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宵佳节
中午刚吃完饺子后不久，天又降瑞雪。允炆怕冷，缩着脖子待在火炉子前，手中还捏着一个暖包，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仍朱高炽与朱高煦两兄弟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却始终提不起半分的兴致要搭腔。
许久，屋子中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夹着雪花进了屋子。
允炆懒懒的抬了一下头，原本以为进来的人定是朱棣那老色鬼，却不想尽是朱权。那朱权进屋就扫了众人一眼，而后面不改色的到允炆身边坐下，手中捏着一柄折扇，时不时摇上一两下。允炆在心中把他鄙夷了千万次，这大冬天的在火炉子边摇扇子，装斯文也不至于装到这个份上啊，真够寒颤人的。正想得起劲的时候，冷不防就听见朱权说道：“前日十七叔我言语间颇有冒犯，允炆可别放在心里去啊。”
允炆抬了抬眉，心中疑着这何时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朱权一向眼高于天，怎么就独独对他这么客气起来了？
而允炆一向待人原则是，别人敬我一分，我还以一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把人给糊弄了后，凡事也不要做得太绝，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当下，脸上就堆起笑容：“十七叔这般说可就见外了。怎么着，大家都是一家人，怎可把那些间离你我二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番话说的巧妙，既不得罪朱权，又点明了那番话其实也让他有些不爽，委婉的提醒朱权以后说话做事注意点。
朱权岂有不明之理？但是此刻却勾着嘴角，优雅的摇了几下扇子，又问道：“这么说，这次你是要随我和四哥出征了？”
允炆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朱权挑眉道：“意外？”
允炆坐直了一点身子，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怕是有些人不愿意让我去。”
朱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四哥么？”
允炆点了点头。
朱权道：“不是还有父皇的公文在手上么？”
允炆这才彻底明白了，敢情朱权还是冲着他手上的那份公文而来，继而搏一把真假，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过，允炆又怎会让自己成为刀板上的鱼，当下便佯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叹道：“哎……可惜那份公文现在找不着了。”
其实，昨日允炆起床后便知晓了公文的最后去向。
景清说，若是那时乖乖的交出公文，怕这一路的大伙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就急中生智，擅自下了决定，把公文给处理了，然后一口咬定是燕王府内出了贼。
允炆赞道，好你个景清小子，居然懂得转移矛盾关键点。
允炆又推了推景清的肩，抱怨道，你小子怎么就不早点说起，害他也跟着担心了好一阵子。
景清笑着说道，若是皇孙殿下也不知晓，那戏就会更逼真，自然而然就更容易骗得过燕王殿下和宁王殿下。
允炆叹道，你小子就是不相信我的演技罢了。
朱权此刻也叹道：“若是没有那份公文的话，四哥怕真不会让你随着你去战场，不过也是怕你有一个闪失，他一向最疼的人就是你了。”
那话语中淡淡的酸气让允炆心中甚是得意，就差没说你四哥他永远不会像疼我一般疼你了。
朱权道：“不过，若是允炆真想去，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帮助你的。”
允炆蹙了蹙眉头，心道，怕朱权此刻是黄鼠狼给鸡来拜年了。只是表面仍是平常的问道：“那十七叔有什么办法？”
“这你就不用多问了。”朱权摇了两下扇子，故作神秘的说道，“总之，我定是会让你随我们一起出征就是。”
允炆心中琢磨着朱权怕是会在出征的途中起害他之心，但转念又想自己一路就跟在朱棣身边就是，况且真遇到了什么状况，他难道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吗？
朱高煦跳了过来，爪子搭在允炆的肩膀上，道：“十七叔和堂哥的关系挺不错的啊。”
允炆微微的偏了一下头，却看见朱高炽阴冷着一张脸，目光中有一丝言不尽道不明的意味，缓缓的扫过他和朱权。允炆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正要过去向朱高炽问一个明白，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朱棣和一个做和尚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朱棣道：“允炆，你上次不是让我给你介绍大师吗？过来见过道衍大师。”他冲允炆招了招手，颇有招宠物狗的架势。
允炆撇了撇嘴，还是顺从的走了过去。只是目光一接触到道衍那双睿智的眼睛，便直觉这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定与自己平日里所接触的人都不相同，许是真有些本事的。
道衍摸了摸鼻子，目光锐利的盯了允炆片刻，直把允炆瞅得不敢与他对视后，才慢悠悠的说道：“皇太孙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允炆求助的看向朱棣。
朱棣忙道：“我与允炆随大师一起去寻一处清静地。”
道衍道：“也可。”
三人便去了王府一处僻静的院子。
允炆离了火炉，冷得发抖。
朱棣心疼，也顾不得之前徐雯的告诫，把允炆的手拉过来呵了好一会儿气，又唤着下人赶紧去拿火炉拿暖包。忙乱了一阵子，才坐定，又唤人拿了一条毯子来搭在允炆的膝盖上，才作罢。
允炆看着朱棣忙活，坐着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那道衍看着朱棣和允炆之间的神色，心中已经猜了个**不离十，故而问起话来便是单刀直入：“太孙殿下是从何而来？”
允炆听到这个问题时，心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怕是瞒不过道衍，但是又想起朱棣此刻就在身边，若是就把实话说了出来有些不大妥当。思来想去，他决定采取一种迂回的战术，虚虚实实一半一半，就不信糊弄不了道衍老儿。
抬起头，凝望着道衍的眸子，清声道：“我从该来的地方来。”
道衍不依不饶道：“何处是你该来之处？”
允炆从容道：“万物生之处，皆可成为我来之处。”
道衍摸了摸鼻子，笑道：“亦可是万古前？亦可是千年后？时间无长短，过去时间未曾消逝，未来时间未曾停止？皇孙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允炆听不大懂这种禅机，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
道衍又道：“太孙殿下可预知未来否？”
允炆道：“那我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可否先问先生一个问题？”
道衍和气道：“请讲。”
允炆思虑了片刻，又瞧了瞧做在一旁的朱棣，只见他此刻像是一个得道高人一般，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时不时附和的点了点头。但是允炆不知为何就是知道朱棣此刻的神情是装出来的，他其实一句都没有听明白，却怕在自己这里丢了面子。这般一想，心情就放松了不少，问着道衍：“若是知道了未来，可否改之？”
道衍震惊道：“太孙殿下是想篡改命运？”
允炆摇头：“准确的说，是历史。”
道衍眼睛一亮，心里已经大概知晓了允炆的来处。
道衍道：“殿下，贫僧不知道篡改历史后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古语有言，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若是因毁掉了，怕是结出的果不会再是原来的那颗了。”
允炆脸色变了变，但又说道：“可是我的到来已经变了因。”
道衍道：“兴许因本就是这样的，谁又说的明白呢？”
允炆恍然大悟，心道这道衍果然是一个得道之人，言语间就把他数年的困惑给解开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若是历史不会被改变，那么他的到来必然是会以不同的形态来带动历史向原本的轨迹行去，可是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轨迹呢？朱棣最后会和他反目成仇？最后还是会靖难？而他最后还是会被火活活的给烧死？
允炆打了一个冷颤，手一抬便指着朱棣，问着道衍：“道衍大师，你回答我一个准话，我四叔是不是真龙？”
朱棣大骇，忙道：“允炆，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四叔我哪里是什么龙啊，顶多就算是这里的一条地头蛇。”
允炆讽刺道：“四叔还真够谦虚的。”顿了顿又道，“若你真是条龙了，我就去跟着道衍大师修道学怎么当哪吒，剥了你的龙皮，抽了你的龙筋。”
朱棣嚷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敢这样做就是谋杀亲……”允炆狠狠的瞪了朱棣一眼，朱棣活活的把那个“夫”字给吞回了肚子了，又生生的憋出了个“叔”字，脸上多了几分悲愤之色，乐得允炆眉眼弯弯。
道衍摸着鼻子道：“皇太孙殿下，您也是一条真龙。”
这句话让朱棣和朱允炆的脸色都变了变，随即互看了一眼，心中都各自有了算计。
允炆忽然又问道：“道衍大师，可有办法让我回来时之地么？”
朱棣炸毛道：“你要走？”
“来时之地才是我的家。”允炆说此话的时候，脸上有丝丝的倦态，又道，“而且，这里其实并没有太多让我留恋的物事。那些权利宝座什么的，在你看来重要，在我看来却一文不值。只是不愿意让大家受苦受难，才打算接过担子。若是能回去，自然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听着允炆这话，朱棣楞了片刻，继而冷哼了一声道：“原来这里并没有太多让你留恋的物事啊。”说完，便生着闷气，踢着椅腿站了起来，不再理睬允炆。
道衍瞧了瞧朱棣，又瞧了瞧允炆，轻声道：“殿下要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棣的身子明显一颤，险些站不稳脚。
道衍又道：“只是现在时候未到。”
朱棣扶住了窗棂。
允炆急切道：“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时候？”
道衍摸着鼻子，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此刻允炆有想一拳给道衍挥过去的感觉。敢情这家伙问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衬托最后一句“天机不可泄露”，那浪费那么多口水干什么，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是最痛苦的事情，这老头儿明显很爱搞这一套，而他除了恨得牙痒痒外，别无他技可施。
元宵夜晚，众人吃了汤圆，赏了月丢了牌子对了联还放了炮仗，皆有些索然无味。
朱高煦忽然问着朱允炆道：“堂哥，你们南方过元宵节都兴些什么玩法？”
朱允炆道：“其实和这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朱高煦不依不饶道：“当真就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法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但随即又想起现代元宵的玩法。还记得小时候，他与哥哥被放在乡下外婆家，到了元宵那天就约上村上的小伙伴一同去偷菜，名为“偷青”。据说那天偷得越多，来年生活越无忧；若是被人抓住被狗逮住，那骂得越凶咬得越厉害，来年越旺。自然这些都是反唯物主义理论的，只是儿时和伙伴们一起玩闹的情景如今想起来有些伤感了。
也不知道自己那在现代的身子，他们是如何处置了？千万不要火化土葬了，那到时候自己回去都没处地儿放这魂。
朱高煦见允炆走神，又问道：“堂哥，你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么？快说出来大家分享，顶多你这几天吃我家用我家的钱，我给你打个九折的优惠。”
允炆黑线，片刻后才把儿时“偷青”的种种趣事给说了出来。
朱高煦听得兴起，忙道现在就要与允炆一同前去。允炆本就想重温儿时的回忆，自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叫来了景清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朱高煦又叫来了朱高炽和朱权，几个人一合计都起了兴致，就要出发，却不想被奸诈的朱棣发现，死皮赖脸的都要跟他们一同前去，还美其名曰保护他们的安全。
于是，一路上就全是朱棣和朱允炆之间的斗嘴。
“你这个老家伙也好意思跟着我们年轻人一路走。”
“我也不比你们大多少。”不得不说，朱棣的脸皮很厚。
“你儿子还在这里呢，说这句话你也不觉得丢脸？”
“高炽，高煦，你们觉得你们的爹老吗？”
高炽摇着头。
高煦笑的眉眼弯弯：“爹，你和我出去，我都不敢叫你爹，你太年轻了，人家都以为你是我哥呢。”
朱允炆和朱权同时唾道：“马屁精。”
朱高煦笑道：“你们给我钱，我就拍你们马屁了。”
朱高炽叹道：“你小子掉钱堆里去了。”
朱高煦道：“没办法，娘说了，这辈子情啊爱啊的都靠不住，还是宝贝啊钱财啊比较实在。”
朱棣摸着下巴道：“你娘这句话说的挺实在的。”
朱允炆嘴角抽了抽，对朱棣一家实在是无语无语再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