看到毛兴邦那躲闪不及,难堪又诚惶诚恐的目光,那副恐怖的面容还在这种场合展示,不知道毛兴邦心里做何挣扎。一看到毛兴邦青紫瘀血未散的脸,就让汉辰想起小弟汉威挨过家法后那惨不忍睹的屁股,青紫纵横。汉辰当然明白,何文厚是故意给他看的。王赞辉身首异处,赤匪谈判代表逃走,毛兴邦这顿打,虽然是何总理以家法代国法貌似惩治了毛兴邦,却是别有用心,正如张继组点破的,这是给他杨汉辰颜色看。
  谈笑风生中,何文厚笑吟吟的为汉辰和子卿布菜,边谈着趣事:“有一次开会,误了子卿吃饭,子卿一出会议室就混去侍从室抢众人饭盆里的饭吃。听说是挨着饭盆翻了一遍,只把众人碗中的土豆全挑吃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求我,‘总座你下次可别饿着胡长官了,他不就想吃几块儿土豆你都请不起吗?’,似是我亏待了这个小兄弟。结果没两天,市井上谣言四起,竟然说是中央财政紧张,连胡副司令到中央都要落魄到同何总理的侍从碗里抢土豆吃了。据说那些天西京米贵,有人开始囤积大米,都是我饿着了子卿之过。所以我就长了记性,一散会就带了子卿去吃饭,生怕他再惹出什么故事,闹出什么民变。”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许多。明知道何文厚这话里或多或少有些杜撰的成分在,但也听得出何总理对胡子卿的厚爱偏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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