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欧文蜷缩在床头，曲起的双腿上摆放着他最心爱的笔记本，双手彷佛是拥有自我意识般不住在键盘上飞快舞动着。
门外传来两声轻敲，专注于作业的欧文完全没有听见。
几分钟后，大门被轻轻推开了。
李承天步进房间关上房门，回头一眼看去便轻易发现在床上发现欧文的身影，欧文丝毫没有察觉到房间多出的人，犹自埋头工作。
见状，李承天微微拧起眉，倒没作声打扰他。
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他突然生出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五官仍旧是原来的，但眉眼间却带着过往没有自信，就连曲腿这种显得失礼的举动也带着止不住的优雅，从前掩不住的懦弱与自卑不再，竟变得活像是李家人似的──不、他本来就是李家的人，只是过往的二十年欧文从未表现得像李家人认有的骄傲与自信而已。
看着欧文半垂的眼帘与认真的侧脸，李承天的心头有些暖意，忽然他再也按捺不住似的走近去，开口将满室沈默打破，“欧文。”
欧文没有反应，满眼字母与数字想要从一大段飞快往上闪的黑频白字中看出数据来，过度专注以致反应缓慢的他完全没有听见那声轻柔的唤声。
李承天等待了整整一分钟未见回应，不禁有些不悦的放冷声线，“欧文。”
“！”这回欧文不仅听见了，还被吓了一大跳。
转头回望，竟发现自己身旁生生站了个人，还是他最不会应付的哥哥，瞪目，“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望着那双染上微恼的桃花眼，李承天的语气仍旧是冷硬的，“三分钟前。”
欧文纳闷地眨眼，而李承天彷佛看穿他心里所想般又道：“我叫了你两次。”
“我没有听见，有事吗？”欧文有些不满地皱眉，觉出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实在难以相处。
李承天沈默了一会，狭长的双目瞥向笔记本，“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经理人的工作而已。”欧文的左手一动，飞快将黑频切换成常见成讨论区的页面借以掩饰后台作业。
利目瞥去，标题正是与凌非言相关的讨论──
“疯狗转型成英雄？！”
“凌非言的转变！”
“发现凌非言的身旁出现美人！！”
随意看去注意到这些没有实质内容的大字标题，李承天如欧文所愿般没有往下看的兴趣，眉头皱得更紧了，以毫无温度的声音说：“经理人还必须去看这种没有文化的讨论区？”
“我是敬业，再说我只是听从你的安排不是？”欧文挑起唇挑衅道。
眼见欧文出现炸毛的先兆，李承天却像走神般没有回话。
事实上他确实是走神了，只是习惯性板起的脸在欧文眼中永远是个面瘫而已。
久久的，李承天那道笔直的唇线微微往上挑起了半分，几不可察地、厉目转柔了一分，他抬了抬手，眼底闪过几分异芒，“你长进了。”
欧文睁大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说话总是要说不说的，你就不能坦率点么？”
李承天表情丝纹不动，半晌竟如他所愿般说：“你变了。”
欧文有些惊讶了，随即又想起他当然是变了啊！这个只是马甲而已，外表是什么都没变、换的仅仅是核心而已！
──难道他终于看出来了？终于看出他的弟弟不是原版了？
欧文有些忐忑地眨眼，试图将不安随着眨眼而拂走。
李承天坐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分享着柔软的被褥，此时欧文还在紧张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审判自然没有多加拒绝了。
见状，李承天的眉头放缓了一点，长腿优雅地绕起，偏头看着睁大双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觉出这副表情就像乖巧无比的孩子般，显得可怜又可爱，强忍住拥抱他的想法，开始说：“从前我忽略了你，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你已经沈迷在自己的世界。”
欧文本来有些不明所以，但听他平常冷然的声音带上些微情绪，还是不自觉被带动，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幅充满着童话般色彩的油画挂在上头，里头是牧场般的大草地、还有一大一小的孩子手牵手在奔跑，神情带着满足与童真。
“所以呢？”欧文问着的同时不忘猜想，难道这画里画的是哥哥和＂欧文＂么？
“所以当你的右手受伤、我不以为然时，听见你……那时我感到非常失望。”李承天忽然有点说不出来──欧文自杀的事直到现在他仍旧无法释怀。
接到消息时，他以为这是个玩笑，既然欧文是李家人，仅仅失去右手而已、欧文会跨过去的，他想。
但真真正正到了医院听到医生的话，看见欧文被推进急症室抢救，李承天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那时他唯一的感觉是愤怒。他为李家拥有这么懦弱的人而感到不耻，因此在欧文清醒后他忍不住质问了一句，关系甚至比过往更加冷淡。
直到，他无意间发现原来弟弟已经成长了。
他甚至不需要再躲进自己的羽翼下……
能在商场中与各类人周旋的李承天总能一心二用的，即使他不着边际想着这些，不想再纠缠在这话题上，他话锋一转直入正题，“如今我看见你成长了，欧文，我为你感到骄傲。”
终于，犹豫良久的大手伸出，右手按在欧文的后脑勺、动作强硬但不失轻柔地将人压在胸口上，李承天的下巴搁在欧文的头顶，“欧文，这个家只剩下我们了，但记紧、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作为李家的人在外人面前必须要坚强，这些话我跟你说过不下十次，只是这回我想你能听明白了。”
欧文被按放在温厚的胸膛上，这种亲密是他过往没有尝试过的，听见耳畔传来的心跳声还有难得退去冷意显得温和的声音，别扭得想要把人推开的手一顿，眼帘半垂，心说……这次就顺从你这个其实根本不晓得弟弟已经死亡的哥哥一次吧！就一次而已！
李承天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弟弟，身形比自己瘦弱，模样那么的乖巧，许多年没有浮现过的怜爱情绪此刻汹涌而上，环在欧文背后的手臂微一收紧，“欧文，如果你不喜欢当经理人就别当了，我会让欧阳医生另想办法的……”
话没说完，欧文用力挣脱他的双臂，瞬间炸毛恼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承天有些不解，抬手想要再次将人抱住却被拒绝，皱了皱眉，尽量以温和的语气问：“欧文，你在闹什么脾气？”
可惜看在欧文眼内他仍旧是那个目无表情的模样，这让欧文感觉更生气了！
这男人果然不值得同情──欧文斜睨住他，“我只想到四个字来形容你。”
“什么？”李承天跟不上他的跳跃对话只得问。
欧文重重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李承天的脸瞬间结冰，双目转沉，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你就是这样跟哥哥说话？”
他的精神攻击对欧文是无效化的，如同炸毛的猫儿从来不惧任何事。
欧文别开脸，双手抱臂道：“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理智的，即使你是我哥哥，我顺应你的要求成为经理人了，欧阳医生说的治疗方案我亦尊重了，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以同样尊重的态度来回应我。”
李承天不语，只是那张冷颜看起来更难看。
欧文见状，不理他又继续说理：“就如你所说般我成长了，不再是需要躲在你羽翼下的弟弟，我自问对你已经很尊重了，最少我纵容你们把我当作神经病看不是？”
本来和谐温馨的气氛便是从欧阳医生的话题开始结冰，直到现在欧文最受不了、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作神经病，每每一提便炸毛……也许是他曾经就在同情与被怜悯的目光下成长、现在反倒变得比谁都要骄傲。
李承天一直以难以形容的复杂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欧文倔强的与其对视，心说……绝对不能再被这个哥哥牵着鼻子走了！
好半天，李承天终于说话了，“你就这么喜欢当经理人？你不是喜欢安静吗？”
欧文瞅住他，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眉眼，据司马燕所说从眉眼间总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可惜他半点也看不出这个面瘫在想什么，想了想，道：“我觉得现在没什么不好的，我最讨厌便是你喜欢指使或是命令我，我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下属！”
最讨厌……？
李承天又是一阵久久的沈默，俊脸沉着似在深思，薄唇微张……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轻敲。
“什么事？”欧文开口。
大门轻轻被推开，林叔环视了房间一眼，在瞥见李承天的身影被眼睛亮了亮，“大少、二少，打扰你们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大少还是主动了，林叔表面丝纹不动的，心里非常高兴，他总盼着有一天大宅能再次回复以往的生机，不过他刚才听见……
“知道了。”欧文说着便快步往外走，心里恨不得离那个总是不荀言笑的男人远一点，他希望这回把话谈开后，这个哥哥可以自觉地离他远一点，什么兄弟温情压根儿不适合他们的！他不认为至今仍把自己当作神经病的男人会是个好哥哥！
面对李承天，除去不自在便只剩下别扭，头也不回的欧文看不见…身后有道深邃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又显得几分懊恼。
他的原意不是这样的……下回还是该考虑完怎么说话再开口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