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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书籍名:《凤凰纹之风起云涌》    作者:落叶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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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味乃是上好的西凤,无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是西平特有的宫廷御酿,李然喝了几杯下肚,也觉得甘甜之极,不由赞道:“好酒。”
  “你若喜欢,朕可日日陪你喝来。”
  对方神色间温情满溢,他也没触霉头,只一脸淡然地抿唇不语,苏沫心情好也不计较,依旧笑逐颜开地品味杯中佳酿。
  这么喝了两三盏茶的功夫,那位已有些微醺,桃花眼中光彩熠熠,锃亮得几乎有些灼人。
  “你那招够狠,连朕听了都心惊不已,只不过鬼神之说朕从来不信,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名堂,可否说来听听?”
  李然撇嘴,正想敷衍了事,却听翠铃俏皮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口黑皮罐子里装的是白矾水。”
  “白矾?”
  许是那至尊之人难得露出如此无知糊涂的模样,她咯咯一笑,道:“白矾水虽无色,可殿下给奴婢的那支狼毫却大有文章。”
  语毕,一脸是笑地朝李然望了过来,道:“究竟是何物,还得由殿下来道明。”
  李然不忍扫她兴致,也不拐弯抹角,托底道:“没什么,就是沾了点黄姜水。”
  这话真够简洁,苏沫却也听懂了,他早些年周游列国,江湖道术见过不少,只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此间内幕,忍不住抚掌大笑,秋水般的美眸中有笑意一波波环绕,瞧着几乎有些勾魂夺魄。
  翠铃怔怔望着他,竟似痴了一般。
  李然扫他二人一眼,依旧一脸淡然地啜着那醒酒的茶水,沉默片刻后,不无感慨地叹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没做亏心事就不会心虚,不心虚也不会多此一举,鬼神显灵那是假的,不过是心理战而已。”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儿科,比起他从前在局里见识过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招数,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况且做了这么多,终究也是为她人做嫁衣。
  翠铃却很是欢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朝苏沫莞尔一笑,道:“正是了,奴婢之前照着殿下的吩咐,特意嘱咐过他们,若是贼人碰了那水,必定会在后颈留下红色印记。”她说到此,许是觉得有趣,掩嘴一笑,道,“那韦昭显然将奴婢的警告听了进去,偷偷伸手摸过脖子以作确认。殿下一早说过,白矾水遇着黄姜汁铁定显色,还让奴婢写个凶字以正视听,果不其然呢!”
  她绘声绘色说来,惹得苏沫抚掌感叹:“如此看来,朕往后的日子再不会无趣咯。”
  这话别有所指,李然只撇嘴不应,气氛一时冷清,恭槐安忙赔笑道:“殿下乃机敏人,此番奴才等亦是大开眼界。”
  他这话接得巧妙,苏沫笑着叩了叩他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虚与委蛇的调调?”
  听这话的语气,倒也无责怪之意,恭槐安笑着应承下来,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陛下指正。”
  他在苏沫身边多年,乃是真正的近人,如何不晓得这一位的心思,苏沫方才听他一席话,心中快意大生,又见他如此讨趣,笑着踢了踢他的膝盖骨,道:“这账朕暂且记着,往后一并罚,你二人先下去。”
  如此,哪里还有罚的意思,估摸就差找个由头打赏了,二人应下,躬身退出殿去。
  内殿只剩李然与他,一点蟠龙火烛下,光影摇曳,似缠似绵,苏沫望着对面那人,叹道:“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朕今日才明白此间真意。”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见对方脸上有醉,眸中有光,似醉非醉,摩挲着杯沿想了片刻,道:“有句话你大概没听过。”
  “哦,说来听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的名言。”
  苏沫捏着酒杯想了须臾,末了撇嘴一笑,道:“的确有些意思,文采是好,只太过消极,非成大事者所言。”
  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李然微微一愕,下意识抬眸朝他望过去,但见那桃花眼中凌厉锋芒闪动得近乎刺目,一时间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又道:“况且,得意与失意全在自己手中,何须他人指手画脚?成败得失,不到最后终难成定论。”
  “你也别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烽烟四起,大好江山就摆在眼前,无人不欲分一杯,你让朕识时务?还是那句老话,‘天下’二字本就人人有份,我欲夺之又有何错?否则,朕那些年的付出岂不都付之东流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虽有冷意,却不乏黯然晦涩,只浮光掠影似地匆匆一闪,犹如在那黑曜石般的浓眸中滴了石青斑纹,如深潭中泛起的一点磷光,苦痛暗藏。
  这些年的付出究竟是什么,李然不欲多问,但见对方眉眼间隐约有落寞之色,遂同情地扫他一眼,苏沫兀自执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满上,举杯一口饮尽,怅然一笑,道:“你不是朕,怎会明白个中滋味?”
  李然撇了撇嘴,不作应答,对方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又或者确实醉了,竟止不住话头,继续道:“那几个女人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头来这西平宝座,还不是归我西平尹谦所有?呵呵!西平尹谦?尹谦!他抛弃我们,可为了那个位子,我却终究得灌上他的姓氏!尹?呵呵!呵呵!”
  如此尊贵的名号,被他念来竟全然都是嫌恶,李然俊眉一皱,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语毕,也不待对方反应,径自道:“其实比起尹谦,苏沫更好。”
  对方止住轻笑之声,问道:“是么?当日在金满楼时,你说想与朕合伙经营买卖,可是实话?”
  “算是吧。”
  “那事若成了,或许……”
  “没有或许!假设的事我从来不想!”
  苏沫被他一顿抢白,也不翻脸,只自嘲一笑,叹道:“这话也只有你敢当着朕的面说。”
  “的确,假设的事无须多想,那些人如今已与蝼蚁无异,根本无须放在眼里,她若地下有知,看到朕有今时今日,也能聊感欣慰。想来,他也会高兴……”
  李然见他神色似醉如痴,心下终是不忍,正欲开口劝说,却见那桃花眼一眯,带了锐利之色道,“北烨如今正腹背受敌,姓江的已无多少时日,你可千万别存什么指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言辞间全无章法可言,李然也不欲做无谓之争,边饮酒边暗自动着心思,苏沫见他这般乖觉,无声一笑,凑近了轻声道:“朕的西平皇后位多少人都肖想不到,偏偏你还如此不屑。”
  末了,沉声一叹,似有惆怅也有无奈,李然不应,只兀自执酒杯小酌。
  这一晚的永安殿内,火烛艳光下,二人对坐举杯相饮,一人垂眸独饮,一人唏嘘乱语,虽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西凤虽清雅,后劲却也不小,苏沫到后来已醉得不轻,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李然正收拾残局,恰逢翠铃端着洗漱的东西分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脚下几个快步过来,一脸惶恐地说:“殿下莫动,让奴婢收拾就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翠铃先是一愣,继而抿嘴笑道:“陛下与殿下还未歇息,奴婢怎敢?”
  “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女朋友--”
  说到此,立马打住不再多言,翠铃颇诧异地抬眸望他一眼,片刻后含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殿下关爱,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只搅了帕子专心致志地为苏沫拭面,再不顾其他,苏沫则阖眼躺在床上喃喃低语,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翠铃面上全然都是心疼。
  少顷,恭槐安端着墨玉托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沉声一咳,翠铃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锦帕掉在地上,李然抱拳一咳,问恭槐安道:“什么东西?”
  “回殿下,是醒酒茶。”
  “行,拿来我喝。”
  如此一说,恭槐安再顾不得翠铃,立马赔笑上前来服侍,未几告退而去,李然坐在桌边,捏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扫一眼那绿衣女子忙碌的背影,道:“有些事你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婀娜背影略一怔,似乎被骇得不轻,末了轻声道:“奴婢……不敢奢望。”
  李然略一愣,这个答案虽在他预料之内,却实在并不符合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如果连爱一个人都要讲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你不是他,别妄下定论,我看那两个女人就很受宠,你不比她们差。”
  “公主……自然是不同的。至于姌昭仪,殿下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陛下的心思?”
  竟是公主?不是贵妃!
  原来,她是赵妍的人。
  李然在那个一瞬间,犹如被醍醐灌顶,了悟全生。
  翠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已有失言,猛地一转身,搅了锦帕在手中,一脸无措地说:“殿下,不是……奴婢……”
  李然朝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挑眉望了床上那人一眼,道:“看来他能顺利登位,你们庆原出力不少。”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翠铃垂首不敢多言,神色间全然都是局促难安,显然被吓得不轻,李然心有不忍,安抚她道:“这事我不会乱说,你放心。”
  “殿下……”
  那丫头呐呐喊了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冷不防被人一扯,一个惊呼跌入床榻内去,苏沫阖眼搂着她一个翻身,口中一个劲地说着什么,李然脸色一变,正要抬脚过去解围,却在下一刻站定了不再向前,望着那绿衣女子欲伸却又不敢的双手,眸中眷眷深情,面上无尽的心疼,他犹豫片刻后,终是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去。
  恭槐安候在殿外,正有一颠没一颠地打盹,冷不防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抬头一瞧,忙赔笑道:“殿下如何出来了?”
  李然扫他一眼,抬脚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里面有人照料,你就不用进去了。”
  恭槐安是宫里的老人,奴才变主子的事早已见怪不怪,里间的情形不用瞧,只听动静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敢进去掺和,遂小跑着跟上李然,语无伦次道:“殿下……可是……这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李然一脸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眯眼笑道,“其实,现在进去还来得及。”
  他方说完,只见对方脸一垮,可怜兮兮地说了句奴才不敢,他哑然失笑,带了抹同情之色拍了拍对方的肩,丢下一句好好守着,一个转身消失在了长扇朱漆镂空排门后,恭槐安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终是垫着脚尖过去,轻手轻脚地将那菱花隔扇碧纱刻凤纹门扇掩上。
  如此,虽遮了视线,却终究挡不住那一声声的黏腻声响,还有那一句句的烫心之语。
  翌日清晨,苏沫是被一阵清脆鸟鸣声吵醒的,他伸手摸了摸身侧,只觉手心冰凉,一个挺身起来,在殿中扫了个来回,见空无一人,忙套上龙靴出去,正要唤人,冷不防瞧见外殿长榻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明黄刻凤薄裘,榻下落了卷书册,想来是困累的缘故,正靠在软枕上阖眼小睡。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从镂窗的菱格中穿透而入,带着春日独有的明媚,在那羊脂白玉般的容颜下投下一抹剪影,将永安殿亘古的寂寞和空漠瞬间融化。
  温暖和幸福,那些早已离他远去太久的东西,一股脑地翻涌而出,继而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有种冲动,想要伴着对方,永远沉睡在这春声晨光里,至死方休。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何为儿女情长,何为英雄志短。
  “朕已错过一次,这一次再不想后悔了。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舍你。”
  他弯腰俯下身去,凑近了盯着榻上那人细瞧,唇角微弯,眸中有点漆光影,倒映的全是那如画眉目,片刻后忍不住伸出一指过去,却在即将触到那人时蓦地一收,犹豫再三后,终究只虚空描摹了一番,仿佛不敢碰触,唯恐惊了对方好梦。
  有熟悉的清香在鼻端萦绕,正是他昨晚为之消融的温暖,如此魂牵梦绕,他慢慢低下头去,在那人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柔得仿若微风拂面,温暖而深情。
  恰逢恭槐安从殿外进来,见了殿内情形,目中一骇,作势要躬身请安,苏沫一抬手指示意他噤声,又盯着榻上那人瞧了半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让他们好生伺候,不得再有丁点闪失。”
  恭槐安诺诺应下,原本还琢磨着如何禀明实情才好,如今瞧座上这位的神色,饶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暗忖这可真是笔糊涂账啊糊涂账。
  翠铃站在轩窗外背影处,将里头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终是白了脸撇过去不愿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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