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夜的巷道里，喝醉酒的流浪汉打了个嗝，冰凉的地面让他有些冷，他缩起了身子，紧紧抱住怀里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宝贝」。
一道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巷子深处，在大冷天里身上只穿着睡衣、赤着脚，却好像一点都不冷的样子。
流浪汉翻了个身，似乎察觉到附近有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高大的人影正俯瞰着他，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将他的酒意彻底惊走，仿佛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流浪汉惊叫一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之前被他紧紧揣在怀里的「宝贝」掉在地上，那是一个破旧的布袋，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一颗亮晶晶的紫色珠子滚了出来。
寒渺弯腰捡起那颗珠子，仔细端详了一会，轻轻吁了口气。
「连护体神珠都会弄丢，寒渺，我该说你太大意，还是神力退步太多？」
一道戏谑的嗓音突然响起，寒渺不悦地皱了皱眉，脚下一点，人就轻飘飘地飞到一旁建筑物的屋顶上。
银白月光下，来人顶着一张可以与日月争辉的俊美脸孔，一头黑色长发及腰，穿着雪白的缎子长衫，像极了从古装奇幻电影里走出来的仙人。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笑容太欠扁的话，寒渺其实很高兴在这种时候看到这位好友的。
「朗月，我想你应该没有闲到有空特地来挖苦我。」
冷冷瞥了他一眼，寒渺将手中的紫色珠子吞了下去，不一会，腰侧伤口处一直凝结不散的寒气渐渐消失，纠缠着他的疼痛也不见了。
朗月单手抚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笑答，「当然，身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只是挖苦你呢，我当然是来帮你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挖苦寒渺的乐趣也很重要。
寒渺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只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朗月笑得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有些像狐狸，笑起来时透出几丝狡诈，「偷袭你的人是谁，我想你应该有些谱了吧？」
寒渺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无非就是那些卑鄙的妖族。」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朗月又笑着问。
「回混沌之地，查出幕后主使。」既然已经找回护体神珠，那他就不必再待在人界了，回混沌之地调查应该会比较快。
但朗月却摆了摆手，「如果我告诉你，偷袭你的人还在人界呢？」
寒渺脸上露出冷笑，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那他倒是勇气可嘉。」
「确实如此，不过这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
「你出事时我捕捉到一股不寻常的妖气，便在混沌之地布下天罗地网，如果那个人回到妖界，我一定会察觉。」
言下之意，便是现在他的埋伏毫无反应，可见那人还在人界逗留。
寒渺皱着眉陷入沉思。如果真如朗月所说，那个人还在人界的话，那他就不能回混沌之地了。
未经他允许就擅闯人界的妖族，一定非善类，如果放任对方留在人界不管，也许会出大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暂时留在人界，等揪出那个人再回去。」
朗月点了点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嗯，如此大胆的妖族，三水神君，你可一定要将他逮到。」
寒渺瞥了他一眼，突然冷冷地问：「为何关于我的神话故事会在人界出现？是不是你搞的鬼？」
眼前这家伙是天界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喜欢将天界发生的事加油添醋，然后用各种手段散布到人界。
像七仙女、八仙过海等等人类琅琅上口的神话故事，便都是他流传出去的。
朗月闻言干笑数声，眨着眼睛说：「有什么不好，也让你这默默无闻的神君大人为人所知啊，说不定若干年之后，人类不仅会拜观世音和二郎神，也会拜你三水神君呢。」
寒渺双眸一沉，压下心中的火气，「你把我形容得那么可怕，哪还会有人类拜我，不如我回头也去散布些关于你朗月上仙的故事，让他们拜你去吧。」
这损友，竟然说他比阎罗王还可怕，开什么玩笑，他只是冷漠孤僻些而已，跟那个阴气沉沉的阎罗王哪能相提并论？
谁知朗月却哈哈大笑，连眼泪也飙了出来，才边点头边说：「好啊，我很期待你编故事的水准。」
寒淼瞪了他一眼。算了算了，和这家伙扯这些有的没的，只会气死自己。
决定不再理会，转身要走，朗月又在背后叫住他，「喂，寒渺，你打算继续住在那个人类的家里吗？」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不劳你费心。」冷冷答完，寒渺没有再看他一眼，径自消失了。
看着他离去，朗月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自言自语，「真可惜，好戏就要上演了，我却不能在最近的地方看。」
一声叹息随风飘远，一道白色光芒罩住朗月全身，下一秒，他也消失了。
寒渺回到晏思远的家，收回了布在空气中让晏家兄妹保持沉睡的烟，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躺回了地铺上。
他决定等天亮起床后就向晏思远道别。留在人界调查也许会惹来很多麻烦，他不想他们被波及。
正想着，突然发现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自己，寒渺微皱起眉，转头，就看到晏思远大概是觉得冷，整个人紧紧贴上他。
晏家没有暖气，天气冷的时候，地上更是寒凉似冰，寒渺的眉皱得更紧了。这么多年，这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容上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寒渺有些动容，他从没见过可以为别人付出这么多的人。
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放在晏思远的肩膀上，他催动神力，一波波热能透过他的掌心散发出来。
晏思远渐渐不再贴着他了，在睡梦中微蹙的眉宇也舒展开。
寒渺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似乎嫌热地想拉开被子，才收起神力。
也许走之前，他可以帮他们弄来一点钱，当作这孩子救了自己的谢礼，这样他们以后的生活就不用这么艰苦了。
寒渺心里做着这样的打算，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小柔，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
「可是，好烫啊，我喝不下去！」
「哥，我和小南去上学了。」
「嗯，路上小心，等一下，小哲你的围巾……」
一大早，寒渺就被一阵混乱的响声吵醒，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乱成一团，孩子们的睡衣胡乱丢在床上和地上。
走到客厅，小柔正对着一杯牛奶哭，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个碗，还有咬了一半的面包。
家门口，晏思远正帮小哲系围巾，小南在旁边要帮忙，可惜越帮越忙。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个弟弟，晏思远转回客厅，就看到寒渺正站在小柔身边，看着她喝牛奶。
「抱歉，寒先生，把你吵醒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了爬头发。
寒渺摇了摇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你起晚了？」
「是啊，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特别温暖，结果就睡过头了。」晏思远说着，脸有些泛红，一边快速帮妹妹收拾书包。
「大哥，我喝完了，真神奇，牛奶被寒叔叔一吹，就一点也不烫了。」小柔放下杯子，兴奋地说着。
「真的吗？那寒叔叔真是帮了大忙了。」晏思远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对于她的话并没有多想。
寒渺微微勾起嘴角，朝直直看着他的小柔眨了下眼睛。
「好了，小柔，我们走吧，不然哥哥来不及回来整理房间了。」抓过妹妹的书包，帮她戴好帽子和手套，晏思远急切地催促。
寒渺看了凌乱的屋子一眼，一把拉住他的手，淡淡地问：「你不是等会还要去上课？」
晏思远回头，用力点了几下。
「我送小柔去幼稚园吧，你慢慢整理。」晏思远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走之前，总想帮他做点什么。
整理屋子对他这个神族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送小柔去幼稚园比较简单。
晏思远先是一楞，随即摇头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寒先生，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啊。」
「是客人？但我记得你说过，既然救了我，就要把我当家人看待。」寒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完，直接牵起小柔的手。
「太好了，我要寒叔叔送我。」小柔很激动，又蹦又跳。
晏思远惊讶妹妹喜欢寒渺的程度，更惊讶寒渺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腼觍地笑了起来，把小柔的书包递给了寒渺。
「寒先生，那就麻烦你了，承智幼稚园，从我们巷子出去左转，过两个红绿灯再右转，一直直走到底再左转，就在一家超市的对面。」
寒渺点了点头，接过书包，牵起小柔出了门。
「寒叔叔，你不冷吗？」
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缩了缩脖子，一转头，这才注意到寒渺穿着的是她大哥过大的毛衣和长裤，但没有穿外套，衣服看起来很薄的样子。
「不冷的。」他回了一句。从来没有和小孩子亲近过，也从来没有小孩子敢亲近的他，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牵着一个孩子的时候。
小柔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半晌后问：「寒叔叔，从我们家到幼稚园的路绕来绕去的，你记得怎么走吗？」
这句话让寒渺一怔，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忘了晏思远说的路线。
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这个三水神君。
「当然认识，小柔，闭上眼睛，叔叔给你变个法术，等你睁开眼睛，我们就在幼稚园门口了。」
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哄着小女孩，寒渺不知道自己这个方法奏不奏效。
却没想到，小柔立刻闭上眼睛，还拉着他的手撒娇，「好啊，寒叔叔，我要看法术。」
寒渺微微一笑，抱着她闪入隔壁没人的巷子，心中默念着幼稚园的名字，两个人立刻平空消失了。
两秒钟后，寒渺让小柔睁开眼睛。
小丫头睁开了大眼睛，看见自己真的到了幼稚园的门口，立刻激动地大叫起来。
「寒叔叔！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平时大哥送她，最快也要花上二十分钟呢，寒叔叔难道是魔法师吗？
寒渺轻轻把她放在地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你也要为我保密知道吗？」
小柔用力点了点头，「那寒叔叔，你下次还会送我吗？」
这个问题让寒渺楞了一下。正因为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才会奢侈地使用神力，还会有下次吗？
在他出神时，小柔同班的小朋友走过来向她打招呼，小柔便笑着和他道别，「寒叔叔，那我先进去了，你晚上再回答我哟。」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和同学蹦蹦跳跳地一起走进幼稚园的大门。
寒渺慢慢站起身，一直看着小柔的背影，直到她走进大楼，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屋子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擦得光可鉴人的桌上放着一份早餐，简单的面包和牛奶，是这个家每天吃的东西。
寒渺看到晏思远给自己准备了面包，想着他自己吃的却是弟妹剩下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不忍。
「寒先生，你回来了，好快啊啊。」晏思远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的笑容像春风一样。
寒渺点了点头，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过去的时间节省太多，他回来时便没有用神力，而是凭着有些模糊的记忆摸索着走回，毕竟若一来一回都用神力，太快回到晏家，总是有些异常的。
好在晏思远根本没多想，走过来拉着他到餐桌边，「你一定饿了吧，快点吃早餐吧。」
说完，他又转身回了趟房间，拿了一件黑色长袍走了出来。
寒淼一看。这不正是出事那晚他穿的衣服吗？
晏思远在寒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把衣服递给他，「因为血迹我没办法洗掉，就拿去干洗店请他们处理，所以直到现在才还你。腰上破的地方我帮你缝好了，不过寒先生，你就穿这么薄的一件衣服，难道不冷吗？」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疑惑，不光是寒渺好像根本不怕冷的体质，还有那件衣服，那种样式和布料，他都没有见过。
寒渺接过衣服，看得出晏思远缝补时非常仔细，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打算和晏思远道别的，可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晏思远以为他是不想说自己的事，连忙摆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为难的，你不想说没关系。」
寒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就只有这一件衣服。」
这是实话，衣服对于神族来说只是蔽体的东西而已，脏了破了，用神力就可以让它恢复，所以大多数神族，尤其是男性，都懒得换衣服。
但这句话却吓到了晏思远。寒先生只有这一件衣服？那岂不是比他们家还穷？他还以为他就算不是有钱人，好歹生活水准也不差呢！
晏思远一副同情的表情让寒渺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他撇了撇嘴，并不想解释，只问：「你还不去上课吗？」
道别的话，还是等晚上再说吧。真的要走，还要和小柔、小哲，还有小南道别。
晏思远这才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惊叫一声，急忙跳起来，边回房拿背包边大声说：「糟糕了，要迟到了！」
十秒后，他背着背包，抱本原文书冲出大门。
寒渺正要低头吃面包，晏思远突然又跑了回来，朝着他大喊，「寒先生，锅里是我给你炖的鸡汤，你记得把它喝掉，我先走了！」
喊完，没等寒渺回过神，他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寒渺走到厨房，果然看到一小锅汤，虽然里面食材不多，不过那浓白的汤汁一看就知道是花了不少心思熬煮的。
寒淼想起之前两天晏家吃的全是素菜，晏思远也说过，因为没有钱，所以他们很少吃肉。
这家伙，居然为了他，花钱去买鸡炖汤？
为什么？他为什么对一个算是陌生人的人，也能付出这么多？
看着那一小锅汤，寒渺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有了一种心痛的感觉。
「小远，今天还是不做晚班吗？」打工的咖啡店中，同事询问。
晏思远「嗯」了一声，把咖啡放到托盘上，朝同事眨了眨眼睛，「最近家里有客人，我要早点回去煮饭。」
「哎？什么样的客人，居然住在你家？」同事好奇地提高音量。他记得小远家里很小，那么小的房子，还要再增加人口吗？
晏思远咧着嘴点了点头，「是很特别的客人。」
说完，他转头给客人送咖啡，脸上始终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吧台边，两个同事看着他，开始低声议论。
「喂，你说，小远会不会是交了女朋友？」
「说不定哦，他这两天的笑容特别灿烂，好像心情很好。」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好了，女朋友应该可以帮他分担一些吧。」
晏思远端着空托盘回来后，解下围裙，对两个同事摆了摆手，笑着说：「那我先走喽，晚上就拜托你们了。」
同事听后用力点头，还挤眉弄眼地调侃他，「放心交给我们吧，小远，加油哦。」
似乎带着弦外之音的话，让晏思远一楞，但是他天生单纯，不会多想，就笑着点了点头。
等他走后，那两个同事对视一眼，都狡黠地笑了起来。
「一定是交了女朋友！」
出了咖啡店，晏思远快步朝车站走去。他今天还要去接小柔，希望这个时间千万不要遇上堵车。
刚要上去行经幼稚园的公车，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手机是表哥用旧不要送给他的，知道他号码的有几个亲戚和打工地方的主管，但是这种时间会和他联络的，通常只有小哲他们。
担心是弟妹出了事，他没有上车，而是快步走到街边，接起电话。
「哥，你打工还没结束吗？」小哲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似乎带着兴奋。
晏思远听了出来，知道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温和地答道：「已经结束了，我正准备去接小柔。」
「啊，不用去了，寒叔叔已经接她回来了，哥你就直接回来吧，我们等你吃饭哦。」
「咦？寒先生把小柔接回来了？怎么会？」
「哥，你快点回家就知道啦，哈哈。」
小哲神神秘秘地说完就挂断电话，晏思远却楞了好一会，才转身搭上回家的公车。
寒先生怎么会去接小柔呢？自己早上出门时并没有拜托他啊，奇怪。
一路上，晏思远都在思考这个让他万分疑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