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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书籍名:《身份系列之先生》    作者: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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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已经死了,从此后,世上当再无风云将军。」赵进凝望着那个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的背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皇上真是聪明绝顶,如此重创了齐康,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举进攻冉国,开疆拓土。」叮当勉强收起面上的哀戚之色。或许是说到了进攻冉国开强拓土,因此他的目中也泛出点兴奋之色。
  赵进回过头来,注目看着叮当,忽然笑了,然后,他轻声的问道:「叮当,你就这样喜欢战争吗?你觉得,战争能给你带来什么呢?」问完这句话,他便越过叮当,慢慢的走下山坡。
  叮当愣了,他的目光追随着赵进的身影,但是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
  到底是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呢?三年前?抑或是四年前?他记不清了,但是对方的那句话,却在此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叮当,你就那么喜欢战争吗?战争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他还记得那人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点软糯慵懒,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春风掠过他的发梢眼角,他的眸子如水般平静,向来深不见底的深邃中,透着悲天悯人的情怀。
  回头望望,石场中依然有那么多人在忙碌着,只是,再见不到那个身影,那个白衣黑发,神采飞扬的绝世才子。那个总是看上去醉眼朦胧,但实则清醒聪明无比,让人又是恨又是爱的绝代名士。
  叮当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想他以后的生命中,再也不可能出现像水无攸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几声梆子传来,在这晚春的深夜里,显得无比凄清,无端的,便似要断人肝肠。
  齐康静静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手里握着水无攸最后留给他的那个人偶。想起他托杨青转告给自己的话,他说:「日后,若是想着我,我就和他在一起,即便死了,魂魄也是在他的周围。若是忘了我,便将这个埋了,扔了,我在九泉之下,就不等他了。」
  他慢慢的把木偶又像往常般贴在了脸上,喃喃道:「先生,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其实,你只是骗我的对不对?你的魂魄,根本不会过来陪我,你和杨青那样说,只是想在我日后得知真相的时候,心里会有些安慰,不至于万念俱灰,对不对?先生,你真是太了解你的学生了,你知道他没了你,若再知道真相,就活不下去了,这是你和他相爱一场,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仁慈,是不是?」
  他将木偶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悲伤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就为了保护叮当吗,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我总是会相信你的,可是我一定会查到底,为了保住那个跟了你几年的小厮,你宁可负我,宁可让我在今日肝肠寸断,痛入骨髓……你怜惜他,怎的就不可怜可怜我……」
  脑海中浮现出和水无攸相处过的一幕一幕,从江南回来后,这些情景每日都要在脑海中浮现几回。对方的一嗔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鲜明,然而越是鲜明,就越是刺的他痛不可当。
  他又想起当日在和伊犁国对战的时候,自己曾经也怀疑过是水无攸通敌卖国,也将他关了起来,他还记得他曾经小心翼翼的问过水无攸,问他自己这样的怀疑他,他会不会生气。
  他记得当日水无攸只是哈哈一笑,然后摸了摸鼻子,他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虽然吧,这个结果让我这个降臣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作为你的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这个进步。殿下,人人都说做皇帝好,然而大家只看到做皇帝的好处,却不知,皇帝是这个天下最孤独的人。因为他们不能相信任何人,他们的一生中,不仅仅是身为王者的快意霸气,更多的,是充满猜忌怀疑的寂寥。」
  眼泪成串落下来,齐康抚摸着手中的木偶,凄凉道:「无攸,是你说过的,我怀疑你,你不会生气的。可是你为什么走了?为什么到最后,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其实你生气了是吗?因为我说过不会再怀疑你,终此一生都要信任你,可我最后食言了,所以你生气了对不对?」
  齐康的模样就好像他是真的在对着水无攸说话,而不是对一个木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痛入骨髓的哀伤,眼泪在袅袅的熏香中一滴滴打在木偶身上。
  「我明白了,这是你对我的报复。你要让我从此后做一个最孤寂的帝王,因为你说过,皇帝是这个天下最孤独的人。我也说过,我会永远的信任你,信任……我的爱人,我会是天下第一个……第一个不孤独的帝王。可是我食言了,所以你宁肯选择默默的走掉,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也不肯给我只言片语,让我有后悔的机会。无攸……你……你好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有多痛?别的帝王,总还有一个枕边的人,可是康儿连这个枕边人也没有,你明明知道的,没有了你,康儿这一生都不会再让人躺在我的身边了。」
  视线慢慢挪开,落在桌子上,就在桌子对面,摆放着一杯美酒,是水无攸生前最喜欢的梨花白。从回来后,凡是齐康能够去到的地方,无论是花园,还是书房,寝室,餐桌上,都摆着这样的一杯酒。
  他慢慢的将那酒拿起来,一颗心如同被刀子狠狠刮着,泣不成声的自言自语道:「无攸,你和我说过,阴间的酒不好喝,所以你说你只要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轻易赴死,难道现在,你就不怕阴间的酒难喝了吗?还是说,你实在是支撑到,支撑到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没有了,所以只能绝望的等着死亡将你吞没,是吗?」
  「殿下,别尽想这些事情了,先生在九泉之下,若知道殿下这样的糟蹋自己,心里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小闵子走进来,齐康的这些自言自语让他痛的几乎要昏过去,可是他不能昏倒,否则又能有谁来劝慰殿下?虽然现在的情况,什么劝慰都是没有用的。
  「是啊,睡吧,也许睡着了,今晚无攸会来找我。」齐康忽然站起来,他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慢慢的走到榻上躺下,怀中抱着那个木偶,然后忽的开口问道:「小闵子,你说无攸今晚会来梦里找我吗?」
  「会……会的,一定会的,所以殿下,好好睡一觉吧!」小闵子实在没勇气再看主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会让他这一夜都睡不着的,睡不睡没关系,关键是在这种时候,他是不能倒下的,为了殿下,为了已经含冤身死的先生,他决不能病倒。

  叮当自从那日知道水无攸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之后,心神就常常处于恍惚状态。
  以他对齐康的了解,他以为对方是宁可将满山的白骨都收走,也绝不会让水无攸的尸骨曝在荒野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转身走了,每思及此处,就觉着心口堵得慌,暗恨这人实在绝情。
  后来石夫人见他情绪不对,再三追问之下,他方将这郁闷说了出来。虽然从不到十岁就被送去训练做卧底,然后又被命令跟着水无攸,与娘亲一别经年,但毕竟是亲生母亲,团聚后只有更亲热,仿佛要把失去的那些年亲情尽数补回来似的,倒没有疏离之感。
  本以为娘亲会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谁知石夫人却在愣了半晌后,方叹气道:「儿啊,你实在是错怪那北国太子了。他不带走那些白骨,是有他的想法。」
  叮当不解,负气道:「他能有什么想法?若真有心,怎肯让……让他的尸骨不能入土为安?」
  石夫人摇头道:「水公子那样风华绝代,恣意妄为的人物,岂会在意自己的尸骨是否入土。况这里是江南,是他的故土,俗话说落叶归根,难道说,必定要让他的尸骨流往异乡,他就会高兴吗?」
  「那北国太子错怪了他,害他枉死,心里不知痛悔成什么样子,又岂敢再做可能令水公子不悦之事?二则,他乃北国储君,在我们的皇帝面前,又怎能于悲痛之下就自毁身份?他担着的,毕竟是北国的江山和民望。不信你再去那乱葬岗子看,此时那些尸骨必然是都被好好安葬了。他能为水公子做的,也只有这些。」書香門第
  叮当半信半疑,他正想往乱葬岗去一趟,不管如何,水无攸曾是他那样爱戴仰慕过的人,他是不愿让他曝尸荒野的,只是这想法可是对先帝的大大不敬,如何敢对人说?因此一直犹豫着,此时听了娘亲的话,便秘密往乱葬岗而来。
  一看之下,果然便见漫山遍野中拱起了许多新坟,只是上面全都是无字的石碑,他心神大震,知道被娘亲言中了,虽然当日齐康转身离去,但到后来,他仍是过来这里,将那些尸骨都当做水无攸的遗骨般好好安葬。
  独立于秋风中,想起齐康的英武聪慧,想起水无攸的绝世风华,想起昔日在太子府中,他们二人的情深意重和府中的欢笑岁月。又想起齐康悲恸欲绝的在这山林中,颤着手将一具具尸骨葬入坟中,他甚至到最后,都无法认出哪一具才是爱人的白骨。
  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叮当慢慢的从一座座新坟前走过,心里好像堵着一块大石。他终于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体会到那个春日里,水无攸眼中为何会有那悲悯的情怀。
  是啊,如果没有战争,这两个人或许都活在各自肆意而自由的世界里,或许他们不会相遇,而是各人都娶一个贤慧的妻子,过着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又或者他们依然会相遇,相知相爱。但是不会上战场,不会有背叛,那他们到今日,也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自己也不必离家背井这么多年。
  怅然叹了口气,叮当在坟圈中间站定了脚步,将手里酒壶高高举起,他将那一壶美酒尽洒于地,一边喃喃道:「公子,你好好的往生去吧,来世但愿你生的平庸一些,或还会有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一世……便算是叮当对不起你了。若有缘,下一世里,叮当愿意做你的兄弟,是小厮也行,只要我们两个能远离这些纷争,哪怕耕地打渔,也总是不错的吧。」

  从坟场回到京城,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那巡逻的守卫们以为他赶不回来,都调好了班,如今见他回来,自然就又将岗位交还与他。
  叮当巡逻完后,恰逢一个守夜的侍卫闹肚子,央他代半晚上的岗,看了看书房里透出的灯光,叮当便知道赵进今晚又是要在书房过夜了。
  说起来这赵进也是个人物,他是残暴多疑的先皇剩下约唯一一个儿子,其他的都被先皇杀了,只有他能平安到如今,可见此人的心计智慧。也因此,他登基后迅速便以多恩宽厚的政策赢得了所有臣民百姓的爱戴。
  赵进这个皇帝,做的可谓是八面玲珑,虽然恩多威少,但若真是主意已定,露出些许威严凌厉,那臣子们倒比怕先皇还要怕他,父亲就曾经说过,先皇虽残暴,但他不怕,却怕这个从不显山露水的少年天子。
  但这少年天子至今却仍是后宫空虚,虽然臣子们屡次上书,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成婚的打算,叮当倒是听说皇上身边有个侍寝的太监,便是一直跟随着他的那个叫竹枝的年轻男子,只不过这男宠终究不是正道,更何况,那只是个太监而已,自然不能和水无攸与齐康的倾心爱恋相比。
  一边想着,早就站到了门口。却听里面有一个声音传来道:「皇上,别看了,你这都看了半个时辰,无非一幅画,你再看,还能看出花儿来吗?」
  叮当忍不住一笑,心道难怪许多人说那竹枝虽然受宠,性子却有些愚笨,看来果然如此,只不知皇上为何能看上他,还如此宠爱。
  又听赵进叹了口气,淡淡道:「竹枝,你什么都不像他,呵呵,何止是不像,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然而唯有一点,你倒和他有些儿相似,就是你们的心肠,都是一样的善良。」
  那竹枝呵呵傻笑道:「皇上太过奖了,奴才哪有什么善良心肠?只不过是本分做人,效忠皇上而已,如何能和这位人物相比,皇上别折杀奴才。」
  赵进似是出了会儿神,然后方问竹枝道:「先生和叮当的事情,朕已经讲给你听了,竹枝,你自己扪心想想,若是你,明明知道身边跟了好几年的人便是真正的元凶,你会宁愿含冤受屈也不招供他出来吗?明知道,回到自己的国家,下场便是被处以极刑,折磨致死,而对面,就是最信任,最爱你的爱人,你只要对他说出一切,便可和他继续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赵进一边说,叮当的面色便慢慢变的惨白,到最后,他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只能在心中拼命的告诉自己:不……不可能的,公子……公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若……若他知道了?他……他怎会坦然认下所有罪名,和太子分离?不……不可能的……
  却听屋里的竹枝傻笑道:「皇上别诳奴才,你知道奴才胆子小,不要说处以极刑了,便是杀头,杖责,奴才都怕得要命,如何能有水大人这番气概,只是皇上,奴才始终不信,那水大人怎么可能知道叮当,哦,也就是石大人的身份啊?他要知道,他怎么不和那齐康说明呢?何苦要回来遭这份罪?」
  赵进冷笑一声道:「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叮当即便心思缜密,然而这么多年,他又怎可能不露出一点马脚。以先生的性子,若不是他知道叮当是真正的奸细,你以为他会忍气吞声,承受那不白之冤吗。之所以坦然认下所有罪名,不过就是为了保护叮当而已,那日齐康不肯杀了叮当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因为他也知道先生的意图。只可惜啊,那叮当跟了先生这许多年,竟然看不透这一点……算了,先生为他,也算是呕心沥血,不惜自己含冤受屈,便是想让他好好活着,何况这件事已经过去,你可记住了,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否则朕就将你活埋了……」
  竹枝吓得一缩脖子,嘟囔道:「既如此,又何苦说给奴才知道……」一语未完,就听见门边「咕咚」一声,然后是侍卫的声音响起:「石护卫,你怎么了?石护卫……」
  赵进面色一变,连忙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眉道:「今日怎会是他值夜?这下可糟糕了,先生一番苦心,算是让朕都给废了。」

  「站住,来人,抓刺客啊……」
  万籁俱静的夜里,冉国京都的太子府却突然传来大喝声,接着火把明晃晃亮起,无数卫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虽是人多,却不闻一点杂乱之声。
  「齐康,出来啊,出来杀我啊,哈哈哈,我知道,你想替他报仇是不是?来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来啊,你来啊……」
  出乎意料的,那个刺客竟是一点也不怕人,他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两把弯刀,指着齐康的卧房高声长笑,然而其笑声无比惨厉,一时间,有些胆小的卫士腿都打起了哆嗦,还以为是遇上恶鬼了。
  齐康辗转反侧到现在也不曾睡,听见外面有人喊着抓刺客。他先是心中一惊,接着就是一喜。暗道父皇母后不让我死,我不能死,若让刺客将我杀了,他们可就没有话说,我也可早些去见无攸了,因此竟然满面含笑的坐在床上等着。
  然而很快的便听到了刺客的声音。齐康的眉毛微微皱起来,心道这声音怎的有些熟悉。因慢慢下了床,旁边的侍女连忙替他披上一件衣服,扶着他来到门边,只见四周站满了卫士,那刺客却昂然站在庭院正中,可他头发披散双目赤红,一时间竟认不出来。
  「齐康,有种就来杀我吧,你肯定很希望能亲手杀死我,杀死我这害死了公子的真正凶手对不对?来啊,你来啊,你看,我就站在这里,我就站在这里的。」
  见齐康出来了,那刺客竟将弯刀一扔,然后敞开手臂,仿佛他是迫不及待想要迎接死亡一样。而他的语气也充满了心愿即将得逞的那种欣喜,欣喜的让人胆寒的同时,没来由的就觉一阵心酸。
  「是……叮当吗?」齐康有些迟疑的开口。他的声音同样让叮当也吃了一惊,怎也料不到才几个月不见,齐康竟苍老成这个样子,不但头发都花白了,连形容都像是个老头子,他明明记得齐康也就是刚刚二十岁出头而已。
  「你……」叮当只说出了一个字,余下的话便再也没有出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和水无攸倾心相爱的齐康,说起来,对方能苟活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毕竟水无攸就是被自己和他一起推下那无间地狱的。
  「太子……殿下……」一语出口,叮当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随着这一声称呼,从前和水无攸以及齐康小闵子等人在一起的美好岁月一幅幅都呈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的便跪下了,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哽咽道:「殿下,求你……求你挖出我的心肝祭奠公子吧,这一定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殿下,你……动手吧……」
  齐康注目看着他,良久良久,他忽然苦涩一笑,摇头道:「蠢材,蠢材,竟到现在还不明白无攸的苦心。枉费他教导了你那么多年。」
  他一边说,眼泪也早已流下,对着跪在庭院中的叮当挥手道:「你去吧,无攸当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护你周全。我已负他良多,正恐九泉下无颜见他,又怎能拂逆他的心意杀你。你若明白你家公子的苦心,便该在世上好好活着,好好儿的……活着……」
  他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叮当一眼,只对旁边的丫鬟道:「送他出府吧,让侍卫们不要为难他。」话音落,便慢慢打开房门,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进去。
  叮当茫然看着齐康的背影消失在屋内,那个人哪里还有当年的一点影子,若不看面容,只看其身形和头发,分明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痴痴的站起来,失魂落魄的向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活着,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死。公子,你当初为何不道明真相?与其现在痛断肝肠,我真宁愿当日死在你的手里,公子……我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来……」
  他就这么踉跄着走远。满府侍卫此时也都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不由齐齐用无比同情怜悯的眼神送他离开。
  而回到房里的齐康在床上坐定,却忽然绽出一个笑容,嘿嘿笑道:「死?哪有这么便宜的?无攸死了,他在阴间看着我们呢。我得活着,叮当,你也得活着,好好儿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放心,我是为你好呢,我们在阳世里多遭点儿罪,将来也好去见他。没错,去见无攸,他就不会气我们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放声大笑,侍女们最近早已习惯他的情态,也不惊慌失措,只是忙预备下毛巾等物,果然,笑声未歇,就听「噗」的一声,齐康已是又喷出一口血来,登时将床单染红了一大片。

  春天须臾间便已走远,江南皇宫里,爱美的宫女们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装。
  柳莺儿也不例外。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轻纱衫子,端着一碗燕窝,脚步轻快的来到了缀星阁。
  虽已到了初夏,那阁中却依然紧闭门窗,一个人倚在床上看书,如果是齐康和叮当站在这里,必然要大叫出色,因为这人,赫然竟是已经「死去」的水无攸。
  水无攸刚刚咳嗽过了一阵。看见柳莺儿来,不由得笑道:「这时候就穿上夏衫了?不冷吗?我还捂在被里呢。」
  「不冷。」柳莺儿清脆的答了一声,然后看着包裹的像个毛球的水无攸笑道:「先生便知足吧,你只是捂在被里,待过几日天气再热一些,身子好点儿,或许还能出去逛逛,比有些人被关在府里禁足要强多了。」
  「谁这么惨,竟被禁足,犯什么错了?」水无攸呵呵一笑,然后慢慢起身,拿一个枕头垫在床头,再慢慢靠上去。
  「就是石将军的那位公子啊。听说之前他立了大功,先皇很是重用了他一段时间,后来他跟着皇上,也着实风光了一把。但最近不知为什么,忽然听人说他竟得了失心疯,一天到晚在街上让人杀他,还说什么自己不敢动手的。石将军知道后,气的不行,好容易吩咐人把他捉住,就关了起来。」
  柳莺儿一气说完,将燕窝端到水无攸面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先生,我那日恍惚听皇上说,好像你和这位石公子还有些渊源的。是了,我还听人说他不知为何,竟坚持自己就叫叮当,任他父亲怎么逼他也不肯认祖归宗的。」
  柳莺儿说完,就发现水无攸的面色竟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一片,她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使劲摇着水无攸肩膀,大声叫道:「先生,先生,你……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奴婢啊,你若有了闪失,皇上会要我的命的,先生……」
  水无攸初闻叮当得了失心疯,满大街找人杀他的事,不由得一阵急痛攻心,神智立刻便不清楚了,幸得柳莺儿这么摇了几下,方悠悠转醒。
  「痴儿,痴儿,你这又是何苦。」他咳嗽了一阵,不住的用手捶床,那副形态着实吓坏了柳莺儿,正要喊人,却猛然被水无攸抓住了手腕,听他一边咳一边道:「快,去禀告皇上,就说我要出去……出去一趟,快,否则……否则我立刻自尽……」
  「先生,你……你别急,奴婢这就去。」
  柳莺儿吓坏了,连忙就要去禀告赵进,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用了,朕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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