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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书籍名:《月满溪亭》    作者:玉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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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连四人见他出去只是微觉奇怪,依旧是不闻不问采取漠视态度。
  
  安小满一路忐忑,傅晚亭虽说要教他,但会不会只是说着好玩儿想要捉弄他看他出更大的丑?
  
  到了浣花台,山边万丈悬崖上背对着安小满站着一个人,面对着莽莽苍苍的林海山峦,沐浴着灿烂如银的月华,三千青丝在山风中缭乱飞舞,长身玉立,衣袂翩然,冷寂孤高,遗世独立,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
  
  傅晚亭转过身来,唇边缓缓绽放的浅淡笑意比月光更加夺目,“六师弟,你来了。”
  
  安小满有一瞬间的恍惚,旋即定了定神粗声道:“少废话,开始吧。”
  
  于是,在安小满上月见山一年零两个月后,在他本人年满十一岁时,终于开始正式学武。只是,教他的不是他入门拜的师父吕不平,而是他一直不曾开口承认的大师兄傅晚亭。
  
  对于一般人而言,十一岁才学武显然有些晚,幸好安小满在兴阳街头从小打到大,原来偶尔心血来潮也会跟家中武师学上几招,虽然不成气候和体系,气力也有限,但优势在于身体柔韧反应灵敏,因此学习难度比预期要小。
  
  傅晚亭显然是个十分高明的师父,针对安小满的具体情况很快制定出相应措施,在适当锤炼力度的基础上主攻轻盈灵巧的路数。而安小满有脑子有天分,且是发了狠想要学出个名堂的,再苦再累也不会在傅晚亭面前流露出来,全部咬牙硬挺下来,因此学习进度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傅晚亭口头上未对安小满的表现作出任何评判,心里却不免为之感到欣慰,对小小少年的要强与倔狠脾气又有了新的认识。要知道,最初学武的时候,就算最憨厚朴实皮厚肉粗的魏远也有扛不住练功强度而叫苦的时候。
  
  一教一习之间,除了必要的语言与肢体交流,安小满并不与傅晚亭过于亲近,脸上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排斥表情,并没有学艺者应有的虚心与尊敬态度,但傅晚亭不以为意,始终从容不迫云淡风轻,因此两人独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第一晚练完功后安小满浑身尘土大汗淋漓,急于回去冲个凉水澡洗掉一身臭汗,尽管浑身酸软得如同拉了一夜磨的老驴,但仍然强打精神拖着两条快不属于自己的腿往回挪。
  
  傅晚亭在旁边不远不近地与他并排而行,安小满跟他学武已经纠结别扭了一个晚上了,现在只想快点摆脱这种让他难堪的境地,于是咬紧牙关甩开大步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那人道:“六师弟,明晚你可以带一套干净衣服来,练完功后直接去溪里洗,旁边那条岔道直走一段就是。”
  
  安小满顿了一顿,虽然动了心,嘴上却不吭声,继续奋力摆腿前行。
  
  第二天晚上,安小满和傅晚亭一样随身带了个小包袱,等练功结束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传说中几位师兄经常在武课结束后就近洗澡、安小满向往已久的那条溪水。
  
  其实,按安小满自己的意思,是不想和傅晚亭结伴去的,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会莫名有种压力感,觉得自己比他矮了一头(咳,虽然安少爷现在比大师兄的确矮了不止一个头,但这里指的是心理感觉,你们滴明白~),但在经历了被豹子咬得半死之险后,他却不敢独自前往。
  
  山里一到夜晚各种兽吼鬼叫不绝于耳,光听着就头皮发麻,如果安小满晚上一个人跑出去,那多半会被啃得渣都不剩了,因此,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默许了傅晚亭的陪同。
  
  溪水潺潺,倒映着月光的流水如一匹光闪闪的银练在山间蜿蜒萦回跃动起伏,站在岸边就觉得神清气爽暑气顿消。
  
  找了个距离傅晚亭所在位置五丈开外的水湾,安小满迫不及待地匆匆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溪水很清凉,水底铺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水面刚好到安小满胸口的位置。燠热的身子刚一浸入水中就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安小满暗道一声爽快,天性中贪玩的因子迅速活跃起来,一个人拍水踢腾地嬉水玩耍。
  
  无意中抬头往前瞥了一眼,安小满顿时定在当场,如前一晚看到崖边那一幕般,再次有种被强光晃花了眼的感觉。
  
  侧身对着安小满的傅晚亭刚刚除去全身衣物徐徐迈步走入溪中,少年的身体柔韧修长峻拔舒展,发如乌墨,身如玉树,整个人好似散发着一层温润清雅的微光,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
  




一年,又一年

  溪水浸到腰部时,傅晚亭转身朝这边望了过来,安小满立即低下头,于是清晰无误地看到自己短小的躯干四肢,身上的肉捏着软软的,怎么看都是不堪一击,心中霎时生出满腔悲愤与不平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尽管有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安小满还是不得不承认,十一岁的他与十六岁的傅晚亭比起来,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是某个部位,那简直……
  
  唉,不提也罢。
  
  一时间,安小满犹如大冬天兜头浇了盆雪水,先前高涨的戏水之心霎时冷却下来,只觉得再也没脸与傅晚亭如此“裸裎相见”自暴其短,于是迅速出水上岸,三两下穿了衣服,连个招呼也没打,一声不吭地循着来路跑掉了,对身后连连传来的几声“六师弟”的呼唤充耳不闻。
  
  于是,安小满只在那条溪里洗过一次,自那以后再也未曾涉足,每晚练完功后必定回了水房自己打水冲洗。可怜大师兄睿智过人,这次却没想明白六师弟究竟为什么开始好好的,转眼却别扭如斯。
  
  傅晚亭每晚单独教安小满学武之事很快被月见山上其他几个人知道了,吕不平对此没有发表半点意见,反正不用他老人家亲自出马,累不到他就行。陈伯看安小满的眼神更加冰冷森然,每每看得安小满牙齿打架,但陈伯到底也没把他怎么样。刘连四人又是嫉妒又是郁闷,暗地里骂了安小满无数回,却也不敢公然反对大师兄的决定。
  
  于是,傅晚亭与安小满之间师兄弟不像师兄弟,师徒不像师徒的关系就此展开并延续下来。
  
  既然已经低下头来跟傅晚亭学武,白天上午的文课时间安小满也时不时会出现,只不过上得随心所欲,每天迟到早退上课打瞌睡,既不会回答傅晚亭提出的问题,也从来不做他布置的功课,傅晚亭也任其懒散不做要求。
  
  对于第一次到浣花台练功摔跤后师兄们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嘲笑,安小满始终耿耿于怀,因此下午师兄们在浣花台上武课时他就死也不会现身了,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练功。
  
  无所事事的时候日子分外难捱,一旦有了目标和学不完的东西,时间也就过得飞快了。一晃又是一年春天,安小满十二岁了。
  
  马车队伍又上山了,这次来的仍然是管家老周,不过跟来的马车队伍只有前两年的一半那么长,相应的,带来的东西也只有往年的一半那么多。
  
  一年不见,老周快有些不认识自家大少爷了,与去年相比,安小满不只长高了一大截,精神面貌上也发生了几乎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整个人挺拔利落了许多,脸上褪去了一半孩童的稚气,初初显露出少年独有的清新味道,神情也不再那么目空一切跋扈张扬,变得沉静内敛了一些,只有眼里的孤僻自我和倔强骄傲一如往昔。
  
  面对长大了的陌生安小满,老周似乎有点心虚,吱吱唔唔道:“大少爷,府里去年的生意不大好,而且柳姨娘产后调理身子以及最近为了给二少爷庆祝周岁生日开销也比较大,所以……”
  
  要按以往的脾气,安小满不听老周的解释就会发飙,喝骂是轻的,直接把老周揍一顿出气也正常,不过如今的他已经不会那么冲动毛躁了,他心里清楚,打骂老周是容易,可对眼下的情况不会有任何帮助,老周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安小满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戾气与愤怒,似笑非笑道:“回去替我给柳姨娘带个话,就说她辛苦了,本少爷很感谢他给我爹又生了个儿子,为我们安家开枝散叶作出了贡献,以后我回去了一定会好好孝顺她。”
  
  老周听得有些毛骨悚然,竟不敢与安小满冷利讥诮的目光直视,闪躲着含糊应道:“是,大少爷的话老奴一定带到。那什么,大少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回去了,府里这段时间都挺忙的……”
  
  安小满皱着眉头打断,“我娘没有什么话或捎什么东西来么?”
  
  老周愣一下后作势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满脸自责道:“老奴该死,年纪大了记性也坏了,大少爷不提醒差点忘了这事,夫人还是嘱咐大少爷您好好学艺照顾好自己,让您不必为她挂心。不过,这次夫人就没有专门给大少爷捎东西了。”
  
  安小满略松一口气,娘亲既然没有给他做东西,说明她总算想通了开始享清福了吧。他点点头,道:“跟我娘说,我会照顾好自己,请她自己也多保重,吃穿用度上别克扣自己,对底下的人也不要太客气,省得他们骨头轻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老周连连应道:“是是是,大少爷真有孝心,夫人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行了,你回去吧。”安小满挥手放行。
  
  老周如蒙大赦,坐上马车一溜烟地下了山。
  
  安小满看着山道上扬起的沙尘暗想,当初上山时他爹说了,最多五年就来接他回家,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只要他再忍忍,剩下两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三年匆匆一晃而过,快得像山间清风一般飞逝无痕,安小满十三岁了。
  
  春天时,老周第三次代替安大富上山看望安小满,仍旧只是老生常谈,没有半分新意,安小满有了前两年的经验,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
  
  那年年底,只有一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冬天过半的时候,傅晚亭与陈伯一同消失了十天。那十天里,安小满每晚失眠,几乎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才倦极睡去。当然,这一睡就是大半个白天。
  
  安小满将失眠原因归咎于那些天是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候,连刘连四人睡觉时都抱成团了,而他却只能一个人在两个人的铺位上无聊地翻滚。
  
  傅晚亭离开的前一天曾经在晚餐的饭桌上提到第二天要下山,如果不出现大雪封山的情况,最多十天半个月回来。
  
  吕不平点头表示许可,刘连四人的反应也并不是特别意外,只是立即鬼哭狼嚎地纷纷表达对大师兄离开的不舍与期待他早日归来的愿望。吵吵闹闹之际,安小满失手将筷子掉到地上也没有任何人发觉。
  
  晚上入睡前,傅晚亭附在安小满耳边低声道:“抱歉,这些天你要一个人练功了,我会尽快回来。”
  
  谁管你回不回来?安小满哼了一声翻身朝里,不自觉抬手揉了下耳朵。傅晚亭说话时靠的太近,气息吹拂在耳朵上又热又痒。
  
  当然,入睡时他是朝着墙的,睡着后他就自动转过来钻进某人怀里了。
  
  第二天早上,安小满醒来后,身边照例已经空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身边这个空位在晚上并不会被人填满。
  




春梦了无痕

  到了中午,安小满又发现,陈伯也不在,而在厨房笨手笨脚哀声叹气做饭的人是刘连。
  
  那一天的午饭自然人人吃得苦不堪言,刘连自己也嫌弃,但几个人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一是浪费可耻,几个人小时候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饭菜只是难吃点罢了,又不会要人命;二是,不吃饱怎么应付下午高强度的武课?大师兄是不在了,可是还有师父他老人家在啊!
  
  安小满只吃了几筷子就丢了饭碗回了房。令他觉得无法下咽的,除了卖相糟糕味道诡异的饭菜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不过,他懒得去深究。
  
  安小满不知道傅晚亭与陈伯因何下山,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更没有向任何人询问这些问题,这件事只证实了他原来的一个猜测,那两人果然不只是徒弟与师父家的厨子那样转了一道弯的简单关系。
  
  接下来每天的午晚饭由刘连、唐升、魏远和冯春轮流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四人在上山拜师前都会操持厨房里的家什,只是上山后少有机会实践,水平十分有限罢了,但是,再不济也能保证提供让人吃饱肚子的份量。
  
  至于安小满,当然对那些东西有看过没用过,也没人要求他下厨,刘连四人虽觉不公平,却也不想让他把厨房烧了大家都没得吃。
  
  饿了两顿后,安小满不得不向自己的肚子妥协,重新端起了饭碗。既然不打算做个饿死鬼,就算再难吃也得吃。
  
  十天后的某个中午,傅晚亭与陈伯上山回来了。
  
  听到那个清柔含笑的声音,正在吃饭的安小满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刚想起身,脚下却有些迟疑。顷刻间,他的几位师兄已经眉开眼笑地呼啦啦跑了出去。
  
  刘连四人比过节还要高兴,围着傅晚亭嘘寒问暖说个不停,连看陈伯的眼光都热烈得能把冰雪融化。吕不平也松了一口气,拈着稀疏的胡须笑眯了眼。
  
  这种好似亲人别后重逢的热烈喜庆的氛围是安小满未曾体会过的,站在人群外面的他与那群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于是,他一声不吭地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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