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戴着墨镜围巾，从景成的艺人宿舍偷偷溜出来。
走到一半，才想起，手机忘了拿，再回去，已经来不及。
宿舍区外有保安看守，依然是寒冷天气，外面却围着数量不少的歌迷影迷。
文衍宇从侧门拐出去，远远看着她们举的招牌。
“同性恋的儿子！滚！”
“变态！恶心！”
这是他这几天听到最多的话。
虽说住在宿舍区，却也不能一直不出门，毕竟他还有些在之前做到一半的工作。
没料，那次不知是被谁发现，一声尖叫后，谩骂声铺天盖地而来，间或还有鸡蛋投在保姆车上，车子一度被粉丝阻拦无法前进。
文衍宇从不知，那些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可以用那么恶毒的字眼去辱骂另外一个即使并不相识的人。
同性恋和艾滋，反复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就好像把自己所有血淋淋的过去扒开，暴露在艳阳下，还未愈合的伤口被反复践踏。
那样难听，那样难堪。
坐在车里的文衍宇竭力维持着平静，手却在不断颤抖。
那次的通告被蜂拥而至的粉丝搞砸了以后，他的工作也彻底叫停。
原定的几只广告临时换人，到手的剧本也都纷纷换角。
在这样的境地里，支持着他撑下去，面对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的，只剩下薛寻。
薛寻对他说：别离开。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能承担的起，我能给你幸福，我不会重蹈覆辙让你走上你父亲的老路。
他信。
所以他一直等着，一直撑着。
快步拦车去机场，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使裹得严实些也不会被发现。
过境递交签证的时候，也只是被多看了几眼。
异国他乡的机场，已有人在等待，奔驰的车外各种景象飞速交替。
一切迅疾而顺理成章，文衍宇始终沉默。
高耸奇异的建筑，干净而人流稀少的街道，各式的招牌与路灯。
倒映在瞳孔里，又顺着瞳孔里的光漫散。
自特殊通道进入医院。
依旧是他所不习惯的淡淡消毒水味道。
步入病房的时候，文衍宇见到了薛寻的母亲。他大约也是想过会见薛寻家人的，只是怎么也料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
因为疾病而略有苍白的脸孔，但发丝却梳得一丝不苟，雪白病服外披了一件天青的坎肩，老太太的神情淡然，虽是坐着，上半身的姿势挺直，莫名有种尊贵之意。
“坐吧。”
文衍宇站直身，先向薛母鞠了个躬：“初次见面，伯母您好。”而后，侧身坐下，举止有礼又不卑不亢。
其实看到文衍宇的第一眼，老太太就略觉得讶异。
就她的印象，娱乐圈里出来的人，无论男女，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风尘气息，举手投足之间有种显摆之意，而且这个男孩子既然能迷惑的自己的儿子宁可被自己打骂也不肯放弃，必然会是个漂亮魅惑甚至有些女气的人。
但文衍宇实在不像……他不够漂亮也不够出众。
乍一眼看过去，除了较常人略清俊的脸庞，其余都显得十分普通，比起她儿子，更是大大不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勾引她儿子的那个同性恋了。
薛母暗自皱了眉，还是狠下心来。
“先别叫我伯母。你就是文衍宇？”
“是的，我是。”
“到底怎么样你才肯离开我儿子？”
单刀直入的直白让文衍宇一愣，才缓缓说：“薛寻离开我之后。”
文衍宇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薛寻正在疯狂地找他。
这几天薛寻要处理的事情一点也不比文衍宇少，他手上的工作很多是完全不能拖延的，几天之内被记者歌迷影迷围追堵截，高层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景成的原意是放弃文衍宇保他，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上面同意保住两个，暂等事情冷却。
做完这一切，薛寻才抽出空给文衍宇打电话，然而没有料到的是，电话那头传来了久久的连接声，却怎么也没有人接。
慌忙让Amy联系文衍宇的结果是发现文衍宇竟然失踪了！
坐在车里四处奔波的薛寻像是泄了气。
他怎么也没料到文衍宇还会离开，追了他一次、两次，文衍宇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
怎么拨依然是服务小姐公式化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薛寻烦躁的丢开手机，抿唇。
文衍宇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能处理好，不相信他能保护他。
甚至于，一直以来自信的薛寻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得，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强迫过文衍宇，他逼过文衍宇，他以为那是对文衍宇好，人总不能一辈子不学会面对，他也以为文衍宇已经开始渐渐忘记，开始接受他并且爱上他，可是……为什么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让文衍宇轻而易举的选择离开？
仰面靠在坐垫上，薛寻拾回手机，又一次拨打过去。
“你真的不肯离开？”
文衍宇又重复了一遍回答。
老太太冷笑：“是不是你自己不正常，就想拖着我儿子一起不正常？小寻以前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他和你不一样，除了你硬拖着他不放，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小寻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
多少还是说的委婉了，文衍宇的脸仍是有些发白。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的回答了：“我的确是同性恋。可是我和薛寻的感情和普通的男女相恋没有任何差别。”
“怎么能一样？你们能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吗？回到国内你去看看，会有人能理解吗？人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你，你都想过吗？相恋相恋，你以为只要互相喜欢就能相恋吗？草草率率的说要在一起，在一起之后的事情你们想过么，那种压力你们承担的起吗？”老太太软下口气，“你们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不是十几岁什么事情都不懂，难道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们？”
文衍宇安静地听着，直到老太太停下嘴，才慢慢说：“我能承担，我想薛寻应该也能。”
声音略带喑哑，吐字却是坚定的。
老太太滞愣了一刻，忽然说：“听说你父亲也是……”
没料到老太太会说这个，文衍宇脸色越发的白：“是。”
“那你父亲是因为什么离世，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你难道也想学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断肠裂骨。
文衍宇的脸色实在难看，就连老太太也察觉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过了。
刚想再说些什么，文衍宇已经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隐痛，出口的话也变得极艰难：“他是他，我是我。”
一瞬，病房里变得极静。
轻微的叹气声弥漫在病房里。
缤纷的康乃馨花在簇新花瓶里舒展花枝，空调呼呼吹着温暖的气息，室内很暖和，甚至玻璃上还糊着薄薄一层雾气。
老太太低声说：“是我说话太重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坏孩子，可是……你为什么就非要是个男孩子呢？薛寻的父亲去世的早，我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长大，盼的也就是他们长大了以后，找份好工作，有个美满的家庭，一家人和乐融融。”
老人疲倦的声音在温存的空间里，和缓的宛如低语。
“……如果小寻本来就只喜欢男孩子也罢，可是他是能喜欢女孩的。看得出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但你们才认识多久，恐怕最多一年而已，一年的感情能有多深？为了这一年的感情毁掉你们两个的一辈子，这样值得么？哪个当妈的不想自己孩子开开心心，现在分手了小寻可能很伤心，可能很难过，最多一两年他会慢慢忘记，再然后他还是会结婚生子。现在冲动，你们能保证你们的感情能支撑舆论抨击社会谴责一辈子么？更何况，一旦你们执着在一起，小寻的事业很有可能被毁于一旦，我是一点点看着他拼出来的，有多苦，我这个当妈的比谁都清楚……”
“……孩子，做人不能自私到只看眼前啊。就算老太太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家儿子吧。只要你肯放手，他不会缠着你的……”
静静坐在老太太身边，文衍宇的头低垂着。
约莫七八年前，也有这么一位母亲，形容枯槁地坐在他面前，娓娓低语。
说什么已经记不清楚，大约就是母亲可能活不长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千万别学你那个混账父亲，做事稍微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趴在母亲的床前哭的稀里哗啦，口里漫声应着祈求母亲不要离开。
母亲揉着他的头，痴痴地笑。
七八年后回想起来的今天，文衍宇的心沉甸甸的痛。
逐渐的，他听见一个声音。
“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和薛寻……分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