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死承诺
允炆坐在药院子的石凳上，瞧着朱橚带着一个草帽，忙得不亦乐乎。他撑着下巴，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五叔，当真就不愿意回封地了吗？”
朱橚翻着土地，温和的笑着：“回去干什么呢？”
允炆道：“当王爷也好过在这里种草强啊。”
朱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下锄头，到了允炆的身边，倒了一杯水，轻抿了一口，才说道：“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草，关键的时候都是能救人性命的。——而且，我已经习惯了云南这边的生活，真回去了怕是受不了。”
允炆还在劝道：“就不为婶想想？”
朱橚沉吟了片刻，才坐到允炆的身边，说道：“你知道十三月花的事情吧？”
允炆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道：“知道一点点，但不是很清楚。”
朱橚道：“小时候，父皇把我和四哥送到徐府去，跟着徐达徐老将军学习武艺和布兵之道，所以便和徐家的那些孩子走得近些。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幼，喜欢开一些玩笑话。——我还记得，雯儿对我说的那句玩笑话，便是：若待你寻到十三月花开，我便嫁给你。”
允炆蹙眉道：“那怎可能寻得十三月花啊？”
朱橚笑着：“是啊，怎么都不可能寻着十三月花的。——所以，她嫁给了四哥，成了我的嫂嫂。”
允炆眨着眼睛道：“但是，四叔说，当时他和婶说好，凑合着过的。因为当时他的初恋没了，四婶也因为一个呆子而耿耿于怀，才气愤的要和四叔过日子的。”
朱橚道：“其实，他们在一起很般配，不是吗？”但随即一想，现在朱棣和允炆的关系，这般说似乎有些不恰当了，又改口道，“当初，我就是这般想的。于是，给自己找借口，没有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十三月花，于是，我踏遍大江南北，傻子一样的去寻找。可是年年风景变幻，却只有十二月，我到何处去为她找十三月花呢？就这般漫无目的的寻找，翻阅史籍，看遍百花，寻寻觅觅没有终点。”
允炆笑着：“那现在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朱橚神色黯淡了几许，苦涩的一笑，说道：“兴许我还要为她找十三月花，找一辈子。”
允炆微怔，轻声的问道：“婶，她不会……？”
朱橚轻叹道：“兴许是我和她没有缘分吧。——允炆，不要告诉她，也不要告诉四哥，免得他们都伤心了。”
允炆问道：“那……还有多久？”
朱橚抿了抿嘴唇：“调养的好，兴许能多活些日子。”
允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想，若是这件事发生在现代，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想到法子为婶医治，可是在这古代，医疗条件如此差的古代，连一个确诊都没有的古代，就算他一个堂堂临床系研究生，也只能吹鼻子瞪眼，看着病人在眼前也无法对症下药。
于是，他只能安慰着朱橚道：“医者医人不能自医，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五叔你要节哀。”
朱橚浅笑道：“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不愿意回封地去接触那些是非纷争，就想在这里，有一亩地三分田，种种花养养草，陪她过完剩下的日子。”
允炆点头，却有些羡慕起朱橚来。但转念一想，若是让朱棣也与他一起去过一亩三分地的日子，怕是朱棣过不惯，而他也怕是过不下的，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没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了。
“允炆！”朱橚忽然唤了一声。
允炆微微抬头，“嗯”着回道。
朱橚道：“你被大黄蜂扎了，我只为你做了一些应对措施。但是有几枚蜂针在你背部扎得太深，四哥心疼你，不让我给你破皮给弄出来了。所以，我就只做了一点处理，看你现在应该也没有事，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允炆楞了半秒，而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五叔，你怎么能听朱棣那家伙的。——你不切开□，万一破伤风了，要死人的！”
朱橚小心的看向允炆的背，说道：“都过了一日了，你也没有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况且，四哥是怕你受痛，那些蜂针已经够折腾你了，若是破皮取出来，怕你受不了。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医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给人破皮取物的。”
允炆炸毛道：“什么封建理论，病患有痛苦，若是能开刀续命自然要开刀的。”
朱橚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看着他，一汪碧潭一般的眸子，没有怒色，也没有任何争辩之意。
而如果是朱棣那性子，允炆对付着还有几分把握，偏生朱橚是他向来没有把握的人。
就像是水，上善若水。
朱橚温和有礼，基本不去辩解质疑别人的观点，但是他的心中自有一个套路，不若朱棣那般，只要你有理便能说服他。而朱橚是很难说服的，他不与你争辩也不劝你顺从他的意思，总之他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哪怕是错了，也不会回头。
这种人最为通透，也最为愚昧。
允炆心道，如此争辩下去，也改变不了朱橚的主意，反而闹得大家都不开心。索性也就不说了，暗道有空了，找一个有把握的人把刺给挑出来就是。而且现在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异状，说不准是他这个穿越来的魂儿把这个身体的布局给改掉了，所以不怕破伤风啊这类小小的病毒了。
正琢磨着，就见朱棣和徐雯并肩走了进来。
允炆恍神，仿若感觉回到了从前。
只是这种感觉就那么一刹那，眼前就闪过一阵旋风，允炆就被朱棣抱入了怀中，且朱棣那聒噪的声音在其耳边嚷嚷道：“都成猪头了，还到处跑干什么？不嫌给叔丢人？”
允炆很想给朱棣一个爆栗。
朱棣扛起允炆，就要往屋子中走。允炆挣扎了几下，又想起昨日折腾朱棣的事情，便也不再挣扎了，轻声说道：“四叔，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朱棣道：“那也不成，我怕你腰疼。”
徐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立刻就在一旁接风道：“不错，不错，允炆的腰是要好好的护着。若是有什么闪失，四哥你可要拿话来说的哦。”
朱棣不理会她，把允炆放了下来，横抱住他，笑道：“若是你嫌扛着你不好看，咱们就换一个文雅一点的方式。”
允炆羞得脸红，愤愤道：“朱棣，你不臊啊你。”
朱棣耸肩，看向朱橚和徐雯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臊的。”见允炆被他噎得无语，又装傻问道，“难不成，你不把他们当家人？”
啥叫一山再比一山高，转移群众矛盾，允炆这算是见识到了。
允炆沉着脸道：“你先放我下来。”
朱棣走了几步，坚持道：“回屋去就放你下来。”
允炆道：“我有话要和婶说。”
朱棣微微偏了一下头，眯着眼睛看向徐雯。
徐雯楞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允炆要跟我说话，四哥还怕我把你家宝贝给吃了不成？”
朱棣冷哼了一声，冲徐雯说道：“你和我一起回屋去。”
允炆掐了朱棣的胳膊一下，小声道：“小心母老虎要发威。”
朱棣也低声道：“母老虎发威也比得罪你好。”又侧着头，似哀求似诉苦的说道，“妹子，算哥求你了，随四哥一起回屋吧。——我家宝贝才痊愈一会儿，再吹风可得心疼死人了。”
徐雯瞪了他一眼。
朱橚到徐雯的身边，温和的劝道：“既然四哥都这般说了，雯儿就不要与四哥为难了。——兴许，允炆有什么事要对你说呢。”他忽然看了允炆一眼，却见允炆冲他一笑，用嘴型说道：“放心，我不会说的。”朱橚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对徐雯说道，“放心吧，我会在外面等着你，不会让你被他们欺负的。”
朱棣和允炆对视，默契的叹气，小声道：“有没有搞错，谁会欺负谁了去。”
徐雯翻着白眼，甩了甩帕子：“得，去就去，老娘还怕了你们不成。有种在我面前亲热去，长了针眼看老娘怎么收拾了你们。”
朱棣惯性的缩了缩脖子。
朱橚无奈的摇头叹气。
允炆笑了笑，倚靠在朱棣的肩头，有些惬意的微笑着。
未几，三人进了卧室。
朱棣小心的把允炆放床上，又给他细心的压好被子，才坐到一边去，紧张的瞧着允炆，又紧张的瞧着徐雯。
徐雯给了他一个白眼，上前一步握住允炆的手，问道：“允炆宝贝儿，有什么话要对婶说的？”
允炆看了一眼朱棣，不客气的说道：“能不能先出去？”
朱棣扯了扯允炆的衣袖道：“我就不能看着你吗？”
允炆坚定的摇头。
朱棣咬着下唇：“我不说话还不成么？”
允炆还是坚定的摇头。
朱棣做着垂死挣扎：“你把我当不存在不成么？”
允炆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不出去，今夜休想上床。”
朱棣欲哭无泪，只得求助的看向徐雯，徐雯甩了甩自己的水袖，当做没有看见。朱棣无奈，只得起身离去，偏生允炆还在其身后唤道：“记得带好门。”朱棣很想回头给这个孩子几拳头，但终究想到老公不与老婆为难这个方针条列，从而忍住，缩着脖子出了屋子。
朱橚瞧着他出来，笑道：“怎么，四哥你也被赶了出来？”
朱棣长叹道：“古语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此乃真理。”
朱橚道：“这怎么了，都把古语给搬出来了？——那里面那个是女子还是小人。”
朱棣高深莫测道：“都是。”又摇头道，“儿大不中留。侄儿大了一样也不中留啊。”
朱橚额头滑下三道粗线。
允炆小心翼翼的从徐雯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才道：“婶，我其实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徐雯楞了一下。
允炆解释道：“上一次，你安排人带我出宫，我晓得是为了我好。——我还没有跟你道谢呢。”
徐雯恍然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允炆宝贝儿啊，婶到现在也没有明白，你为什么会回去？”
允炆笑道：“我回去的理由与婶离开的理由不是一样的吗？”
徐雯又是一楞，随即笑道：“既然你过的幸福，那便是好。只是，炽儿，还有你，……你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允炆叹气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呢！——对了，婶，你是母亲，你觉得皇太子之位是给谁好？”
徐雯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这两个孩子在争皇位？”
允炆点头，轻声道：“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大明的江山被战火洗礼，而原因仅仅是因为那把椅子。”
徐雯道：“你可以去劝劝四哥的啊。”
允炆摇头：“我和高炽之间本就说不清楚，我怎敢去四叔面前踩这个雷，怕不是帮了高炽，反而是害了他。”
徐雯道：“可是对我而言，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现在你让我在四哥面前去做一个抉择，怕也是难的。”
允炆道：“并非是舍一个保一个，只是帝位只有一个，总归有人要出局的。”
徐雯却试探道：“允炆就不曾想过等四哥百年后，重新掌握大权。”允炆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又听得徐雯说道，“毕竟四哥比你大上那么多岁，你又这般年富力壮，即便是熬也能熬得四哥百年之后，就凭四哥对你的宠爱，难道不会把皇位还给你吗？”
允炆艰难的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婶，允炆，朱允炆对于世人来说，已经死了。”
徐雯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如果四哥不在了，你如何处置。”
允炆咬着牙。
他明白徐雯在逼他做一个承诺，说出若是朱棣不在了，他也会跟着殉葬的承诺。
可是，这个承诺，他不晓得自己够不够资格去做。
不是爱得不够，不是情得不浓，只是他的字典中没有自杀两个字，即便是失去爱人后痛到了骨髓，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毕竟，生命的构成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许多许多部分，那些都是珍贵的，不能让人忽视的组成。
徐雯道：“如若你敢做出这个承诺，我便去说服四哥，平息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斗。”
允炆挑起眉，笑道：“婶，如若你去与四叔说，你会选择哪个儿子成为皇太子？”
徐雯道：“自古君王立嫡子，不然言不顺名不正。”
允炆道：“有婶这句话就够了。”
徐雯蹙眉道：“怎么，你不肯起这个承诺？”
允炆摇头，平静的说道：“那是你的儿子，最后斗得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何关系？”
徐雯展开眉头，笑道：“果真，迫不得你这个孩子。”
允炆道：“婶心中已经有了掂量，我再说自然是多嘴了。——承诺之事也不过是婶为了考验我之心如何，只是若以生死来衡量一个人爱一个人的心，未必太过程序。我可以坦荡的对您说，我爱四叔，但是我不会为了失去他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活下去，带着对他的思念活下去。——如此这般，他依旧还活着，活在我的记忆中，活在我的思念里，永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