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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书籍名:《谁教春风玉门度》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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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蔚每日去石洞中看望郝伍少,常常是一言不发放下东西就走。
  偶尔她也怕郝伍少一人憋出甚么毛病来,故每隔三五日会多留一阵陪他说说话。
  白蔚是郝伍少溺水时唯一能捉住的一根稻草,哪里管她是好是坏,甚么身份来路,逮着了就滔滔不绝,生怕再憋几日就该忘了怎么说人话。
  白蔚掏掏耳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几日都没说过话么?”
  郝伍少委屈道:“我对谁说去?”
  白蔚向洞穴深处努嘴:“鳄鱼……”她见郝伍少面色有变,又笑着伸手拍了拍石壁:“对它说也不错。”
  郝伍少翻了个白眼:“好姐姐,你有没有和轻嗣说过我平安的消息?”
  白蔚冷哼:“你既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凭什么要告诉他?”
  郝伍少为筌中之鱼,自知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悠悠叹了口气,心中想着韩轻嗣如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既希望韩轻嗣找他找的要发疯,又担心果真如此,心中矛盾不已。
  白蔚见他脸色数变,起身道:“走了——”
  郝伍少沉浸在思绪中,难得不赖皮留上她一阵。
  白蔚走后,郝伍少心中百转千回计较了许久,终于咬牙站起身,向石穴深处走去。
  如白蔚所言,石穴深处连接涡水,走出数百步郝伍少便瞧见一汪银潭,在昏暗的石穴中泛着诡异的光华。
  郝伍少打了个寒颤,默念三声阿弥陀佛,仔细注意着附近的动静,缓缓向潭边靠去。
  “滴答。”
  水珠从石柱上滴入潭中,激起一阵极小的涟漪。
  郝伍少如惊弓之鸟一般,听见声响背脊一紧,险些拔腿就跑。
  他大喘了几口气,见不是鳄鱼等野兽,绷紧的肌肉总算放松下来,然而一颗心还是余波未平地狂跳不止。
  他走到水边,伸脚点了点潭水,见那涟漪波动间似是寒气凛冽,不由打了个寒颤。
  郝伍少身体虽已不惧冰寒,然而心中始终有着难以克服的阴霾,那时濒死的感觉尤历历在目,一想到要入水就已浑身寒毛竖立。
  他阖上眼,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踏出第一步。
  脚踩入浅水之中,冰冷的潭水旋即浸湿了布鞋,似是要渗入每一个毛孔。
  郝伍少只觉头发都要竖立起来,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缓缓迈出第二步,水淹过了脚踝,凉意顺着小腿向上蔓延攀爬,连手指都颤了起来。
  他越走越慢,脑中不断闪过各种过往的画面。
  他赤着脚将睡得正香的韩轻嗣踹醒;他被韩轻嗣抱着攀岩走壁,无尾熊一般扒着韩轻嗣不放;他寒毒发作蜷在韩轻嗣怀中汲取热度……
  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潭水已淹过膝,郝伍少睁开眼,突然释然一笑,轻骂道:“娘希匹的,怎么跟临死前回忆一生似的。”
  他转身向岸边走,笑骂道:“就算要死了,也不能想着你这混蛋去死。”
  空洞静谧的石穴中只有水声哗哗,伍少行动间溅起的水花落回潭中,像是风拨动树叶时发出的声响,悠扬而缠绵。
  郝伍少临近踏上岸的一刻,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他身体一僵,扭过头去,只见一只墨绿色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迅速逼近,猩红的口腔令人作呕,银色的尖牙似能撕碎一切硬物。
  郝伍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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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轻嗣在卞安处再问不出什么,满怀心事地随江颜逸下了山。
  江颜逸道:“还去铁虎帮么?”
  韩轻嗣缓缓摇头:“不了。那人既与天域派有关,应不会和铁虎帮扯上什么关系。”
  江颜逸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心中微疼:“那我们现去何处寻人?”
  韩轻嗣犹豫了片刻,眼神迷茫地看着江颜逸:“思暇……”
  江颜逸心中一动,恍然有种时光溯洄的错觉。
  韩轻嗣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白蔚……究竟为何要灭我韩门?”
  江颜逸瞳孔猛地一收,尘封了十年的记忆瞬间泄洪而出,大有将他冲垮湮灭之迹。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隔世:“诩之与白蔚本是故交,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一对金童玉女……然而长大后,诩之却与我两情相悦,相约待我成为星宿宫宫主,再不受制于人后便一起退隐江湖,再不过问武林之事……”江颜逸说到此处已是神情恍惚,目光涣散。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便是我与他的约定……”他一身光彩似是转瞬枯萎,颓败如凋花。
  韩轻嗣蹙眉,淡淡道:“然后呢?白蔚喜爱叔父,因爱生恨?”
  江颜逸垂下眼,缓缓摇头:“白蔚喜欢的人,是我。”
  韩轻嗣怔住。
  江颜逸阖上眼,沉默片刻后再度睁开,双眸清澈如婴孩:“子凡……你曾问我是否见过白蔚,我知道你与她有血海深仇,那日我一时担心……便骗了你……”
  韩轻嗣沉默不语,双眸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江颜逸苦笑:“她恨的人也是我……你可记得我曾说过青雪剑是魔剑,会噬人心魂,令人坠入魔道?”
  韩轻嗣颌首:“如何?”
  “他武功境界越高,便愈发迷失本心……他发狂之时六亲不认,连我也伤……走火入魔之人功力暴涨,那时我武功本就不及他,整个江湖上能制住他的也是寥寥无几……我曾被他重伤过三回,有一回昏迷了五日方才转醒,那时他说要自废武功,可我知道他对武功的痴狂,又怎忍心……”江颜逸忆旧伤情,竟是泫然欲泣。
  韩轻嗣想起那日自己剑指郝伍少的情形,亦是心头一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雪剑,心中五味杂陈。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那时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隐龙蛊的蛊虫……”
  韩轻嗣听见“隐龙蛊”三字,猛地一怔,不可思议地瞪着江颜逸。
  江颜逸凄迷一笑:“没错,三十一年前,江湖上消失的几人正是我所为,他们俱是万中挑一的精气纯阴之人……包括白蔚……是了,那时候她还是蚀狐门子弟,名叫白芊。”
  韩轻嗣惊得无以复加,然而表情仅是微蹙双眉,掩住心中情绪:“你……给白蔚下了蛊?”
  江颜逸缓缓颌首:“白蔚是武学奇才,偷学了蚀狐门最高心法秘籍《迦瑜经》,我那时候武功与她不相上下,我假意骗她相聚后趁机偷袭了她……我不愿放过一丝机会,而她……是该恨我的。”
  韩轻嗣神情纠结。
  江颜逸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五人中并无一人能成龙皿,我便将他们都杀了……然而我到底不忍对白蔚下手,便将她放了。她消失了十六年无影无踪,十六年后重出江湖,改名白蔚,一夕之间篡夺蚀狐门掌门之位,在武林中名声大振。我与诩之对她有愧,一直未去找过她……她记恨了我十六年,我一直等着她来取我性命,却从未想过她会从诩之身上下手来报复我……我……”
  韩轻嗣猛地蹙眉,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你说我叔父武功无匹,又怎会输给她!”
  江颜逸笑得悲戚:“他们相识廿余载,诩之对她有情,并未提防她会在茶中下药……待我闻讯赶到之时,白蔚已走,诩之尤存一口气在……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怀中……”
  江颜逸说到此处,已是浑身抖若筛糠,双眼泛红,清中带媚。
  韩轻嗣气血上涌,十年前双亲惨死的画面尤历历在目,搅翻他每一寸血气。
  韩轻嗣怒喝一声,抽剑凝力猛地一挥,只听一声巨响,数十棵杨树齐齐拦腰截断,一时漫天飞叶尘土。
  他猛地喘了几口气,待沸腾的血液稍许冷却,狭起双目沉声道:“郝伍少的蛊……”
  江颜逸垂着眼,嘴唇依旧颤抖不止,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我见你与他感情甚好,便一直不忍告诉你……郝伍少应是白蔚之子……白蔚生子之后蛊虫由母体流入婴儿体内,恰巧伍少精气纯阴,机缘巧合之下竟成龙皿……”
  韩轻嗣并不惊,表情如一潭死水。
  江颜逸阖上眼,轻声道:“白蔚善易容之术,江湖上见过她真容之人并不多……郝伍少与她,是有七分相似的……郝肆奕与她最像,有时我一晃神,只当白蔚站在眼前……”
  韩轻嗣沉默地立了一阵,忽然迈出三两步,翻身上马。
  江颜逸一怔:“去何处?”
  韩轻嗣面无表情,然而声音的细微颤动出卖了他的情绪:“蚀狐门,找白蔚!”
  江颜逸尚未出声,只见韩轻嗣以剑鞘狠狠一抽马臀,只听黑马一声长嘶,转瞬已飞奔了出去。
  江颜逸连忙飞身上马,猛夹马肚跟了上去。
  尘土之中,韩轻嗣不曾发觉,身后之人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诡谲而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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