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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暗中备战

书籍名:《日月明》    作者:离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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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庆寿寺的后院之中,朱棣出的那个拆字联被朱高炽轻而易举对了出来,两人呆愣片刻,道衍率先出声,直呼“天意”。连朱棣也微微蹙起眉头,想着是不是老天真的那么想他这个王爷来出头?
  之前张真人写给他的那首暗藏玄机的诗,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够解析出其中的含义,但其中有一句跟这个下联的意思基本上是一致的,大意都是说“王当出头”。而张真人当初给他的那个锦囊,被他好好收藏,他确定炽儿绝对没有看过。
  难道,真的是天意么?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赞成自己起兵造反?
  朱棣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满树芬芳扑鼻,颜色绚丽的梅花。思绪无端的飘回了二十年前。
  允炆出生那一年,武英殿院内的梅花,也开得如此热烈。
  殷红如血的腊梅树下,还是婴儿的朱允炆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
  有什么东西落到眉睫之上,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朱高炽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父王,下雪了,我们去禅房吧。”
  朱棣回过神,才发现落到自己眉睫上的,是纷扬的雪花。
  三人进了禅房,道衍亲自取了茶具,用小沙弥烧好的开水将茶壶洗净,然后用特制的竹漏将茶叶舀入茶壶之中,待盖好之后才看向坐在对面的朱棣:“王爷有心事?”
  朱棣闻言一笑,拎了装满开水的水壶提高了往茶壶里冲下去,瞬时间茶叶翻滚,雪沫飞舞:“先生既然看出来了,不妨猜猜本王的心事。”
  道衍但笑不语,抬手将壶盖执起,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沫,再将壶盖放下去,转身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三枚铜钱来:“贫僧猜不到,不过倒是可以为王爷算一卦。”
  朱高炽看那茶水泡得也差不多了,从旁边取出三只白瓷小杯用开水烫了,依次摆放在三人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道衍那三枚铜钱儿。
  朱棣也不说话,等着道衍的占卜结果。
  道衍的占卜很简单,只是随意将三枚铜钱掷于桌面之上,然后看了看他们排列的位置、方向、正反,便能得出结论。
  他将三枚铜钱一一拾起来,才慢慢悠悠开口:“王爷的心事,是跟皇位有关。”
  正拎起茶壶在斟茶的朱高炽闻言一怔,手那么一抖,茶水便洒了出来,溢了一桌子。
  朱棣淡淡瞥他一眼:“去拿抹布。”
  “是,父王。”朱高炽点点头放下茶壶,心里知道他是想借机支开他,乖乖起身出了门去。
  禅房的门被他拉开,又吱嘎一声被他关上,一开一合之间,冷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不经意的便灌了进来。
  袅袅的茶香从桌面升腾而起,在清冷的空气里盘旋萦绕,与那一缕寒风融合成清冽纯粹的味道。
  朱棣拎起刚才朱高炽放下的茶壶,替道衍和自己倒上茶,然后端起茶杯送到鼻前轻嗅一下,开门见山说道:“先生知道本王的顾虑。”
  道衍点点头:“王爷的顾虑贫僧明白,你是舍不下应天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现如今他已经贵为皇帝,却没有遵守你们当初的诺言,猜疑宗室,执意削藩。燕王府势力强大,兵力雄厚,王爷乃是朝廷最忌之人,他们削藩的主要目的还是针对燕王府。虽然现在朝廷没有明言,但从皇帝调遣官员,暗中驻兵来看,迟早是要对您动手的。如果王爷还是下不了决心,坐失良机,朝廷先发制人,到时候遭殃的恐怕不只是王爷一人吧?王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位殿下及军中数万将士着想啊。”
  道衍这番话朱棣不是不明白,他知道朝廷一旦动手,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其他王爷好到哪去,就算朱允炆对他爱得再深,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皇帝给自己特权。而自己,也绝对不会在朱允炆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家人是自己的软肋,而炽儿更是自己的死穴。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流放,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让他们跟随自己一起受苦。既然朱允炆不顾亲情率先毁约,他又何必还要固执的守着那个承诺?
  现在坐在应天皇宫那闪耀金光的龙座之上的,已经不再是二十年那个躺在他怀中吸*吮着手指对他露出纯真笑颜的婴孩,也不再是十八年前那个流着眼泪追着自己北上的步伐叫着“四叔”的小娃儿,更不再是数年之前中秋圆月之下对他露出羞涩表情,说着“四叔,我喜欢你”的温润少年……现在的朱允炆,是一个被嫉妒仇恨所扭曲的对手,是一个为了巩固皇权六亲不认的皇帝,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再和平共处。
  朱棣在心中叹了口气,将快要凉掉的茶水送到嘴边,仰头饮下,放回茶杯的同时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道衍见状,拎起茶壶再帮他倒了杯茶,继续问道:“王爷是否担心兵败?”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本王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已将胜败看得轻如鸿毛。更何况,本王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燕地所处北了,地势险要,手下兵士,亦骁勇善战。连老百姓也习弓马擅骑射,动员一下,至少能多征兵三十万。北平的存粮足够老百姓和军队十年的用度,如果本王有心起兵,挥师南下,平山东,下淮南,谁人能抗?”
  朱棣一番话气势如虹,让道衍听得频频点头,心道当年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这才是应该是真命天子该有的王者霸气。
  “王爷既然早有计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棣浅笑,起身走到窗边,双手附在身后沉思片刻,才又出声:“先生也知道,这些日子朝廷对燕王府已经有所怀疑,不仅将之前本王笼络的北平官员换了个干净,暗中驻扎了不少军队在北平周围,还将本王手下的兵权收了一大半。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那些朝廷安插在北平的眼线盯得紧,咱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大肆练兵,打造兵器。”
  道衍点点头,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推开窗户,指向燕王府的方向:“王爷你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壮观。
  朱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燕王府那一座座被白雪覆盖的飞檐琉瓦。
  “燕王府是建在元朝故宫基础之上的,殿院深邃,地处宽阔,王爷可选择一些精兵良将在后院亲自操练,其他的可以驻守为由,让张玉朱能几位将军分开几路,在远离北平的山地操练。另外,王府后院还可挖地穴,筑高墙,以打造兵器之用。”
  棣一听,直呼“妙计”。可刚乐到一半儿,想想有点不对劲儿:“先生,大批量的打造兵器,那动静儿可不小啊。”
  道衍“呃”了一声,顿时石化。
  朱棣忍不住笑,没想到这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老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不过,那声音到底要怎么才能掩盖呢?
  正当两人在为这事儿伤脑筋的时候,去找抹布的朱高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这还不简单,燕王府的王妃爱吃鹅肉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两人回过头,均是一脸不解。
  朱高炽进了屋,随手关上门:“刚才师傅不是说要挖地穴,筑高墙?不如在上面盖一层竹屋,专门用来养鹅咯。鹅听到有声儿就喜欢跟着叫唤,它们一叫,不就将打造兵器的声音掩盖住了吗?”
  朱棣跟道衍互望一眼,同时说道:“好办法。”
  更绝的是道衍还特地加了句:“不仅能将声音掩盖住,还能吃到鹅肉,真是一举两得。”
  朱棣父子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先生,你是出家人。”
  道衍眨巴两下眼睛,双手合十装模作样说了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看着朱棣和朱高炽:“贫僧是说王妃能吃到鹅肉,没说我要吃……哎,我还是先去给那些鹅超度超度吧……”
  父子俩看着道衍念念有词的走开,同时无语,摇摇头离开了大庆寿寺。
  由于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朱棣在跟道衍商量的时候并没有让朱高炽参与,但现在已经确定下来,便觉得对他不应有所隐瞒。不管他的身份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爱人,都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做出选择。
  毕竟造反不是好玩儿的事,成则名垂千古,败则遗臭万年,且有可能会尸骨无存。如果他不愿意跟着自己冒这个险,那他会给他安排好所有的退路,就算日后兵败也能保他全身而退。
  不过,当他晚上将这两个选择摆在朱高炽面前时,朱高炽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父王,你真是好伟大。”
  朱棣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摸摸鼻子继续道:“父王是为你好……”
  朱高炽不待他说完,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真为我好,就让我跟你生死相随。”
  朱棣无奈:“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朱高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坚定,“父王,不管前路如何,孩儿都要跟你在一起。”
  “炽儿……”朱棣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中,吻着他的额头,“不后悔么?”
  “从一开始就不曾后悔。”朱高炽顺势环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儿窝进他怀里,“再说了,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
  朱棣失笑:“你怎么知道?”
  朱高炽仰起头,笑眯眯道:“因为孩儿来就是为了帮您成就大业的啊。”说完之后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废话,你不当皇帝明成祖从哪来?所以,我这个赌注下得绝对是包赢不输啊。
  朱棣再次失笑,突然想起一个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小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朱高炽闻言眨眨眼,没正形的接了一句:“被雷给劈出来的。”
  “雷给劈出来的……”朱棣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即又想起六年前张真人给他的那个锦囊,上面有一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难道这家伙真是被雷给劈出来的?这也太
  离谱了。
  朱高炽见他愣着不说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父王,我开玩笑的,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被雷劈出来的吧?”
  “那可不一定。”朱棣抓住他的爪子,将他拽到床边,从一旁书柜的暗阁里拿出一个锦盒,再从里面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他:“这是六年前一位得道高人交给父王的,父王一直没参透其中的玄机,你来帮父王参详参详。”
  朱高炽接过那锦囊打开:“父王都参透不了,孩儿怎么能看得透?”
  朱棣指了指锦囊:“你先看了再说。”
  朱高炽不敢怠慢,点点头将那纸笺打开,只见那宣纸因为时隔六年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仍然清晰可辨。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父王,王字出头,不就是个‘主’字吗?果然是高人,竟在六年前就预测到您要当这天下之主了。”
  朱棣笑道:“这最后一句与你下午所对的对联是一个意思,本王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前面几句是何意思。”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这是什么东西?”朱高炽看后也是一脸茫然,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见他这副模样,想着他也看不明白,逐摇摇头准备放弃:“弄不明白就算了,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等等!”朱高炽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父王下午让我对的是个拆字联,这首诗会不会也是拆字诗呢?”说完不等朱棣点头,便走向书桌,执起毛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烈日片云过……就是日头被云遮住……也就是日字上面一片云……”
  朱棣跟过去,正好看见他在一个“日”字上面添了一笔,竟是个“白”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耕牛蹲井沿又是什么字?”
  “耕牛……蹲井沿……”朱高炽先写了个“牛”字,又写了个“井”字,可是搞了半天也组合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朱棣见他都快将笔头给咬破了,摸摸他的脑袋提示道:“要不,我们先看后面那两句吧。”
  朱高炽点点头:“后面这两句简单,子星为辰,光芒被头顶一宝所压,自然就是个‘宸’……”
  声音嘎然而止,朱高炽看着自己在纸上画出的那个大大的“宸”字,仿佛真被雷击了一般,半天没能出声。
  “对,是个宸字,那后面的‘异世雷霆震’又是什么……”朱棣话说到一半儿,发现朱高炽有些不对劲儿,微微俯下身,拍拍他的肩,“炽儿,怎么了?”
  朱高炽抬头看他一看,脸上是朱棣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父王,我可能知道前面那个是什么字了。”
  “耕牛蹲井沿?”
  “不,‘烈日片云过’和‘耕牛蹲井沿’其实是一个字。”朱高炽说完落下笔,在刚才那个‘白’字旁边写了一个‘告’字,“父王你看,耕牛蹲在井沿便遮住了下半身,所以只有‘牛’字的上半部分,而井沿也叫井口,组合到一起便是个‘告’字。而‘白’和‘告’放在一起,是皓月凌空的‘皓’字。”
  “皓,宸,皓,宸……”朱棣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禁拍手叫好,“妙啊,我儿果然睿智,如此复杂的拆字也能让你给破解了……这两个字可有何深意?”
  朱高炽嘴角抽搐:“咳……没什么深意,不过是我的名字而已。”
  “什么?”朱棣一时间没反映过来。
  朱高炽站起身来,耸耸肩解释道:“皓宸是我来这里之前的名字,而后面这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估计也是说我的来历。我是被炮弹炸到这里来的,所以算是‘火中来’。瞧瞧,老天爷让我来这里,说不定还真是为了帮你成就大业呢。”
  “太神奇了。”朱棣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过他想的倒不是朱高炽的来历有多诡异,而是那个给他锦囊的张真人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能在六年前炽儿刚来不久便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还能预测六年之后自己要起兵夺位,当真不是人啊。
  朱棣轻声吐出的话朱高炽并未听清楚:“父王说什么?”
  “没事。”朱棣回过神,揉揉他的头发宠溺笑笑,“父王是在想,你还真是上天赐给本王的宝贝。”
  朱高炽闻言不由嘿嘿一笑,上前一步环住朱棣的脖子:“既然是宝贝,那是不是有奖励呢?”
  “当然。”朱棣说完揽住他的腰,吻住那近在咫尺的诱人唇瓣儿。
  不管你从何而来,不管你因何而来,也不管你为何而来,既然是我朱棣的儿子,既然说了要生死相随,我对你,便只有信任,没有怀疑。
  前面的路,无论多么凶险,无论多么艰难,只要你不说放手,父王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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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记载:
  “洪武三十一年冬,在朱元璋驾崩半年之后,建文帝朱允炆不顾满朝武将的反对,在太傅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等左班文臣的支持鼓动下,对自己镇守各地,手握重兵的叔叔们实行“收封地,削兵权,贬爵位,远流放”的削藩政策,短短数月便削去五位藩王,造成大明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
  而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因战功显赫,势力庞大,成为了朝廷心腹大患。建文帝为保削藩成功,暗中驻兵北平四周,调派大臣出任北平重要官职,分散朱棣兵权,监视燕王动向。
  朱棣深感事态不妙,在诸位皇弟的联合策应及军师道衍的劝说之下决定先发制人,秘密练兵,暗造兵器,做好与朝廷抗衡的准备。”
  就在燕王府上下一心,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兵之时,突然从应天传来一道圣旨,召朱棣父子进京祭祖。
  而就是这道圣旨,成为了推动历史车轮的一个重要导火索;也是这道圣旨,将建文帝朱允炆与燕王朱棣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渊……
  —— 第二卷完 ——

曾经沧海难为水

  番外一、缘分初定

  元朝末年,顺帝妥欢帖睦尔荒淫无度,统治残暴,天灾不断,民怨四起。黎民百姓难以生计,接二连三爆发农民起义。
  而朱元璋,便是这诸多起义军中的一份子。
  朱元璋二十五岁时投奔在郭子兴帐下,他作战勇敢,机智灵活,精明能干,且处事得当,深得兵士的拥护,也因此而俘获了郭子兴养女马秀英的芳心。在经过郭子兴重重刁难及考验之下,终于得到他的信任,委以重任,并将马秀英许配给了他。
  至正十三年六月,朱元璋衣锦还乡,招募兵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徐达、周德兴、郭英等人纷纷同他一起加入了红巾军的队伍,同他并肩作战,创造自己的江山,开拓自己的王朝。
  从此,朱元璋的军队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先后攻破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将兵马从几千人扩充至大军十万。
  至正十六年三月,张士诚在长江三角洲地带发起攻势,进攻江南元军。趁此机会,朱元璋亲自统率水陆大军,进攻集庆。在第三天,攻破城外的陈兆先军营,其部三万六千人归降朱元璋。十日后,攻下集庆。
  而在进城之后,朱元璋便将集庆改名为应天,并以应天为中心,先后攻下了金坛、丹阳、江阴、常州、常熟、扬州等地,迅速朝应天四周扩张势力。
  至正十九年,朱元璋已经占领了江苏以北,太湖以西,往南经江苏、安徽、浙江三省交界处,到浙东大片地区,与另一股势力陈友谅隔江对峙。
  而这个陈友谅,原是红巾军蕲水起义头领徐寿辉手下大将倪文俊的部下,后来他杀死倪文俊,并于至正二十年,也就是公元1360年挟持徐寿辉,攻占了太平、采石,盘踞应天城外,并联合长江下游的张士诚东西夹击应天,准备平分朱元璋的领地。
  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献计里应外合,先令军中陈友谅的旧友康茂才修书一封到陈友谅营中,假意投诚,约陈友谅攻击应天,并言明会在应天郊外的江东桥接应。
  陈友谅信以为真,带领主力军队赶到江东桥时,却被早已埋伏与此的徐达率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狼狈败走九江。
  徐达攻无不克,连连收下太平,占领信州。
  当徐达带着捷报回到应天之时,朱元璋告诉了他自己添了第四个儿子。
  这个儿子,便是朱棣。
  朱棣的出生并没有让父亲朱元璋一统天下的步伐停止下来,而是更加坚定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因为,只有平定了天下,才能给自己的孩子安稳的幸福。
  于是,朱元璋乘胜追击,直取陈友谅的老巢江州,攻下安庆,占领了江西及湖北东南部,将陈友谅逼往武昌。
  1361年八月,朱元璋带领着徐达等人凯旋回到应天,前来迎接的属下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好消息是他添了第五个儿子,坏消息是孩子的母亲难产而死。
  朱元璋悲喜交加,将一岁的朱棣和刚出生的老五交给了正室马秀英抚养。
  而巧合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徐达派人前来报喜,说自己的夫人在刚才产下了一名女婴。
  马秀英因为没有生育,缺乏奶水,老五交到她怀里正啼哭不已,听闻这个消息,赶紧抱着孩子去了徐达的府上,请她帮忙喂养。
  老五在徐夫人怀里马上变得不哭不闹,而马秀英在一旁抱着刚出生的徐家小丫头也是乐呵不已。
  两人都觉得孩子跟自己有缘,马秀英半开玩笑的说:“这俩小家伙同年同月同日生,应了个好缘分,不如咱们来结个亲家如何?”
  徐夫人当然不会反对,而此刻尚在襁褓中的朱橚和徐仪华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终身就被这两个不负责人的老娘轻而易举就定下了?
  公元1368年,朱元璋经过十六年的征战讨伐,终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于应天登基,建了号大明,改元洪武,以应天为京城,成为明朝的开了皇帝,册封马秀英为皇后。
  不知是因为两个家伙年纪还小,还是因为马秀英将当年的戏言给忘记了,反正过了很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当年“订亲”一事。
  这些年来跟随朱元璋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们,也都一个个加官进爵,论功行赏。其中征虏大将军徐达当之无愧为第一功臣。因为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朱元璋戏称为明朝永远不倒的“万里长城”。
  但就是这座固若金汤,将大明的敌军阻挡于外的万里长城却有一个自己永远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噢,好吧,准确来说是个小丫头。更可悲的,那个小丫头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仪态万千,气质尊华,是徐达给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深意。可他没想到,“人如其名”四个字是怎么也安不到自己女儿身上。
  其实徐达一度怀疑徐仪华是个儿子,不是女儿,而且这种怀疑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差点将他一把老骨头给折腾得精神分裂。
  徐仪华天资狡黠,冰雪聪明,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背宋词;知天文,识地理,精通文墨,且一张利嘴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小小年纪就以“女诸生”之称,名扬京城。
  按道理来说,有这么一个女儿,徐达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徐达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气死已经算自己命大”。
  现在徐达最大的愿望就是某天能有一个眼神儿不好的男人将他家这个女儿给娶回去,当然了,为了防止对方“退货”,他会奉上非常非常非常丰厚的嫁妆——虽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但愿望这种东西就像肥皂泡儿,你越想得美好,就越不容易实现。因为眼神儿不好又能让徐达满意的男人真的很难找。
  所以徐达只能仰头望天,第一百零八次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声“圣旨到”,让徐达仰头望天的脖子一下子没扭过来,只听咔嚓一声,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于是,扭到脖子的徐大将军以极其高难度的姿势率领一众家人跪地接旨,而当他听到圣旨的内容时,一激动,再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竟然回归了原位。
  待那宣旨的公公走了之后,徐家立刻炸开了锅。
  “老爷,我没听错吧?皇后终于想起当年订亲的事了吗?”
  “爹,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啊呀,太好了,大姐终于可以嫁出去啦!”
  “老爷,五皇子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老爷,你再好好看看,皇上真的是说让五皇子娶我们家仪华么?”
  “……”
  徐达拿着圣旨,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足足愣了有半个时辰才听得他一声怒吼:“仪华呢?”
  一时间原本热闹不已的大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徐达一听这动静儿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果然,半刻钟后,徐府的管家气喘吁吁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老……老爷,不……不好了……大小姐在翠云楼跟定襄侯府的二公子打起来了……”
  “徐,仪,华!”主徐达咬牙切齿丢下圣旨,如同龙卷风般从大堂里卷了出去。
  当徐达第N次将在外面闹事儿的徐仪华拎回将军府时,皇帝家的聘礼已经堆了一屋子。
  不管那圣旨上说的“知书达礼,贞静贤淑”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徐达都打定了主意要把徐仪华嫁进皇宫——反正就他跟皇上的关系,就算皇上事后知道自己儿媳妇儿的真面目,应该也不至于将她给退回来。而且,就算他不愿意让仪华嫁进宫,这圣旨也是随便抗不得的。
  于是,徐仪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自己老爹给关进了房,然后门窗都被钉上了木板,任凭她怎么擂怎么踹就是打不开,说是要等到他成亲那天才放她出来。
  徐达知道自己的女儿诡计多端,在下令所有的仆佣都不得私自对她放行之后才安安心心去睡觉。
  可就在徐达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徐仪华正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揣银票,然后掀开床板,对着徐达的房间挥挥手,跳下地道逃婚去也。
  让她嫁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但怎么也得问问自己的意思吧?
  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得像他家老爹一样,骑高头大马,持赤金宝剑,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是个豪气干云,金戈铁马热血男儿才行。
  那个什么五皇子,她是认识的,小时候皇帝跟父亲一起南征北战,他们几个小孩儿经常在一起玩耍。但后来他老爹当了皇帝,小孩子之间来往就少了,印象实在有点模糊。只记得那小子长得又难看又瘦弱,小时候连她都打不过,常常被自己欺负得哭。那样一个男人,她徐仪华怎么能嫁呢?
  徐仪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逃婚的决定做的那是绝对的正确,当即脚步都轻快起来,直接往秦淮河边奔去。只要顺着秦淮河出了城,老爹想抓她也难了。
  深夜的秦淮河边已经鲜少有人经过,冷清的河岸只有一艘渡轮停靠,身穿蓑衣的船家正摇橹准备将船划走,徐仪华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挥着手大叫“船家,等等”。
  船家听到声音,停下摇橹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到一身男装的徐仪华,随即和蔼笑道:“小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城?”
  “嗯,我有急事,不知道船家方不方便带我一程?”
  “我这条船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
  徐仪华顺着他的眼神,才看到不大的船舱里,坐了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
  那少年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不经意的与她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风月已无声。
  少年朝她点点头,露出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让徐仪华一颗芳心顿时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便开始扑扑的狂跳不已。
  不待她出声,少年已经开口:“船家,将船靠回去,让这位公子上来吧。深更半夜的,多个人赶路也热闹些。”
  “哎。”船家应了一声,摇橹将船靠了回来。
  徐仪华道了声“多谢”,跳上船去。
  由于动静儿太大,船摇晃了下,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水里栽去。
  少年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儿,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贴到一起,徐仪华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又差点儿一脚踩漏掉进水里。
  少年再次将他拽住,拉了回来:“更深雾重,船头有些湿滑,公子要小心。”
  徐仪华有点尴尬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弯腰进了船舱。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愣了片刻,笑笑摇摇头,跟着进了船舱坐下。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那少年突然问了句:“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徐,名……”说道自己名字的时候,徐仪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想着自己的名号在京城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万一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泄漏了行踪,那自己的逃婚计划就泡汤了,所以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单名一个华字。兄台呢?”
  “徐华么?”少年点点头,“在下姓周,单名橚。”
  “周,橚。”徐仪华第一*次对某个男子的名字产生了兴趣,这两个字一直辗转在她的唇舌之间,念了好久。直到很久很久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心里。
  后来聊天才知道周橚跟自己一样,是因为家里让他娶亲,而他不愿意,所以才趁夜逃婚。
  徐仪华那时候就在想,也许这才叫缘分?因为同一个理由,从不同的方向出发,然后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
  百年修得同船渡……原来,是真的。
  两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船家摇橹划开水面的声音轻缓而柔美,层层涟漪将天上明亮的月色荡漾出动人心弦的波纹。
  看着靠在舱壁上渐渐沉入梦乡的徐仪华,周橚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斗篷替她盖上,然后了无睡意的走出了船舱。
  “公子,还没睡呢?”船家见他出来,忙出声询问。
  “嗯,睡不着。我们出城了么?”
  “早就出城了。公子还是进船舱歇息会儿吧,天快亮了。”
  周橚没有说话,也没有进去,而是站在船头看着东方那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半晌之后他说:“船家,能调个头么?我想,我该回去一趟。”
  徐仪华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又回到了应天,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爹正带着一大帮下属气势汹汹的朝码头而来,更不会想到在见到周橚之后,老爹竟然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大呼“周王殿下”。
  徐仪华像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到周橚的嘴在动,但她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也或者,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他是周王,是当今皇帝的第五子,是圣旨中让自己嫁的人。
  如果在前一天,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这个人,也许她会欣然接受。可是,明明……她才在昨天晚上,将自己的心许给了一个叫“周橚”的人,只一觉醒来,他便告诉他,那个男人不存在。
  昨夜秦淮河边的船是自己的梦么?抑或,自己现在还在梦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口回绝了与周王的婚事。明明是喜欢那个少年的,不是么?
  可她却固执的认为,周王不是周橚。她不想嫁进皇宫,让那华丽的牢笼绑缚自己一辈子。她想嫁的,是那个在月下的船头,只一眼便掠去了她所有呼吸的少年,那个华服翩然,浅笑流苏,温润如玉却有着强健臂弯的周橚。
  女儿回来之后,徐达的烦恼又来了。倒不是因为徐仪华三天两头又出去给他惹祸,而是从来没消停过的徐仪华竟然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待在家里研读诗书,写字作画,再也没出去捣过乱。
  虽然徐仪华什么也没说,但徐达知道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个大老粗根本没有办法安慰女儿。
  朱橚派人来提了很多次亲,但都被徐仪华给挡了回去。大概是实在耐不住性子,终于亲自上门来了。
  徐仪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谁来都一样,别说是朱橚,就是朱元璋来了,估计她也会闭门不见。
  朱橚也不急,问她要怎么样才肯成亲。
  徐仪华便跟他说:“如果你能像我父亲一样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我便和你成亲。”
  朱橚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转身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年,他们都才十四岁。
  朱橚其实不喜欢战场,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打仗,受伤的人太多,流离失所的也太多。所以他喜欢花草,喜欢研究药理,因为可以救治那些受伤的人。练武对他来说只是强身健体,他并没有打算以自己的武艺上阵杀敌。
  可是,为了徐仪华一句话,他愿意放弃手中的药学医书,披上战甲,冲杀于乱军之中。
  朱家的孩子,生于乱世,对战场并不陌生。而且,他们身上流着的,是朱元璋的血,所以天生就有一股驾驭战场的凌厉气势。短短两年,朱橚在战场上的勇猛睿智已经满朝皆知。
  从战场凯旋回朝的那一天,正好是他跟徐仪华的生辰。
  大军从正德门进入应天,欢天喜地前来迎接的百姓将整座皇城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尽管如此,骑在马上的朱橚还是于万千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两年来自己魂牵梦萦的那抹笑容。

  番外二、天意弄人

  徐家大小姐仪华才貌出众,端庄贤德,与周王殿下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皇上亲自下旨替他们订亲,然后让皇后亲自找僧录司高僧选定了三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行嫁娶之礼,羡煞了应天一众待字闺中的小姐丫头们。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们订亲后第三天,被朱元璋赶出大明了土的北元军趁大将傅友德率军回朝之时再次卷土重来,偷袭北方重镇,已连续占领了北方好几个城镇。
  朱元璋怒不可遏,决定派大军将北元军队一举歼灭。
  四子朱棣主动请缨,愿率军亲征,并力荐五弟朱橚跟随自己一起上阵。
  此时的朱棣虽然才刚满十七,但已经跟着大将军沐英征战沙场三年。朱元璋觉得也是时候让自己的儿子们率领军队了。毕竟,朝中的大将总有不在的一天,以后这大明江山要倚靠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们。
  所以他同意了朱棣的请缨,并任自己的五子朱橚为副将,两人各带五万人马,直奔北蒙。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让一个老将出马。马皇后心疼儿子,担心他们年纪轻,思虑不周会打败仗回来。
  但朱元璋说“汉代名将霍去病十六岁为将,十八岁为帅,十九岁已经统领三军,让匈奴人闻风丧胆。不让他们去历练,他们永远不会成长。以后这座江山,交到他们手里,朕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儿子们能够代替朝中大将,那么,朱家的天下才能够坐得安稳。
  马皇后无言以对,只能祈祷两个儿子平安归来。
  大漠孤烟,落日长河。残阳余晖如同鲜血侵染,大地一片猩红。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震颤地表的动静惊起枯树上几只通体漆黑的黯噱鸟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离。
  数万人的军队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仰起阵阵尘埃铺天盖地在北方辽阔的苍原之上由远及近而来。
  军队行到此处,骑在最前面的年轻将军勒紧马缰,眉头深锁,目之所及,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旗帜辎重散落四处,浓重的血腥及硝烟味在冷冽北风之中怎么也挥散不去,方圆数里见不到一个还活着的身影。
  身边的副将一声叹息:“王爷,我们来晚了,周王殿下……”
  朱棣回头瞪他一眼,那副将便生生的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另一位副将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王爷,看这形势,周王殿下是在这里遇到元兵的伏击了。”
  “找。”朱棣沉默片刻,坚定的吐出一个字。
  “什么?”副将均不解。
  “本王说找。全部下马去找。只要没见到周王的尸体,本王都不不会相信他们全军覆没了。”说完话,朱棣率先跳下马,疯狂的冲到满是尸身的战场之中。
  诸位将士见状,也纷纷下马,在战场中寻找周王的身影。
  正当他们全神贯注翻找着那些满是血污的尸体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朱棣感觉事态不妙,忙让将士们停下寻找的动作,严阵以待。
  少顷,另一队人马夹裹着满目黄沙出现在朱棣面前,那熟悉的“明”字旗帜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棣拍拍手:“大家别慌,这才是周王的人马。”
  那队人马渐渐放缓速度,停在朱棣面前。
  周王朱橚从马上跳下来,朝他奔去。
  朱棣伸开双臂将朱橚抱了个满怀,随即没好气的给了他胸膛一拳,指着满地将士的尸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晚些再跟四哥详述。”朱橚叹口气,“天色已不早了,往西二十里外有处山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咱们先到那去扎营。”
  朱棣点点头,转身上马,跟朱橚一起策马朝西边而去。
  待大军到达二十里外的山坳扎营砌灶,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子时。
  主帐之中,朱棣眉头深锁。
  油灯如豆,照得帐内有些昏暗,呼呼的北风从营帐的没有捂得严实的缝隙吹进来,光线更加明明灭灭。
  “四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何骁只领五千兵马妄图绕过牛斗山去包抄元军,是我太低估元军的实力,白白牺牲了五千将士的性命……”
  朱棣拍拍他的肩:“别太自责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会料到敌人会从何而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切不可太过轻敌。”
  朱橚受教的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朱棣依然眉头紧皱,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这次北征,是父王第一次让四哥担当主帅,可他却没有想到,才刚出师不到半月,自己便打了个大败仗。自己受处罚也就罢了,可父王本来就对四哥诸多不满,这次好不容易让他领军作战,他实在是不想四哥因为自己而受到父王的责难。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朱棣说完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朱橚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朱棣。
  朱棣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朱橚叫了声“四哥”,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朱棣笑开:“你我兄弟,有什么对不起的。快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五千将士的生命啊,他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入睡呢?
  朱棣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收起羊皮地图,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走,四哥带你出去吹吹风。”
  朱橚也不反对,跟在朱棣身后走出了主帐。
  十月的北蒙,已经进入了初冬。干冷的空气清冽而凛然,一出帐便可以听到风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的声音。
  朱棣带他攀爬上离营帐五百米外的一处山坡,一屁股坐下来,看着眼下大片的营地,问道:“很难过么?”
  “嗯?”朱橚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由此一问。
  朱棣回过头:“就算是已经经历了两年战场的磨砺,见惯了战场的血腥残酷,可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造成数千将士的牺牲,很难过吧?”
  朱橚闻言一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呵。”朱棣摇摇头,“因为四哥也曾经跟你一样。”
  “四哥也有指挥失当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这个长胜将军是从来不会出现错误的呢。
  朱棣笑笑:“当然有,你四哥我又不是神仙。三年前跟沐将军第一次北征,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判断失误,造成两万大军的惨败,后来若不是沐将军及时赶到,你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朱橚皱起眉头,这两年跟在傅将军身边征战沙场,深知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那时四哥也很难过吧?”
  朱棣点头继续说道:“不只是难过,两万大军伤亡了一大半,真是连杀死自己谢罪的心都有。可后来沐将军告诉我‘你今天只牺牲了两万将士,就失去斗志,那么明天,你会失去所有’。是他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在以后的每一次战役之前都会认真分析,慎做决定。因为我知道,活着的将士才是作为主将最重的责任,他们还等着我带他们平安回去。”
  朱橚动了动唇角,没有出声。
  朱棣没再开口,他知道朱橚是个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朱橚像是终于想通了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山下走:“四哥说得没错,仪华还等着我平安回去娶她呢。回营睡觉。”
  “你小子就这点儿出息。”朱棣真想一脚踹他下去,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说的是将士,不是女人。
  朱橚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脸鄙视:“没有未婚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朱棣摇摇头,跟着起身一起回营。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遇到极其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因为没有料到北方天气变化如此迅猛,出征之前根本没有带够十万将士的冬衣被服,光是在夜里冻死的就数以千计。
  朱棣一边派人将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京城,一边着心腹将士在临近的北平、朔州、承德等大的城镇调集被服,调派军队。但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元军长年在关外行动,对当地的气候地形都非常熟悉,估计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才选在冬季偷袭。眼看明军士气不振,元军便趁此机会连连发起进攻。苦战数日,明军伤亡惨重。
  为了不被困在一个地方等死,朱棣命朱橚带着五千精兵突围,前去接应前来支援的韩成将军,而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将士奋起顽抗,希望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
  朱橚身负重任领命突围而去,鹅毛般的大雪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五千精兵只能倚靠指南车在茫茫雪原之中前行。
  可人算不如天算,朱橚怎么也没想到那指南车早已被潜伏在军中的细作动了手脚,这一去,竟是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两个时辰之后,满身血污的兵卫跌跌撞撞跑回来求援,朱棣才得知朱橚的五千精兵在苍茫雪原之中走错了方向,中了元军的伏击。
  朱棣在手下心腹大将的掩护之下,带领数千将士赶到朱橚被伏击的地点,再一次的,看到满目尸横遍野。这一次,再也不是朱橚的先遣部队,而实实在在就是朱橚跟他那五千精兵。
  刀剑碰撞,将士厮杀的声音从旁边的山崖传来,朱棣心中大喜,知道五千精兵还未全军覆没,立刻率军朝山崖奔去。
  朱橚深受重伤,在数十名精兵的掩护之下节节败退,身边的精兵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自己苦战多时,也早已经筋疲力尽。
  难道……真的就要葬身此地了么?
  可是……他答应了仪华,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答应了仪华,这一仗打完,就回去娶她;他答应了仪华,待他们成亲之后,会带她离开皇宫;他还答应了仪华,要在他们的屋子周围种满争奇斗艳的鲜花……
  他还什么都没做到,他不能死!
  原本已经单膝跪倒在地的朱橚将剑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数千元军再次扬起手中长剑。
  那些原本以为这个身中数箭,重伤不治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一时间都怔愣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行动。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突兀的响起,元军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传来,跟朱橚对峙的元军听到同伴的叫声知道大事不好,忙放弃了面前这个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的人,转身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
  看着下面黑压压厮杀的人群,朱橚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
  四哥,你终于来了……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不能让他活着!”
  混乱中,北元军突然传出一阵怒吼。
  紧接着,一支利箭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朱橚已无力躲闪。垂下头,看那箭矢正中自己的心脏。
  朱橚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竟然踩了个空。
  才发现,身后竟是一道悬空的断崖。
  “不——”厮杀着一路向上赶来的朱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挥剑杀出一条血路,朝朱橚奋力冲了过去。
  “四哥……照顾仪华……”
  朱橚悲怆的声音在断崖之上久久回荡,但朱棣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
  “老五!”朱棣趴在断崖边上,手指抠进被冻得异常坚硬的泥土,任凭自己叫哑了喉咙,也换不回朱橚的一句回应。
  这大概是朱棣出征以来经历的最艰难的战斗,全凭着为朱橚报仇的意志,以自己只剩下三万不到且有一半伤兵的军力抵挡北元的七万大军,足足苦战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韩成率领的援军才赶到。北元军连连败退,最后不得不放弃已经打下的几个城池再次败逃北蒙。
  最后的结果虽然是险胜,但明军的损失却是从未有过的惨重。
  朱橚坠落的断崖下面是湍急的雅沱江,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块巨石坠落下来也会在片刻之后冲出百米之外。
  朱棣带人在雅沱江中下游苦苦寻找了月余,却始终没有找到朱橚的身影。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都等不及要班师,父皇命令回朝的旨意也已经传了多次。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朱橚生还的希望太渺茫。最后,在实在没有办法再拖的情况下,朱棣只能放继续寻找,下令班师回朝。
  周王朱橚血战沙场,为了捐躯。消息传出,天地齐哀。
  正在府中等待朱橚班师回朝前来迎娶的徐仪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之后,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护卫家丁拦她,她直接二话不说大打出手;徐达拦她,她以死相逼。
  当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到达洪武门时,正好见到朱棣与两名副将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冲上前去,抓着朱棣的手臂:“四哥,四哥……朱橚呢?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回来?”
  “仪华……”朱棣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悲痛,“仪华你冷静一点……”
  徐仪华无意识的摇头,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四哥,你告诉我朱橚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朱橚跟我说过,四哥从来不骗人……他们都说朱橚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我不信……四哥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仪华……”朱棣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他也不相信朱橚会死,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他不想接受,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仪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不,不……”徐仪华还是摇头,“你也骗我,你竟然也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朱橚不会死的,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他不会不要我……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可徐仪华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我要去找朱橚,我要去找他。”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再次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朱棣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跟在她身后追出来的徐家护卫和丫鬟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徐仪华已经被朱棣打横抱起朝徐府奔去。可怜了一众家仆,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又跟着往回跑。
  徐仪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夫正跟徐夫人在一旁说话。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过来,所以并没有刻意放轻音量。
  他说:“小姐怀孕不足两月,胎儿本就不稳,加之刚才奔跑过速,又受了刺激,动到胎气,孩子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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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橚跟徐仪华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因为朱橚的离去,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
  元宵节那天,皇上突然下旨,让徐仪华与燕王朱棣成亲。
  随后朱棣亲自上门,送来丰厚彩礼。
  徐达夫妇双双朝朱棣跪下,老泪纵横。
  他们知道朱棣是为了顾及徐家颜面,才愿意娶仪华为妻。但他们不知道朱棣娶徐仪华,其实最主要的,是因为朱橚在坠落断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徐仪华。
  可徐仪华不想也不能跟朱棣成亲,自己现在已不是完璧,朱棣以后还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朱棣的幸福。所以当朱棣踏进自己的房门那一刻,她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朱棣面前。
  “四哥,请不要为仪华做这样的牺牲。”
  朱棣叹一口气,扶起她:“四哥没有做任何牺牲,你怎么就知道四哥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娶你?”
  “仪华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娶我。仪华很感激,但仪华不能。”
  “仪华,别固执了。圣旨已下,违抗不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徐将军和徐夫人着想。五弟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如果你不想四哥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这辈子,就让四哥照顾你吧。”
  所有的人都以为朱橚死了。朱棣是这么认为的,徐仪华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两年后再次回到京城。
  当初他坠下断崖,落入湍急江水。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他没想到自己被江水冲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村庄,然后被一户农家所救。因为伤势太过严重,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行动,可意识却是时有时无,记忆断断续续,完全康复竟花了两年时间。
  当他想起来自己是皇子,而且还有个未婚妻时,辞别那户农家回到京城,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天,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刚进城门,便看到徐仪华抱着个小娃儿坐进了软轿。那孩子看起来尚不足周岁,他顿时明白徐仪华在这两年已经嫁作人妇。
  后来的后来,他回到皇宫,重新做回周王;
  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仪华是嫁给了四哥。
  后来的后来,再相见时,他只能称呼她一声“四嫂”,将自己满心的痛楚掩藏;
  后来的后来,燕王朱棣带家人赴北平就藩,周王朱橚赴开封就藩,从此两不相见。
  临走前,朱棣告诉他,如果还爱仪华,随时可以带她走。
  可他知道仪华的性子,现在是决计不会跟他走的,于是他摇摇头说:“四哥,仪华已经是你的妻子,是高炽的母亲,请好好待她。”
  天意弄人……无可奈何……

第三卷、并肩战,江山为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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