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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待定3

书籍名:《黄金骨》    作者: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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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复生见他受伤不轻,倒不是装疼,也就忍一口气,手臂加力扶住他。
百里叹道:“我们只得七人,偷宝还使得,明抢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又是一路专走大道,沿途各国官府,哪有不给狮驼国三分面子的道理?”
季复生略一思忖:“所以你便干脆折往朱紫国,引了濯天河的水,冲垮官道,逼他们改走狮驼岭小路?”
百里虽失去法力,但身为北海龙王与蝎龙妖之子,对水性之领悟控制,尽在胸中如臂使指。
而朱紫国与狮驼岭相隔虽不过数百里,但得天独厚的气候温良,便是隆冬,城外濯天河仍是滔滔畅流不曾冰封,百里在河道处停留琢磨了数日,算着狮驼国的使团将至,便巧施手段引得河水冲毁官道。
听得季复生一猜即中,百里脱口赞道:“跟复生说话就是不费力气!他们只要取道咱们岭下,集狮驼寨之力,从那二三十人手中抢得舍利子,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而我们引完濯天河之水,便从后赶上,他们腹背受敌,连个活口都跑不掉。”
季复生哼的一声:“要我出手也不打紧,可你传书中,却故意不说他们是狮驼国的使团。”
百里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当然不会说。”
季复生淡淡道:“你该说的。”
百里看他一脸冰霜比地上的积雪更冷上三分,心道你既不愿与凤双越相见,又怎么肯为了区区舍利,跟他的使团结下梁子?
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笑道:“我明说了,你肯下山去抢舍利?”
季复生犹豫片刻,想了一想,直视着他:“肯的。”
百里促狭的笑意凝结在嘴角,怔住了。
季复生从不说谎,他说肯,那便是真的肯。
良久百里问道:“为什么肯?你不是不愿跟老三再有牵扯么?”
声音嘶哑欲裂,却又透着些许古怪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百里与凤双越有结义之情,虽一个放纵一个深沉不尽相同,但为人处世骨子里却有几分相似,尤其行事之果断无情不择手段,更是如出一辙,活像一个妈生的一个师父教的。
当年凤双越为阴阳二气瓶,可以眼睛眨都不眨让朝夕共处的十万妖族魂魄无存,如今百里为夺得佛宝舍利,纵与季复生十年亲厚如兄如父,该骗该瞒的时候也是毫不迟疑,不以为耻更没有半分悔意。
但细细比较下来,凤双越比之百里还是略胜一筹,百里欺瞒季复生,嘴里不说抱歉却心甘情愿挨一顿打,以此两讫。若是凤双越,莫说挨打,颠倒黑白都是易如反掌,甚至干脆矢口否认,无比真诚的看着你来一句:“哪有此事!”
百里身体得到痛苦,心灵得到平复,便想让季复生也得到点儿什么,比如纠结愧疚。
因此这一问,本是不怀好意,只等着看季复生吃瘪。
谁料季复生竟是一句斩钉截铁的肯,百里心中登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季复生指了指前方,寨门已遥遥在望,写着狮驼寨三个狗爬大字的巨石旁,一个人影静静独立,风帽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但百里却知,那必然是庄轻侯。
季复生展颜一笑,雪后阳光般明朗:“为什么不肯?轻侯得了舍利子,身体会好起来。”
百里默然,突的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笨蛋,真是笨啊!”
季复生嫌弃的挡开他的手,牵马踏雪前行,道:“我倒觉得,你跟双越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季复生一锤定音:“自作聪明。”
百里无语凝噎,半天问道:“狮驼使团,杀光了不曾?”
季复生既已当了贼寇,也就入境随俗的劫掠杀人,有时自山上奔袭而下,也难去分辨谁是该死的谁是不该死的,而站在一地尸骸前,常感生命之脆弱,自己杀孽之深重,百里曾不屑道:“你就是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又劝道:“我们七圣中,你跟老七最是要好对吧?可他当年在花果山,曾一场狂风将上山行猎的千余人马全都结果了个干净,自己立在云头,兀自鼓掌大笑。你杀这么三五个人,就摆出一张苦瓜脸,难不成是和尚投的妖精胎?”
“轻侯就比你明白,他打小就知道世道多艰险,因此只管这狮驼寨的兄弟们能好生活着,外面便是死一千伤一万,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他这二当家出谋划策,甚至踩盘子撬点,哪样不是做得有声有色?哎,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了没有?”
季复生看他一眼,给一个肠子都漏了眼看活不成的补了一刀:“明白。”
说是明白,但始终做不到赶尽杀绝,久而久之,狮驼寨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绝不为难,倒也成了惯例。
听百里这般问及,季复生眉梢一扬:“我只管抢东西……有几个完全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便放走了他们。”
百里叹道:“好极,我和老三十年不见,倒也想念。”
说着嘴角勾起,笑容十分的煽情魅惑:“你是不是也想他?”
季复生也不羞恼,只淡淡道:“就算杀光那些人灭口,但使团不走朱紫国官道,必走狮驼岭小路,凤双越难道还会猜不出此事与狮驼寨有关?”
说罢突然飞身上马,却一马鞭抽在百里那匹马的背上,马儿两条前腿倏的屈起,一声长嘶,四蹄翻盏,疾风般奔走。
季复生端坐马背,腰背微微后倾,笑得比百里还欠揍:“我只想……二哥慢慢走回寨子!”
马蹄激起一阵雪末飞扬,扑了百里满头满脸,季复生的笑声不绝于耳,眨眼已去得远了。
百里扑打着衣袍,看着前路漫漫,只觉浑身疼痛,忍不住苦笑自语:“这小子真不能得罪!”
想了想按捺不住,冲着那背影低声咬牙:“老三转眼就到!看你还敢不敢得意!”
狮驼国宫中暖阁外便是一大片梅林,雪后初晴无风之时只要打开窗户,屋里不必熏香自有暗香浮动清幽袭人。
午后凤双越便坐在椅中,批阅一大堆奏折。
无终悄无声息的伺候一旁,墨没了便研好添上,茶凉了忙倒掉另换,隔上半个时辰就走到凤双越身后,帮他捏肩揉背,无微不至。
冬天日头短,待全部批完,天色已将暗,大片晚霞被降落的太阳一衬,光彩绮丽如锦缎,又投映在窗下梅林中,光影如幻,花色如笑,令人望而心醉。
无终见他闲了,连脚步都轻快起来,恨不得变回原形彩翟雀,蹲栖在他膝头才好,笑道:“王,要不要用些点心?我昨天做了些梅花糕,极是松软清香,尝尝好不好?”
凤双越随意道:“好,也让束月尝尝你的手艺。”
说着长身而起,踱到董束月半躺半坐的锦塌旁,温言道:“又在这里陪我这么久,不无聊么?”
董束月身上搭着条轻软的毛毡,似睡非睡,闻言睁开眼来,虽无神采,却准准的看向凤双越,轻声笑道:“不无聊,这里又暖又香……我只是很好奇,大鹏王竟会当真处理这些人界琐事。”
凤双越道:“尸位素餐非我所愿,既当了狮驼国主,便要让这里成为西牛贺洲最富足昌盛最繁华安逸的城池。”
董束月耳朵极是灵敏,听得无终轻巧的脚步出屋,方悄声问道:“这是复生的心愿么?”
这些时日两人恍若无事的相处之下,凤双越自是和颜悦色,地主之谊尽得周道而有礼,董束月也一改往昔咄咄逼人的狡诈尖刻,待人接物温和舒缓,随遇而安。宫中下人见他容光绝世,偏偏目不能视物,眉宇间又总含三分轻愁,因此也多有怜惜爱慕,日常照拂关怀,没有不尽心尽力之处,拾趣阁中一事一物都安排料理得妥帖细致。
只不过季复生这三个字,两个月来两人从不提及。
董束月在凤双越身边,仿佛能稍稍躲开了缠绕十年的噬心痛楚,两个人一起的寂寞痛悔,似乎也是一种奇异的慰藉默契。
相信凤双越乐于将自己留在狮驼城,也是因为一个人苦苦煎熬等待太过辛苦,那种锥心刺骨夜夜无以排遣,除了董束月,谁都不能窥探知晓一二,更无法为外人道出求得一夕之安。
凤双越不杀董束月,并非因为千余年前那一救之恩,而是因为十年前那场共同铸下的大错。
凤双越批阅奏折,董束月便在一旁设下锦塌睡睡醒醒,若有精神,偶尔会跟侍女手谈几局,每落一子那侍女便轻声告之落在何处,董束月虽眼盲却心思聪敏,从未有记错的时候。
终局后侍女算子,他若赢了就会快乐的笑个不停,输了便抿一抿嘴,赌气不下了,甚至幻化为狐,蜷缩在塌上呼呼大睡。
凤双越好脾气的不予理睬,也不嫌他吵着自己,甚至兴致来了,会撂下笔去帮他落下一子或是揪一揪他兽身时毛茸茸扫来扫去的尾巴。
此刻董束月问出这句话,只感觉周遭空气骤然绷紧,有种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压抑滞涩,不安的略挪了挪,侧头去听凤双越的动静。
良久只听凤双越淡淡道:“束月,我从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在狮驼城住下。”
语气并无明显的怒意,如平常毫无情绪波动,董束月垂下头:“你若肯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双越关上窗户抵挡渐起的晚风,一边剔亮银灯,声音一字字悠然融在暮霭灯辉中,昆山玉碎的清远,又是江南三月的温润:“无非是因为复生的尸骨在此,此其一也。”
“其二就是,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清楚,复生若能够魂魄重归,必然舍不下你,会来见你……”董束月黯然接口,却又带着几分憧憬的神采:“我要想见他一面,就只能赖在你身边。”
凤双越微笑:“不错,所以不必问就知道的事,为什么要问?”
董束月明白其意,却摇了摇头,起身上前双手扯住凤双越的衣袖,神情十分固执:“可我聪明不及双越万一,的确不知你为何如此尽心对待狮驼一城的百姓民生?”
凤双越微一沉吟,不愿与他多作纠缠,简单答道:“你猜得没错,这是复生的心愿。”
季复生与自己说过的话,不欲与他分享,凤双越言尽于此,再多一字也无。
但董束月得这一句已是足够,眉目生春,容色流光溢彩的夺目,笑道:“太好了,既是他想要的,他必定会来这里……我可再不离开狮驼城了!”
凤双越琉璃目微微一闪:“泰山王虚九鸾前日还亲自过来,要接你回地府七殿。”
董束月撇了撇嘴,极是鄙夷不屑:“虚九鸾?不过是一条被我冷落的狗而已。”
虚九鸾千年情痴,被轻贱如此,凤双越只觉得这九尾狐妖除却一副皮囊,端的是再无一点美好之处,堪称春江月映鹤顶红。
他妖中至尊,虽不及佛祖六界万物的前生后世均历历在心,却也能影影绰绰得窥一二,一时心中隐动,道:“轩辕坟历代倾国倾城惑乱众生,但往往众叛亲离下场凄凉。束月,也许你最后身边也只得一个虚九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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