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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书籍名:《凤凰纹之风起云涌》    作者:落叶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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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靠在软椅上看折子,笑容渐浓:“三日不到,就能拿下刈陵边城,杜笙果然有点能耐。”
  康平笑着望向那铁甲在身之人:“勇将手下无弱兵,阎将军功劳不小。”
  “愧不敢当。”
  苏沫淡淡一笑,复又敛了敛神,问:“丹丰形势如何?”
  “业楚二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十万不到,邻溪至今也未能攻破。”
  “哼!二十万对阵十万,竟然还能输得如此一败涂地,楚毓明果真无用。”
  他起身,踱至那巨幅地图前,伸手在会宁境内一敲:“会宁可有动静?”
  康平摇头,走上前两步:“属下得到消息,北烨遣了十五万大军往南行进。”
  “何时来的消息?”
  “前夜子时。”
  “何人统兵?”
  “厉子辛。”
  苏沫神色略怔:“想来也是他。”
  康平赞同地点了点头:“十五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以厉子辛的能耐,给他十万大军,踏平丹丰南面境地绰绰有余。”
  阎崇武道:“以属下之见,北烨此次南进必定别有所图。”
  “别有所图?”苏沫轻笑,又问:“临阳如今还剩多少人马?”
  康平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十五万。”
  阎崇武眉眼一凝:“属下以为,进取丹丰的时机已算成熟,我方不妨乘此良机,将丹丰一举拿下。”
  苏沫未点头也未摇头,转而望向康平:“你看呢?”
  康平摇头,道:“不必急于一时,待看清北烨的动向,再行动也不迟。”
  “朕也这么想。”
  苏沫在临阳的位置上敲了敲,问阎崇武:“厉子辛此人有勇有谋,跟他交手你能有多少胜算?”
  阎崇武神色一凌:“若兵力相当,属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苏沫竟满意地点了点头:“带兵最忌骄傲自满,朕就中意你这谦虚谨慎的性子,以厉子辛今时今日的能耐,十一国中能挡其锋芒者寥寥无几,你能明白这一点十分难能可贵。”
  “谢陛下赞赏,其实属下想推荐一人,比之厉子辛必定不遑多让。”
  “何人?”
  “王觉年。”
  苏沫沉默,拨了拨手边玉佩上的金穗:“你很赏识他?”
  阎崇武点头,康平轻笑:“他既然曾为北烨第一名将,想必有过人之处。”
  “哦?连你也这么认为?”
  “呵呵,臣不过是喜欢看热闹而已。”
  阎崇武无语,苏沫无奈地揉了揉眉眼:“用他一用也无妨,不过得派人监督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如此一说,阎崇武即刻拱手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待那身着甲胄之人离去,苏沫在御座上坐下,点了点案下的位子:“坐下再说。”
  康平依言在檀木高椅上坐下,苏沫理了理袖子,问:“查出邻溪领兵之人是何人了?”
  “此人姓裴,三十左右,名不见经传,用兵的手法倒老练之极,一夜间灭业楚大军五万之多,俨然有厉子辛当年丰都一战的风范。”
  “嗯,的确没什么名头。”
  “据探子回报,此人擅长设伏与突袭,手法跟王觉年十分相似。”
  苏沫转了转拇指上的黄玉龙纹扳指:“如此倒得好好提防。”
  “以业楚如今的状况,想必撑不了多久。”
  “如此最好。”
  “陛下的意思是?”
  苏沫不应,只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康平意会地点了点头:“那么到时候,东岳必定无法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朕一旦有所行动,驻守盘龙踞的留国大军必然会大举压境,他那边的人马有四十万之众,着实不好应付。”
  康平沉吟不语,盯着留国看了许久,目中一闪:“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
  “倘若留国生变,文岳大军势必要抽调一部分平乱,如此一来,也给了我们进攻临阳的好时机。”
  苏沫桃花眼一眯,将临阳二字看了又看,末了伸指在上头轻轻一敲:“你的计划是什么?”
  “据臣查探,留国境内有一股反叛势力,很是猖獗。”
  苏沫凝眸,似是忆起了什么,眸中有可惜之色闪过,末了轻咳一声:“莫非又是你搞的鬼?”
  康平深笑,点了点头:“臣说过,最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别人的热闹。”
  苏沫似乎也拿他没有法子,颔首同意:“这主意不错,具体部署就交予你去办。”
  康平应下,那头恭槐安躬身进来,凑近苏沫低声说了什么,苏沫稍稍一愣:“保住了?”
  恭槐安道了声是,见案上有水渍,拿帕子在上头擦了擦,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康平,康平作势要起身告退,苏沫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待着,无须离开。”
  那位天子都发了话,他也就没犹豫,安然坐回椅上。
  恭槐安低声问:“陛下,该如何是好?”
  “还用问?该如何便如何,让她照规矩办。”
  “遵旨。”
  苏沫揉了揉眉眼:“说到哪了?”
  康平笑问:“陛下可是有心事?”
  苏沫眯眼扫他一眼,眸中不乏警告之色,片刻后侧目不再看他,末了轻叹:“朕只是觉得,人活于世,有梦总比没梦好。”
  “当年司君也跟臣说过同样的话。”
  “他……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为了朕,也算是……吃尽苦头,当年在樊城救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只可惜……”
  “对陛下,他的确痴心一片,只可惜司邈不明白。”
  苏沫目色一冷:“他敢枉顾朕的口谕私自行动,纵使不为留国所杀,朕也万万不会留他,往后别再提他。”
  康平垂眸,道了声是,神色堪称恭敬。
  事实上,平日里稍有僭越倒也无妨,却万万不能过了头,所以说为臣之道难修,的确一点不假。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褪了衣裳入池去,靠在池壁上小憩,夏日里暑气盛,即使明华宫里置了冰,也让人燥热难耐,唯有泡在这一池清水中,方能让人觉得通体舒畅。
  厉子辛已往南去了,一路捷报不断,向化的事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些都多少能让他暂时放下心头忧虑,安心泡个温水澡。
  他之所以闭眼,更重要的原因的是,四周墙壁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实在有碍观瞻。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近,继而就被人吻了个正着,他睁眼一看,江诀的脸在他正上方,目中有灼人的热:“热了?”
  李然见是他,懒懒地阖了眼,江诀轻笑着又吻了一阵,继而将手探进水下,李然下意识伸手制住他:“别乱来。”
  “不会,就是想摸摸他,你整日里束着那东西,不知道有没有闷到小家伙?”
  语毕,自顾自继续伸手下探,在日日渐长的腹上轻轻揉了揉:“总觉得没过几日,已长大许多,恐怕没有那布帛束着,真能让人瞧出来。”
  他语带欣喜,李然不理这一日千遍的唠叨,撩眼扫他一眼,目中有警告之色。
  江诀眸光一紧,伸手将衣服扒了,下了水去,撑了双臂在壁上,将李然围在其间,压下头去啄了啄他的唇,李然伸手隔开他:“天太热,我不想流汗。”
  江诀轻笑着咬上他的唇:“朕来动,不会让你流汗。”
  “别烦我。”
  他方说完,手就被对方牵着探下水去,摸到那滚烫如铁的东西,似碰到烙铁般下意识缩了手。
  江诀以巧劲钳住他,逼他用青葱五指在那大家伙上摸了圈。
  李然气急:“我他妈这样……你还有兴致!”
  江诀失笑,埋在他胸口折腾,一手抚在他堪比常人五六个月大小的小腹上:“有没有兴致,方才你也摸了,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更何况,我其实更爱你现在这样。”
  “滚!”
  “呵呵,让它醒醒神”
  他边说边伸手下去,片刻后轻笑道:“呵呵,有感觉了。”
  李然咬牙,他这几日本就觉得周身燥热难耐有别于往日,哪里禁得住江诀摧花般的“手艺”,很快就抖着身子软倒在他怀里,密密织织的汗水从精致的下颚流下来,一滴滴打在水面上,激起流银点点。
  江诀呼吸一紧,难耐地咬住他的下巴:“早晚有一日,我要……”
  “啰嗦什么!进来!”
  李然睁开迷蒙双眼,不耐烦地撩他一眼,江诀一使力将他抱起来,抵在墙上,猛地挺身而入。
  “上次就是到这儿。”
  李然瞥了眼身侧那一壁的“影像”,面上一赤,抬头不再多看。
  这一抬头,恰好看到白玉镜中的光影。
  一瞬间,热血从脚趾一股脑地往上涌来。
  江诀急喘着亲了亲他的唇瓣:“说你爱我!”
  “你……烦不烦!”
  江诀轻笑,伸指下去搔了搔,李然只觉得腰上一颤,腹中一阵蠕动,下意识轻哼一声,眉眼间倒不见痛苦之色,反而情难自禁地紧了紧咬着对方那地儿。
  江诀目色一深,边喘粗气边低头啄了啄他如冰山雪莲般的眉目:“为夫厉不厉害?”
  “滚!你是我老婆!”
  “呵呵,那你可得好好裹着我。”
  说完,再不废话,卖力动作起来。
  小六子喜滋滋地端着牛乳进来,前脚刚踏进来,就觉得事有不妙。
  他侧脸一瞧,瞬间呆愣。
  视线里,他们太子殿下周身没有一处不在滴水,头微微仰着,双眼微阖,唇瓣微张,面上有激情的潮红,双腿大张着缠在那位天子腰上,小腹尤其显形。
  底下进进出出的情形,一览无余。
  一想到他家太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有孕,他就腿软心颤地连路都不知该如何走。
  江诀在眼角的视线里淡淡扫他一眼,既没出声赶他出去,也不停下动作,反而低头含住李然的乳珠用力一吸。李然随之轻哼,那一声传进那小子耳里,瞬间激得他红透了一张秀脸,血色从头蔓延到脖子,再从脖子腾地烧上来,整张脸堪比一只烤熟的火鸡。索性老嬷嬷后脚赶来,一见内间的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轻手轻脚地将那石化的小子拖了出去。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江诀抱着李然出来,边走边低头亲了亲他的眉眼。李然心中虽恼恨,但手软脚软之下,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只得任由他抱着。
  进了内殿,江诀将他轻放在床上,伸手拂了拂他贴在额上的湿发,神色间隐隐有自责之色:“是朕孟浪了。”
  他边说边拉了丝被过来,继而伸手进去揉了揉他的小腹:“难受吗?要不要让李远山过来瞧瞧?”
  李然半睁开眼淡淡扫他一下:“别这么大惊小怪。”
  “朕是怕有个万一,方才……哎……你明知道我经不住,竟然还……总之,往后再不许拿话激我。”
  “闭嘴!让我休息会!”李然颇有些艰难地朝里一翻,阖眼歇息,江诀从身后贴上来搂上他的腰:“等等再睡,先将牛乳喝了。”
  “不喝!太腥!”
  “忍忍就行了,李远山说那东西对孩子有益。”
  “去他的,不就是补钙。”
  “什么?”
  “算了,你不懂,睡醒了再喝。”
  或许是脱力的缘故,这一觉竟意外的踏实,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江诀见他醒了,托着他的腰起来:“饿了吗?”
  “有点。”
  “刚炖好的雪梨银耳瘦肉汤,先喝些垫垫胃。”
  李然撑着一手起身,江诀要扶,他却没让,自顾自走过去,在桌边软凳上坐下,舀了勺汤碗内的汤水喝下,末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江诀勾了个凳子坐在他身侧,一手扶住他的后腰:“好喝就多喝点,午间花了不少气力。”
  最后一句说得其实十分小声,李然不轻不重地拿筷子抽他一下:“想吃就说,啰嗦什么!”
  瞧那神色,难免有些尴尬,甚至还扫了眼外殿,似乎想确认有没有人听见。
  凤凰纹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三章
  江诀讪笑着凑过去,喝了口他勺子里的汤水,咂一砸嘴:“的确不错,不过没有你好吃。”
  “你他妈这张嘴真是欠揍!”
  “哪里欠揍?”
  “哪里都欠揍!”
  “没有这张嘴,你方才哪会……嗯?”
  他方说完,一勺子汤水就塞了过来,他笑着一口吞下,这会儿别说只是补品,纵使是砒霜,对方让他吞,他也照吞不误。
  所谓色令智昏,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李然方将雪梨汤喝完,那头小六子垂首捧着瓷碗进来,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腥味,他怨愤地望一眼江诀:“说了不喝,怎么还拿来?”
  “为了孩子,忍忍可好?”
  小六子将碗搁在他面前,神色局促得近乎诡异,李然淡淡扫他眼:“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殿、殿下,奴才没事、没事。”
  李然伸指叩了叩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想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小六子被他一吓,慌忙屈膝跪下:“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故意闯进去的,且……什么也没看到。”
  李然慢了两拍才会过意来,一时间连话都没能找到。
  小六子叩首到底,大气也不敢出,其实他真正怕的是谁,有点眼力劲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如今跟李然告罪,不过是装装样子,想从他这个“联邦法院”这儿获得减刑而已。
  他气急,踢了踢那小子的膝盖骨,示意他下去,继而怒目望向身后那人:“你都知道?”
  “朕……哎……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先将牛乳喝了,再说不迟。”
  江诀自然懂得避重就轻,现如今转移话题,必定是最有效的法子,遂端了牛乳凑近他嘴边:“来,喝点。”
  李然双手环胸,伸手撇开他递过来的碗:“别跟我来这套。”
  江诀暗自叹气:“那你要如何?”
  李然叩了叩碗沿:“你喝。”
  “朕喝了有何用?孩子又……”李然目色一冷,江诀谄笑:“行行行,我喝就是。”
  语毕,端着碗咕咚喝了一大口。
  “这样如何?”
  李然怒了努嘴:“喝完。”
  江诀怨念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还剩小半碗的东西,咬牙端起来喝了精光。
  李然脸上见了笑:“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喝吗?”
  “为何?”
  “知道你不喜欢。”
  江诀略愣,一脸的哭笑不得:“你竟如此捉弄朕。”
  李然冷哼,面色淡然冰雪,江诀忍不住凑近了给他一个热辣之极的吻:“这也是你捉弄朕的下场。”
  “去你……呃……”李然正要挥手给他一记,冷不防觉得腹中一痛,与平日的腹动大不相同。
  江诀被吓得一怔:“怎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边说边伸手覆在他腹上,大喊一声丁顺,丁顺小跑进来,江诀头也不回地喊,“快去!带李远山来!”
  丁顺听他语气急切,跐溜一下窜了出去。
  江诀半扶半抱地将李然从软凳上托起来,移步到窗棂下的床榻上躺下,李然脸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显然痛得不轻,好在他这人十分能忍,痛成这样也没哼哼。
  江诀目中全是心疼,左手在剧烈胎动的小腹上轻揉,右手拿帕子为他拭面:“别怕,李远山很快就到,不会有事。”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李然疼痛之余,伸手拍他一下:“别吵,我没事。”
  江诀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你别乱动,别乱动。”
  少顷,李远山扛着药箱进来,朝那二位见了一礼:“参见殿下、陛下。”
  他是近臣,自然明白仅仅是一个称呼,也大有乾坤的道理。
  “过来瞧瞧,方才他痛得厉害。”江诀起身往一旁退了退,李远山屈膝打了个千,在李然身旁坐下,搭脉诊了会:“劳烦殿下躺下,臣要为您下针。”
  “有何不妥?”江诀敛容,目中有疑惑也有忧色,李远山偷偷觑了眼李然,李然见他面露为难,朝江诀摇了摇头:“别问这么多,这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江诀凝眸盯着李远山瞧了又瞧,老头子吓得缩了缩脖子,江诀正要细问,那头丁顺领着孟兆坤进来,走进了凑到江诀耳边低语:“陛下,邻溪来消息了。”
  江诀望了眼李然,见李然一脸安然地躺在榻上,并无不适的征兆,带着丁顺出了内殿,边走边说:“将人带进来。”
  少顷,一人风尘仆仆进来,跪地朝江诀见礼,继而将奏折递给丁顺,丁顺呈再给江诀。江诀打开一扫,脸上就有笑:“邻溪如今还剩多少兵马?”
  “回陛下,还剩八万有余。”
  江诀抚掌:“这二人联手果然有些手段,带朕的口谕,击退业楚大军后按兵不动,静候指示。”
  “遵旨!”
  江诀随手拿起朱笔,在密奏上写了批复,随手递给丁顺,丁顺再将其传给那报信的密使,那人接过,叩首领命离去,江诀负手在外殿踱了几圈,末了朝丁顺招了招手:“进去候着,诊完后带李远山来见朕。”
  丁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打了个千领命而去,片刻后领着李老头进殿来,江诀放下手中奏折,沉声问:“如何?”
  李远山见江诀目有疑色,忙屈膝跪下,江诀浑身一凛:“这是做什么?”
  “回陛下,殿下这胎恐、恐有不妥。”
  “你说什么?”
  李远山被吓得一颤,小心回话:“殿下因为先前被用过药,之后也没能好生静养,如今看来,胎位……恐有不正。”或许是见江诀脸色渐差,他又补了句。“不过臣一直在以针灸之法替殿下诊治,如今也算小有成效。”
  “为何到此刻才说?”
  江诀目中有肃杀之色闪过,李远山缩了缩脖子,神色为难,照实说:“臣亦是近来才确诊,因此前还不足七个月,小殿下相对较小,腹中有足够的活动余地,可自行纠正体位,倘若那时便行针纠正,只怕会弄巧成拙。”
  这话倒也不像是一般江湖郎中的骗术之词,江诀盯着他瞧了许久,末了低声道:“说说看,往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主要还在于行针纠位,膳食也不宜大补,这些臣自会安排,陛下无须担心。只不过,房事得稍作节制,且最后……那东西,最好别留在里头。”
  老头子呐呐说了一通,老脸见红,江诀凝眉:“可有隐患?”
  “只怕那东西会刺激胎儿,致使殿下难以安眠,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此外,八个月后,房事能免则免。”
  “还有呢?”
  “再过些日子,殿下兴许会有胸闷胀气之感,届时会变得暴躁易怒,陛下终日与殿下相伴,最好能容忍一二。”
  “这个不用你说,朕清楚。”
  “臣糊涂、糊涂。”
  “继续。”
  “药膳须日日不断,可是以殿下的性子,只怕不容易照办。”
  江诀揉了揉眉眼:“这事你无须担心,朕自有办法。”
  他二人细细说了一通,江诀一一记下,他神色郑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带着李远山连个磕绊都不敢打,生怕一个不慎遭受怒目。
  李远山扛着药箱去后,江诀回到内殿,见李然在殿内踱步,夏日里酷热,虽说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依旧将明华宫薰得如同蒸笼一般,连一丝凉风都没有。
  江诀快步走上前去,扶住李然的腰:“怎么就你一人?”
  “让他们去吃饭了。”
  “那也得留个人照看不是?”说完,作势要喊人。
  李然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别叫,热成这样,一个人更凉快。”
  江诀见他身上那件冰丝里衣已汗湿了一层,从榻上拿来替换的那件:“来,将衣服换了,这样极容易感染风寒。”
  说边伸手去剥李然的衣服,李然正要制止,江诀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拉开里衣的系带。李然胸口顿开,顿时春光大露,尤其是小腹凸起的形状,居高临下看来,一览无余。
  他低头吻了吻李然光裸的肩:“为夫为你更衣。”
  李然面上一赧,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间洒进来,将殿中一切皆镀上了一层金辉。江诀目中有动容之色,沿着李然的肩胛轻啄:“一个足够,往后再不要了。”边说边伸出右手去抚了抚李然的小腹,“我只要你好好的。”
  “说什么呢?”李然不解地回了头,冷不防撞进那金色双瞳的深处,里间倒映着唯有一人,明华宫的绚烂壮丽,都没能入他眼去。
  这样的神色,他依稀也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那晚的一点烛火中,那妙龄女子眸中闪动着的光亮,不正是类似的神采?
  李然微愣,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江诀对他有情,他自然明白,但这份感情究竟有多深,或者能有多深,他却从未掂量过,也不想费神去猜去想。
  这一刻,当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江诀见他脸色有异,停下系衣带的动作,轻声问:“朕伺候你穿衣,懵了不成?”
  “你……哎……算了。”
  “傻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你我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告的?”
  李然面上一红,尴尬地揉了揉眉眼:“总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江诀强自一笑,理了理他如缎的乌发,低头在他头顶落下一吻:“何时变得如此细心?”说到此,话锋一转,问道,“今日的药膳喝了没?”
  “不想喝,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没劲透了。”
  江诀失笑,好言劝道:“那些个都是补身的良药,对你和孩子都大有裨益。”李然撇了撇嘴,瞧神色并没大听进去,江诀又劝,“要不这样,朕陪你喝?可好?”
  他神色讨好,一脸的低声下气,李然终是不忍,点了点头,江诀拍了拍手,小六子端着药膳进来,小心翼翼将其搁在李然面前。
  注:联邦法院为美国法院一种,类似于最高人民法院。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四章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收到庆原捷报,喜得一击掌从座上起来,康平从袖中掏出份密报呈给他:“留国捎来了好消息,请陛下过目。”
  苏沫桃花眼一眯,弯唇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你动作倒快。 ”
  “凡是有热闹可看的事,臣必定十分愿意去做。”
  苏沫摇头,将密报打开,里头只写了一句:“河阳受流匪滋扰,有聚众之险。” 他一看,就朗声笑了起来:“这个聚众之险,是否说轻了?”
  康平心照不宣地挑眉一笑:“如此一来,驻守盘龙踞的留军必然得有所行动。”
  “甚好!东岳那边有何动静?”
  康平摇头:“全无异动。”
  苏沫起身从案后走出来,往府门的方向踱了两步,又问:“临阳呢?”
  康平了然一笑,不答反问:“呵呵,陛下想问的,恐怕不仅是临阳的形势?”
  苏沫桃花眼微眯,沉声问:“依你之见呢?”
  “臣惶恐,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康平狡黠一笑,复又敛了敛神,恭敬回道:“临阳十五万兵马未出动一兵一卒,且明华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无法探得里头消息。只不过有一点,臣多有不明。”
  “什么?”
  “南琉璃然身为北烨三军统帅,肩负统兵之责,何以会长久呆在宫中,从不现身人前,着实有些蹊跷。”
  他不明内情,苏沫却再了然不过,这事于他,无异于一层心结,如今被人无意中提起,滋味如何,唯有他自己清楚。
  康平见他久久不语,抬眼望过来,见这位天子神色有异,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缄口不再多言。
  苏沫在良久的静默后,沉声道:“此事并无异常,朕心中有数。”算算日子,如今已八个月有余,姓江的如何舍得?
  康平见他目中有怅然之色,走近一步,低声道:“如今北烨势强,臣有一计,或许能令其乱了阵脚。”
  “哦?”
  苏沫收敛心神,直直朝他望过去,康平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与他耳语一番,苏沫眉眼一皱,挑眉问:“让朕与他合作?”
  康平退后一步,恭敬回道:“正是。”
  苏沫凝眉,未点头也未摇头,康平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坦然:“合作只是权益之计,待他日时机成熟,再大举东进也未尝不可。”
  “你担心朕凭一已之力,斗不过他北烨江诀?”
  “自然不是,只不过为保万全,臣以为此计可行。与虚名相比,到底是大好江山重要,陛下以为对否?”
  他语调平缓,面上全不见慌色,苏沫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想了许久,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敢讲。”
  康平躬身一拜:“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与西平大业,若能辅佐陛下,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也算不枉费陛下的一番器重。”
  他神色郑重,苏沫沉默许久后挥了挥手:“兹事体大,容朕好好想想。”
  康平淡笑着应了声是,后又想起一事,凑近苏沫低声说了一番,苏沫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吩咐拱槐安宣人来见。
  少顷,那貌美如花的女子进了来,见了苏沫伏地一跪:“陛下。”
  苏沫淡淡扫他一眼,叩了叩桌沿,那女子起身,上前几步,在桌前站定,苏沫招了招手:“过来。”
  王素欣走上前去,苏沫伸指在临阳所在之地敲了敲,一脸莫测:“你是杏林人氏?”
  “正是。”她答得镇定,苏沫侧目望着她:“听你的口音,似乎不像。”
  王素欣噙首,双眸低垂,神色楚楚动人,苏沫嘴角含了一抹深沉的笑,以拇指抬起她的下巴:“混来朕身边,可是想救你那没用的老子,项欣素?”
  项欣素两颊一红,面上有被戳穿的不甘和难堪,苏沫深笑,手上力道不减反增:“项启能有你这么个女儿,也算老怀安慰。”
  “求你,放了我父皇。”
  “放了他?呵,朕看你还不明白状况,当初可是他主动来投靠的朕?”
  “卑鄙无耻!”项欣素边骂边奋力挣扎,苏沫非但不恼,反而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颊:“竟如此泼辣,不过朕喜欢,太容易被驯服,就没意思了。”
  “放手!你这个昏君!”
  如此疾言厉色,竟惹得苏沫朗声大笑 :“朕的后宫正缺了像你这样的。”
  项欣素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撇开眼不再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苏沫笑着凑过去,低声问:“你不怕朕?”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既然来了,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要怕你?”
  苏沫似乎是真的生了兴致,眉眼间笑意渐浓:“人人都怕朕,你倒是个例外。行了,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他松开钳制着对方的两指,项欣素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抬头问:“你能否饶我父皇一命?”
  苏沫桃花眼一眯,盯着她瞧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有何资格跟朕谈条件?”
  “我有袁氏密谱在手。”
  苏沫挑眉,显然不信,项欣素傲然一笑,低声念道:“袁氏造云梯,由车轮、梯身、钩架组成。底架以木为床,四面有车棚屏蔽,以生牛皮加固,可抵御矢石的伤害。下置六轮,可移动。梯顶有钩,用以钩援城缘,梯身可上下仰俯,主梯之外,增设一具可活动的副梯,以便枕城而上……”
  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苏沫下意识凝神细听,不听还好,一听之后就被唬得愣了神。
  “此物你如何知晓?”
  “袁氏第三代传人袁仟,乃是我的启蒙恩师。”
  “有如此人才在手,竟然还沦落到被他国欺凌,如此‘能耐’之举,也只有项启干得出来。”他语带嘲讽,项欣素目中一痛,良久不曾言语。
  苏沫沉笑,伸手将她搂过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谅临阳的城墙再如何结实,也有被撬开的一日。到那时,你总逃不了了。”
  项欣素蓦地一抬头,恰好与那眼带桃花之人四目相接,但见对方目色深邃,眸中点漆成影,将她的脸倒影其中,不由红了脸。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皱眉,扫了眼那倒尽胃口的东西,踢了踢身旁候着那人的脚:“你丫就不能不这么勤快?”
  小六子望着他,一脸委屈:“殿下,这是嬷嬷吩咐下的,奴才也没法子呀。”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李太医说过,这汤药一滴也不能剩,否则必定失了药效,对殿下和小殿下大大不利。”他照搬照抄说来,一脸的煞有介事,李然低头又望了眼那黑漆漆的东西,神色犹豫:“少喝点行不行?”
  “殿下,良药苦口哦。还是说,您连喝一碗药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是,感觉多了点。”
  “殿下,讨价还价可不是好习惯哟。”娘娘腔边说边伸了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李然双手环胸往榻上一靠,显然在喝与不喝,喝多与喝少之间徘徊。娘娘腔见他面露犹豫,以帕掩嘴咳了咳,翘着兰花指将药碗拉到他手边:“您呐,就是这毛病不好,得好好改改。”
  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地伸出手去,方碰到碗口,顿觉事有异常,抬头盯着那娘娘腔瞧了良久,尔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子,重新长过胆了?说话挺冲的啊?”
  小六子“哎呦”痛喊一声,缩着脖子告饶:“殿、殿下,方才奴才多有僭越,您老莫怪呐!”他神色讨好,一脸狗腿相,跟先前义正辞严的模样大相径庭,边说边喊:“哎呦!殿下饶命!饶命啊!”
  “刚刚不是挺来劲?还冲我嚷?”
  “奴才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他连番求饶,李然才笑着松了手,还不忘伸指弹了弹他红肿的右耳:“你小子上辈子是不是属龟?”
  娘娘腔讪笑,恰逢江诀处理完正事回来,见了他二人间的情形,无声一笑,抬了抬手指示意小六子下去。
  小六子得了圣谕,忙不迭打了个千,躬身退出殿去,活似里头有豺狼虎豹一般。事实上,李然那脾气一上来,他小子也确实没什么好日子过。
  江诀在李然身旁坐下,将药碗端起来,舀了一勺试了试温,笑道:“已经不烫了,来。”
  李然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咕咚几口灌了下去,末了嫌恶地抹了抹嘴角:“真他妈难喝。”
  江诀失笑,捏了枚梅子塞进他嘴里:“甚好,一滴不漏。”
  李然撇了撇嘴不欲多说,待口中药味没那么浓,想起一事,正色问:“辰裴那边什么情况?”
  江诀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道:“打得顺风顺水,几乎没遇上阻碍。”
  “东岳还没有动静?”
  江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封密报,李然打开来看了看,沉声道:“没动静不代表就是好兆头。”
  江诀点头,负手在殿内踱步:“业楚残兵不足为惧,倒是岳均衡能如此不动声色,着实可疑。”
  李然叩指在案头:“别忘了还有个苏沫,那家伙也不是善茬。”
  江诀沉吟不语,李然思索片刻,沉声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他边说边望了眼架上的地图,“如果东岳和西平同时出兵,这仗会很难打。”
  江诀伸指在西平的版图上敲了三敲:“不必费事,集中兵力直击西平,文岳大军可顺势向南进发,呈围攻之势。留国那边,朕之所以半分兵力未动,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李然困惑地揉了揉眉眼:“既然你一早就有打算,为什么要把子辛派出去?”
  江诀点了点庆原边境所在之地,目色隐晦:“以防尹谦使诈。”
  “什么意思?”
  “庆原名义上虽已出兵刈陵,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如今看来还是未知之数,且固守临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子辛此去,旨在遏制庆原回援。如此,可明白了?”
  李然了悟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的确很有道理。
  正这时,丁顺进殿来通报:“陛下,河阳来消息了。”
  江诀略一怔,抬了抬手指,丁顺喊了声宣,一人进来,屈膝跪下,垂首将手中奏折呈上,江诀翻开一看,眉眼一凝,李然心有疑惑,拿过来草草扫一眼,蓦地一惊:“怎么会有叛军?”
  “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显然不是巧合,必定有人从中作梗。”
  “你是说苏沫?”
  江诀颔首,眉眼越皱越紧:“他想玩什么花样,朕多少能猜到。”
  李然揉了揉眉眼:“靠!居然玩阴的!”
  江诀脸色渐沉,将手中棋子扔在盘上:“河阳乱不得,只能让文岳那边回援。”
  “西平在盘龙踞人马不少,不会有问题?”
  “尹谦打的是什么主意,朕心中有数,调遣少量兵马应该对文岳构不成威胁。”
  李然见他面有笃定之色,点头不再多问,随手拿起京师送来的折子看了看,道:“殷尘很有一套,向化那事就这么搞定了?”
  江诀淡笑,李然随手将折子往案上一扔:“粮食够不够?”
  他也是随口一问,江诀略一皱眉,复又牵强一笑:“暂时不成问题。”
  李然双眼微眯:“真的?”
  江诀笑着打了个过门,眉眼间却藏不住都是心事。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五章
  [西平边城句瞀]
  将军府内,一人着东岳便服站在大厅中央,此人身形矮小,约摸五十上下,蓄长须,神色紧张。
  苏沫扫一眼左侧站着的康平,康平会意一笑:“贵国的意思,可是想与我国结盟?”
  “我国诚意拳拳,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苏沫桃花眼一眯,脸上有笑,眸中全无:“朕不明白,与你东岳合作,有何好处?换言之,倘若朕不答应,又有何损失?”
  他斜倚在高椅上,眸色锐利,那姓齐名睿之人几乎被望得一凛,苏沫见他面有惧色,就笑了开来:“怕什么,朕还没说不答应。”
  康平笑着附和:“特使无须紧张。”
  “受我陛下所托,下臣只盼此行能不辱使命,对上有所交待,一切自然都在贵国点头之间。”
  苏沫淡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朕会考虑。来人,带特使下去歇息。”
  恭槐安躬身进来,朝这位东岳特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齐睿犹豫再三,终是抬脚离去。
  苏沫扫一眼底下站着那儒雅之人,眸中笑意满满:“想不到朕还未开口,他倒急切地送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来个顺水推舟。”
  “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模棱以持两端,或许就是他眼下的态度,康平抬眸望过来,目中隐约有不解之色:“莫非陛下还有犹疑?”
  苏沫魅惑一笑,点了点案上的羊皮地图:“太过急切,免不了让人占去上风,吊他一吊,方能增加谈判的筹码。”
  康平会意地点了点头:“北烨虽为劲敌,东岳也不是省油的灯,如今看来,岳均衡此人精于谋算,他朝针锋相对之时,势必得小心防范。”
  “自然……要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恭槐安去而复返,进来后将那东岳使者的反应细细说了一番,苏沫越听越开心,末了冲康平挑了挑眉,道:“看来他已是心急如焚。”
  康平笑着点了点头,苏沫面目欢愉地喝了会茶,复又想起一事,笑着问康平:“她肯说了?”
  “呵呵,父女既已相见,也算遂了她的心愿,自然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倒是个孝顺的。”
  “想不到项启虽无用,生了个女儿倒也可堪大任,如今云梯已造了一半,臣已亲自去瞧过,的确非同凡响。”
  苏沫满意地点了点头,目中有蓬勃而饱满的笑意,康平又道:“她既是丹丰公主,势必对明华宫熟悉之极,有此女在手,他日攻城必定事半功倍。”
  “都是你的功劳。”
  “呵呵,臣不敢居功。”
  康平一提,苏沫就生了兴致,索性移步去瞧那云梯。
  彼时项欣素正在指挥工匠搭云梯的副架,见了那身着绣九龙宽袍之人略一怔,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算是见了礼,一干工匠早已伏地跪下叩拜,只她一人杵着,很有些特立独行。
  恭槐安见她如此桀骜,正要呵斥,苏沫伸手示意他无须小题大做,一脸是笑地走上前去,伸指在那云梯底座上叩了叩:“项启竟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用,真是可惜。”
  项欣素全然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面上一红,撇开脸去不应,康平轻笑着走上前来,在苏沫身后一步远处站定,道:“可见当真是天佑西平,陛下福泽绵长,实乃天下之福。”
  “摇尾乞怜!”项欣素冷哼,一脸的不屑,康平也不恼,笑着侧脸去瞧那神兵利器,苏沫抬了抬手指,示意众人起身,又逛了个来回,这才尽兴离去。
  恭槐安跟在他后头,见他目中满是笑意,小声问:“陛下,今晚是否要召她侍寝?”
  苏沫不语,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良久后才淡淡点了点头,瞧神色也不知喜不喜欢。
  夜色如水,一圆明月高悬中天。
  项欣素进屋来时,苏沫正拈了酒杯站在轩窗下,望着一天的皎洁月色发怔,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一向警觉,这么无知无觉的模样,倒让项欣素愣了愣。
  她在原地站定,垂首等着那人宣召,直至两脚站得有些发麻,都没等到回音,心念一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方要触到那人的袍角,苏沫蓦一转身,见了她一阵失望:“是你啊。”
  “你在等人?”她脱口问来,苏沫淡淡扫她一眼,往榻上一倚,继而招了招手:“过来。”
  他阖眼躺着,宽袍垂地,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她犹疑片刻,轻步上前,在距离长榻一步远处站定。
  良久的静默后,苏沫才侧脸直直朝她望过来,眸中有斑驳的光影,项欣素面上一红,呐呐问:“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你说呢?”
  “我不知道。”
  苏沫轻笑,叩了叩榻沿,示意她过去,项欣素垂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止步,冷不防被人一拉,面朝下跌进了那人怀里,她下意识要挣扎着起身,却听那人哑声道:“别动。”
  此话一说,她果然就没再动,有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苏沫抱着她躺在榻上,幽幽问:“听说明华宫内藏有一块传世白玉,一人长两人宽,是也不是?”
  项欣素脸上又一红,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苏沫双眸一眯,又问:“项启将它放在何处?”
  “寝宫内。”
  “寝宫?他会如此浪费,只当铜镜来照?”
  他方问完,项欣素脸上已红了个透,苏沫将她局促的神色瞧在眼里,了然一笑,叹道:“好一个藏宝数珍的明华宫,朕日盼夜盼,等的就是将他收入怀中,如今看来,离那一日已不久远。”
  “陛下以万金千珠织就的金缕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临渊羡鱼?”她语带讽刺,苏沫却笑了开来:“你不懂,他……是特别的。你不是朕,如何能明白?”
  他语无伦次,项欣素不明就里地抬头望过去,但见那秋水双眸中有柔波涌动,一时间竟忘了侧目。
  [丹丰都城临阳]
  丁顺领了个人进来,竟是远在邻溪的曲烈。江诀见到他全不见惊讶,直截了当地问:“邻溪形势如何?”
  “业楚四万残军已退,我军还剩七万有余。”
  江诀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不负朕之所托。”语毕,敛一敛容,又问,“辰裴如何?”
  曲烈躬身一拜,道:“尽心尽力,并无异样。”
  “如此,朕也放心将兵马交给他,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邻溪,留在临阳助阵。”
  曲烈略一愣,眼下临阳安全之极,倒是辰裴那边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他抬眸望向江诀,面上有不解之色,江诀沉吟片刻,道:“方才收到探子来报,西平在河阳动了些手脚,只怕很快就会有一场恶战。”
  他语气郑重,曲烈了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恰逢李然从内殿出来,听了个话尾,皱眉问:“这节骨眼上如果你不在,辰裴挡不挡得住?”
  曲烈无声一笑:“殿下放心,他有七万兵马在手,纵使东岳大军压境,少说也能拖上十数日。”
  李然见他神色淡然,全无忧色,暗忖他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有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江诀抬了抬手指,示意曲烈坐下再说,曲烈倒不客气依言落座,淡淡道:“河阳受流匪滋扰已不是一两日之事,但一向不成规模。此次居然闹到需要上报的境地,想必不是普通的祸患这么简单。尹谦会想到这么个混水摸鱼的伎俩,想必身边定有高人指点。”
  江诀盯着案上的龙头镇纸望了良久,沉声道:“你速派人去句瞀打探,朕倒想知道,是何人如此能耐。”
  曲烈应下,江诀犹不放心,又将细节一一说来。
  李然坐着听了一席话,觉得腰酸背痛,索性起身出去转一圈,方走过回廊处,就撞上了久候不得召见的孟兆坤,他不无诧异地望了眼老头子,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孟兆坤苦着老脸朝他拜了拜,低声道:“回殿下,是新开的两个郡出了些麻烦,臣特来请示。”
  李然挑眉,掩去一脸的惊讶,招手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殿下,臣正等着陛下召见。”
  “里面有人,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你,先跟我说说。”
  “这……”孟兆坤面上犯难,李然眯着双眼低头扫他一眼,问道:“怎么?我不能听?”
  “不不不,臣不敢。”
  “那就说说。”
  他语气虽淡然,孟兆坤却知道,此人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再三权衡后,抬脚跟上去,边走边道:“是这么回事,日前伍城那边捎来消息,称种粮一事出了些状况,臣特来请示。”
  “伍城?”
  “伍城为新增的郡县,是向化百万人口移居之地。”
  李然哦地应了声,又问:“水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还有问题?”
  “殿下所言极是,只不过这一回的状况与土质有关。”
  孟兆坤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个折子来,李然接过去扫了个来回,心中已是了然,末了将折子扔还给老头子,老头子越发苦了脸道:“自向化地动后,京师存粮已日日见少,如今粮仓既毁,北方荒地若要出粮,少说也要一年,臣只怕……”
  “怕什么?”
  “怕……熬不过今岁。”
  这样的大实话,他也就敢当着李然的面说。李然点了点头,道:“一年太久,有再多的存粮也不够。”
  “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战事吃紧,正是大量需要粮草之时,向化灾民日日的吃穿用度亦少不得,救济只能一时,更何况照伍城那边的奏报来看,改变土质只怕不是一年半载之事。”
  他一个劲地喋喋不休,李然揉了揉眉眼,伸手示意他打住:“行了,挑简单的说。”
  孟兆坤后知后觉地讪讪点了点头:“唯今之计,唯有解决土质的问题,方能一劳永逸。”
  李然凝眸,磨娑着下巴想了想,道:“土质这东西太专业,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孟兆坤神色一振,喜道:“有,是否要宣他问话,殿下?”
  李然说了声行,少顷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实青年跟在小六子后头进了来,李然挑了挑眉,低声问孟兆坤:“就是他?”
  孟兆坤尴尬地抱拳一咳,李然将老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通,末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说。
  来人走近了躬身一拜,道:“参、参、参见殿、殿、殿下。”
  吓!不仅是头熊,还是个结巴。
  “殿下,他平日里并不如此,想来是初次得以召见,难免为天颜所慑。”
  “他叫什么?”
  “此人姓秦名义,乃是新科状元,如今任农监之职。”农监究竟是什么职位,李然自然不清楚,听名字应该跟农业脱不了干系。
  他招了招手,示意那熊似的状元郎走近些:“伍城郡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回、回、回殿下,依、依、依臣之、之、之见,应当、当、当施以交、交、交替耕……种之法,比、比、比方说,养家、家、家畜,用其……排、排、排泄物润、润、润泽农田,再以草、草、草泥养……之,或、或、或许……可行,倘、倘、倘若再……”
  只两三句话,五十个字不到,从这位状元郎口中说出来,就整整用了三分钟之久,更何况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六章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听了半晌,走神半晌,太阳穴上止不住一个劲地隐隐作痛,转而去望孟兆坤,却见老头子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他暗自惊叹不已。
  正昏昏欲睡之际,那傻大个问:“殿、殿、殿下以为,此……法如何?”
  “什么?”
  孟兆坤见他并未留心听,在一旁小声提点:“殿下,照秦监农的意思,应该是想农耕与蓄养并行。”
  李然凝想片刻,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继而就朗声笑了起来,秦义见他笑了,也跟着一个劲地傻笑,孟兆坤忙问:“殿下也觉得此法可行?”
  “不错,不过还可以再改进下,干脆搞个生态农业。”
  “殿下,何谓生态农业?”
  “怎么解释才好呢?比方说,喂养家禽用米,家禽的粪便可以用来养鱼,池底的泥可以当肥料填地,其实就是废物循环利用,一来可以节约成本,还能解决土质问题,以后成规模了,还可以搞个一体化生产,真是想不赚都不行。”
  他神色振奋,秦义边听边点头附和,孟兆坤既惊且喜地感叹:“殿下多有机谋,臣万分佩服。”
  “行了,这功劳是秦义的,要谢你去谢他。”
  孟兆坤是秦义的顶头上司,岂非本末倒置让他来谢,连连摆手推拒。李然失笑着摇了摇头,全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行了,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进去吧。”
  方说完,就见曲烈从回廊那边转了过来,孟兆坤躬身朝他拜了拜,转身进殿去禀报。
  江诀进殿来时,李然正坐在榻上写写画画,他忙得入神,连江诀进来都没注意,江诀放轻脚步凑近了一瞧,不免有些纳闷:“这是何物?”
  “赚钱的办法,有了它,不发都不行。”他语气笃定,江诀立马就来了兴致,凑近了瞧了又瞧,末了指着图上某处,一脸不解地问:“这是何物?”
  “鱼池。”
  江诀了然地点了点头:“孟兆坤方才跟朕提过,说是你的点子,朕听了也觉得可行。只不过朕一早嘱咐过,让他不得乱说,想不到还是让你知道了。”
  “行了,老头子混口饭吃不容易,你算了吧。”
  “你啊……”江诀轻叹,是真的无可奈何,李然全不在意,寥寥几笔画完,将那图一掌拍在他胸口:“看看吧,智慧的结晶,费了不少脑细胞。”
  “脑细胞?”
  “问这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诀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说,笑着凑过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然伸手隔开他凑过来的脸,剥了瓣橘子扔进嘴里,江诀将孟兆坤的折子递给他,他边嚼橘子边接过来扫了扫,见上头写了这么一句:“地质太硬,不适合种粮食,可以塘泥填田之法化解。”
  孟兆坤的动作还真迅速,这么快就拟好了方案,李然失笑,道:“老头子手脚还挺麻利。”
  江诀强自一笑,道:“希望能凑效。”
  “先试试吧,现在担心也是白搭。”
  “白搭?”
  “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于事无补。”
  “的确,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付诸实践,做了才知道行不行得通。”江诀揉了揉眉,勾了张凳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一通,看一眼身旁那人,道:“实在没办法,就换个别的东西种。”
  “别的?”江诀停下揉眉的动作,迎上他的视线, “你看我,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吃过米,不照样活得很好?”“
  “不吃米饭,那吃何物?”
  李然剥了瓣正要往嘴里送,见江诀一脸不思议地望着他,顿时有些无语:“God,能吃的东西多的是,青菜、萝卜、水果、土豆,哪一样不行?做人别太死脑筋。这橘子很甜,不错。”
  他吃得津津有味,江诀伸手撩起他的一缕长发绕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但是否可行还需斟酌,况且你所谓的美食朕也不是没见识过,着实有些……”
  话未说完,他便乖觉地噤了声。
  李然递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江诀讨好一笑,复又敛容正色道:“如今看来,如殷尘所言,确实有必要开始减免赋税。”
  李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该这么做,想不到那家伙看着没心没肺,遇上正事还算有点良心。”
  江诀失笑,伸手覆上他的小腹:“他身为辅相,自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为百姓着想也是份内之事。”
  李然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继而朝丁顺招了招手:“通知下去,以后每顿饭菜减半。”
  丁顺抬眼觑了下江诀,脸带犹豫:“可是,殿下……”
  那小子一对眼珠子转得跟老鼠似的,李然以手肘拱了拱身后那人,江诀轻笑,挥了示意丁顺照吩咐去办。主上示下,丁顺哪里还敢不从,立马点头照办。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吃橘子,江诀笑着凑到他耳边问:“前些日子中意葡萄,如今怎的又改了口味?很甜么?”
  “还行。”
  江诀轻笑,吻了吻他的脖子,含糊不清地说:“还剩两个月不到。”
  李然听他提起此事,不免有些尴尬,单手一撑从座上起来,踱至那幅十一国图前,指了指刈陵所在的位置,岔开了话题:“听说庆原打得很顺?”
  江诀跟着他起身,边走边道:“刈陵势弱,不堪一击也在所难免。”
  “子辛那边有没有消息?”
  “放心,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到了缅羊,以他的能耐,扫平丹丰还不成问题。” 他边说边指了指地图上靠近庆原的某处,李然略一愣:“这么快?”
  “的确,如此一来,相信很快就能逼近庆原境内。”
  李然往庆原境内看了看,又往后退了步,将整张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个来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哪里有问题,一时间也说不清。凝眸想了片刻,问道:“西平还是没有动静?”
  江诀走近一步,抚了抚他的发,软语安慰:“有探子在外,一有风吹草动,必定会第一时间捎消息回来,你无须担心。行了,别说这些,宫中来了消息,可想知道?”
  李然一听到“宫中”二字,果然被吸转移了注意,江诀乘热打铁道:“是慕怀差人捎来的,说逸儿近来学问见长,且懂事不少,果然没有所托非人。”
  李然也不多说,径自从他手中拿过安慕怀那封奏折,打开一看,看到末尾那几个稚嫩有趣的字体,脸上不自觉就见了笑,江诀凑近了一瞧,一脸的不解:“朕一直不明白,这几个鬼画符似的东西究竟是何意?”
  李然不答,自言自语道:“臭小子,居然跟我玩花样。”
  其实那个所谓的“鬼画符”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Daddy而已,他只教过一次,江逸居然还记得。
  “怎的,不能告诉朕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说起来,能把那小子制得服服帖帖,安慕怀的确有点能耐,跟着他,逸儿应该能学到不少。”
  江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论学识,放眼十一国,几乎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哎……那小子一个人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想他了?”
  李然点了点头,江诀动情地抚了抚他的小腹,轻声道:“战事一完,咱们就回去。当然,得等他出来。呵呵,逸儿若见到他弟弟,必定欢喜非常。”
  他将“他弟弟”三个字一个个加重念来,李然尴尬地抱拳一咳,面有赧然。
  很快就到了夏末,李然只觉得小腹日日见长,倘若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外加有布帛束腹,又有皮甲与软甲罩着,旁人必定早已看出异样,这于他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外人虽然瞒得过去,私底下如何遭罪,却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这一晚,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又被脚上一阵抽痛惊醒,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尽是冷汗,继而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作势要去揉腿。
  正这时,床榻一震,那条抽痛的腿就被人捉了去。
  “抽筋了?”江诀熟练地以拇指在他小腿肚上轻揉慢捏,李然点了点头。
  片刻后,江诀见他面色舒展,淡笑着以衣袖抹了抹他额头上的汗珠子,道:“流了这么多汗,朕去倒杯水来,等等再睡。”
  李然阖眼,呐呐应了声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江诀赤脚下了床,倒了茶水回来,见李然已躺在榻上睡着了,他犹豫再三,终是没舍得吵醒对方,将茶水搁在榻前几案上,搂着对方一并睡去。
  果然,到了后半夜,李然就被渴醒了。
  彼时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压在江诀身上,江诀的一条胳膊就横在他脖子下,充当了肉枕。
  他稍稍一动,江诀就醒了过来:“怎了?哪里不舒服?朕让人找李远山。”
  李然想笑,但对方的神色太过郑重,笑了未免显得不太厚道,遂敛一敛容,哑声道:“有点口渴,你睡你的。”
  江诀二话不说一撑手从床上起来,赤脚下了床,跑到桌边倒了杯温在暖炉中的清水,喂他喝了几口。
  大半杯水下肚,李然才觉得通体舒畅许多,伸手将杯子推开:“行了。”
  江诀就着杯子将最后一口水饮尽,把杯子搁在几案上,搂着他重新躺下。
  李然睡了一回踏实觉,一时间也没了睡意,江诀贴在他身后,半个身子当了肉垫,着实有些遭罪。他低头望了眼自己起伏的小腹,又看了看那只当了枕头的手,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捞起江诀的另一条手搭在腹上。
  或许是江诀手掌的热度安抚了腹中那个孩子,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待他呼吸平稳,江诀才睁开眼,五指轻轻在他腹上揉了揉,继而凑上去吻了吻怀中之人修长如鹤的脖颈,眸中满满都是感喟。
  纵使前方风雨再盛,得怀中之人相伴,又有何惧?
  十日后,厉子辛从前方送来一人,李然听到丁顺通报,将人宣了进来。
  来人约摸四十上下,既矮又瘦,神色木讷,瞧着普通之极,俨然就是个路人甲,只不过厉子辛竟然将人特意从前线送回来,必定大有用意。
  李然招了招手,示意丁顺过来,丁顺凑过去向他解释一二,李然略一愣,又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末了压了压手指,示意他坐下:“你懂冶金?”
  那中年男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丁顺拍了拍手,两名将士抬了个铁皮箱子进来,打开一看,竟是几把剑并半箱书册。
  李然走上前去,一样样拿起来瞧了瞧,末了从箱中拿起那把样式普通的剑,铿的一声重响后,剑鞘被拔去,刃薄而锋利,剑光并不十分耀眼,却隐隐透着穿透一切的寒气。
  “好剑!”
  “殿下,此剑正是袁师傅打造。”
  “真是天才!”李然满面是笑地望向正主,袁陌不知如何应对,无措地点了点头,李然伸指在刀锋上弹了弹,越看越喜欢,丁顺笑着禀道:“袁师傅打造的皆是神兵利器,殿下手中这一把,虽然样式普通,却削铁如泥。”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七章
  李然哦地疑了声,顺势一斩,风声鹤唳的同时,只听铿的一声响,镶铜的案角被削去了一角,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闷哼。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伸指在剑刃上碰了碰,指尖上立马多了条血红的口子,丁顺蓦地一惊,正要上前去劝,却听李然一脸惊喜地问:“里面掺了镍?”
  袁师傅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李然想了想,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是不是掺了特殊材料。”
  袁师傅略一愣,垂首禀道:“草民得到过一块天外来石,于无意中将其化入炼铁炉中,这才炼成此剑。”
  原来是陨石,李然以拇指摩挲剑身,道:“陨……天外来石不多见,有没有材料可以替代?”
  袁师傅点了点头,从箱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丁顺,丁顺再呈给李然,李然一脸纳闷地接过去翻了翻,袁陌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册,道:“草民这些年走访各地名山大川,在丹丰境内找到多种矿产,皆是铸剑的上品,加上我南琉乌砂矿,铸出的剑比普通铁剑坚韧锋利许多。”
  李然惊讶地望他一眼:“你是南琉人?”
  “草民乃丰都人氏,战乱之时流亡到丹丰,一待就是七年,只不过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倒也不无收获。”
  “也算因祸得福。”李然了然一笑,从铁箱里拿起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这什么?”
  “此乃乌砂矿。”
  李然点头,随手又拿起一块透亮的淡黄色石头:“这个呢?”
  “此乃银石,加入铸剑炉中,有固韧防腐之效。”
  他说得头头是道,李然边听边翻开手里的书册细看,结果大片江山,他认识的几乎寥寥无几,他朝丁顺招了招手,丁顺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殿下有何吩咐?”李然将手中书册递给他:“读来听听。”
  丁顺翻开来一看,顿时就傻了眼,继而一脸苦闷地抬头望过来:“殿下,这是南琉文字,奴才不识。”
  “what?”李然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可见那小子瘪了一张脸,确实不像作假,他也没有法子,只得拿着书册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丁顺讪讪一笑,讨好地望他一眼,一脸无辜。
  袁师傅尴尬地低了头,李然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不至于削了脸面,那头小六子甩着帕子进来,他眸中一亮,唤道:“过来。”
  那小子胆战心惊地走上前来,李然将手里的书册递给他:“念来听听,我懒得看。”
  未曾想这小子倒也有些用处,接过去看一看,继而有模有样地念了起来,待他念完,李然吹了声口哨:“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语毕,又赞赏地朝袁师傅竖了竖拇指,袁师傅被他唬得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江诀回来时,李然正拿着手里的晶石细瞧,孟兆坤跟在后头。
  “hi。”李然头也不抬地朝他二人打了招呼,老头子显然还没能适应,略一愣神,江诀见怪不怪地走在前头,边走边问:“工匠和农匠都派去了?”
  “回陛下,人手已尽数到位,只不过北部广袤,且均为不毛之地,若要有所出,恐怕得等些时日。”
  他气也不喘地一口气说完,江诀揉了揉眉眼:“农匠有何好的建议,能否尽快解决困境?”
  孟兆坤摇了摇头:“改变土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假以时日,殿下那个生态农业的法子若能达成,必定见效。眼下,一切尚在揣摩之中。”
  江诀抿唇不语,片刻后沉声问:“京师存粮熬过今岁可有困难?”
  孟兆坤为难地抬头望他一眼:“这……”
  他二人商量许久也无果,李然在旁边听了一通,朝孟兆坤招了招手,老头子走近几步,李然凝眸问:“你说实话,撑不撑得过去?”
  孟兆坤叹气,低声道:“回殿下,自向化地动后,如今已过了三个月有余,京师存粮仅剩这么多。”他边说边比了个数字,李然略一惊,冥想良久,道:“实在没办法,问问农匠,能不能改种土豆。”
  “殿下,不知这土豆是何物?”
  “Are you kidding?”
  李然瞠目,显然这个答案十分让他无语。地球上不管男人、女人、人妖、变性人还是老头、老太、大妈、大婶都知道的东西,老头子居然问他是什么?
  孟兆坤一脸哀怨地望着他,道:“老臣确实不知,还望定下示下。”
  李然挠了挠眉毛,无言以对,继而拿起鹅毛笔在纸上唰唰画了个草图,孟兆坤凑近了一看,神色一舒:“原来是马薯。”语毕,眉眼一皱,一脸为难地说,“可是此物是多用于喂养牲口,人若食之,是否……是否……”
  那两个是否一问,李然只觉得一阵肝疼,原来哥这么多年来,尽跟牲口抢口粮了?
  他很少有如此语塞的时候,江诀看不过去,朝孟兆坤挥了挥手:“下去,就这么办。”
  孟兆坤白着脸应下,就这么办,岂不是让人吃牲口嘴里的东西?
  可是那位天子已经示下,他又有何办法?
  十日后的一晚,暴雨来袭。李然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防被一阵响雷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手下冰凉一片,深更半夜江诀竟然不在?
  他披衣起身,绕开在殿门外打盹的小六子,刚到了外殿门口,就听到啪的一声沉响从殿内传来,伴着江诀咬牙切齿的冰冷之声:“好个季睢丰!”
  片刻后,另一人沉声道:“三十万大军压境,元烈的十数万兵马恐怕没有胜算。”听声音显然是曲烈,李然不由一凛,停下脚步凝眸静听。
  良久的沉默后,江诀冰冷得近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到万不得已,临阳兵马动不得。”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唯有暴雨击瓴之声与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沉声道:“凭他的能耐,拖上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拖延还不足以成事。”
  “如此,就得好好谋划一番,其实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说。”
  “会宁这三十万兵马应该只是先锋,只怕东岳不日将有大动作,无论是往丹丰逼近,亦或向冉駹进发,都会让形势急剧直下。”
  “胜负属谁还是未知之数,如今不是惧怕之时。岳均衡既然想与朕周旋,朕又如何能辜负他!”话方说完,一阵手掌击案的闷响响起,李然眉眼一皱,眸中痛色一闪,却按捺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曲烈又道:“如今也算好坏参半,不怕敌人有所动作,只怕其按捺不动。会宁常年来一直是我国心腹大患,此次主动挑事,也并非全无好处,他日破城之时,要怪就怪他季睢丰自不量力,与人无怨!”这话几乎冷到人骨子里,江诀沉声应了。
  李然下意识皱了皱眉,暗忖他们一句话,冉駹那边就是尸骨成山的事。
  命比蚂蚁还贱,果真一点不假。
  殿内再次归于平静,显然里间二人在密谈,将声音放低不少,尽数淹没在风雨声中。
  李然在殿外站了小片刻,那头小六子发现他不在殿内,慌慌张张地找了来,见了他面上一喜,哭丧着脸正要出声,李然双目一眯,警告似地扫他一眼,沉声道:“别吵。”
  只这一声,里头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阵一声快过一声的脚步响后,那脚蹬龙靴之人从殿内出来,见到他明显一愣,继而扫一眼他身后的小六子,小六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江诀敛去肃容,朝身后跟着的曲烈使了个眼色,曲烈躬身退下。
  明华宫外,暴雨大雨倾盆,有狂风呼啸之声在耳边肆虐。
  江诀边走边解开龙袍的扣子,往李然身上一披,沉默着并未开口,李然径自迈着长腿进了殿,边走边问:“真不准备往会宁派兵?”
  江诀扶着他在龙椅上坐下:“东岳、西平一日不出兵,临阳人马就动不得。”
  “万一元烈撑不住,后方几乎是空城,罗城一旦出事,该怎么办?这个后果,你不可能想不到。”
  江诀点头,目中有决绝之色:“朕明白,是以无论花何种代价,冉駹都万万丢不得,朕已传旨过去,边城若丢,让他提头来见。”
  李然大惊,正要开口,顿觉腹中一痛,下意识轻哼一声,这一声传进江诀耳中,吓得他几乎于瞬间变了色。
  “是否在外头站得太久,伤了心神?”他边说边伸手去揉李然的小腹,李然阖眼歇了片刻,末了摆一摆手,道:“没事,继续。”
  “果真无妨?要不要?”
  “不用。”
  “天色已深,此事朕自会想办法,我先扶你回去歇息。”
  “啰嗦,白天睡太久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一起想想办法。”
  “你不必担心朕。”
  “你以为我想?”
  他神色清冷,偏偏因为有孕的缘故,眉目间温色潜藏,在明华宫的灯火照耀下,若隐若现,如烟似岚,瞧得江诀近乎失神。
  江诀伏下半身,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朕是不想让你操心,也不想他跟着受累,什么都比不得你二人重要。”
  “废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如何会是废话?”
  “行了,言归正传。”
  “也好,不过得回床上去说。夜深风凉,不能伤了咱们的孩子。”
  江诀二话不说,将李然从御座上打横抱起来,迈开步子往内殿去了,李然挣了挣,没能见效,只能一脸懊恼地仍由他抱着,以手按眉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也不嫌重!”
  “的确重了不少,不过无妨,朕不会嫌弃的。”
  “滚你妈的!”
  时间如驹过隙,尘嚣烟起下,很快就到了秋初。
  元烈以十数万人马守冉駹天险,竟奇迹般地撑了下来,与会宁三十万大军交战十数次,虽说死伤不少,却也没让对手占到一丝便宜,一时间胶着不下。
  江诀收到前线奏报,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多少添了喜色,可好消息捎来不久,邻溪又有探子来报,他收到消息,几乎于瞬间变了脸色。
  竟是东岳出兵二十万,兵分两路,六万人马已于前日秘密潜往冉駹,剩下的十四万人马直逼丹丰而来,与之相反,西平驻守在句瞀的二十万守军竟一兵一卒也未动。
  李然将密报拿起来看了数个来回,末了往案上一扔:“得派兵赶去,否则东岳大军一到,元烈就算就三头六臂也撑不住。”
  “只怕此时出兵,临阳兵马一空,厉元帅大军又在外无法支援,我军难以抵挡东岳直击,更何况还有西平在后方伺机而动。”
  “怕也没用!”李然扫一眼面有慌色的沈泽,抬头望向江诀,目色坚定:“冉駹如果丢了,罗城必定保不住,到那时再回援,只会于事无补!”
  这话显然说到了关键,众人均一脸犯难地皱了眉,江诀负手苦思良久,末了沉声道:“兵马必定要出,唯今之计,只能让子辛尽快回来。”
  这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林瓒点了点头:“属下亦作如是想,唯有厉元帅的兵马回来,方可保临阳无虞。”
  江诀沉吟片刻,终是下了决断,众人领命而去。
  少顷,丁顺慌慌张张地进殿来,匆匆打了个千,低声道:“殿下、陛下,宫门外守卫来报,一人自称是会宁特使,请求面圣。”
  “会宁特使?”江诀脸沉如水,李然凝眸想了片刻,自嘲道:“该不会是季睢丰派人来求和吧?”
  江诀冷哼,一脸的狠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朕今日倒要破这个例!”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八章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先见见,听听他有什么说法也不迟。”
  江诀抿唇不语,丁顺就有些犯难,看看这位又望望那位,也不知道究竟该听命于何人,良久也没能等到上头有所示意,他偷偷抬头扫了眼李然,又扫了眼那身着明黄刻龙纹锦袍之人,末了打了个千,轻手轻脚地出了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丁顺领了个人进殿来。
  来人五十上下,长须鹤发,身形修长,眼神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精明,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全然不见老态。他一脸坦然地走进殿来,神色悠闲,犹如在街市闲逛,见了江诀略施一礼,继而满脸是笑地望向李然:“殿下,别来无恙。”
  李然蓦地一怔,这声音听在耳边熟悉之极,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那会宁特使见他面露疑惑之色,无声一笑,也不点破,拿眼四下一扫,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江诀挥了挥手,贴身侍候的宫女内监便纷纷退了下去,与此同时,只见那人伸手一揭,竟生生将面上一层皮撕了开来,李然定睛一瞧,既意外又不意外地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果然是祸害遗万年。”
  “呵呵,这花花世界惹人眷恋,本王……着实不舍得离去。”
  李然暗自一嗤,挖苦他道:“太逍遥也不是好事,乐极必反,小心过了头。”
  “谢殿下关爱。”
  姓季的家伙四两拨千斤地抹了个泥糊,神色暧昧,语气温软,着实惹人生疑,李然揉了揉眉眼,避开他的视线,不欲与这油嘴滑舌之徒做口舌之争。
  二人正打着“眉眼官司”,江诀沉声问:“王爷千里迢迢赶来,所为何事?”
  季睢清理了理衣饰上的玉带,正色道:“此番前来,其实是向贵国……投诚。”
  “投诚?”江诀凤目微眯,脸色阴晴难辨,季睢清又道:“小王深感国将不国,心有痛惜。”
  江诀在眼角的视线里扫他一眼,无声冷笑:“这与朕又有何干?”
  季睢清被他一呛,脸上的灿笑差点没能挂住,继而自嘲一笑,道:“鄙国的安危,的确与贵国无甚干系,可本王也知道,凭贵国如今的境况,似乎并不宜树敌过多。”
  江诀目中一厉,李然冷笑:“你家是不是住海边?”
  “什么?”
  “我说你管得太宽了,季睢清。树不树敌,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操心。”
  季睢清是如何人物,怎会因他三言两语就轻易败下阵来,温良一笑:“殿下果真快人快语。”
  李然也不跟他打哈哈,直截了当地问:“说吧,究竟想干什么?”
  季睢清勾唇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话已属僭越,江诀凤目一眯,冷声道:“季睢丰派你来的?”
  “非也,小王此番前来只为我会宁百姓,与他人无干。”
  “哦?季睢丰何时退位让的贤?”
  “这……就要看贵国的诚意。”
  江诀不应,只眯眼盯着他,季睢清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李然以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边揉边问:“你想造反?”
  这话也只有他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季睢清失笑之余,深深望他一眼,不答反问:“殿下以为呢?”
  “我以不以为不重要,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他一副与己无干的模样,继而伸手指了指,示意季睢清坐下再说,季睢清也不客气,径自在御座下方的檀木高椅上落了座。
  李然挑了挑眉,含着他招牌的二分笑,淡淡问:“说说你的条件?”
  季睢清无声一笑:“简单,只须贵国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朝登位之时,你我自然无须再兵戎相见。”
  “你倒是敢说。”江诀冷哼,一脸的不以为然,李然双目一眯,道:“这买卖对你当然只赚不赔,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季睢清面上笑容分毫不减:“呵呵,受三国兵马倾轧,滋味如何,陛下与殿下身处其中,必定深有体会。此间厉害干系,本王也不啰嗦。此次前来只为表我诚意,如何抉择,则交由贵国定夺。”季睢清不缓不慢地道来,他神色笃定,俨然一副十拿九稳的姿态,末了直直望向李然:“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本王到底也算救过你,是不是这个理呢,殿下?”
  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江诀目中刀光一闪,沉声问:“如此说来,朕岂不是非答应你不可?”
  季睢清笑着拱了拱手,道:“陛下大可考虑周详再下定论,只不过清能等,贵国却未必有那个时间。”
  如此,三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通太极,季睢清重新戴上他那掩人耳目之物,告辞而去。
  江诀在殿内踱了几个来回,李然见他面露深思之色,倒了杯茶递过去:“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江诀接过茶水喝了口,道:“朕也没料到。”
  “季睢清一向闲散,现在突然对会宁皇位生了兴趣,实在有点玄。”他沉声道来,眸中有精明之色,江诀先前还沉着脸,听他一席话,竟轻笑开了:“何时变得如此擅长琢磨人心的?朕自然不能尽信他,还是那句话,此人可以用上一用。”
  李然见他已经有了主意,放心地点了点头,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边嚼边道:“不是我变,是你这家伙一向目中无人。”
  如此说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目中竟见了笑意,江诀见他笑了,不自觉心头一松,凑近他低声问:“想什么?如此好笑?”
  “刚想到一句话,用来形容你再适合不过。”
  “什么?”
  “实话,与其说你目中无人,不如说,你这家伙根本不看人。”
  他边说边笑,唇角有饱满的弧度,江诀目中亦浸染了一层温色,勾唇一笑,伸手覆在他腹上,低声道:“那你可得好好瞧瞧,朕眼里有谁?”
  语毕,伸手在他腹上揉了揉,轻声道:“此次可谓老天相助,你说是否要庆祝一番?”
  “八字还没一撇,你倒乐观。”李然不以为然地扫了眼那只覆在他腹上的手:“别动,他这两天不太安生。”
  江诀手下一顿,凝眸想了想,片刻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既忧且喜地望过来:“算起来早过了日子,是不是快要?”
  话未问完,就见李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知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该出来的时候总会有动静。”
  江诀见他眉眼间有慵懒之色,目中一动,贴近他轻声调情:“如此好动,真是像极了你。”他边说边将手伸进李然亵衣中,拉开束缚的绑带:“估计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别怕,有过逸儿的经验,这一次势必会顺利许多。”
  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眼,道:“懂得倒不少,干脆让李远山收你做关门弟子?”
  “呵呵,倒也不必,老头子医术了得,没个十年八年如何能出师?这于朕倒也无所谓,只怕会冷落了你。”
  “滚!”
  江诀失笑,低头啄了啄他的唇瓣,彼时李然已衣衫半褪,胸口春光一片。江诀目色渐深,呼吸亦不自觉失了序,想必这两个多月来着实忍得辛苦。
  他伏下身去,与李然四目相对,眉眼间全是笑意,手指则停留在李然腹上,盘桓流连不去:“他如实在不肯出来,朕倒有个法子。”
  言毕,凑近李然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李然蓦地一惊:“胡说什么!”
  “再如何也不敢拿这事胡诌啊,法子是李远山教的,说自古以来就有效,今夜试试如何?”
  “没兴趣。”
  他神色淡然,摆明了兴趣缺缺,江诀哪是轻易罢休的主,继续不依不饶地劝说:“倘若真能见效,不就可以早日脱离苦海?”
  这话简直说到了李然心坎里,江诀见他眉眼间有犹豫之色,索性打蛇随棍上:“试试又何妨?嗯?”
  眼下虽已入秋,可夏热犹存,兼之身体的缘故,李然只觉得懒得慌,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可这副慵懒的神色看在江诀眼里,只会越发心痒难耐。
  江诀低下头去,沿着李然的眉眼往下吮吻,李然正要出手阻止,伸了一半就被江诀捉了去:“就一次,试试可好?”语毕,也不给李然反驳的机会,一把拉开他里衣的系带,“想得我好苦。”
  李然面上一辣,直欲给他一脚。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轻笑,含糊不清地说:“有精神了。”
  李然既热又赧,唯有伸手挡在脸上掩饰自己的失态,有呻吟声从嘴角漏出来,一声比一声难耐。待他舒服地软倒在榻上,江诀才探身上来,边褪衣裳边轻啄他汗湿的眉眼,继而将他从榻上抱起来,一个挺身进了去。
  如今已是十月有余,江诀也不敢太过孟浪,动得轻柔之极,二人四目相接,或深吻一阵,或耳鬓厮磨,腹中那个生命却全无动静。
  “到了没?”江诀喘着粗气轻问,李然微掀眼睑扫他一眼,低声斥道:“废话真多。”
  江诀轻笑,低头含住他的唇舌,面上有迷醉的神色,李然伸手勾着他的头,张嘴与他纠缠。
  二人身上均已汗湿了几层,小家伙却依旧没有动静,江诀在挺动的间隙里低头望了眼他起伏的小腹,轻声问:“如何?”
  李然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汗水打湿了额发贴在脸上,亵衣早已湿透,半褪不褪地挂在身上,若隐若现间,在那一点烛火下瞧来,魅惑堪比罂粟。
  江诀情难自持地紧了紧托着他臀瓣的手,让彼此贴得更紧些,仿佛想借由这样的方式,来感受那牵绊他二人的弱小生命之存在。
  “慢点。”
  “好。”江诀无措又无奈地含住他的舌,目中有灼人的□,所幸还有一丝理智可言,控制着腰上的力道和节奏,知道适可而止。
  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内间已是粗喘声一片,长榻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响动后归于平静,江诀抱着李然靠在榻上粗喘一阵,伸手覆上他的小腹:“怎的还没有动静?”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江诀语塞,俨然有些作茧自缚,继而一脸讨好地凑上去,好言安慰,只不过这回只得到一声冷哼,李然连正眼也没瞧他。
  万幸,还不曾被踹下床去。
  [业楚都城邛(qiong二声)都]
  一人着明黄龙袍立于城楼之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不远处站着一花甲老者,身材矮小,蓄八字须,神色从容,目中精明之色难掩:“业楚玉玺已到手,陛下可要过目?”
  “不必,业楚既已亡,留着玉玺何用?”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楚毓明该如何处置?”
  那身着明黄之人沉吟片刻,轻启薄唇:“杀!”
  老者略一皱眉,思索良久后劝:“天下未定,老臣以为要收揽民心,此刻还杀不得他。”
  “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能收揽什么民心?”
  “到底曾是一国之君,纵使败了,还是会有人追随,其正统身份一时半刻也不得动摇,依臣之见,何不留他一留,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不中用,竟还有人追随!”那身着明黄之人冷哼,目中全是不屑,老者暗自叹了口气:“世人愚昧,并非人人都如此清醒,陛下当以仁君胸怀加以包容,切莫操之过急。”
  “放心,朕心中有数。”
  大好江山摆在眼前,怎能不引天下英雄竞折腰?
  岳均衡迎风站立,似一柄冷冽的玄铁宝剑,张扬着霸气与桀骜,目中有熊熊烈焰在燃烧。天下二字有多诱人,或许根本不必多言,只须立于高处这么极目一眺,望着满目的风气云卷,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正这时,一将士手捧密报登上城楼来,岳均衡打开一瞧,目中笑意大生。
  四十九
  东岳的另一路十万大军正绕道业楚日夜逼近临关的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到了临阳。江诀表面看起来平静,李然却知道眼下他心中必定是九曲十转。
  叩指在桌上敲了敲,李然眸中有绝决的神色:“没时间了,现在就出兵。”
  江诀抿唇不语,曲烈上前一步,躬身说:“再不出兵,临关难保自是必然,连河阳都有危险,请陛下早做决断。”
  沈泽跟着上来:“盘龙踞的兵马动不得,河阳如今只有五万多人马,而敌军如今已经到了此地。”他伸手在沙阵上指了指,“此时派兵阻截,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廖卫捋了捋衣袖,拍着胸脯朗声说:“区区十万多兵马而已,若给末将些兵马,必定能杀得东岳那群狗崽子哭爹喊娘。”
  江诀不置可否,负手站在沙阵主位前岿然不动,视线盯着沙阵,眸中有忧虑的幽光。
  人人皆知,东岳的另一支大军正往临阳赶来,纵使有辰裴在前方堵截,但岳均衡的这队兵马显然非楚毓明的乌合之众可以相比。此时出兵临阳兵马一空必成危地,倘若西平趁火打劫,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而西平迟迟不出兵,显然等的就是这个前后夹击的好机会。苏沫打的是什么主意,江诀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他在片刻功夫里将此间厉害关系想了个透彻,咬了咬牙,心中惊涛骇浪一般。他并非赌不起之人,也一向敢赌敢为,但显然这一回有些举棋不定。他垂眸望了眼李然,又望向曲烈,淡淡道:“此事还须斟酌,三军整顿交予你去办,等候朕的指令。”
  曲烈略一愕,皇命之下也不敢多言,只得和众人一道领命退了出去。
  “还犹豫什么?”
  江诀暗自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扫了眼他的小腹,眸中有浓浓的忧虑之色:“早过了预计的时辰,为何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李然愣了三秒才意会过来,好气又好笑:“你就是在想这个?”
  江诀不以为忤,撩了撩他垂在腰背的长发,唇角有深邃的弧度:“出兵的事朕心中已有计较,倒是咱们这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管得还真多。”李然失笑,正一正色,指向临关所在之地,沉声说“东岳的十多万人马还有十天左右就能到,临关现在只有三万多人。至少好要再增加七万人。这只是起码的数字,岳均衡有没有伏兵在后你我都说不准,希望没这么倒霉。至于河阳,如果岳均衡对留国感兴趣,那可真不好办了。”
  他神色肃然,这回轮到江诀哭笑不得了:“此事朕心中自有分寸,你别担心了。我看还是让李远山来瞧瞧才是正经。该做的也做全了,为何还是没反应呢?”
  李然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神色淡淡,全没有他那么苦闷,甚至有些听之任之的散漫,他定睛在沙阵上扫了个来回,以两指磨娑着下巴想了片刻,一脸肃然地说,“还磨蹭什么,你现在就带十万人赶过去。”
  江诀禁不住一骇:“这个时候我怎能离你而去?”
  李然伸出两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视线定在罗城的那一点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临关一旦被东岳拿下,东岳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既可以直插冉駹,跟会宁来个里应外合。”他在冉駹那一处点了点,“更糟糕的是也可以直接把兵马开到这儿。”两指一移指向罗城所在之地,抬头直直望着江诀,“如果北烨腹地被拿下,季睢清就不是重新掂量要不要跟我们合作这么简单,而是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依附东岳。到那时候,占着丹丰只能等着被别人蚕食,南琉和留国也不会幸免。别跟我说这些你没想过。更何况……”他盯着罗城所在之处,眸中有忧虑之色闪过,“逸儿就在罗城,万一临关守不住,还可以带着人退回去,守住罗城才是关键。”
  “你让朕弃你而去?”
  江诀怒了,眼中有明灭不定的流火。
  李然一脸肃然地摇了摇头,迎上江诀迫人的视线,神色坚定:“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没人能永远赢,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不赌一次,这次是危机,但谁说不是机会?会宁有季睢清,会成为东岳的一颗不定时炸弹。西平一旦有什么动作,文岳那边就可以行动。如果够幸运,这次或许就是北烨拿下西平的绝佳机会。”
  他分析得并没有错,甚至十分在理,江诀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沉声说:“是危机是机会都是其次,朕不能抛下你在这儿。”
  李然气得要呕血,忍不住怒喝:“你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知道吗?”
  江诀依旧摇头:“朕会命曲烈为帅率七万人回援。”
  “七万对十多万?去送死吗?”李然无法苟同地连连摇头,片刻后下了决定:“既然你不去,那干脆让我去。”
  江诀急了:“你如今如何能日夜赶路?倘若有什么闪失,让朕如何经得起?此地凶险,何况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你还让朕离开?”
  “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这么简单的事还能吵成这样?你不去我不去,临关一旦被攻下,谁回罗城坐镇?江逸怎么办?玉玺呢?都不要了?”
  江诀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说:“临关自然丢不得,否则——”
  李然伸手止住他:“你知道就好。谁胜谁负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其他不说,人数上我们一点也不占上风。必须带十万人赶回去,临关的问题解决了可以再赶回来也不迟。这边还有五万多人,加上辰裴的八万,子辛如果赶回来,守住临阳不是什么难事。”
  江诀并没有立刻点头,他深知战事一起,必然会生出诸多事端,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此地坐地被困,一旦被困住,插翅也难逃。
  岳均衡的分兵之计显然有其高明之处,江诀负手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一脸为难。
  李然再看不过去,一拍掌从座上起来,朝殿外喊:“六子!进来!”
  小六子不明就里地进来,见那位天子和他们太子殿下正对峙着,赔着小心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更衣!”
  六子明显一愣,抬头扫了眼江诀,接着再望向李然。李然也不磨蹭,抬脚就往内殿走,只以眼神示意他跟上。
  江诀愣了两三秒追了上去,拽住李然的袖子,低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刚才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李然停下脚步,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明白。我现在确实不能走长途,所以只能是你回去。”
  江诀气极,却有不能发作,只能苦恼地揉眉。
  李然知道他眼下心中为难不亚于自己,挥了挥手示意六子下去,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这边不会出事,人有时候总要相信运气。心脏被人射一枪都死不了,看来上帝他老人家还是挺眷顾我的。”
  他说得轻松,江诀却并不觉得松快,低声说:“容朕再想想。”
  是夜,江诀率领八万兵马直奔临关而去,随行的还有廖卫和沈泽,且特意将曲烈留下以保李然安危。
  这一晚月黑风高,李然站在明华殿的宫门外,江诀身着玄铁铠甲腰悬七尺长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低声说:“朕很快就回来。”
  金冠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衬得那双眼亮如星辰,李然点了点头:“自己保重。不用太担心我。”
  江诀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之力,捏得他几乎有些生疼,三顾后终是一夹马肚而去,直至挺拔如轻松地背影消失在视野深处,李然才往回走。
  小六子伴在他身侧,亦步亦趋道:“殿下别担心嘛,陛下必定很快就能凯旋而归的。”
  李然淡笑着睨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担心?”
  小六子暗忖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不过这样削面子的话他也不敢说,于是挑了句好听话来回:“陛下乃是真龙之身,又有两位将军从旁护住,如何能不遇事呈祥呢?殿下您就别操心了,不是还有裴将军和厉元帅么?况且还有个袁师傅呢。”
  李然伸手叩他的脑门,小六子哎呦痛喊一声,一脸不解地问:“殿下?奴才又说错了么?”
  “没错。想不到你小子平时罗里吧嗦的,关键时候还能说句像样的人话。”李然伸手又敲了那娘娘腔一记,“走,去看看袁师傅的东西做好没有。”
  来到熔炼房,袁陌正在忙活。小六子正欲清嗓子通报,就被李然伸手拦下了:“别吵。”
  冶炼房中温度奇高,尤其是靠近熔炉之处。
  小六子不放心地拽住李然的袖子,低声说:“殿下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然不予理会,抬脚进去。
  袁陌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到李然微一愣,作势要下跪请安,李然伸手一托托他起来,扫了眼熔炉旁躺着的那把黑沉军刀和一架长弩,笑容即刻从眼中溢了出来:“手脚真利索啊,袁老。”
  “战事逼近,草民着紧些是应该的。”
  “好。你的心意我记下了。”他拍了拍袁陌的肩,然后随手拿起一把军刀挥了挥,觉得手感比预期中要好太多,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架长弩,朝墙上那口木质圆盘比了比,一扣扳机嗖的一声箭矢就飞了出去,是三棱倒刺的箭头。
  这一箭威力不小,箭头牢牢嵌入砖墙之内,有拇指粗细的麻绳连接两端,绳索扎得结实,李然把架索往高处一扣,勾着小六子的衣领往上一吊,然后伸手一推,小六子就朝着那口磨盘滑了下去,速度之快让六子吓得连连惊叫。
  李然在他跟磨盘亲吻前拉住他,小六子吓白了一张脸回头对他说:“殿下,您吓死奴才了呀。”
  “行了。你的功劳我也会记下的。”李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对袁陌竖了竖大拇指,“袁老,效果非常好,费了不少心思吧?”
  袁陌谦虚地欠了欠身:“草民仅是照图打造,不敢居功。”
  “你太谦虚了。有了这两件样品,再让工匠们仿造四五百套应该不用太久。”
  袁陌笑着点了点头。
  东岳的十四万兵马以日夜兼程,不日就已过了业楚边境,距离丹丰边境只余三四日脚程,也就是说,最多再过一二十天就能抵达临阳城墙之下。
  李远山坐在榻旁的檀木圆凳上为李然请脉,小声说:“殿下放心,一切无恙。只不过臣还是那句老话,切莫操心伤神。”
  李然把手中密报放在桌上,揉了揉纠结的眉眼:“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刚说完,就觉得小腹一阵踢动,似在抗议一般。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然后朝李远山挥了挥手:“出去吧,有事我会让小六去找你。”
  “遵旨。”
  李远山刚走,曲烈就被引了进来,看到李然手里的密报,眉头又紧了三分。
  “什么事?”
  曲烈躬身回道:“禀殿下,西平出兵了。”
  果然,该来的一样都不会少。
  五十
  “多少人?”
  “二十万。倾巢而出。”
  李然起身,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当机立断:“传消息给子辛,让他尽快赶回来。”
  曲烈了然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西平与东岳来势汹汹,临阳如今又兵马空缺,唯有撑到陛下回援。”
  “让辰裴不用死守,必要之时可以放弃邻溪。”
  “是。”
  “至于文岳那边……”李然在盘龙踞所在之处点了点,“是不是也应该先等等?”
  “殿下的意思是?”
  李然拿出鹅毛笔在图纸上画了几笔:“首先必须确保临关不丢。如果事与愿违,临阳也保不了多久,就算保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你以为呢?”
  曲烈眼中有赞同神色,伸手在地图上比划:“臣亦有此看法。倘若陛下不敌,必然要撤军回临关镇守。倘若临关燃眉之急得解,自然可以呈东北两路包抄之势,先取西平,尔后取东岳。”
  东岳的这支伏兵确实打得很好,生生扼住了江诀的咽喉,让他总有通天计谋此时也无法一一施展。
  李然盯着临关的位置看了片刻,心中有波澜起伏的情绪,胜败其实只有两个字,但对江诀来说显然没这么简单。
  倘若在这儿落败,后果会如何暂且不提,江诀多年的谋算会不会腰斩,不曾看到结局,谁也猜不到。
  岳均衡在多年的蛰伏后,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一记狠招就搅乱了江诀的全盘大计,谋略之深,着实不容小觑。
  苏沫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也不可能按捺至此,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东岳结了秦晋之好,合谋围攻而来。
  时间,恰如其分。
  李然头痛地揉了揉眉眼,曲烈的神色依旧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起伏:“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准备,殿下不必过分忧心,且再过忧心也无事于补。”
  这样一针见血的话也只有曲烈说得出来,李然也深知此话不假,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只能坐回榻上:“季睢清的事你知道了?”
  曲烈颔首:“此人虽有放浪形骸的名声在外,却并非泛泛之辈。”
  李然点头附和:“没错。他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只不过他会选择和江诀合作,这一点一直让我想不通。”
  曲烈正色道:“逐鹿之争从来以得天下为目的,东岳之主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可到底威有余恩不足,季睢丰又甚是无能,会宁在他手下,百姓如何能有好日子?殿下处理瘟疫之举甚好,外人虽然不甚了解,但以季睢清的能耐,必定能猜到一二,或许正因为此例,他才情愿赌一把。”
  李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赌一把?什么意思?”
  “殿下既然连八万人都舍不得,想必也不会舍得他会宁千万百姓,是不是?”
  李然哑然,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季睢清赌的是他一颗悲天悯人之心,更确切地说,他李然上辈子恶迹斑斑,这辈子竟然成了悲天悯人的大善人,甚至还成了换取他人信任的筹码,。
  曲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会宁如今已成了岳均衡的隐患,这自然再好不过。倘若战事顺利,便离陛下的大计为时不远了。”
  李然很少见他有这样不拘不束畅谈的神色,笑着问:“你跟在江诀身边多少年了?”
  曲烈淡笑,道:“十六载有余。”
  此话一说,李然暗暗咋舌。
  “臣早年乃是陛下伴读,陛下以弱冠之年继位,尊位得来不易,臣有幸能襄助一二。”
  他神色虽淡然,眼中却有梳络往事的感慨。
  李然略一惊,追问:“尊位得来不容易?怎么回事?”
  他刚问完,小六子就好巧不巧地进殿来通报了。
  不一会儿,孟兆坤和秦义进殿来,曲烈早已从偏门出殿去了。
  二人进殿来,先后行礼。
  “臣参加殿下。”
  “参、参、参见殿下。”
  “孟老,该不会是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孟兆坤淡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报呈上来:“殿下放心,是定城来了消息,称马薯苗已尽数种下,且长势上佳,年末应该会有好收成。只不过嘛……”
  老头子捋胡子打了个磕绊,瞄了眼身后站着的大胖子,秦义开口道:“禀、禀、禀殿下,定城地处、处、处北方,每……逢冬季气、气、气候酷冷,过、过、过冬或许是……难题。”
  他言语艰难,李然倒也听了个明白,摩挲着下巴想了会,道:“你们有什么建议?”
  孟兆坤神色为难:“殿下,北方不毛之地冬冷夏热,其实并不适于生活。如今房屋虽初有建成,可到底片瓦之下难挡寒风。又恰逢战事,各地粮草木炭吃紧,并无多余的粮草木炭可用于接济啊。”
  李然也不为难他,侧脸问秦义:“你呢,有没有好的办法?”
  秦义望了眼孟兆坤,面带犹豫。
  李然失笑:“老孟,这小子是怕你呢还是怕我?”
  孟兆坤诚惶诚恐地躬身行了个大礼,李然有些失望,一时间谁也不说话,然后就听秦义那个二愣子结结巴巴地说:“禀殿、殿、殿下,其实臣、臣、臣幼年在一本札、札、札记看过,说火、火、火油亦可用于取暖。臣亦听、听、听闻,临阳城外、外、外往西三、三、三十里地处,有一……干枯不毛之地,多产、产、产火油,或、或、或许可以用、用、用上一用。”
  火油?不就是石油?
  李然大喜:“你确定?”
  秦义老实地点了点头,孟兆坤亦喜出望外:“殿下,不妨让臣派人前去打探,倘若属实,可尽速前去采集。”
  “也好。”
  过了小半日,两个高大威猛的侍卫抬了一口黑皮罐子进来,盖子一揭,有浑浊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
  李然双目熠熠,笑着夸赞:“不错啊秦义,不愧是状元,果然见多识广。”
  秦义憨厚一笑,脸上微有些红:“殿下谬、谬、谬赞,臣也只是……无意中听、听、听宫外一个卖、卖炭的老、老、老翁提过。后来翻、翻、翻了札记,料想那便、便、便是火油了。”
  “很好很好。老孟,这次你真是带对人来了。”
  孟兆坤谦虚地赔笑:“一切皆托陛下殿下洪福。”
  李然让人把黑皮罐子扛到地窖里给袁陌看:“有没有办法用这东西照明?”
  袁陌闻了闻又用手指撩了撩,胸有成竹:“古书上有火油提炼之法记载,殿下且给草民三五日功夫。”
  李然暗喜,心想厉子辛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
  这一晚天公不作美,雨水淅沥,李然服了药躺在榻上看江诀差暗卫送回来的密信。
  婴儿手臂粗细的火烛在风中摇曳,小六子站在榻角打瞌睡,看起来困得很。
  李然翻开密信凑近火烛看,看完就有些气不可耐,一气之下就想烧了这张废话连篇的东西,手伸过去又缩了回来,到底还是不忍下手。
  他把信折起来收进袖子里,踢了踢榻角昏昏欲睡的小六:“把纸笔拿过来。”
  “殿下,这么晚了,您要纸笔干什么呀?”
  “啰嗦!快去!”
  小六子将纸笔取回来,恭敬地铺在几案上。
  李然弯身要写,一动就觉得腹中一动,这一脚威力不小,疼得他咬了咬牙,嘴边泄出一声呻吟。
  小六子一瞧,急坏了:“殿下,您怎么了?”
  “去找李远山!”
  李远山诊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有了结果,彼时李然已经大好,躺在床上阖眼假寐,歇了会低声问:“究竟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到时候?”
  老头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面色微白,犹豫许久后才犹犹豫豫地说:“殿□质异于常人,想来还不到时辰。”
  “有没有办法让他早点出来?”
  李远山越发颤颤:“臣惶恐。”
  李然揉了揉眉,低声问:“你一定有办法?”
  “殿下,臣万万不敢。”
  “你是太医,连这个都搞不定?”
  李远山屈膝跪下,颤声道:“请殿下看在老臣年事已高的份上,千万保重自身啊。殿下所求虽然不是没有法子,可一来此法凶险,二来小殿□弱,倘若强行用药,只会凶多吉少。臣受陛下托付,力保殿下小殿下无虞,断然不敢行那危险之事,万望殿□谅。”
  李然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李老头这边是没得商量了。
  挥手让李远山退下,伸手碰了碰小腹,腹中响应似地一阵踢动,这感觉非常诡异,他下意识又碰了碰,又引来一阵踢动。
  老嬷嬷捧着药膳掀开帘子进来,小声说:“殿下,该服药了。”
  “放着。”
  老嬷嬷笑:“殿下这是想念陛下了吗?”
  “我想和他好好算算账。”
  “呵呵,算账也好,想念也罢,您都得顾着自个儿的身体不是?”老嬷嬷舀了勺子汤药喂给他,咯咯笑,“陛下可真是想念得紧,一日三封书信来往呢。”
  “对。他确实很闲。”
  “这是什么话?老奴说句不中听的,您这性子还真得改改。陛下乃一国之君,后宫也不是只有殿下一人,说话做事都得悠着点,别太冲了。”
  李然哑然无语,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没错。做男人做成他这样还真是圆满。”
  “又尽胡说了。”老嬷嬷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老奴冷眼瞧着,陛下待殿下最是不同。膝下也有只有太子殿下,如今又有了二殿下,往后少不得捧在手心里疼,您多少也顾他些脸面。”
  李然不以为意,嘴上却说:“知道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老嬷嬷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敷衍,笑着摇了摇头,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望了眼李然后掩嘴偷偷笑。
  李然纳闷:“笑什么?”
  “老奴就是想问问,殿下这几晚可是梦到陛下了?”
  “……”
  “殿下不必脸红。”
  “胡说。”
  “好好好,就当老奴胡说。”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
  “殿下指的可是做梦一事?”
  “……”
  “呵呵。是这样,小六子晚上值夜的时候,连着好几晚听到……”老嬷嬷凑到李然耳边嘀咕了几句,果然惹得李然红了脸。
  这厢小六子欢欢喜喜地进来,冷不防被李然狠狠一瞪,顿时有些摸不着东西,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然将火油挖掘一事交予秦义处理,秦义这小子虽然是个口吃,办事倒也一点不含糊,做得有模有样,得了李然的准许,动员两千五百名将领带着临阳城的百姓日夜忙活,干得热火朝天。
  西平和东岳铁骑正火速往临阳逼近,相比东岳,西平军的动作更为迅捷。
  不出三日,李然就收到奏报,称西平二十万大军距离临阳只剩下不过四五日脚程。
  李然正在和曲烈商量御敌之策,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骇了骇。
  西平句瞀距离临阳少说有十数日脚程,苏沫的兵马竟然只用了七八天时间就赶到了,西平铁骑速度之快,着实令人惊诧。
  可惜他并不知道,苏沫的一支伏兵早已潜进来了。
  五十一
  秦义的手脚倒真是快,不出三天就装好八百桶火油运了回来,摆在校场空地上,等着一批批运往定城救济灾民过冬。
  与此同时,东岳和西平大军正日益逼近,临阳城内却只有五万人马,大将之中,骠骑营统领林瓒跟随厉子辛向南进发,并不在都城临阳,李然身边如今只剩下曲烈严文斌这两元大将。
  城楼上,众将士正在部署安防,纵然知道有两路大军即将压境,城防准备依旧进行得有条不紊。
  曲烈身着软甲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然。
  他一贯是淡漠的,甚至有些有些不近人情的疏离,如今这副郑重的模样倒是少之又少,可见眼前的形势着实不容乐观。
  李然走过去与他并排而列,他身材高挑,又以生绢束腹,外加软甲和银丝甲掩饰,身形看起来竟也与常人无甚差别。
  曲烈却是知道内情的,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李然的肚子,低声说:“此处风大,殿下若无其他指示,可先行回殿歇息,这儿有属下看着,不会出乱子。”
  李然尴尬之余竟有些失笑。
  曲烈见他久久不应,深思片刻后再次又道:“臣有要事相商,殿下可否移步?”
  李然回过神来,说了声行,二人一同下了城墙。
  来到正殿后屏退左右,曲烈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长桌上,李然凑过去看了看,指着标红的一处问:“这儿做了记号,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曲烈点头:“西平兵马不出六日就会抵达临阳,厉元帅却未必能先一步赶回来。敌众我寡之下,唯有提前设下伏兵,方能拖延时日。”
  李然想了想,深表赞同:“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既然有石……火油,我看倒不如用火攻。”
  曲烈凝眸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不失为一则好计。”
  如此,又将细节商谈了一番,曲烈才退出殿去。
  用完午膳,军工坊差人来报,李然订制的数百柄军刀并长弩已打造完毕。
  李然将罗风从暗处喊出来,淡淡问:“城里还剩多少暗卫?”
  罗风恭敬回他道:“陛下已调走三千回罗城镇守,又带去临关一千,城内暗卫如今只剩下六百四十一人。”
  “够了。”
  “主上?”罗风有些摸不着门道。
  李然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让人打造了一批东西,你给每个人配一副,让大家熟悉熟悉,应该能派上用场。”
  “属下领命。”
  罗风并不多问,直接办事去了。
  入冬的午后本就惹人困顿,更何况是李然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躺在榻上,拿着明华宫的地图细看,渐感体力不支,索性扔了地图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实,直至老嬷嬷轻声唤他:“殿下,该起身用膳了。”
  李然一个惊蛰醒过神来,望了眼殿外,见夜幕已降临,不觉大惊:“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老嬷嬷拿帕子替他捂了捂脸,道:“殿下放心,并无要紧之事。”
  她自然没有告诉李然,正是李远山为防他心思深重缺少睡眠,特意在药膳中加了一味助眠的药材,有补气调神之效。
  李然不疑有他,接过老嬷嬷手里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有没有人找我?”
  老嬷嬷照实回话:“严统领未时三刻来求见过一回,老奴说殿下在歇午觉,他说不是顶要紧的事,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曲烈呢?”
  “曲将军倒不曾来过。”
  李然放心地点了点头,让人去传严文斌。
  严文斌着一身黑甲进殿来,见到李然单膝一拜。
  李然摆手示意他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严文斌道:“末将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请统帅下令,由末将率领一支骑兵,前去城外设伏。”
  李然挑了挑眉:“这事你可以跟曲将军商量?”
  严文斌不点头,神色略有些不忿,李然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有麻烦,心有纳闷的同时,只得让人去找曲烈前来商议。
  曲烈见到严文斌并不意外,躬身行礼后道:“殿下找臣来,可是为了统领设伏人选一事?”
  李然点了点头,曲烈又道:“此事臣已定好了人选,正要跟殿下商议。”
  严文斌冷哼以示不快,李然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后问:“你准备让谁去?”
  曲烈正一正容,一脸平静地说:“臣会亲自带兵前往。”
  他神色平静坚持,似乎毫无转圜余地。
  严文斌就地跪下:“统帅,曲将军乃三军副统领,怎可贸然离开皇宫?属下自请带兵。”
  “不可!”李然还没开口,曲烈已经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严文斌越发不快:“为何不可?”
  曲烈淡淡道:“你并非合适人选。”
  “为何?”
  李然见他如此纠缠不休,快刀斩乱麻:“行了。既然这事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啰嗦了。没什么好争的,还怕没仗打吗?”
  “可——”
  李然一挥手止住他的话:“你连我的命令也不服从?”
  他已收敛了笑意,换上肃然的神色,严文斌再不敢造次,施施然行了一礼,神色依旧不快。
  李然叹了口气:“怎么还是这脾气?之前跟你说的话又忘了?”
  严文斌脸上一红:“统帅的教诲属下不敢忘记,但此事属下不服。”
  “不服什么?”
  严文斌直直望向曲烈,一脸的理直气壮:“将军乃三军副统帅,理该留守掌控大局,不该亲自涉险!”
  曲烈抿唇不语,看来并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李然夹在二人之间,倍感头痛,他盯着曲烈望了会,然后朝严文斌挥了挥手,道:“这事我既然交给了曲将军,他的决定就等于我的决定。先下去。”
  待严文斌离去,李然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居然还是这么冲。”
  曲烈淡笑:“殿下没有疑问吗?”
  李然摇头:“怎么想起来亲自带兵呢?”
  曲烈思索片刻,坦言道:“殿下如今身为三军统帅,理该学会如何摆阵布局、驾驭权谋、任人委用。”
  李然点头赞同,曲烈继续说:“臣始终相信,将帅之才并非天生生就,而是磨砺促成。严文斌此人刚烈有余,耐性不足,经不起折损。臣作如是安排,一来,殿下手中如今能任用之人甚少,严文斌虽有不足,却不失为一员虎将,用得好将有奇效,此番正是为了磨砺他的气性,以备不时之需。”
  “二来,设伏一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往后布局走棋只会难上加难,所以轻易不能错失,臣不放心交给别人。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此番备战旨在拖延时日,而非一举歼灭敌军,必要之时,只能迂回作战,保存实力,而严文斌贯来冲动,因而并不是此次统兵的最佳人选。臣受陛下托付,定然要保殿下无虞,是以不得不慎重考虑。”
  他娓娓道来,李然听得暗暗咋舌赞叹。
  初见曲烈之时,此人还是挂着敌国太医身份的糟老头,为人憨厚不起眼,后来才知道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城府机谋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他为人处世太过淡漠,以李然粗犷的个性,到底跟他生不出深交的意念,比不得廖卫林瓒等人来得亲近。
  现如今他才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江诀会特意将此人留下。
  显而易见,曲烈为人冷静,心思缜密,为将为士皆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他没有效忠江诀,搁哪一国都必定是个棘手的狠角色,难怪猴崽子对他念念不忘。
  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人未到,声先至。
  “师傅!师傅!”
  曲烈脸色微变,朝李然行了一礼后从侧门闪得没了人影,俨然一副避那猴崽子唯恐不及的模样。
  李然瞧这阵仗,就有些替猴崽子默哀起来。
  猴崽子顶着鸡窝头从殿门口走进来,李然勾唇轻笑:“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怎么顶着个鸡窝在头上?”
  “去你的!”
  “自己看!”李然失笑,将镜子递给猴崽子,猴崽子接过去一看,脸就红成了猴屁股,嘴上还一个劲地念叨:“好在师傅没瞧见,不然这脸可丢大了。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李然同情地望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吃过饭了?”
  “哪里顾得上吃饭?找我师傅还来不及。”
  “要跟我一起吃吗?”
  猴崽子贼笑着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李然嗤笑,他还真不信这只猴子字典里有不好意思这个词。
  膳食一上来,脸皮“甚薄”的猴崽子二话不说就拿起筷子来吃,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简直让人食欲全消。
  猴崽子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边吃边唠嗑:“以前都是我皇兄陪着,现在他人不在,是不是觉得很寂寞?”
  李然额间一青,猴崽子继续说得有滋有味:“你要是觉得寂寞,我倒可以小小牺牲一下。”
  “牺牲什么?”
  猴崽子叹了口气,一脸的煞有介事:“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反正也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倒不如咱们兄弟分享分享。”
  他边说边拿起一根羊肘子来啃,李然揉了揉眉,笑道:“你还真不客气。”
  “我跟你还客气什么?咱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李然脸上笑意淡淡,猴崽子见他没动粗也没放狠话,越发得劲起来,暧昧地眨了眨眼,道:“别装了啊。有些事你知我知,何必非要说出口呢?”
  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形容这只猴子再贴切不过。
  李然不欲追问,那只会自找痛苦自寻烦恼,可惜猴崽子并没有自知之明,他深笑着望了眼李然,然后视线往下移,穿过桌子停在他小腹上,笑得贼摸贼样,李然忍无可忍,一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直拍得猴崽子连连咳嗽,连到嘴的羊肉都吐了出来,成了猴嘴里吐出了羊肉。
  “喂。怎么又打我脑袋?”
  李然冷哼:“管好你的嘴。”
  “哎~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然是至理名言呐。算了,我不看还不行吗?脾气怎么臭成这样,可千万别教坏我侄儿。哎呦~你怎么还打人?打上瘾了不成?”
  “早说过,管有你的嘴!”
  “岂有此理!”
  猴崽子一掌拍在羊腿上,拿起来泄愤似地啃。
  这一餐吃得“有声有色”,猴崽子酒足饭饱后拿牙签仔剃了剃牙,翘着二郎腿继续卖弄:“你别以为我只会游手好闲。告诉你,我可打听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大消息,你想不想听?”
  李然恨不得拽住他的猴脖子在地上摔三摔,心思一动,望了眼对面这只拽得可上天入地的死猴子,勾唇一笑,道:“我也有个大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猴崽子疑惑了:“你能有什么大消息?”
  李然脸上笑意不减:“关于你师傅,算不算?”
  “真的?”
  “信不信由你。”
  “我信!我信!求求您,告诉我呗。”
  猴崽子拉着他的袖子“哭”求,李然失笑:“你小子倒真是个情种。先告诉我,你究竟打听到了什么。”
  “你先说!”
  “别得寸进尺,江明。我没什么耐性。”
  “算了。反正早晚得告诉我师傅,我师傅也必定会告诉你,说就说吧。”猴崽子撇一撇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西平造了一种新玩意儿,据说威力不小。现在换你说了。”
  “什么玩意?”
  “什么什么玩意?”
  “那东西是什么?”
  猴崽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边甩手边抱怨:“烦不烦!那玩意儿叫云梯!云梯!”
  五十二
  “云梯?”
  李然双眉紧锁,将云梯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猴崽子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袖子追问:“喂!我师傅的消息你还没告诉我!”
  “别吵!”李然拍开猴崽子的猴爪子,猴崽子不干了,闹腾起来:“不行!你怎么又赖账!说好一人说一个的。”
  “我答应你了吗?”
  “你!你!你!”
  李然扔了个香蕉给他:“拿去!别烦我!”
  猴崽子边啃香蕉边念叨:“你这不守信用的家伙,活该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如今只有我一人知晓,可我就偏偏不告诉你!求我也没用!哼!”
  李然垂眸望他一眼,神色轻蔑:“小子,做人别这么臭屁,早晚一天会臭死自己。”
  猴崽子恼羞成怒了,一个跳跃过来作势要跟李然干架。
  李然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一副岿然不动的神态。
  猴崽子还没触到他的衣角,手就被扭住了,疼得哇哇叫:“哎呦妈呀!要断了!真要断了!松手!松手!你他妈腕力怎么这么大?我皇兄怎么吃得消?”
  李然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猴崽子越发哭爹喊娘地嚷起来:“断了!断了!”
  小六躲在门扇后头,露出半张脸直往里头瞄,他当然没胆子进来劝架,更没但胆子光明正当地看,所以只能躲在门口头从门缝里偷看,看得津津乐道。
  李然神色淡然,继续问:“说吧,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先放了我再说!”
  “别讨价还价,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不知足的。”
  江明气得呕血:“那你多少轻点儿。”
  他那模样确实可怜,李然失笑之余,果然卸了三分力。
  猴崽子舒了口气,道:“听说是种攻城的车架,能随意移动,梯架通云顶,有四面,正面顶端开一小口用作悬桥,悬桥一放便可直通城墙,梯架四面糊着厚厚一层硬板,寻常弓箭奈何不得,人在其间可自己攀爬,所以被誉为攻城利器。不过这是顶机要的机密,除了我如今还无人知晓。”
  李然皱了皱眉:“既然这么秘密,怎么就被你打听到了?”
  猴崽子嘿嘿笑,嘴巴翘得比天还高:“我自然有我的门道,倘若告诉了你,我还如何混饭吃?”
  李然一脸的嗤之以鼻:“你小子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不入流的腔调?你祖宗要是知道,不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才怪!”
  猴崽子嘻嘻笑:“我祖宗不就是你儿子的祖宗么?咱们谁比谁强呢?”
  此话一说,李然手上猛一使力,猴崽子痛得直喊爷爷。
  李然看他受足了教训,才放开钳制着猴崽子的手,起身从座上起来,沉声道:“你还要偷看多久,六子?”
  小六子从门扇后哆哆嗦嗦出来:“殿、殿下,奴才不是故意的。”
  猴崽子脸一红,狠狠瞪他一眼:“本王跟你们太子说话,也是你能偷听的吗?哎呦,南琉璃然,你做什么老是敲我后脑勺?”
  “他是我的人,你凶什么?”
  “什么?你这家伙竟敢背着我皇兄跟别人偷情?还是个内监?”猴崽子将小六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十数遍,最后下了定论,“仔细瞧瞧,这小子确实长得不赖,”
  小六子吓得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
  李然竟也不反驳,只盯着六子笑,笑容堪称温柔,却无端让六子毛骨悚然,然后就见李然轻启薄唇:“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此话一说,等于坐实了二人的□
  小六子脸色一白,吓得昏了过去。
  猴崽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回头一脸纳闷地问李然:“他这是怎么了?”
  李然神色平静:“没事,吓昏了。”
  猴崽子越发疑惑:“这样也能晕?他还真行啊。”
  李然失笑:“他这人胆子比较小,你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应该能让他醒过来。”
  “人工呼吸?像你救逸儿那样?”
  “没错。”
  孺子可教!
  猴崽子想了想,喜滋滋道:“试试也无妨,反正一次也没试过。”
  因而当小六子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北烨小王爷撅嘴过来吻他的唇,这一幕太过惊骇,吓得他又厥了过去,苦了猴崽子一个劲犯迷糊,怎的做了这么久还不见效?
  李然再不管他二人,抬脚就走。
  找到袁陌,李然将猴崽子之前一番话复述一通,袁陌捻着胡须想了片刻,了然一笑:“若描述无误,应该就是云梯了,世上懂得建造此物的除了我兄长,恐怕再无第二人。”
  “你有兄弟?”
  袁陌点头:“草民的兄长姓袁名阡,曾在丹丰皇宫中供职,战事一起便就失了行踪。哎~”
  李然大概听出了眉目,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袁陌思索片刻,朝李然比了个且慢的手势,从一口铁皮箱子找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来,翻了十多页后不禁一喜,递给李然看:“这便是云梯的图解,殿下请过目。”
  李然拿过来一看,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个托在板车上的四方烟囱。
  袁陌深怕他不明白,一个劲解释比划,待他解释完,李然摩挲着下巴问:“它能防火?”
  袁陌点了点头:“罩壳外面涂有石泥,有防火之效,里头是一层厚厚的夹板,寻常弓箭无法穿透。车架一旦到了城下,敌军必定会从棱梯内部蜂涌而上,如同蚂蚁上树一般。”
  李然暗自心惊,这年代没枪没炮,倘若在平地上对垒,二十万人对阵五万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眼下他们唯一的保障,正是明华宫牢固高耸的城墙。可如今看来,这层保障是否有效还得先打个大大的问号。
  李然揉了揉眉,道:“它就没有破绽?”
  “除非远距离以巨石投击,否则云梯很难被摧毁。”
  “我看这云梯就一根管子冲到天,怎么到城墙上来?”
  袁陌指了指图上某处:“正面靠顶端这儿开着一扇悬桥,可自由收放。悬桥放下后,里头的人就能跨过悬桥上城楼来。”
  原来如此。
  李然伸指拓了拓那幅图,道:“这图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
  袁陌立马点头:“殿下想看自然可以。”
  回来后猴崽子居然还没走,正躺在榻上吃葡萄,小六子满脸通红站在榻尾给他剥葡萄,看到李然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
  李然凤目微眯,道:“你小子还没走?”
  猴崽子嘿嘿贼笑:“你平日里对我皇兄也是这么大呼小喝的?”
  李然懒得理他,在软凳上坐下,翻开袁陌给的那本图册,盯着那幅云梯的图形研究。
  猴崽子见他好半天也不吭声,倍感无趣,把头凑上来:“这什么东西?”
  “云梯。”
  “云梯?哦~原来这东西就是云梯。怎么一根管子通到天?不怎么起眼嘛。”
  李然勾唇笑,继续研究图册不理他。
  猴崽子觉得寂寞,搡了搡他的手臂,道:“给消息的人说这东西上头有一架悬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那是你小子智商有限。”
  “什么意思?”
  “没什么。”
  猴崽子上看下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然不耐他在耳边叽里呱啦地嚷嚷,伸手在图册上比划了几下,猴崽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跟这悬桥倒跟扇门似的。换了是我,铁定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烧不死那群龟蛋,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李然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一把揪住猴崽子的领口:“你说什么?”
  “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不对。前一句。”
  “烧不死那群龟蛋!”
  “也不对。再前一句。”
  猴崽子有些犯傻:“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
  “Bingo!”
  李然一掌击在桌案上,面带喜色。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点用场。”
  猴崽子指了指自己,一脸的受宠若惊:“你说我?”
  李然朗笑着挠了挠他的头:“没错,是你。”
  猴崽子一听就来劲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要不别人怎么会叫罗城小白龙?我可是混迹十一国,能在水上漂流七天八夜生吃鱼虾蟹的江小王爷江明。哈!”
  李然嗤笑:“呵!罗城小白龙?你还真是狗改不了□。”
  猴崽子此刻哪里还听得进他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双手环胸正笑得不可自抑。
  李然揉了揉眉,无语问天。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小子有哪里像江诀,所以就被自动归入了基因突变的行列,还是突变失败的那种。
  是夜,李然招来曲烈和严文斌,将云梯一事告诉他二人。
  二人均有些吃惊,曲烈沉思片刻,沉声问:“殿下这消息可属实?”
  李然深笑:“是江明打听来的。你是他师傅,应该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如此,应该不会有错。”
  如此,三人将对阵之时的细节敲定,他二人才告辞离去。
  这一晚,江诀的第二封密信准时由暗卫送了回来。内容倒也寻常,无非是说了些行军进度临关情势外加一些询问他身体状况之语。
  李然沐浴后躺在床上有些辗转难眠,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这晚思维变得出奇的活跃。
  江诀离开的第三个夜晚,他突然觉得明华殿的殿宇格外的空旷,腹部的负担不小,只能侧身躺着,想翻个身都难,这些寻常不成问题的问题如今竟然都成了问题,这让他无端觉得挫败。
  这该死的凤凰身啊!
  李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床尾不远处的蟠龙荷花六瓣烛台上燃着的那支朱红火烛在夜色中摇曳生光,却只照亮了殿宇的一小个角落,微不足道。
  江诀在身边时,李然当然没这个闲功夫去关心一根蜡烛。现在一看,倒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像往日那般,李然隔着寝衣碰了碰小腹,有硬实的触感,这样的感觉让他略有些惊奇。
  原来,孩子在出生之前并不是软绵绵。
  他一碰,腹中就动了动,反应是和缓的,如在嬉闹一般。
  李然有些错愕,为求验证又伸手碰了碰,然后又感到小腹一动。
  这个孩子,似乎已经有自己的意志了。
  李然为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而失笑。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孩子都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与无所谓,不兴奋也不喜爱,缺乏为人父母应有的热情和在乎,至少在江诀反复不断地兴奋念叨时,李然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热情回应。
  李然甚至能够想象,倘若异地而处,现在有了孩子的是曲清,他会是怎样一种珍视与呵护的态度。
  当然,这仅仅是幻想而已。
  李然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具备生命,有意识有形态,他们相互陪伴,彼此依存,这样的感触让他颇有些动容。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家而已。此时此刻,这份感怀一下子戳到了他心底深处,让他倍感复杂。
  他将手罩在小腹上,第一次以亲近的姿态摸了摸这个孩子,令他惊异的是,这一次贴上来的竟然是一只小手,在微弱烛火照耀下,甚至能在小腹看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让他有片刻的怔忪。
  他想起江诀无数次贴在他小腹乐此不疲听动静的情形,第一次有了些微感同身受的微妙感。
  江诀是真的爱护这个孩子,自然不同于对江逸的爱。对江逸,或许是因为期许太高,所以不得不收敛溺爱,以培育储君的姿态来要求江逸。
  想到江逸,李然就觉得有无尽的牵挂从心底漫了上来,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血浓于水啊,也不知道这之后会有怎样一番血战?
  五十三
  翌日一早,李远山正在给李然看诊,袁陌被小六子领了进来。
  李然示意他在长桌一侧坐下,以眼神示意李远山出去,李远山多有眼力劲,收拾好药箱屈膝打了个千就退出殿去。
  李然倒了杯茶递给他:“袁老,能不能替我搞块水晶来?”
  “水晶?老夫还从未听说过有此物。不知是何种模样?”
  袁陌有些不解,李然想了想,道:“东西是无色透明的,表面有棱角,一般会用来……雕刻装饰品。”
  袁陌眼中一亮:“依殿下所说,此物应该与‘水玉’相似。”
  “水玉?”
  “没错。古书有记载,水玉乃千年之冰所化,其莹如水,其坚如玉,又有菩萨石之说,盛产于丹山一带,又有菩萨石之称。此物世人少见,听闻者亦寥寥无几,殿下如何得知的?”
  李然敷衍一笑:“可能是在哪本书里看过,具体怎么样已经记不清楚了。先不说这个,能不能现在就给我弄一块来?”
  袁陌捋着胡子笑:“草民早年在丹山一带游历时,倒也收集了几块。”
  李然喜出望外:“感谢上帝!”然后拉了袁陌就走,“走。去看看。”
  来到熔炼房,袁陌捧了三块透明晶石出来摆在桌上:“殿下所指的可是此物?”
  李然拿起一块来看:“没错。就是它!”
  “殿下需要这东西有何用?”
  李然笑:“放心。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在图上唰唰唰画了几笔,画的是一片老花镜,然后递给袁陌看,道:“做得出来吗?”
  袁陌捻着胡子想了想后点了点头:“只须打磨一番,应该不是难事。至于这根管子,用竹管即可,也不难找。”
  “好。那就拜托你了。”
  约摸过来三个时辰,袁陌带着两样成品来求见。
  李然几乎是亲自迎了出去,见到他劈头盖脸就问:“这么快就弄好了?”
  袁陌袖中掏出一片凸形晶体并一根竹管恭敬地呈给他,道:“殿下请过目。”
  那竹管一端开了个切口,李然将“凸镜”放进去,凑近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下左右扫了一圈,皱眉静静出了会神,似想起了什么,就朗声笑开了,脸上掩饰不住都是兴奋神色……
  袁陌却是从头至尾都没能摸得着门道。
  他小心地凑过去:“可是有什么问题?殿下?”
  “怎么会?好用得不得了!”李然大笑,伸手过去感激地拍袁陌的肩,眼中有灼热的流光,却害苦了袁陌一把老骨头,且面无四两肉,被他拍了两下就疼得骨头咯吱作响。
  袁陌在心中哀叹:如此优雅之人,怎的力气这么大?
  李然却是全然无知无觉,自顾自说:“袁老,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您老就跟着我混,也别想着跳槽了。”
  袁陌有些傻眼:“殿下?”
  李然大笑:“没事。这东西麻烦你再帮我做两个,回头我再好好谢你。”
  “草民惶恐,殿下不嫌弃草民技艺粗糙已属幸事。殿下有任何需要吩咐一二即可,草民万万担不起殿下的道谢。”
  袁陌作势要跪,李然一把托住他的手:“担得起!我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行了,这一套虚的在我这儿都用不着,别整天跪上跪下,你不累我都累。”
  他一向在人前没什么架子,日子一久,袁陌越发觉得这位殿下乃是“礼贤下士”之人,心有感激地同时也再不托词,笑着应承下来。
  李然将手中这架古版“望远镜”递给他:“一激动就全忘了,您老自己也瞧瞧。”
  袁陌面犯疑惑之色,接过来看,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殿下,为何会这样?”
  李然笑得了然:“是不是很神奇?”
  袁陌一迭连点头,李然推他出去:“去外面看看。”
  这一看还真看出些名堂了,连御花园里那朵牡丹花上歇了几只蜜蜂几只蝴蝶都看得一清二楚。
  袁陌却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简易“望远镜”的发明者,成功步入了发明家的行列。
  老头子过了那股新鲜劲,皱眉道:“此物倒也神奇,只可惜看得不甚清楚。”
  李然自然知道问题所在,在管子上比划了一下:“真正的望远镜应该前后有两块镜片,看东西就不会失真。这个嘛……”他看了眼手中这个简易版,无所谓一笑,“虽然有点糊,不过不是大不了的事,能用就行。”
  袁陌还是很困惑,全神贯注地拿着“望远镜”研究,末了自言自语:“不知能否改进?总觉得有些瑕疵。”
  李然失笑,见袁陌执着至此,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想要看得更清楚,可以在管子里再加一块凹透镜。”
  “凹透镜?”
  李然把凸透镜拿出来,做了个对比:“跟这块相反,表面不是凸的,会凹进去。”
  “如此就行了?”
  “差不多。”
  袁陌拿着简易版看了又看,末了一脸郑重地说:“如此,草民这就去制。”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暗忖老头子还真是有够精益求精的。
  ※※※
  夜幕降临,营地里篝火已起。
  苏沫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端着一个玛瑙酒杯,杯中美酒鲜红如血,衬得他俊美如暗夜之魔。
  明黄锦裘从榻上耷拉下来,拖到织金五色地毯上,看起来富贵无比。
  只有这个色泽,才是皇权和尊位的象征,是帝王的标志。
  再用不了多久,脚下这片土地连同明华宫里头那个人,都会成为他西平尹谦的所有物。
  酒是好酒,甘甜醇香,入口后回味无穷,苏沫有些沉醉,只可惜只有酒没有美人,甚是无趣。
  苏沫一手拈着酒杯晃了晃,朝恭槐安招了招手:“带她过来。”
  恭槐安恭敬地打了个千,掀开帐帘出了营帐,过了一盏茶功夫,领了个娇媚的女子进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项启的女儿项欣素,即丹丰二公主。
  见到来人,苏沫魅惑一笑,朝她勾了勾手,项欣素走近几步,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皱眉道:“你喝醉了。”
  “醉?朕怎么会醉?你太小看朕了。”
  苏沫伸手拉她过来,笑着以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如今已来到你丹丰境内,有何特别感受?嗯?”
  项欣素撇开脸去,脸上有羞愤的神色:“你还知道此地是我丹丰境地。”
  苏沫不以为杵,无声一笑:“明明心里有朕,却非得摆出一副恨朕入骨的模样,莫非是在欲擒故纵?”
  项欣素咬唇不语,脸却已经红了个透。
  苏沫呵呵一笑,拈着酒杯望着帐顶出神。
  项欣素斟酌一二,道:“你……有心事?”
  苏沫桃花眼一眯,挑眉道:“那你倒来说说,朕能有什么心事?”
  项欣素想了想,娓娓道来:“取丹丰于你是势在必行,如今你西平虽与东岳合谋,纵使能击败北烨,可到底一山不能容二虎,他日西平与东岳也必有一番恶斗,更何况北烨也绝非弱势小国,轻易怎会落败?”
  苏沫沉默片刻后拍了拍手,朗声大笑:“你倒有些见地,身为女子着实可惜了些。”
  项欣素不为所动:“可惜不可惜,那都是世俗人之见,与我无任何分别。莫非女子便不能建功立业为国谋略么?我偏偏不信。”
  她神色傲然,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苏沫盯着她瞧了许久,眼中慢慢浮上一层淡薄的暖意,他伸手抚了抚项欣素的脸,轻声道:“你很有骨气。”
  他神色温和,项欣素脸上又一红,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在烛火映衬下,几欲令人迷醉。
  苏沫望着她的双眼有片刻的失神,继而勾唇一笑:“你喜欢朕?”
  “胡说!”
  苏沫闷笑:“那就是了。”
  “你!”
  “怎么?喜欢朕很让你无地自容?”
  “我只知道情爱乃两情相悦之事,纵使我对你有情,而你却对我无情,又有何意思?”
  “两情相悦么?”
  苏沫淡笑,笑容竟有些苦涩,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邪魅一笑,道:“朕也相信日久生情,纵使此刻无情,日久相对,也总有动情一刻。朕不急,也等得了。”
  项欣素微微一愕,久久没有言语,五指揪着素衣,揪成了满心的皱褶。
  南琉璃然,究竟是何许人,竟让这位西平天子执着至此?
  ※※※
  两日后,袁陌求见,带着他新制的成品。
  李然接过来一看,顿时被唬了一跳。
  暗忖这袁老头还真他妈有才,居然真的造了个改进版的望远镜出来。
  李然边看边夸赞,袁陌神色谦逊,恭敬回道:“打磨水玉倒也不费事,倒是改造这根管子花了些功夫。”
  他边说边演示,李然在一旁看着唯有啧啧称奇,暗忖这东西竟然还带了自动伸缩功能,老头子可真是个天才啊天才。
  袁陌显然有些兴奋,一开口就止不住话头,拿着改进版的样品继续说:“草民后来还发现,用竹管做筒,竟然比不得牛皮好,遂将牛皮卷成圆筒塞在竹管内,果然有奇效。”
  其实他倒是蒙对了,现代制作望远镜,都会在内筒涂一层黑漆,以便反光。如今袁陌用牛皮代替了黑漆,倒也凑巧。
  李然听完这番话,恨不得给老头子颁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以示鼓励,笑得赞不绝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日后的一个无月之夜,探子回报,称西平先头军已经到了都城临阳五百里开外,距离临阳只有一日半的脚程。
  夜色昏暗,整个临阳城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在耳边呼啸,让人无端焦躁。
  李然身着战甲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穆。
  无数火把点燃的城墙下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城池远方出现万千火把汇成的火海,等待那决战时刻,乃至死亡。
  五十四
  曲烈站在李然身侧,竟然叹了口气。
  李然颇为惊奇:“你在叹气?”
  “臣失礼了。”
  李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心事?”
  曲烈想了想,道:“时至今日,臣才明白何谓听天命知人事。”
  李然失笑:“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臣亦只是个凡人。”
  他如斯感慨,李然越发好奇,只因曲烈此人一贯淡漠,今日会有如此感慨,倒真是少之又少。
  严文斌落后他二人半步,又对统领设伏之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他们这位副统帅月下感慨,难掩文人酸儒之气,暗自冷哼一声,嗤道:“将军莫不是怕了那群贼人?”
  李然深知他还无法释怀,正要劝解,只听曲烈轻笑一声,幽幽道:“我始终相信,世间总有人力所不及之事。那么到胜负即定之时,能做到心中有数也总是好的。严将军,你以为对否?”
  严文斌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撇开脸去。
  李然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远远就听到了猴崽子的叫嚷声:“师傅!师傅!”
  曲烈一听,匆匆朝李然行了一礼,从另一侧下了城墙。
  猴崽子跑上来,见到李然,又问:“见到我师傅没?”
  李然不应,一脸的施施然,猴崽子扫了眼他身旁的严文斌,暗忖这肯定是个三脚踹不出个闷屁的,也没自讨没趣,走到李然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笑嘻嘻问:“不在屋里呆着,大半夜的跑城楼来吹风干嘛?”
  李然揉了揉眉,不理他,问严文斌:“交战的时候,对方大概离我们有多远?”
  严文斌想了想,道:“禀统帅,约摸百丈,如此弓箭便奈何不得。”
  李然有些不明白:“百丈?”
  ,猴崽子嘻嘻一笑,一脸的轻蔑:“人皆道你南琉璃然学富五车,当年一人舌战三位儒士犹游刃有余,想不到连个不识字的白丁都不如?呵呵~怪哉!怪哉!”
  严文斌略有些尴尬,抱拳咳了咳,这二人谁也不好得罪,干脆闭口不言。
  李然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伸手撇开猴崽子的脸,又问了遍:“到底多远?”
  严文斌正色道:“一丈乃十尺,一尺约这么长,以小步来计,约十步左右。”
  他一面说,李然一面走,十小步后停步转身,目测了一下自己和严文斌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三到四之间,明了地点了点头。
  猴崽子贼贼一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啰嗦什么?一边玩去。”
  “哼!我师傅整日里消失得没有人影,让我找谁去玩?左不过皇兄不在,你如今独身一人,索性和我结个伴得了。”
  李然冷哼,不理他,回头朝严文斌走去,边走边想:百丈差不多就是三四百米,这样的距离,以现有弓箭的射程确实达不到。
  北烨现在得弓箭,差不多也就一百米的射程,越远杀伤力越小。
  即便是弓弩,两百米之外也失去了原有的威力,近距离射击倒真没话说。
  李然有些犯难,皱眉想了许久,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城楼下,手搁在城垛上摩挲,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猴崽子有些无聊,从怀里掏出个核桃,朝夜空甩了出去,划出一个弧度,许久才听到嘎啦一声,似乎落得有些远。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脑中精光一闪而过,忍不住拍了下掌又打了个响指。
  想不到这小猴子,关键时候还真有些用场。
  如果把箭以抛物线状射出去,射程不就远了很多?
  更妙的是,借助引力的作用,下降后速度越快,威力也会更惊人!
  这不就是电影里经常见到的桥段。
  李然心中兴奋,随便从身边一名将士手中取过一弯长弓,朝天际瞄准,弯弓满弦,然后一松手,只听嗖的一声,箭矢便朝着夜空飞去,许久后才听到箭尖击地的铿然之声。
  就是它了!
  猴崽子和严文斌在一旁看得惊诧难掩。
  ※※※
  战事一触即发,曲烈已领着三千人马出城去了。
  时间已近隆冬,风吹在脸上刮得人生疼,火把立在墙头亦被吹得呼哧作响。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夜色已深透,伸手不见五指,李然拿着“望远镜”往西看了又看,依旧没看到信使的身影,心略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早过了他与曲烈约定的时间,曲烈那边却是音信全无。
  李然站在城楼上,神色有些肃穆。
  小六子陪在一旁,小声说:“殿下,这会儿风大,您还是先避一避吧。”
  “啰嗦。”
  “可是——”
  “行了。我有分寸。”
  李然神色肃穆,小六子也不敢多劝,只得陪在风口站着。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有马蹄声渐近渐响,末了在城门口停下,一人从马上滚下来,举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门:“开……门……”
  守城门的那员副将扔了个火把下去,这么一招,高声朝城下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那几名负责城门守卫的小将再不敢耽搁,抽去门闩,三人一边将两扇重达百斤的铁门推开了一条容一人经过的小缝。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名身着北烨军服的小将,
  少顷,那身受重伤已看不出模样的将士就被两个将士用担架抬到了李然跟前,彼时已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我军……惨遭……埋伏……已……全军……覆没……了……”
  李然脑中一阵轰响:“你们将军呢?”
  “将军……带三……百人……突围……生死……未卜……敌军……已在……三里……开外……统帅……保……”
  那个重字还没能说完,他就咽了气,众人神色剧变。
  这一计原本是为了伏击敌军,杀西平一个措手不及以搅乱其阵脚,不曾想竟被反将了一军,不仅白白断送了他数千北烨将士的性命,甚至还断送了曲烈。
  战事未起却先被人斩腰,这仗该如何打下去?还能否打赢呢?
  隆冬的气候已严寒之极,刮得所有人心寒如冰。
  没有人出声,李然伸手阖上那小将的双眼,低声道:“埋了吧。”
  两员护卫得他发话,这才走上前来,将尸体抬了去。
  李然笔挺挺站着,久久不曾言语。
  小六子拽着帕子干着急,心急火燎却于事无补。
  劝自然是劝不了,他们这位殿下一向富于决断,轻易不受任何人左右,如今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无端让小六子有些惊慌。
  犹豫再三,小六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赔小心道:“殿下,曲将军吉人天相,老天爷定然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李然不予理会,静默许久后,扫了眼神色震惊的严文斌,沉声道:“看来这一仗会很难打。”
  严文斌一拳捶在城墙上:“今日之耻辱,他日必要他西平数倍奉还!末将定当永志不忘!”
  李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扫了眼那几名高级将领,正色道:“西平来势汹汹,甚至洞悉先机先一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临阳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事实上,援军还有五天就能到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这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守住了,就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守不住,临阳城的五万人只能是全军覆没。
  “纵使战死,亦无怨无尤!”
  严文斌一伸手“铿”地一声将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拔了出来,剑尖指天,一声大吼近乎有震耳欲聋之效,所有人都跟着拔了剑,李然与他们对面而立,亦被那撼天动的铿然之气深深震撼了。
  李然在这个瞬间是动容的。在这多国争雄的乱战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信仰奋力拼搏,拼的只是血肉之躯还有那满腔热血,无怨无尤,一往直前。
  “好!”
  李然大喝一声,将腰间军刀□往头顶一举:“为了胜利!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
  声浪一波波传了开来,所有人都在呐喊。
  远方地平线上,有火龙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不用望远镜,所有人都明白西平铁骑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然头也不回地喊:“严文斌。”
  “末将在!”
  “弓箭手准备得怎么样?”
  “禀统帅,已尽数就绪。”
  “火油呢?”
  “也已妥当。”
  李然点了点头,在大战来临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下来。
  天空泛出鱼肚白时,伴着尘土飞扬,有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苏沫身着金丝铠甲骑汗血宝马,眼中闪着灼灼光华。
  对面的城楼之上,那一抹银白身影已变得越发清晰,虽然还不至于看得清那人的脸。
  时隔数月再次相见,思念恍如隔世,苏沫眼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幽光。
  三军已遵照他的指示在距离临关城百丈外止步,拉开行将攻城的阵仗。
  接着,一架架高耸入云的天梯就被纷纷推上前去,高及城墙,看起来坚不可摧,巍然可怖。
  城墙之上,北烨众将士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骇得失了往日的冷静。
  两军对阵,更多的时候考验是双方的气势,李然深深明白这一点。
  他冷哼一声,朝严文斌打了个眼色。
  严文斌手势一摆,唰唰一阵箭鸣声后,万千支长箭便一股脑地朝天发去,然后在地力的作用下迅速下落,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在瞬间就穿透了西平将士的铠甲,激起哀嚎声一阵,惊人心魄。
  战争,终于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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