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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往事不堪回首

书籍名:《十里青山远》    作者:温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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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卿,你果然是不认得我了么?”
楚青被这人得瑟的眼神盯得差点一个跟斗从马背上栽下来,扯住缰绳晃了两晃,好歹稳住身子,磕磕巴巴道:“这位……这位兄台,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话一出口他立刻又觉得不妥,人家喊出了楚淮卿的名字,便是绝对没有认错,可他死想活想,也着实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和这人打过照面,偏偏瞧着他的脸又很是眼熟,只好改了个口“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男人嘴唇抿了抿,下颚绷得死紧,定定地盯着楚青猛瞧,眉间好似千山万水,半晌,才缓缓道一声:“淮卿,我是萧允。”
那两个字一蹦到耳朵里,楚青立刻搜肠刮肚,猛然间浑身一颤,终是寻着了正主,思及片刻,还是下了马,站在这萧允眼前,上下打量着他,勉强扯出丝笑道:“原来是你,多年不见,看来除了齐铭那个小子,似乎连你也出息了。”
萧允神情似有些激动,嘴角发颤,忽然就拉住楚青的一只手。
楚青表情僵硬,却没抽回来。
穆远山脸色黑了半边。
萧允怅然道:“淮卿,我自在京城闻得村子被屠后,便一直在寻你,后来知晓你到了樊旸身边,虽然安心,却也是在没有脸面去见你,你……该是很恨我的吧。”
楚青如惊雷灌顶,楚淮卿如此淡定纯洁的一个人想不到也能惹出如此多的蓝颜祸水,偏生拍拍屁股两腿一伸走个干净,倒把所有的烂摊子扔给他。瞧见这萧允含情脉脉的眼神,楚青仿佛从头到脚被人刷上了层冰飕飕的猪油,又腻又凉。
他转头去瞧穆远山,后者抱手扭脸,坐实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楚青惆怅得很。
眼前这个自称萧允的人,算是楚淮卿的发小,而且跟齐铭起来,萧允与楚淮卿的关系倒是更贴近青梅竹马一些,不,是竹马成双。
萧允乃是猎户之子,母亲亡故得早,父亲又十分倒霉地在山上被野狼围攻半块骨头都未剩下,独留一个十二三岁的儿子在家里没吃没喝自生自灭。当时楚家与萧家乃隔壁之邻,楚淮卿的爹又是个教书先生心肠十分之软,见萧允一个孩子若没人关照怕给活活饿死,便动了收养他的念头。
怎料这念头,村长同意了,楚娘子同意了,楚淮卿天真烂漫自然不会反对,却偏偏遭到了萧允小弟弟的强烈抗拒。
这小子见着笑眯眯的村长,瞪着双小豹子似的红眼字字铿锵道:“我谁家也不去,我已经克死了父母,不想再克死别人了!”
萧允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周边流言就算再隐蔽,也总有飘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只琢磨片刻,便立刻理解了其中深意。村长闻言,从未觉得村里那些三姑六婆居然这般可恶,小孩孤身一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让他听些有的没的风凉话。但古人向来迷信,不然萧允这孩子天生聪明伶俐,死了爹娘,附近村民会连看都不来看看他?
楚先生向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见萧允口出此言,初初亦是惊骇莫名,好言规劝,无奈萧允初生牛犊角却锋利,楚先生无法,只得闭口不再提及此事。
只是没有米粮,萧允就只有饿死一途,别的村民怕沾上萧允的晦气见着他都躲得远远的,楚娘子试图给他一些粮食都被强硬地回绝,望着萧允小小年纪却每日为了一点食物而进山捕猎,楚先生终是于心不忍,想到了个法子。
这萧允虽对大人颇有隔阂,但与同龄人或许要能说得上话些,便把主意打到小淮卿身上,给他一小袋面粉,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淮卿自然满口答应,立刻拿着面粉一蹦一跳去敲萧允家的门。
事实如楚先生所料,淮卿依样画葫芦说这粮食是从家里偷来送给他的,萧允虽开始有些抗拒,但在淮卿睁着双无辜大眼软磨硬泡之下,到底还是收下了。
楚淮卿送粮送得十分及时,别人不知道,萧允虽每日进山,但一个小孩子能打着什么猎物,最多寻一些树皮草根回来,几日过去,早已油尽灯枯,得了救命的粮食,楚淮卿不知不觉间,就被萧允当成了救命恩人。
楚先生与楚娘子见方法奏效,十分欣慰,楚淮卿更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些期待着每日送粮食去萧哥哥家,因为萧哥哥不光会说很多有趣的故事,而且闲来无事会教他一些拉弓捕猎的技巧,楚淮卿也会报答似的教萧允读书识字。久而久之,他带在身上串门子的东西已经不限于米粮,不光有楚先生的文房四宝,还有楚娘子亲手制的各类衣物,萧允拗不过小淮卿,唯有照单全收。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是以萧允长大成人,变成个十七八岁的帅小伙,能够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之后,也弄明白了楚淮卿对他的一切恩惠其实是楚先生的私下授意,因此每次在山里打了猎物,总会分六成给楚家,自己只余四成糊口。楚先生每天夜里亦会带着楚淮卿过来串门子,顺便就在萧家小屋子里摆开桌凳,给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讲学。
楚淮卿明白,他爹爹这招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萧哥哥送了那么多山珍野味,爹爹收他当学生,自然是不为过的。
萧允应了村长的那句话,果真天生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料。他生为猎户之子,之前并未读过书,只从楚淮卿那里勉强识得字,想不到待楚先生一通细细教导,竟然发现他根本就是一块没雕琢过的璞玉,稍稍调教便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对他越发喜欢,就连楚淮卿,也对他越来越崇拜。
长大后的萧允正值青春躁动时期,对一些男女之事也渐渐开窍,因他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村中总有女孩禁不住大人的劝诫想与他接近,他虽未拒绝,也未表示接受。外人不知只道他对人冷淡,其实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他早已对楚淮卿起了不一样的念想。
单论关系,与萧允最要好的无疑是楚淮卿,两人自幼相识,也算共同走了些青涩年少的日子,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少不了要同床共塌,肩并肩说些趣事;山中游戏时,也总会手牵手上树掏鸟蛋下河抓小鱼,小淮卿的手不大,刚好能被他大掌抱在手心里,头发乌黑,挺直的鼻梁上一双黑眸分外有神,每当萧允看那双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时,都会不自觉脸红心跳。
心事藏不住,唯有挑明了说,当然也不能让楚先生与楚娘子看出倪端,是以萧允又一次以出山捕猎的理由带楚淮卿入了林子里,便将当下心情一五一十对着楚淮卿说了个彻底。
真按年纪来算,他也不过是个初长成的少年,眉角还带着稚气,未说过情话,因此不光俊脸涨得通红,亦是声音如蚊细,一句话吞吞吐吐要重复个好几遍。
楚淮卿也不过十四五岁,不懂男女应当谈论婚嫁,况且对萧允他确实有好感,听见萧允说他喜欢自己,便点头回了一句,“我也喜欢萧哥哥。”听见萧允说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他又回一句,“其实永远在一起也不错。”
萧允乐得没边,抱住楚淮卿的小身子在山坡上滚了三滚,又从怀里取出早准备的纸笔来,与楚淮卿签字画押,算是立了誓,又对着棵大树三跪九叩,算是拜了堂。萧允将那许着誓言的纸用个小木盒装好埋在了他们拜堂的树下,才牵着楚淮卿的手兴高采烈的回了村。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便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从那之后,两人相处的方式并未发生什么变化,楚淮卿只是觉得萧允对自己温柔了许多,外加动不动便要拉拉手,或者抱一下。
他着实该庆幸当时二人皆年幼,萧允也不懂得短袖之间当如何行房,不然若是小小年纪就被破了童身,就真是一桩孽缘了。
一年后,萧允被楚先生推举上京赶考,和齐铭刚好是一路。
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也不用多言。
直到楚淮卿长大,名扬镇东军,这么多年过去,他一次都未听闻过关于萧允的消息,也没动过要去寻他的心思,就是个海阔天空,两不相干的心态。
年少时的荒唐事,谁还会真的往心里去?楚淮卿对萧允的感情到底还是兄长多于爱人,早就没了什么念想,当年那些所谓的誓言,遭尘土一埋,遭时光一盖,谁还有那个闲工夫拉出来回忆,人生总会向前走,而往事随风,就让它这么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以楚青望见这萧允的脸,也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是谁,或许连楚淮卿自己都快要将这张脸给从记忆里彻底抹去了。
这些不属于楚青的前尘往事,想起来颇费力气,楚青上下打量这萧允的衣着打扮,除了一句“看起来你如今混得不错外。”委实寻不着其他的话来与他客套。
萧允却似乎很是激动,握着楚青的手不住收紧,忽然眼眶一红,音色哑然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永不愿意见我了。”
楚青心下奇怪,这些年你跑得连个影子都没有,就算那楚淮卿想见,估计也找不着人,怎么倒过来反成了我不愿意见他?可见着这萧允的表情,喉头哽咽片刻,好歹没说出口,只怕他一说,眼前这位眼眶红肿的萧帅哥会惨绝人寰地落下泪来。
见楚青不说话,萧允只道是自己把人惊着了,目光仔细将楚青打量一遍,“自从知道你跟了樊旸,我便想过要去见你,但每到临行又没这个胆量,而且樊旸位高权重,你跟着他,或许也能过上好日子,只是没想到……”他一声长叹,“樊旸这厮始乱终弃,若不是为了避免镇东军军心大乱,我迟早要太师向皇上进言,狠狠地参他一本!”
“萧……大人,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楚青装出困惑状:“那啥,我智商有限,你能说得明白点么?”
他神色立刻激动,手亦开始发颤,就差没咆哮起来:“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恨我,怪我,其他的我不会说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我永远是你的萧允,而不是他人眼中的那个萧晋齐!”
啪啦,楚青听见自己下巴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萧晋齐!
如在油锅里滚了遭一般,浑身都噼里啪啦作想,楚青磕磕巴巴半晌才理清楚了一句话:“你……你说你是萧晋齐?萧允……就是萧晋齐!?”
乖乖,这等惊天大事,同朝为官,楚淮卿竟全然不知道他的萧哥哥就是那个名声响当当萧晋齐,这也当真太玄幻了!
穆远山一开始扭在一边的头也正了过来,瞧着楚青与萧允,脸色十分之酸楚古怪。
萧晋齐怅然道:“你无需装作不知情,我从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这副模样,只会让我心疼。”
楚青总算是弄明白了。
可他此时只想高呼一句,萧大人,你连见都不敢见上一面,你家楚淮卿又不是神仙,被樊旸金屋藏娇养着,哪辈子学来的神机妙算会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尚书省左仆射萧晋齐原来就是萧允你啊!
他同时也明白为何这萧允对着自己会是那么一张万劫不复的苦情脸了。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谁叫萧晋齐的大名,朝中之人如雷贯耳,樊旸都在楚淮卿耳边提过好几次。
当年仅以一首七律,殿试中惊采绝绝摘得状元桂冠;又蒙当朝太师顾涟赏识,风光入赘太师府,迎娶了顾太师的孙女顾滟,从此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坐稳了尚书省左仆射的高位,在朝堂之中呼风唤雨,如日中天,莫说楚淮卿,恐怕长安城内三岁孩童都知晓此年轻才俊。
暂且不说其他,单说当年入赘太师府的排场:皇帝御笔祝词,八马车驾,十里红妆,其风光程度羡煞了多少旁观人群,人人都道状元爷英武俊逸,又娶得如此美貌佳人,当了太师的乘龙快婿,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今,这位“乘龙快婿”正值意气风发的时候,家有娇妻,外有高位,上边有顾太师这棵怎么都倒不了的常青树,本该什么烦恼也无,却在这里扯了楚青的衣袖胡言乱语,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调。
楚青好半天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端着股客气的词措道:“对不住,萧大人,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萧晋齐,从前没人对我说过,那日见着齐铭他没跟我提过你的来历,方才有些莽撞惊着你了,万分抱歉。”
他心中小算盘梆梆作响,尚书省左仆射,搞不好就是下一任尚书令,惹不起,只得躲了,抛开兵权,这人的权势恐比樊旸还高。
说罢,他往袖中掏了掏,取出包银子来,“我没什么钱,家当就这些,虽然赔不了那么名贵的马车,好歹还能让你修个轮子,嘿嘿。”
最后两声嘿嘿,是他为了活跃气氛故意笑出来的,可抬头望见那萧晋齐的脸色后,又自动将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敛了回去。
萧晋齐声音沙哑,怅然一叹,“你这样,是故意要让我心中难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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