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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谁教春风玉门度》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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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伍少差韩轻嗣备好了马车行备,春风得意地赶到乔家门口。
  乔洛玉恰好预备出门,简朴的马车停在路旁,瘦弱的马匹与郝伍少鬃毛油滑鲜亮的座驾一比便不由自惭形秽。
  乔洛玉微微蹙眉:“伍少爷这是要出远门吗?”
  郝伍少从韩轻嗣身边跳下来,兴奋地走到乔洛玉身边,拽住他的衣袂:“洛玉,我要去京城,你坐我的马车一起走罢。”
  乔洛玉脸一沉,郝伍少微微瑟缩,连忙改口道:“乔公子!”
  乔洛玉脸色不佳:“五少爷去京城做什么?”
  郝伍少还未答,韩轻嗣提转着手中马缰冷哼了一声:“怎么,这京城只由得乔公子一人去吗?”
  乔洛玉怔了怔,登时冷静了不少。淡淡勾了勾嘴角:“伍少爷快些上路吧,你停在此处实在挡了在下的马车。”
  郝伍少听韩轻嗣冰冷开腔,眉眼早已弯成了新月,也不与乔洛玉多作纠缠,打着扇子笑道:“那我便去城门处等乔公子,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乔洛玉想了想,并未再拒绝,微微颌首之后便转身去打理自己的马车。郝伍少眉开眼笑地转身上了车,由韩轻嗣驾着马车驶走了。
  并不是韩轻嗣对乔洛玉有甚么偏见不满,乃是除了郝家人外,韩轻嗣对人皆是倨傲无理冷若冰山,从不留半点情面;对郝大富与郝贰文则是谦逊有礼恭敬有加;对郝叁侠却是崇敬景仰,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涌;郝肆奕此人因自身便同韩轻嗣一般的态度倨傲不讨人欢喜,又因他自小便处处与伍少过不去,也从未给过韩轻嗣好脸色看,故韩轻嗣对其实在无甚好感,只堪堪维持面上的礼节;对郝伍少则是咬牙切齿,既有恨铁不成钢之心,又嫌他处处拖累为难自己,却承了郝家之情不可不报,遂遭他朝夕相对的荼毒也已有八载春秋,这其中情感最是纷纠难梳。
  马车驶到了辕门外,等了不多久便见乔洛玉的马车跟了上来。他此番出行只带了一名小厮,出行与起居全靠那一人照应。
  郝伍少也只带了韩轻嗣一人。一来乃是韩轻嗣原就不喜与人交往,若多带一人势必惹他厌烦;二来依郝伍少寻花问柳惹是生非的性子,找谁来照料他也都是头疼,止韩轻嗣一人能教郝家兄姊放心。
  两辆马车并肩上了路,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郝家马骏车轻,常常将乔洛玉的车拉下好一段距离。偏偏韩轻嗣又不爱迁就等人,被郝伍少磨着停下来等了好几回早已是黑透了一张脸。偏偏郝伍少不识趣,火上添薪:“你驾这么快做什么?我们又不赶时辰。”
  韩轻嗣恨恨地将手中的缰绳一掼,转身钻进车中:“你自己驾!”
  郝伍少哪里会驾车,左摇右摆的绕着圈子,好几回车厢与树干险险相擦而过,吓得伍少惊呼连连;又偏要寻那颠簸不平之路踩,没多久就将韩轻嗣从车厢内震了出来,牙咬切齿地提着他后领丢回车中,重新掌回缰绳。
  这般吵吵闹闹竟也行了一天的路,总算在天黯之前赶至一处小镇。
  这镇子乃是扬州上京的必经之路。如今正是赶考之际,来往皆是士人,打尖儿的客栈酒楼自然也要紧张一些。郝伍少要住最好的客栈,乔洛玉却要节省,只想寻间普通的客栈歇一夜脚,亦不愿让郝伍少替他垫资。
  郝伍少拗不过他,只得随着他一行四人进了间简朴的小客栈。
  上京赶考之人有钱的却在少数,大抵都寻这样简朴廉价的客栈落脚。乔洛玉的小厮上前一问,此处竟只剩下一间上房,于是道:“少爷和郝公子委屈一下挤一间房,小的和郝公子的侍卫一道去睡通铺罢。”
  此言一出,在座三人俱变了脸色。
  韩轻嗣虽说是个侍卫,自小在郝家的待遇也不比伍少差,吃喝共一桌,互穿衣裤也不在少数,止这些年身形有了差异才将此项作罢。晚上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也相差不远,何曾吃过甚么苦头。
  这些都不在重点,韩轻嗣毕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便是捱些苦也没甚么。可他最忌与生人亲近,往常一同站着都距人三尺,更不与生人同桌而坐。如今叫他与一群腐臭大汉赤着膀子胸贴背手挨脚的睡一夜,只怕第二日醒来这客栈里再没一个活口了。
  郝伍少自吃过苦头,小时候雷雨夜中抱着头往韩轻嗣被中拱,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翻在地。伍少锲而不舍地继续拱,被惹怒了的韩轻嗣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这才扛着他回了床上,站在床边守了他一夜。
  不等乔洛玉出言反对,郝伍少急急去拽韩轻嗣的胳膊,却是拽了个空。
  韩轻嗣冷冷地站起来,眼带寒意地扫过一众人,冷笑道:“我去别处睡。”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郝伍少身起得急,叫凳子绊了个趔趄,扶着桌子立稳身形,匆匆向乔洛玉赔笑道:“洛玉,明日一早我在此客栈门口等你。”
  说罢便急匆匆追了出去,留下乔家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这般傲慢的侍从与窝囊的少爷,实在开了眼界……
  郝伍少追出了客栈,却早已不见了韩轻嗣的身影。
  他气得连连跳脚,只好硬着头皮借着黄昏的暮色向前走,四处张望着韩轻嗣的身影。
  天边的云烧得火红,将深蓝的天色蕴成暗紫,乃是这暮色时分最后一片光采,不消片刻待暮云烧尽便会彻底沦入漆黑之境。
  郝伍少皱了皱鼻子,焦急万分地向前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闾上时不时喊上一声:“轻嗣!”……
  却无人应。
  即便是里间外间之隔,相距亦不算太远。郝伍少这八年来从未试过离了韩轻嗣独自一人过夜。
  轻嗣听人说自己与乔洛玉要同房而睡之言,立即黑了脸扭头就走。这认知明明是叫郝伍少欢欣雀跃的,只是那一点欢喜却在寻人的惊恐焦急中渐渐消磨没了。
  他遇到路人便从上去询问:“兄台兄台,你有没有看见一人大约七尺五寸高,身着玄色丝衣,面容清朗冷峻……”
  “姑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人大约这么高……”举起手来比划:“鼻梁高挺,眉目峻长,唇薄内敛,一看就是冷情相的……”
  “兄台……”
  眼见暮云烧尽了最后一丝火光,天色疾速转黯。郝伍少人没寻着,反将自己转的不知身处何地,麻木颓然地拖着步子走近路边茶馆一名绯衣男子:“兄台,你有没有看见……”
  那男子放下茶碗,一双带水的桃花目从郝伍少脸上扫过,盈盈道:“他是小兄弟的什么人?”
  郝伍少乍一看清他的容貌,一时怔的忘了言语。此人眼若桃花、眉似柳叶、花红的樱桃小唇,竟是漂亮的像个姑娘。嘴角未挑,眉梢眼角却带着浓浓笑意,与他目光对上之时竟是错觉看到了一支粉色花骨朵瞬间绽开一般。
  郝伍少痴痴看了他许久,那人也不恼,颇有意兴地与他对视着,眼波流转,竟是勾魂夺魄。
  郝伍少讷讷道:“他是我的……侍从……”
  男子轻笑:“侍从?哪有少爷满世界寻找侍从的道理?小兄台家的这位侍从可真是架子十足。”
  郝伍少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漆黑明亮的瞳仁渐渐散开,变作毫无光彩的玻璃珠子。他木偶一般唇齿翕张,轻轻念出几字:“我……”
  他说的极轻,那男子看着他唇形回味了一番才品出他方才所说之言,颇有些诧异的挑起眉梢:“噢?”偏着头戏谑地打量着已失神智清明的伍少,玉指挑起他的削瘦的下颌:“别找了,跟哥哥我回去,我一定好好疼你……”
  郝伍少呆滞的脸上突然有了些挣扎的神情,眉结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竟是在极力挣开魇术的控制。
  男子奇道:“咦?”
  他还未及弄清状况,突觉脑后一阵寒气,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只见一柄青光剑贴着眼前而过,挑断了一缕发丝。
  那剑刺得急,剑光亮如岩下电,一时闪的那人眼前一花,尖叫着捂眼退开:“啊……!”
  郝伍少脱离了那人魇魅之术的控制,又被他惊叫声一激,登时清醒过来,只见韩轻嗣一剑朝着那美人的心口刺下去,剑势既急又准。那人一时睁不开眼,但凭耳闻剑声呼啸,猛力一躲,被他的青雪剑一剑刺穿了肩膀。
  利器刺入血肉,发出噗的声响,血光飞溅,惊得郝伍少胸口一闷,失声大叫:“轻嗣!”
  韩轻嗣欲入更深的剑势略一顿,那人机敏地探得间隙,右手握上剑身,被剑定住的左肩猛力向后一挣,不顾血肉脱身,一个蛟龙甩尾跳开十数尺,又使出毕生所学轻功的最上乘,瞬间逃出几丈远。
  韩轻嗣欲追,又不敢将郝伍少一人留在此处,犹豫之间已来不及追上那人了,只得收了剑寒着一张脸走回伍少身旁。
  郝伍少回过神来,立即捉住他的胳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急急道:“他看到你用剑了,让他逃了,怎么办!”
  天色已暗得只能看清丈距内人的轮廓,路上早已无行人往来,只这一处街口木棚搭的茶馆打烊较晚。韩轻嗣余光瞥见躲在桌下瑟瑟发抖、手脚并用欲爬着逃走的小二,右手两指捻起一送,一枚银光飞去,那小二连哼也未及哼出声便倒下不动了。
  韩轻嗣闷声道:“算了,我方才只用了逍遥剑法,没用青雪剑法,他只会当我是逍遥弟子。逃了便逃了吧,只要他别再蠢到遇见我,自来送死。”
  郝伍少松了口气,不忍去看一旁无辜受死的小二,一见韩轻嗣那一腔委屈之情便汹涌而出,却偏偏要蹙着眉头端起少爷的架子:“韩轻嗣!你竟敢把少爷我一个人丢下!若是我方才当真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和我……哥哥交代!”
  韩轻嗣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来仔细将青雪剑上的血迹抹净,闻言冷哼了一声,剑收入鞘,转身就走。
  郝伍少又气又急,连忙撒开腿追上去,白眼儿直翻:“承认你一直偷偷跟着我有这么难嘛?”
  韩轻嗣不语,抿着下唇走得更快。
  郝伍少长长叹了口气。他这娇生惯养的少爷除了身子羸弱外,胆子亦不是一般的小。怕雷怕黑怕高又怕水,纵是一肚子脾气遇上这月黑风高夜也就蔫朵了,只得垂头丧气地随着韩轻嗣走去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开了一间天字房——若是在家便用屏风隔出里外间来,可若是在外则是伍少睡床、韩轻嗣睡椅子,两人决计是寸步不离。
  总之这侍卫除了脾气大一些,被惹怒时提着少爷上上屋顶下下河,大抵还是尽忠职守的。
  是夜,郝伍少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甜的笑出了声,将浅眠中的韩轻嗣骤然惊醒。他走至床前,藉着清冷的月光看了看伍少天真无邪的睡靥,替他将被角掩好,自走回桌边靠着睡了。
  一夜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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